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22
一舉高中
林氏見是青麓書院的同門來訪,異常歡喜的迎入屋中。然後便將兒子從臥房裡喊了出來。
一年未見,記憶裡年幼而又瘦小的師弟完全變了個樣子,雖然身量拔高了,人卻萎靡得很,原本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生命力好像都已經消失了,鬱鬱寡歡的好像換了個人。
顏知在門邊隻露出大半個身子,見到來人是誰後便顯露出逃避的神態來。
“顏師弟。”盧舉真立刻追了過去,將他拉出臥房,帶著他在桌邊坐下。
顏知已不知多久未曾和同齡人往來了,林氏見兩人能夠坐下聊上天,相當欣慰:“你們師兄弟坐下好好聊,我去給你們準備些茶點。”說罷,便迴避去了後廚。
母親走後,顏知的眼神愈發閃躲:“盧師兄……你回來了。”
“嗯。”盧舉真道,“但我並不是回了書院。而是今年中了三甲進士,受朝廷調派,來涇陽就職知縣。”
他見顏知一臉迷茫,繼續道:“今年新皇登基,加開恩科,凡十八歲以上者都可參加……你,你沒聽說嘛?”
“……我、我不怎麼關心這些了。”顏知回道,“我近來在藥鋪幫忙記賬,已快一年了。”
記憶裡的顏知,雖然過得清貧卻渾身充滿了靈氣,如今卻成了這副枯槁模樣,盧舉真看得心一抽:“顏師弟,去年我離開書院時,本想怎麼也要見你一麵,但沒能如願。你怪師兄嗎?”
隻是“去年”二字,便讓顏知不自覺的攥緊了膝上的衣料,他沉默許久道:“師兄離開時,我因病未能相送。是我的過失。”
“我見過了江先生,也見過了林師弟他們……他們說你離開了書院,我便來找你了。”盧舉真將手覆在顏知置於膝上的手背上,一臉關切地問,“顏師弟,十年寒窗,眼見科考在即,你為何說放棄,便放棄了?”
顏知不自在地抽出了手,垂頭看著自己的足尖道:“我這樣的人,本就沒有資格在青麓書院。年幼時識幾個字,如今夠用便好。”
“為何如此妄自菲薄呢?你我同窗數年,我怎能不知你天資聰慧?當初江先生也是見你年紀輕輕,便有過人學識,才起了惜才之心,留你在書院聽學的,不是嗎?”
“……”顏知如今根本不想聽見青麓書院、江先生之類的話,甚至不想見眼前的人,難免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顏師弟,師兄知道你不想聽這些,但我還是必須要說。”盧舉真道,“旁人不知你為何消沉,但師兄知道。你不想提,師兄可以今後都將這些事爛在心裡。隻是現在,師兄必須要為你挑破爛瘡,擠出膿血來。”
“為兄在雍城參加科舉,等待放榜時,聽聞了一些宮裡的事。先皇沉迷修仙煉丹,不理朝政,以致於朝廷各方勢力托大,民不聊生。但如今不同了,新皇英明,登基之後大刀闊斧的修整了朝中勢力,連過世母妃孝賢太後背後的岑家也沒有放過。”
“……”顏知困惑地看向盧舉真。
“沒錯,就是那個岑皇後。如今岑家大勢已去,貪贓枉法,欺男霸女的,無一例外的一一清算了。你不必再擔心。”盧舉真道,“說到底,岑玉行能夠如此肆意妄為,不過是仗著當初家族在前朝把持朝政,在後宮總理大權。國君昏庸,不理朝政,則必然小人專權,才會有那麼多的世道不公。”
“現如今新君智策高遠,仁愛賢明,加開恩科,重用新進舉子。掃除沉屙痼疾在此一舉,顏師弟,治世就要來了,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如今正該是你我大展抱負的時候啊。”
盧舉真說到這,將腳邊帶來的箱子提起,放在自己膝上開啟:“師兄知道你不願回青麓書院,便將科舉前記下的策論和摘抄都帶來了。”
他將裡麵堆滿了的冊子展示給顏知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將箱子蓋上:“若還有什麼需要。隨時來縣衙找我。”
“明年正科,顏師弟,以你的天資,定能一舉高中。”
說完了正事,盧舉真見顏知並沒有敘舊的意思,便也沒有逗留太久,飲了一杯茶水便離開了顏家。
人雖走了,話卻留下了,顏知獨自在臥房待到深夜。盧師兄的話,字字句句彷彿擲地有聲,在他的腦海中不住盤旋。
油燈幾次迸出燈花來,他幾次回神。
終於,他緩緩起身,在床邊蹲下,將放在床底的那個箱子拖了出來。
一年後,顏知順利中舉,前往雍城參加會試,又中貢士,最終在殿試中憑借策論,位及二甲。
他以為自己這一路是為了太平治世,為了世道公允,為了河清海晏,直至那日被傳喚到甘泉宮。
顏知是春闈後才現學的宮中禮儀,用起來仍略顯生疏。大太監張公公一邊指點,一邊將他領到甘泉宮深處一扇門前,為他開啟門後,自己便不再往前了。
“顏大人請進。記得,進去後不要四處張望,見了陛下,便跪下行禮。”
“謝公公指點。”
顏知有些拘謹地邁過門檻走進那道門,擋在眼前的巨大屏風上繪製著雍城百景圖,將他整個視野都占滿了,顯得格外宏大、壯觀。
畫雖好,他卻不敢駐足多看。
本以為眾進士都受了傳喚,繞過屏風卻發覺裡麵安安靜靜的,沒有旁人。
顏知茫然地在書房裡環視,當餘光掃到軟榻上一個玄色身影時,便馬上意識到這便是天子,他想起張公公的指點,於是立刻低頭,端端正正地跪下行禮。
“新科進士顏知,拜見陛下。”
“……”
未聽見免禮平身,他不敢起身,伏在地上,隻聽得些許窸窣聲,天子好像從軟榻上起身,朝著他走了過來。
一對黑色重台履停在了顏知的跟前。
“你再不來……朕都準備去鹹陽捆人了。”
兩年過去了,顏知以為自己已釋懷了,可當聽見這個聲線的時候,還是登時驚恐地睜大了雙眼。
他瞪著眼前的地板,渾身都在發抖,卻不敢抬頭確認。
天子在他跟前蹲下身,用一根指頭將他的下巴勾起。
那張白芙蓉般豔麗,與岑玉行幾乎沒有分彆的臉,映入了顏知正不住顫動的漆黑眸子裡。
“跪得真不錯。”趙珩唇角露出一抹笑來,“往後,就這麼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