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76
愛彆離
顏知身體本就虛弱,在太醫院躺了半個多月,仍沒有完全恢複。
這半個多月太醫院總是空蕩蕩的,薛王沒有再來過,季立春也一言不發來去匆匆。
陸翰林倒是常來,卻總是想從他這問出點什麼,顏知隻能繼續消極應對。
顏知抱病臥床,每天都在等趙珩的死訊,一盞茶、一刻鐘的數著過日子。
季立春說過他隻有五成把握,那就說明,他至少還有五成的勝算。
隻要趙珩死了,他自己會怎樣都值得。梟首示眾,五馬分屍,哪怕就如季立春所言,湯藥續命,活剮三日,他也願瞑目。
可如果趙珩醒了,他恐怕就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了,隻能認賭服輸。
其實季立春誤解了他,他並不是不能[認命]的人,相反,他幼時就體會過命運的擺布,比任何人都早明白何謂定數難逃。
他做不到的,是放任自流,是束手就擒。
他不甘做螻蟻,如果一定要做一隻蟲子,也要做一隻帶著毒刺的蜂。哪怕功敗垂成,也好過窩窩囊囊的被人一腳踩死。
可惜的是,連老天都站在趙珩那邊。
半個月後的一天,太醫院的氛圍忽的變了,送藥的宮人雖然沒說什麼,臉上的表情卻變得鬆快許多。
顏知知道,趙珩醒了。
這也意味著,該到他認賭服輸的時候了。
送藥的人離開房間之後,顏知便將準備好的東西從床下取了出來。
那是他醒來之後,花了一整天時間,悄悄扯碎了床帳做的半丈長的繩子。
若是趙珩給的那把短劍還在,本不必如此麻煩。
當他正將繩子纏繞在床頭時,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串腳步聲。
顏知慌忙將繩子從床頭取下,隨手塞到了被子裡。
走進屋裡的人是自從那日離宮後便再沒有見過的內務府總管,張禮。
雖然對方來得不是時候,可對他的到來顏知其實並不意外,便隻是鎮定坐在床上。
“顏大人。”張禮先行了禮。
天底下隻有一個能差遣得動這位公公,顏知見到他來,便愈發確認趙珩已轉醒了。
可他也實在沒什麼可害怕的,趙珩還能怎麼樣他呢?橫豎是一死,無非比繯首兇殘一些,痛苦一些罷了。
張禮道:“老奴奉陛下旨意,帶顏大人去景陽宮,接您的母親。”
隻這一句,顏知的鎮定自若便被瞬間擊碎了。
景陽宮……
母親還在世嗎?顏知幾乎要脫口而出這一句問話,可恐懼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趙珩本就是殺人不眨眼,又行事不顧後果的人,如今被自己毒害,死裡逃生……他會發怎樣的怒,顏知根本無法想象。
他先前之所以可以如此從容,是因為已沒什麼可失去,無所顧忌,自然無所畏懼。
而如今,忽然得知母親仍在世。
趙珩是如此惡毒又洞察人心,早知道自己軟肋在哪的他,誰知道會對母親做出什麼事來?
母親病重的身軀,又如何承受得住那個人殘忍的手段。
顏知忽然想到,趙珩若是今日才醒,或許……還來得及攔阻!
他立時從床上起身,紅著眼眶,聲音發顫道:“趙珩在哪?”
“聖上仍在甘泉宮靜養。可……”張禮說著,忽然轉身抹了兩下淚,許久才平複了心情,道:“此事事關緊要,還望大人不要四處張揚,以免引起朝臣恐慌。”
顏知不明白張禮的意思:“何事?”
“聖上他……”張禮緩了緩,繼續道,“……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顏知怔住。
趙珩在耍什麼花招?顏知的第一反應就是懷疑。
“季太醫說,陛下救治太晚,才得了這離魂症。”
顏知質疑道:“他什麼都記不得,卻記得自己藏起了我的母親?”
張禮解釋道:“先前陛下授意,著令堂顏林氏在景陽宮休養,雖靠著湯藥續命至今,令堂身體卻仍是每況愈下。所以方纔陛下轉醒後不久,老奴趕緊去問瞭如何處置此事,陛下聽了來龍去脈後,便下了旨意,讓顏大人將母親接回府中儘孝。”
聽完這話,顏知的眼神中透著幾分茫然。趙珩前麵將他母親藏起來,如今又讓他接回去,究竟是什麼用意?
難道他真的忘記了一切。
顏知按捺下將信將疑,知道如今最要緊的還是母親的事,於是趕緊道:“那便勞煩張公公帶路了。”
***
直至真將母親帶回府中,顏知人都坐在母親病榻前了,還仍在發懵,不敢置信。
顏府的下人們一個也不見了,偌大的府邸隻有母子兩人。
著人從城東請來的大夫看了林氏的病況,檢視半天隻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顏大人,真要拖下去,也能靠參湯續十天半個月的命。您看……”
顏知已料到這些,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必如此,一切順其自然。”
“既然如此,也就這幾日的事了……節哀順變。”
顏知點了點頭,將大夫送至院外,然後便回到床邊坐下,看向床上的母親。
雖然關於趙珩的一切都實在蹊蹺,處處透露著可疑,眼下,顏知心裡卻有更緊要的事,便是照顧母親過身。
接下來幾日,顏知寸步不離地一直守在母親床邊。他自己身體也尚未完全好轉,心情卻非常安樂。
幼時發燒病重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坐在床邊,帶著倦容為他擦去額上的汗。
如今身份倒置,母親臥在病榻上,他伏在床沿。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值得慶幸的是,這幾天沒有任何人來打攪他,顯得時間過得極為緩慢。
天地之間,彷彿再沒有其他人了似的,讓他覺得自己像回到了母子倆相依為命的日子。
那些一起吃苦的日子,現在回頭去看,竟是那樣彌足珍貴,遙不可及。
往事一幕幕,像溫柔的臂膀將他圈住,顏知回想著這些過往,抓著母親的手,趴在床沿睡著了,當再次醒來時,那隻手已沒了溫度。
生老病死,是世間最不可戰勝的鐵律。
佛說,每個人都是來世上受苦的。
人有八苦。那其中最殘酷的一樁,就一定是愛彆離。
每一個人都入過這個圈套。讓一個孩子在連生死都不懂的時候,對父母產生依戀,然後才告訴他,生離死彆都是難免的。
讓他感受過舐犢情深再奪去,讓那些溫情的回憶,變成酸楚,日後每每回想起來,便不禁潸然淚下。
顏知將臉輕輕貼在那蒼白的手背上,還想再感受一下母親的溫柔,淚水卻從眼眶中垂落,滑入鬢發。
他十二歲失去父親,如今,又失去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