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01
大理寺卿
“臣有本奏。”
在商討完南方治水,北方固疆之類的大事後。朝會上烏壓壓的文官中,站出來一個筆直的身影。
那是剛入朝的新科狀元,時任大理寺少卿的陸辰,出身江南書香世家的年輕人自帶文人風骨,出列時聲音清亮。
新科的狀元,正值金榜題名,風頭無兩之時,在陛下麵前急著表現,也是情理之中。
眾官員對此並不意外,對一個剛入朝的年輕人接下來的發言也並沒有非常關心。
高坐在龍椅上的天子冕旒後的麵容看不清表情,抬手道:
“講。”
“啟稟陛下!臣要彈劾大理寺卿,顏知!”
此言一出,群臣側目。
天下無人不知,大理寺卿顏知,深受陛下器重。
儘管他出身貧寒,當年科舉不過堪堪二甲。
儘管他年紀輕輕,至今為官建樹屈指可數。
當朝皇帝,九五至尊,仍是對他封賞不斷,恩禮有加,視其為股肱之臣。
顏知有多受器重?
他入宮不下輦,麵聖不解劍。他目中無人,從不與同僚有任何私交。可哪怕如此行徑,在朝八年,卻無一人敢置喙,彈劾他的奏章,無一例外的石沉大海。
個中原因,可想而知。
大殿鴉雀無聲,齊齊看向這個大膽的年輕人。
唯獨站在陸辰不遠處的大理寺卿本人置若罔聞,低著頭,垂著眼,彷彿這話與他徹底無關。
何等的傲慢。
陸辰瞥了他一眼,便愈發覺得怒火中燒。
“大理寺卿顏知,奉旨執掌重要司法之責,理應恪儘職守。然,自臣任職至今所見,顏知身居其職卻不謀其政,無視刑獄責任,敷衍了事,要案堆積,滯留未決,放任惡徒於國都,以至雍城百姓人心惶惶,心驚膽戰。”說完,陸辰從寬袖中取出一本奏摺,高舉雙臂,義正言辭大聲道,“這些事實可靠無疑,樁樁件件,臣都已儘數寫下,懇請陛下過目!”
何謂初生牛犢不畏虎,這便是了。群臣不等聽完這一番慷慨陳詞,早已紛紛收回視線,繼續盯著眼前的地板,等待退朝。
隻有手執拂塵的小太監例行公事,匆忙碎步下來將陸少卿手中奏章接下,呈到皇帝麵前。
皇帝接過奏章,開啟讀了幾行,便輕輕合上放在手邊。
“顏卿,你可有話辯解?”
分明是質問的話,語氣卻何其的溫和。
當朝聖上仁明寬厚,勵精圖治,什麼都好,可唯獨就是對這大理寺卿顏知實在偏袒,幾乎從不為難他。對此群臣早已習慣,也多裝作看不見。
畢竟瑕不掩瑜,對比起先皇沉迷煉丹,荒廢朝政,搞得民不聊生哀聲載道,當今的聖上已然是一位難得的明君了。
被皇帝喊到名字,顏知方纔好似回了魂一般,平移一步站出列來,手持玉笏折下腰去:“回陛下,臣於大理寺事事躬親,夙興夜寐,實不敢當如此罪名。”
雖然略顯敷衍,但憑借聖上對他的信任恩寵,有這一句辯解大概也就夠了。
果不其然,皇帝聽完點了點頭便道:“朕知顏卿一貫恪儘職守,其中想必是有什麼誤會。”說罷,便欲揮手終結這個議題。
陸辰不料自己拿仕途作賭,句句肺腑,一片赤誠,就這樣被一句輕飄飄的辯解給駁回,驚詫之餘正要再度進言。卻被身前的人搶了先。
“不過。”顏知微微直起身來,“陸少卿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
陸辰一臉戒備地看著上級的背影。
但顏知似乎並不像他所擔心的那樣打算伺機詆毀報複,隻是語氣平靜道:“陸少卿所謂的要案堆積,滯留未決,指的應該是自豐平年間至今尚未破獲的那起判官案吧。對於此事,臣無可辯解。”
他抖了抖袖子,再度深深一揖:“臣才疏學淺,能力有限,以至於此案沉積數年,自知有罪。懇請陛下,將此案委任能人,早日慰藉那上百條性命。”
陸辰心想:我沒聽錯吧?
皇帝聽完沉吟了片刻,似乎歎了口氣,道:“朕能體諒。既然如此,顏卿認為,何人可擔當這一重任?”
“臣不敢定奪。”
話音未落,他身後便傳來一聲高喊:“陛下,臣願接手,調查此案!”
陸辰情急之下喊出聲來,然後便看到顏知側過身來,看了他一眼。
入朝在大理寺卿手下辦事已有兩個多月,但這卻好像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顏知第一次朝他投來目光。
那是一雙湖水般平靜,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睛。
不過,那人就像意識到什麼似的,很快收回了視線,沉默地立在那。
“既然陸卿自告奮勇……顏愛卿以為如何?”皇帝問。
“臣沒有異議,一切交由陛下明斷。”顏知說道。
群臣退朝,朱衣紫綬的官員們三三兩兩的離開宣殿,忽然,隻見一個小太監徑直奔向人潮,攔住了大理寺卿顏知的去路。
“顏大人,聖上有請。”
顏知對此似乎習以為常,並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可跟在他身後幾米開外的陸辰見了這一幕卻心裡開始打鼓。
這方下朝,天子便再度傳詔,顯然是朝會上有什麼不便說的話,需得單獨密會才行。
那…!自己剛剛冒死進諫才攬下的差事,不會突生變故吧?
陸辰心中忐忑,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的背影漸遠。
顏知跟隨領路的小太監一路行至甘泉宮。
立在殿外的內務府總管張禮遠遠見到他來,當即屏退了手邊多餘的宮人和帶路的那個小太監,然後拾級而下,親自相迎:“顏大人,請。”
甘泉宮原本隻是曆代天子處理政務、會見大臣的書房,可自皇帝趙珩登基以來,為了處理先皇囤積數十載的政務,他已將一切起居都移到了此處。
外殿仍作原來用途,趙珩在此處批閱奏摺,會見內閣,而內殿則改為了寢殿。
按理說顏知作為臣子,應該在外殿候著,可張禮卻將他一路往內殿領,直至走到天子所在的內殿書房。
顏知剛邁入內殿書房,身後的門便被識趣的合上了。
這間書房,趙珩不允許任何人入內,連侍茶的宮女都隻能守在門外。唯獨顏知是個例外,三天兩頭便被皇帝指名道姓的命人帶來。
在外人看來,這是何等恩寵,何等禮遇。
而顏知早已對這一切見慣不怪,他繞過正對著門那繪製著雍城百景圖的屏風,輕車熟路走到天子榻前,然後跪了下去。
他垂著頭,長發順服地披在身後,朝服的衣擺拖在地上,朝堂上的風光無限都被他身後那道屏風攔在了外頭。
在這裡,他不過是趙珩豢養的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