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41
謙遜青年
陸辰最近真的是忙到頭禿。
自打他接手了判官案,凶徒比以往犯案更加頻繁,這個月竟然接連發生了足足四起。
前麵三起還沒摸出門路,第四起案件又送到了大理寺。
不幸中的萬幸,聽聞,這一次有人見到了“判官”的樣子。
這可是從前都沒有過的突破,陸辰當即振奮了精神,帶著一隊人馬朝著案發之地出發。
趕到紅袖閣時,那棟刷了紅漆的樓裡裡外外已經圍滿了人。
花街柳巷,大白天的難得能這般熱鬨。
先遣的下屬已經將二樓那間出事的客房封鎖,見陸辰前來,方將房門開啟:“陸大人。請。”
一進門,撲鼻而來的便是濃濃的一股鮮血乾涸發臭的味道。
陸辰來時已聽說受害人被剝了皮,可真正見著那血肉模糊的屍體還是背脊一寒。
這可能是陸辰第二次看到判官案中的屍體,比較上一回,愈發血腥,給他心裡造成的衝擊實在不小。
要知道,自大衡開國以來,就連刑典中都不再有剝皮揎草這種酷刑了。
仵作仍在忙碌,而陳主簿已初步勘驗了現場。
“陸大人,死者名叫秦衷,是紅袖閣常來的客人。死狀……您也看見了,十有**是判官所為。另外,死者手臂上綁著的繩結也和上一回一樣,是軍中栓馬繩的綁法。”
“聽說有人看到了判官的長相?”
“是的,目擊者是紅袖閣裡一名雜役。”
陸辰迫不及待:“快帶我去見他!”
陳主簿立刻將他往樓下大堂領。
兩人還在台階上,便看到大堂中一群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在一起,中間一個三十來歲的小個子男人正坐在桌子上侃侃而談。
“彆說你們不信,我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難以置信!”
“我拿著酒進去時,那青年俠士已摘下帷帽。那模樣……那身段……就是隔壁戲鳳苑的頭牌,也不及他萬分之一。”
“也難怪那姓秦的狗東西會迷了眼,送了命啊。”
陸辰冷著臉一揮手,身後護衛便將人群破開,讓出一條道來。
他朝著人群中央的男人走近:“你當真看清了那凶犯的模樣?”
見來的是官府的人,那龜公本有些露怯,可畢竟當著眾人麵剛誇下海口,他隻能梗著脖子認下:
“千真萬確!”
“他長什麼樣?”
“他……丹鳳眼,櫻桃口,美若天仙。”
“……”陸辰吩咐身後隨從,“去請畫師過來。”
然後他再度看向那龜公:“判官兇殘至極,你竟叫他俠士?你和判官是什麼關係?”
怕被牽連,那龜公終於慫了:“……小的、小的隻是圖一時口快。”
“一時口快?你上樓去看看,有個人被吊起來活剝了皮!”陸辰的手指指向二樓出事的房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要受如此酷刑?”
龜公噤若寒蟬。
這時,人群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那姓秦的就是罪有應得!”
陸辰回頭,在人群中看見一個明眸皓齒,卻滿麵怒容的少女。
“清清姐被他騙走了十年積蓄,還染上了病,每日以淚洗麵,一病不起。”
“難道他秦大才子的命是命,我等煙花女子便該死,合該讓他禍害?”
出聲少女身邊的一群風塵女子不如她牙尖嘴利,卻也在旁不停點頭“就是”“就是”的以示讚同。
陸辰出身書香世家,家風蔚然,往日裡幾乎就沒和姑娘說過話。
如今一上來就遇上個如此潑辣的,自然招架不住,語氣一下子軟了下來:“他騙財騙色,也罪不至死,你們可以去官府報官,讓知府治他的罪啊。”
“怎麼沒去?我們去雍城府衙報官,想討回公道,卻反而遭人奚落。”
“說什麼‘古往今來,從未聽說娼妓告人騙色的’,說我們‘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滑天下之大稽’。”
“清清姐想不開,幾次套了脖子,差點喪命。”
“既入風塵,低人一等,我們認了。”
“可如今有人願為我們這些低等賤人討回公道,我們不過叫他一聲俠士,又傷了哪門子的天,害了哪門子的理?”
陸辰的神情凝重了起來。
他本就是個極具同理心的青年,聽了少女一番陳詞,便意識到自己所見實在狹隘。
他自出身起至今,一向得天獨厚,又怎會明白世道待這些女子本是不公的?
陸辰立刻朝著少女的方向一揖:“……是在下想當然耳。不知內情,望姑娘原諒。”
“但國有國法,若人人都因不平而付諸私刑,天下便要大亂了。因此,在下身為大理寺少卿,絕不認同這凶徒的所作所為。”
見他態度誠懇,剛剛還拿十句還嘴一句的少女這回不再說話了。
恰逢此時,大理寺的畫師也已趕到,陸辰交代了畫師和目擊人幾句,便重新上樓投入了調查之中。
少女遠遠看著他那副心無旁騖的忙碌模樣,方纔心頭的怨懟才終於是散了。
***
房門被敲響時,顏知正在大理寺書房中翻著宋融遞交上來的結案文牘。
“顏大人!下官有要事稟告!”
門外是大理寺少卿之一的陸辰,聲音聽上去心急如焚。
“進來。”
陸辰推門而入,手裡拿著一張人像,他就像是一路跑著來的,大口喘著粗氣:
“顏大人,請立刻下令,全城搜查判官凶犯!”
“……”顏知抬頭看他,“慢慢說。”
陸辰道:“昨日,紅袖閣那件命案,有人目擊到了判官的相貌!”
顏知不敢置信,麵上卻沒有流露分毫。
“屬下已讓畫師根據描述,繪出了判官的模樣!”陸辰說著,便將畫像開啟放在顏知的麵前。
顏知看了看畫中人既陌生又妖異的長相,沉默了幾秒。
他半天才緩緩開口:“目擊之人是誰?可靠嗎?”
“絕對可靠。”陸辰道,“目擊者是紅袖閣的雜役,他親眼看見判官和受害人一起進了房間。”
顏知梳理了一下前因後果,然後問:“……那人真的看清了長相嗎?”
昨日趙珩買的兩頂帷帽所帶皂紗有半人身那麼長。
顏知本來還擔心薄薄的一層紗無法完全遮擋麵部,但如今看來,這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龜公竟然會將兩人之一錯認成曾經頻繁光顧的秦衷,也難怪這指認畫像畫的驢唇不對馬嘴。
在凶案調查中,有些人會編造未曾看見的東西來,隻為了得到更多的關注。
這種事顏知見得太多了。
看著陸辰歡欣雀躍的模樣,他有些不忍責備:“茲事體大,還是再調查仔細一些吧。”
陸辰雖心急,骨子裡卻仍是個謙遜的青年,見顏知不允也未惱火,隻是立刻請教:“顏大人是覺得哪裡不妥嗎?”
顏知點點頭,淡淡道:“判官一向行事謹慎,突然如此輕易便在人前暴露麵容,聽上去很蹊蹺。”
“……”陸辰一怔,“下官果真是……糊塗了。”
是啊,自己真是被高興衝昏了頭了,怎麼竟忘了這麼淺顯的道理。
“你可去將那雜役提到大理寺來,進了衙門,嘴裡就有實話了。”顏知提點道。
比起宋融,陸辰這個初入朝堂的年輕人實在是頭腦一根筋,卻勝在謙遜、好學,有自知之明,且知錯能改。
顏知雖明麵上不曾表現出來,心裡,卻還是對這年輕人抱著很高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