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119
至親,至愛
崖深不見底,狂風卷得衣袍獵獵作響,像要將人吸進去。
雖然顏知是臨時起意,隨便選的法子,但垂眼一看,這漆黑一片的崖底,給他們這兩個極惡的罪人作歸宿實在合適。
顏知不再多想,邁開腳步,一步一步,眼見就要一腳踏入那片黑暗,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大哭。
“父皇!!!”
趙珩當即回了頭,顏知沒有,可眼角卻被風吹得澀澀生疼。
那一聲呼喊,好似多年前的嬰兒啼哭一般彷彿攥住了他的心,讓他鼓起勇氣邁出的那一步也停了下來。
身後出現了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多的人趕到,此起彼伏的驚呼著:“陛下!陛下!”
見皇帝和顏知站在懸崖邊,一群甘泉宮的侍衛連帶著楊思南都不敢輕舉妄動。
可這時,一個錦衣華服的孩子卻扒開了他們,眾人沒來得及拉住,他已不管不顧地徑自朝著父親奔去。
真正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趙珩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衝過來的孩子抱了滿懷。
趙珩的眼底微微一亮:“玨兒,你怎會……”
“父皇,您在這裡做什麼?”趙玨哭泣著,雙臂用力的抱緊了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顏知見孩子死死抱著趙珩的身子,便知今日的終幕已是一場鬨劇。
七年前的風雪夜中,初生兒的雙臂像是想要抓住什麼似的,在空中擺動,可那雙小小的手掌卻隻能抓住飄落的細雪。
如今七年過去,那小小的手掌已長大一圈,終於能切切實實的抓住了他在世間找到的溫暖。
顏知為他感到高興,又為自己感到惆悵,他能帶著趙珩去死,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帶著一個無辜的孩童跳崖。
他後悔不該答應趙珩,讓對方捆縛住自己。
但其實拴著他的又何止是這條軟繩,自打離開雍京,趙珩便拿那奇怪又偏執的“感情”把他的性命和自己綁在一起。
才導致如今,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死,趙珩便死,而趙珩一死,文武百官,萬千生民,無一不受牽累。
顏知不去想,才能做出任性的事來,可一旦真正看見,彆說天下蒼生,黎民百姓。
哪怕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流下的眼淚……
都叫他投鼠忌器,不得自由。
趙玨一行人先是去了顏知的家,在屋內找到了趙珩留下的書信後,便馬不停蹄一路往山上疾奔而來。
好在,終於在這最後一刻趕上了。
“父皇。”趙玨抽泣得喘不上氣來,卻騰出一隻手去拉顏知的袖子,“顏大人。”
他很快發現係在顏知腕上的軟繩,順著那條軟繩看到父皇腕上,當即好似明白了什麼,哭得更厲害了。
三人這樣立在懸崖邊,那群跟來的侍衛愈發不敢上前了。
此時此刻,三人裡任何一人邁出一步,便可能是三條人命,其中兩條還是當今皇帝和他唯一的皇嗣。
陸辰緊張的吞了口唾沫,對季立春低聲道:“你快想想辦法!”
想辦法?季立春隻想著自己這次會不會又擔上莫須有的罪名,重回詔獄。
懸崖邊,趙珩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為難的表情,撫著孩子的頭什麼也沒說。
他這一生都過得不受限,臨到頭卻竟然感受到被兩個重要的人往兩個方向拉扯。
前一刻,他還願意赴死,這一刻,卻又隻想要好好抱緊懷裡的溫度。
他忽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過往數年,顏知對於母親林氏的感受。
原來這就是至親至愛。
他左右為難,直至顏知開口說道:“陛下,今夜的月色……就賞到這吧。”
***
此時夜已深,一行人人數又多,不便下山叨擾百姓,於是便在山上找了塊平坦點的地方生火紮營。
篝火旁,趙玨身上蓋著一條毛毯子,依舊緊緊挨著父皇不敢睡,眼角時不時的滲出幾滴後怕的淚珠。
趙珩並不太會哄孩子,從來隻是拿真切的心意待幼子,如今自然顯得像個不善言辭的笨父親一般,說著些沒什麼用的話:“天都要亮了,快睡吧。”
趙玨自是不肯,削尖了腦袋往他懷裡鑽,像是聽他的心跳聲才能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孩子從袖子裡取出一根東西來,遞到趙珩的手中:“這個,送給父皇吧。”
趙珩接過一看,是顏知那一支竹節樣式的木簪,那次之後他便再沒見過,這孩子和他一樣,是把喜歡的東西藏起來的型別。
“父皇,那日您難過,玨兒便想給的。隻是一時……捨不得。”趙玨語氣中帶著並不高明的討好,“這個送給父皇,父皇是不是能心情好一些,不要拋下玨兒?”
趙珩的目光移向另一個篝火旁,看見那坐在人群中的單薄背影。
如果自己八歲那年得到的寶貝,不是那柄短劍,而是這樣一支木簪,或許一切便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玨兒還是自己留著吧。”他鄭重將木簪交還給孩子,落在上麵的目光卻透著珍惜的神色。
“父皇還是不肯答應玨兒麼?”趙玨緊緊抿著嘴,又是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已將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拿來獻寶,在長樂宮遍尋他所有,也實在已拿不出更多了,可依然留不住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趙珩道,“玨兒,你是我向上天求來的最好的寶貝。可是,兩代人終究是沒法雙宿雙棲。分離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在所難免。”
豆大的眼淚源源不停的從孩子深棕色的眼睛裡淌出,趙玨不住搖頭:“父皇您說什麼……玨兒聽不懂。”
說是不懂,卻是不想懂。
那日偷溜出宮跑去找顏大人,顏大人已和他解釋過。
顏大人那些高深的大道理,他其實隻記住了一句“再無法見到”。
可七歲的孩子仍不明白,為什麼人世要如此殘酷?為什麼至親要分離,陰陽兩界不能合二為一。
難道天底下有什麼,是連他無所不能的父皇……都無法做到的嗎?
趙珩隻對著哭成了淚人的孩子道:“乖玨兒,你將來會懂。”
說話間,他看見坐在遠處的顏知站起身來,頓時緊張的想跟著起身。
而顏知卻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捋起衣擺,坐在了他和玨兒跟前。
篝火在跳動,火苗遮擋了他的眼神,卻聽見他聲音溫柔地說:
“殿下,您不需要現在就懂,未來還長,沒有七八十年,也還有五六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