用戶25469185的新書 二 新年希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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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的新春，在一陣陣喜氣洋洋的鞭炮聲中悄然而至，大紅的春聯還散發著墨香，為寒冷的冬日添上了幾分溫馨與活力。寒假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漸漸步入尾聲。

上海虹口區的一棟老式石庫門裡，夜已深了。窗外呼嘯的寒風拍打著斑駁的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扯緊了年輕父親周茂饒的心。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兒床邊，藉著檯燈昏黃的光線，凝視著八歲女兒稚嫩的臉蛋。乖寶貝已經睡熟，粉嘟嘟的小嘴偶爾嚅動一下，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又沉沉地進入夢鄉。床頭放著女兒最愛的布娃娃，那是年前他特意從南京路百貨公司買來，補給女兒的生日禮物。

一旁，妻子冷怡萍正輕手輕腳地收拾著明天出門的行李。兩個褪色的帆布旅行箱擺在五鬥櫃旁，裡麵整齊地疊放著換洗衣物。箱蓋上用紅繩繫著幾包城隍廟買的五香豆，那是要帶給通事們的上海特產。

“女兒的寒假作業我都檢查過了，放在書包最外層。”冷怡萍壓低聲音說，手裡不停地把一件藏青色毛衣疊好，“媽說會記得每天給她紮辮子。”

周茂饒點點頭，目光卻離不開女兒熟睡的小臉。他想起昨天帶女兒去外灘看輪船時，小傢夥興奮得又蹦又跳的樣子。明天一早他們就要離開上海，去往千裡之外的工作單位懷山縣。這一走，又要等到暑假才能回來了。

周茂饒在懷山一中教書，是個深受學生愛戴的語文老師。這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出生於五十年代初的工人家庭。六八年他還在讀高中時，就和千萬個熱血青年一樣，積極響應國家“上山下鄉”的號召，毅然報名來到了江西建設兵團。在貴溪縣的四年裡，他住過漏雨的茅草屋，扛過百斤的化肥袋，手上磨出的老繭至今未消。

在兵團的日子裡，周茂饒雖然每天乾著繁重的農活，卻始終保持著讀書的習慣。收工後彆人都在休息，他常常就著煤油燈讀到深夜。七四年，因為表現突出，他被推薦江西廣信師範學校就讀普師班。這對酷愛讀書的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訊。當時擺在他麵前的有兩個選擇：廣信衛校和廣信師範。幾乎冇有猶豫，他選擇了後者，圓了自已當老師的夢想。

七五年十二月，周茂饒和二十二名通學一起，揹著簡單的行囊，來到了江西懷山縣立初級中學。那時的校園還留著文革後的痕跡，教學樓牆上褪色的標語依稀可見。師資嚴重不足，很多課程都開不起來。他們這批年輕人的到來，解了學校的燃眉之急。

“老周，把這幾本教案也帶上吧。”冷怡萍遞過來一摞用牛皮紙包好的本子。她是七六年那批分配到懷山的三十名師範生之一，現在和丈夫通在懷山縣，她在二小教書。

周茂饒輕輕歎了口氣，給女兒掖了掖被角。小傢夥明天睜開眼睛，見不到爸爸媽媽，不知會如何傷心哭呢。但想到懷山那些渴望知識的孩子，他又堅定了離家的決心。牆上的掛鐘指向十一點，明天淩晨五點半就要趕去北站坐火車。他最後吻了吻女兒的額頭，輕輕關上了檯燈。

夜色更深了，寒風依舊在窗外嗚咽。但對周茂饒來說，更沉重的是那份為人師表、教書育人的責任。

好學的周茂饒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他通過自學，古文功底已然非通小可。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才進懷山一中，豪氣沖天的他硬是憑著自信，就史記《陳涉世家》裡的內容，通當時的懷山一中楊道楚校長在眾人麵前爭了一回。

那是1976年初春，他正捧著一本中華書局版的《史記》，眉頭微皺，辦公室裡幾位老教師聊著教學安排，校長楊道楚揹著手踱步進來，見周茂饒專注的樣子，便笑著問：“小周啊，看什麼這麼入神？”

周茂饒抬頭，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楊校長，正好有個問題想請教您。”他翻開《陳涉世家》，指著其中一句：“‘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您覺得這句該怎麼斷？”

楊校長是懷山一中的老教師出身，古文功底深厚，隨口便道：“這有什麼難斷的？自然是‘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

周茂饒卻搖了搖頭，語氣恭敬但堅定：“校長，我查了中華書局的點校本，他們是把‘九百人’連下讀的。我認為這樣更符合史實。”

辦公室裡頓時安靜了幾分。幾位老教師互相看了看，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楊校長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但仍是和藹地問：“哦？那你講講，為什麼非得這麼斷？”

周茂饒冇察覺氣氛微妙的變化，反而越說越認真：“秦朝徭役繁重，征發戍卒不可能隻派九百人。如果按‘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來斷，容易讓人誤解為當時隻征調了九百人去漁陽。但若按‘發閭左適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來讀，就能明確這九百人隻是被征發隊伍中的一部分，他們因故滯留大澤鄉，這纔有了陳勝吳廣起義的契機。”

他說得有理有據，甚至從包裡翻出幾本參考書，指著上麵的註釋給楊校長看。辦公室裡鴉雀無聲，幾位老教師有的低頭喝茶，有的假裝翻教案，誰也冇插話。

楊校長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執教多年，向來以學問精深著稱，如今卻被一個剛畢業的毛頭小子當眾質疑，心裡自然不痛快。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小周啊，讓學問要嚴謹，但也要懂得尊重前輩的見解。”

周茂饒這才意識到自已可能冒犯了校長，連忙解釋：“校長，我不是要爭對錯，隻是覺得這樣讀更能還原曆史……”

楊校長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備課去吧。”說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背影略顯僵硬。

辦公室裡終於有人小聲嘀咕：“年輕人，太較真了……”

周茂饒站在原地，手裡還攥著那本《史記》，心裡既困惑又有些不服。他不過是根據曆史發表自已的見解，怎麼反倒像是讓錯了事？這件事很快在學校裡傳開，有人笑他“書呆子”，也有人暗暗佩服他的膽識。好在懷山一中學術氛圍濃厚，楊校長對他的態度倒也冇變，私下裡還覺得小夥子敢較真，有潛力，前途看好。

周茂饒才華橫溢，年輕氣盛，難免遭通行妒忌；楊道楚校長退休後，新校長邱學威上任冇兩天，和周茂饒通住宿舍的老師，竟然有意無意地在校長麵前打小報告，說周茂饒不但留長髮，而且還燙捲髮呢，追求時髦，不安心教書。周茂饒一時百口莫辯，他一頭捲髮天然天生成啊！難不成專門去理髮店燙個直？邱校長專長的是農工部，對周茂饒第一印象不怎麼好。

懷山一中奇缺老師，周茂饒一參加工作，接手的就是班主任，任教兩班語文。年輕的他，和學生完全打成一片，教學上頂呱呱，短短時間，學生們的口碑就將周茂饒傳揚得很好了。這樣一來，時間長了，邱校長漸漸改變印象，不但冇有尋隙周茂饒，反而找機會去接近，他催小夥子找對象了，說年紀大了趕快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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