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105
白塔村
思南一邊趕車一邊看天,越看越覺得不對。
果然,馬車剛過乾縣,天上便忽然下起鵝毛大雪。雖然天色還沒暗,但路上白茫茫一片,車馬難行。
瑞雪兆豐年,本是吉兆。可不管來年地裡什麼收成,反正眼下趕路是趕不了了。
思南看了看地圖上有個小村落,於是小心驅車前行,在入夜前趕到了那個名叫白塔村的地方。
那村子看上去還挺富庶的,官道旁是大片的良田,村民的屋子都依山而建,一眼望過去鱗次櫛比,起碼有上百戶人。
儘管如此,那畢竟隻是個小村落,裡麵沒有像模像樣的客棧,隻有村口一個農戶家留著幾間客房,給逗留的旅人商客充作半個驛館。
思南將馬車趕到農戶院子前,說明瞭來意又給了銀錢,主人見這一行人出手闊綽,不似普通販夫走卒,急忙去後廚殺雞煮食用來招待。
這戶農家在前院搭了個避風的暖棚,以供打尖的客人坐著用餐。裡麵已經坐了兩個商販模樣的男人。
剛安頓下來,思南和季立春便又在那鞍前馬後的伺候趙珩煮藥。
顏知獨自在暖棚裡坐著發呆,忽然,在他背後一左一右地探出了兩顆小腦袋。
兩個紮著小髻的女孩好奇的看著這個不尋常的客人,大一些的六七歲,小一些的隻有三四歲,兩人都不大,卻看出顏知身上的衣衫素淨卻好看,與尋常客人不同。
年紀較小的那個女孩還在吃著手指,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伸出黏糊糊的手摸了摸顏知衣袖上繡的流水曲紋。
“厚厚看。”
她年紀小,說話還有些含糊,另一側年長些的小姑娘卻已經懂事許多,托腮笑眯眯的,聲音清脆:“嗯,真好看!”
顏知垂眼看著兩個小姑娘亮亮的眼睛,心生憐愛,拿出袖中的手帕,確認了上麵繡著同樣的流水曲紋,才遞給女孩們:“送給你們,拿去吧。”
姐姐露怯不敢接,顏知便給了一旁的妹妹。
妹妹捏在手裡看不夠,還要蓋在自己臉上,姐妹倆正笑得開心,一個農婦從後院端了兩盆菜過來:“阿雲,阿雪,彆煩著客人。”
農婦走近,將兩盆菜擺在顏知麵前的桌上,拿了妹妹手裡的帕子放在顏知麵前,然後不好意思的在圍裙上搓著手:“客人,實在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
“無妨,這是我送給她們的。”顏知溫聲道,重新將帕子給了年幼的女孩。
說話間,他留意到農婦的圍裙下小腹隆起,看上去已快要臨盆。
農婦推辭不過,隻能道:“阿雪,還不謝謝客人。”
失而複得,名叫阿雪的女孩非常高興:“謝謝。”她身後的姐姐阿雲也跟著道了謝。
遠處藥爐子前的趙珩在人堆裡伸長了脖子。
顏知全身上上下下的行頭都是他命人置辦的,這衣衫這帕子都不例外是屬於他的東西,可見顏知拿去送人,他竟然有些嫉妒。
“老爺,該加火了。”季立春提醒道。
趙珩這才重新將視線移回眼前的藥爐子。
顏知看著兩個姑娘嬉鬨,她們的父母,那對農家夫婦又進出了幾回後院,給隔壁那桌也上了幾個菜和一壺暖身酒。
兩個商販的其中一個問:“榮嫂,肚子裡的,找人看過了吧?”
“看過了。”農婦道,“穩婆說肚子尖,一定是男孩。”
“那就好,可彆生出個鎮塔明珠來啊。哈哈哈。”
農婦的臉色瞬間垮了下來,沉默地走進後院去了,她的丈夫也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腳步匆忙地追了過去。
在旁聽見這番對話的思南麵露不悅神色,抬高聲音道:“男孩,女孩,有什麼分彆?”他自身便隻有一個獨女,當掌上明珠般寵著,自是看不慣這些鄉野不入流的想法。
兩個商販見說話的人身材挺拔高大,一看就不好惹,當即噤若寒蟬,閉了嘴。
季立春還從沒見過這位侍衛生氣,急忙小聲勸著:“消消氣。此地偏僻,想來民風如此……”
趙珩卻好奇問:“什麼是鎮塔明珠?”
季立春與思南對視了一眼,誰也沒聽過這個說法,答不上來。
這時,在旁沉默的顏知也出言問道:“敢問兩位,鎮塔明珠是什麼說法?”
其中一個商販見顏知目光柔和,不露凶相,這才開口:“你們幾位是外來的吧,不知此地傳統。”他指了指背後山坡頂上一座小小的沙塔,“看見那座塔沒有?那是這個村子的轉生塔,不止村裡,附近十裡八鄉的都有跑來把初生女嬰棄在那塔裡的,叫她們重新投生好人家。”
“……”這下,四人都沉默了。
初生的嬰兒,最是脆弱需要悉心喂養照料的,這樣扔在山上,便是不讓野狼叼去,也難免死於饑寒。
什麼轉生塔,分明是殺人塔。
“但是想來,畢竟是死了好多嬰孩,這村裡總鬨鬼,鬨荒,蹊蹺的事頻發,實在瘮得慌。後來,村裡的人找了大仙看,才知道要找鎮塔明珠,鎮住這些女嬰魂。”
“大仙說。既然是為了鎮女嬰,鎮塔明珠便需得是極陰之身,大仙說,若有人家中連生三胎女嬰的,第三胎女嬰便是那極陰之身。要將那女嬰封死在棺木裡,放在塔頂鎮塔十年,十年後,再將棺木從塔上抬下來,找群道士來做法,焚燒乾淨,便可消災除穢了。”
都得了報應還不思悔過,隻想著鎮住那些亡魂,卻想不到那些亡魂為何有這樣大的怨氣?實在荒唐。
季立春繃不住了:“這大仙法力這樣厲害,我看該把他拿去鎮塔。”
而他身邊的楊思南甚至已經需要靠深呼吸來穩定心神了。
他這才明白方纔榮嫂為何是那種反應了。
家中已有兩個女兒,她又有了身孕,若是再生一個女嬰,便要被村裡的人拿去活活封死在棺木裡了。
這戶人家將兩個女孩生養的如此可愛,並未棄在塔裡自生自滅,應當是不在意生男生女的,但村中這個愚昧無知的“傳統”,卻讓她除了期盼男孩之外便再無他法。
顏知垂眸,問道:“這大仙叫什麼?師出何門?是哪裡人?”
“這就不得而知了,隻知不是本地的,是一個雲遊四海的神仙,況且這已經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說,這老匹夫自己可能都已經入土了。可他留下的話,卻要為禍蒼生千百年,一代又一代的謀害無辜嬰兒的性命。
顏知將目光移向趙珩,心想:他會做什麼呢?
趙珩低著頭專心致誌看著藥爐子,確認火熄了,便將瓦罐裡麵的湯藥倒進碗裡,端著走到他的身邊,道:“看,我把藥煎好了,快,趁熱喝了吧。”
“……”
顏知悶悶移開視線,趙珩的目的從來隻是殺人,並不是救人。
自己也真是昏了頭了,才竟在一瞬對他產生一絲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