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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愛纔有恨,無愛一身輕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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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忌日這天,我遇到了分手六年的陳景之。

我視若無睹,徑直走向母親墓碑前。

他抱著一束白菊,侷促不安地跟在我身後,良久才斟酌著開口。

“可以去拜祭我父親麼?”

“他臨終前很想見你一麵,但你的地址,號碼,全換了”

我點頭。

他很意外我這麼好說話。

冇有厲聲怒罵,也冇有尖酸刻薄。

那些還未說完的請求又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

他紅著眼,染上幾分欣喜。

“清婉,你不恨我了。”

我笑了笑,冇接話。

整整六年他還冇明白。

有愛纔有恨。

無愛一身輕。

陳叔叔對我有恩。

無論曾經發生什麼,如今人死賬消,祭拜他也是應該的。

放下那束白菊,我起身走了。

肩膀卻忽然一沉,轉頭對上陳景之溫和的目光,“快入冬了,還穿這麼少。”

我不動聲色推開他的外套。

冷暖自知的人,早已不需要旁人施捨的關心。

他身形一僵,撇開話題。

“你住哪?這裡太偏不好打車,我送你吧。”

“不用,我就在這個墓園工作。”

陳景之顯然不信,輕聲嗤笑。

“還真以為你不恨我了,冇說兩句又開始賭氣,你明明最怕這些。”

以前我是很怕鬼,但媽媽埋在這裡後,就不怕了。

日日夜夜都很想她能再罵我兩句。

罵我這條白眼狼怎麼能為一個男人去坐牢,連她死前最後一麵都冇見到。

陳景之三兩步追上來想拉住我。

鈴聲響起,他懸在空中的手又摸進大衣兜裡接起電話。

“小雪”

“老公,我不是說了讓你等我一起去掃墓。”

“我好不容易纔推掉跨國會議,特意買了最早一班的飛機趕回來。”

要不是陳景之叫了她的小名。

我幾乎聽不出那字正腔圓的聲音。

是當年那個一開口就帶著濃重的鄉音,沉默自卑的林小雪。

她第一次坐飛機還是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後,想要什麼也不敢說,怕口音被人嘲笑。

如今話裡行間都是職場女強人的姿態。

看來這些年,陳景之把她養得很好。

似乎很怕對方知道我的存在,陳景之敷衍幾句匆匆掛斷電話。

臨走時說了一句,我還會來找你。

一旁的同事聽見了,眼裡流出羨慕的光。

“清婉你平時不聲不響的,竟然認識陳大律師。”

“咱們園裡那塊200多萬的墓地就是他買的,你認識他業績可不用愁咯,隨便死個親戚都”

我有些無奈又好笑。

也就賣墓地的,纔會成天盼著彆人家裡死人。

深秋晚風涼入骨。

笑容凝滯在嘴角,我不自覺低聲喃呢。

曾經,我的確巴不得陳景之全家都死絕了。初遇他,是媽媽病重那會。

一張接一張的醫藥費單子壓下來。

我整夜陪護在病床前,還要安撫因為疼痛而情緒崩潰,對我動輒打罵的媽媽。

即便這樣,媽媽的病情還是不斷惡化。

我躲在醫院漆黑的樓道裡,拚命往自己嘴裡塞麪包堵住哭聲。

最後還是忍不住破防。

罵天罵地罵了大半個小時,我才胡亂抹了把淚走出去,卻忘了拿手機。

剛往回走就撞見一個男人夾著煙下樓。

他腳步頓了頓,輕咳兩聲。

“那個我什麼都冇聽見。”

後來,我們經常在醫院遇見,才知道他爸爸也在同一棟住院樓。

他會讓我陪媽媽在樓下曬太陽。

自己卻在嘈雜擁擠的ct室門口替我等三小時輪號。

也會在媽媽扯住我頭髮罵飯菜難吃時,遞過來他從高檔餐廳訂好的食盒。

他眼裡微不足道的小事。

卻是在我無數個極致壓抑的瞬間,得以喘息的救命稻草。

甚至在得知我媽是工傷後,他主動替我出頭去討要賠償金。

警察和稀泥,他就隻身一人闖進工地。

我匆匆趕過去時幾乎認不出,十幾個工人拿著鋼筋圍住的那個血人,是他。

“狗雜種,還不滾開,信不信老子今天真碾死你。”

陳景之怕得發顫,卻咬緊牙關,一步也不肯退。

“三十萬,少一分錢都彆想動工!”

“草你媽。”

一瞬間,發動機轟鳴聲震得工人四散而逃。

淒厲的慘叫聲讓我心神俱裂,哭喊著跑過去拚命攔在挖土機前。

包工頭嘴唇哆嗦,“瘋了,都他媽瘋了。”

陳景之雙腿被生生碾斷。

鮮血順著森森白骨滲進泥土裡。

他疼得脖頸青筋都暴起,卻還衝我艱難扯出一個笑。

“除了律師證,我還得去學點拳腳功夫,不然冇法為我的當事人討回公道。”

後來,那筆錢讓我媽用上了進口藥,病情漸漸好轉。

陳景之打贏了幾場大官司,年薪水漲船高。

我們約定,在我生日那天去領證,再去接我媽出院,給她老人家一個驚喜。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領證前一晚,陳景之在隔壁市與客戶應酬。

為了不失約於我,他連夜趕回來。

卻酒駕撞傷人。

他蹲在牆角,死死盯著手術室的燈,嗚咽聲從咬緊的牙關中溢位。

我瞬間就想到初遇他時,我也是這樣絕望無助。

“彆怕景之,有我在,你就說就說車是我開的。”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驚詫。

那一刻我異常冷靜,權衡利弊。

陳景之剛在律師屆嶄露頭角,前途一片光明。

而我的收入還抵不上他每月扣的稅。

更何況,我和他的父母後續都要一大筆錢去康複。

當時的我,有私心,更有愛意。

“我們多求求家屬,最差的情況,我也就拘留半年。”

他望著我,眼睛紅得滴血,喉結滾動了許久才擠出一句話。

“許清芷,我陳景之這輩子要是辜負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誰都冇想到。

傷者死了。

家屬不肯諒解,半年成了七年。同事小晴砰得一聲猛拍桌子,罵了幾聲娘。

“你為他坐七年牢?到頭來還被他拋棄了?!”

我起身倒了杯溫水,聲音悶悶的。

“你也說,是我為他做坐牢。”

“不是他為我。”

小晴恨聲道。

“他後來看上誰了?”

“這種大律師的客戶都非富即貴,他是跟富婆跑了?還是被什麼官二代的獨生女勾走了?”

我搖搖頭。

都不是。

是一個連初中都冇畢業的鄉下女人。

我服刑後,陳景之每次來探監都很憔悴。

他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清婉你再忍忍,我一定拚儘全力幫你減刑。

我心疼他四處奔走,還要照顧我媽媽和他的爸爸。

就叫來了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表妹。

他們倆與我隔窗相望。

林小雪攥著我愛吃的炒小米,眼睛都哭腫了。

“姐,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阿姨。”

陳景之麵上很禮貌,眼底卻藏著不易察覺的嫌棄。

他偷偷抱怨,“林小雪說方言我聽不懂,很多電器也不會用,我請個專業的護工不是更好?”

“慢慢教吧,外人無論如何都比不上自家人用心。”

就這樣。

兩個原本一生都不會有交集的人。

因為我而結緣。

林小雪不會說普通話。

我就用錄音機錄一句鄉音,再錄一句普通話。

陳景之怕我累,說不如請個老師。

他不知道,從小我就講故事哄林小雪睡覺,聽我的聲音她能學得更快。

後來媽媽能生活自理了,陳景之說要把林小雪送回鄉下。

但小雪的父母向來重男輕女,送回去也是隨便賣給一個不知根底的男人換彩禮。

我堅持給她報夜校,叮囑陳景之一定要給她找份安身立命的工作。

慢慢地,陳景之不再像從前那樣排斥林小雪。

時常帶來關於她的好訊息。

她自考拿到了本科學曆,她進了律所當實習生,她拿下了第一個案子。

起初我很為這個自卑敏感的女孩開心。

卻漸漸地察覺到不對勁。

每次探監陳景之一個小時有50分鐘都在聊林小雪。

到後麵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吧?

一定是太忙了。

我努力安撫自己。

可牢房裡24小時亮著的白熾燈讓我徹夜難眠。

耳邊獄友尖酸刺耳的嘲笑聲,戳破我根本不敢深想的事。

“這傻子還等著出獄跟那大律師結婚呢。”

“七年又不是七天,肯定在外麵找了女人,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不可能。

我翻出一堆堆他帶過來的禮物,照片。

衝那些譏笑我的人,一句句聲嘶力竭辯解。

這是我和他的婚房,有兩間兒童房呢。

他和我一起設計的。

男孩就睡有海盜船的那間,女孩就睡有鞦韆的公主房。

他甚至還選好了養老院,說等孩子大了,我們就過自己的日子。

好好彌補我失去的這七年。

這個世界上任何男人都可能會出軌。

我的陳景之一定不會。

一定不會。

可出獄那天,他冇來接我。隻有頭髮花白的外婆,岣嶁著身子坐在花壇邊。

她的悲慟太重,想說的太多,一開口眼淚就跟著掉下來。

“婉婉阿,你怎麼不早兩天出來,要是早兩天,就能見上你媽了。”

“她一直喊你的小名,拖著一口氣咽不下。”

“說你明天就坐火車去讀大學了,要多抓兩袋炒小米路上吃。”

我喉嚨發緊,咧嘴忽地笑了。

外婆老了。

大白天就開始說胡話。

媽媽明明在家。

陳景之和林小雪兩個人把她照看得好好的。

上次和媽媽視頻,他們三人還一邊吃火鍋,一邊樂嗬嗬地商量。

酒店、婚紗攝影都選了好幾家。

就等我回去定好日子結婚。

我馬不停蹄趕回家。

對著電梯的反光鏡麵理順頭髮,扯平起皺的衣服。

門虛掩著。

透過門縫看去,沙發上兩個赤身**的人纏在一起。

女人嬌嗔,“急什麼,門都冇關好。”

男人草草裹上衣服,起身猛地對上我的視線,驚呼了一聲。

那一刻,我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瘋了似的衝進去和他撕打在一起,狠狠甩了林小雪一巴掌。

陳景之將她護在身後,冷冷盯著我。

“七年牢白坐了?”

“剛出來就發瘋亂打人。”

整整七年。

我靠他一句承諾熬過去。

清婉,等你出來我們就結婚。

為了減刑,我被犯人合夥欺負了不敢還手。

勞改我拚命表現,搬重物麻繩磨破手,結了痂又被刺破,混著血吃掉髮黴的飯菜。

出獄時受儘旁人的白眼和嫌棄。

到最後,換來的卻是他為了另一個女人,譏諷我。

七年牢白坐了。

可是。

可是在我已經絕望到生不如死的時候,林小雪還在我耳邊低聲笑著說。

“對了姐,你還不知道吧,你媽死了。”

“她撞破我和景之的事,衝上來想打我,自己卻滾下樓梯摔死了。”

“嘖嘖,也就那麼幾個台階。你說,這是不是惡人有惡報。”

屈辱、懊悔、怨恨如滔天海浪將我瞬間吞噬。

我抓起刀,狠狠捅進了林小雪的肚子。

直到被關進拘留所,我還在反反覆覆問審訊的警察。

她死了麼。

那名女警歎了口氣。

“你這樣有前科還故意傷人的,至少再判十五年。”

“但受害者主動說是誤傷,不追究刑事責任,但要求民事賠償一百萬,考慮你的經濟狀況可以按月還。”

“陳律師還留了一句話,你和他從此兩清。”

出拘留所那天,女警看出我憤恨難平,忍不住勸道。

“算了吧,你鬥不過他。”

“已經賠上七年青春,彆再賠上一輩子。”

“更何況你外婆也八十了,至少讓她安享晚年。”

我有案底,又脫離社會這麼久,根本找不到什麼好工作。

四處打零工賺的那點錢,不光要養活我和外婆。

還得還林小雪那筆賠償金。

那天我在商場做保潔,看見大螢幕上。

成了頂尖律師的陳景之正在接受訪談,他握住林小雪的手,笑容溫和。

“感謝我妻子這些年默默付出,更感謝她不辭辛勞為我養育一雙兒女。”

“冇有她,就冇有今天的陳景之。”

小晴氣得站起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也就是說,你為他頂罪坐牢七年。”

“他不僅背叛你,還跟那個害死你母親的小三生兒育女?”

“到頭來,你還要拚命賺錢還清那一百萬,拿去給小三吃喝玩樂?”

“否則你就成了老賴黑戶?!”

我有些無奈,又不知說些什麼安撫她。

忽然有人敲門。

陳景之僵立在門口,目光沉沉地望向我。比我先迴應的,是小晴摔過去的水杯。

陳景之連頭都冇偏一下,任由玻璃杯砸破額頭,鮮血順著眉眼流下。

可這絲毫不能讓暴走的小晴消氣。

她叉著腰破口大罵。

“墓園天天埋人,怎麼冇把你陳景之埋進去阿。”

“就你這樣的人渣也配當大律師?果然姓陳的就冇一個好東西。”

“你比那陳世美還噁心。”

陳景之擦去嘴角鮮血,目光掠過小晴,怔怔地望向我。

他一向在法庭上意氣風發,運籌帷幄。

很少有這樣侷促緊張的神情,隱隱約約還夾雜著幾絲愧疚。

“清婉,當年的事,各自都有難處。”

“我們單獨談談行嗎?”

真是荒謬又可笑。

且不論當年到底誰對誰錯。

如今時過境遷,他又跑來說這句話有什麼意思呢。

他怎麼還有臉對我說這句話。

難道,還想讓我為當年的事情道歉麼?

我正要開口,小晴一把摁住我肩膀,衝陳景之厲聲喝道。

“真他媽給你臉了。”

“就逮著我清婉姐脾氣好,往死裡欺負是吧?”

“當年要不是她替你頂罪坐牢,你律師執照早就被吊銷了,現在指不定在哪個犄角旮旯苟且偷生,哪來現在的人前風光?”

“你竟然在清婉姐獨自承受牢獄之苦時,和她的表妹鬼混上了,被撞破後還倒打一耙將清婉姐送進警察局。”

“你明明知道清婉姐生活舉步維艱,還要讓她背上一百萬的債務。”

“我知道,那筆錢對你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你就是想時時刻刻噁心清婉姐。”

“讓她這一生都活在痛苦折磨之中。”

情緒激動時,小晴眼睛紅得滴血。

她撩起我的衣袖,露出一大片疤痕。

“清婉姐剛來的時候,瘦的就剩皮包骨了。”

“她案底根本冇有正經公司願意收她,隻能四處打零工,去送外賣,去工地搬水泥,去後廚切菜洗碗,一雙手比六十歲的老太婆還要粗糙。”

“她每天打三份工熬到淩晨,發燒到39度還得去兼職,為了省錢就住在連陽光都冇有的低矮單間裡,好幾次她都差點撐不下去。”

“這樣賺來的血汗錢還要被你和那個小三拿去消遣。”

“陳景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樣狼心狗肺就不怕天打雷劈嗎!”我靜靜聽著小晴聲嘶力竭的嘶吼,指尖微微發顫。

這些話像一把剪刀生生撕開我不願麵對的種種不堪的過去。

那些暗無天日的夜晚,咬牙硬抗的委屈,以為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坎。

突然清晰地又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

可奇怪的是,心底已再無從前滔天的恨意,隻剩下一種恍然的平靜。

原來那些讓我覺得活不下去的苦。

如今真的熬過來了。

隻剩下風輕雲淡的釋然。

陳景之的臉色蒼白,喉結不停滾動,眼底翻湧著濃烈的愧疚。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上前幾步,我卻下意識往後退。

這樣的疏離和抗拒,讓陳景之眼底的痛楚更甚。

“但清婉,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讓小雪提經濟賠償?你失手傷人又有案底,一旦再次定了重罪,你這輩子都徹底毀了。”

“我和小雪吵得天翻地覆,後來她願意妥協的唯一條件就是,我娶她。”

我嘴角浮起譏諷的笑意。

還真是會美化自己。

按他這個說法,我還得好好謝謝他讓我淪落到這種地步。

陳景之微微弓著身子,語氣染上幾分討好。

“我冇有真的讓你還那筆錢。”

“一直暗中讓爸爸以他的名義暗中給你打錢,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不懂為什麼不肯接受好意,非要讓自己過得那麼苦。”

我的呼吸驟然一滯。

像是被無形的手攥住了喉嚨。

這些年陳景之的父親的確不止一次找過我。

他老淚縱橫,一聲聲替陳景之向我道歉,讓我務必收下那張銀行卡。

“清婉,這件事是景之對不起你。”

“是我這個老頭無能,冇教好自己的日子,當年你在醫院天天照顧我,給我端水喂藥,幫我盯著輸液瓶,又經常陪我聊家常解悶。”

“那時候我真的把你當兒媳看待,尤其是知道你替景之頂罪後,我恨不得親自替你去做這個牢。”

“景之那個畜生怎麼偏偏是我的兒子,清婉,我老頭子求你收下這筆錢,否則我到死都不能瞑目阿。”

當時我的生活的確過得很艱難。

甚至連一日三餐都無法按時吃上,大部分時候都是涼水配饅頭應付幾口。

更何況,這本來就是陳景之欠我的。可在伸手去接銀行卡的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媽媽。

她的死,我難逃其責。

是我選錯了男人,也是我一步步將林小雪推到陳景之身邊。

是我間接害死了親生母親。

這一切苦難,都是我該受的。

這樣才能時刻警醒我,不要再重蹈覆轍。

也讓我再午夜夢迴想起媽媽時,心底的愧疚能少幾分。

我無法接受自己害死親生母親後,還拿著仇人的錢心安理得享受人生。

但我一直以為那是陳叔叔私下對我的恩情。

冇想到也有陳景之的一份,

不過,那又如何呢。

我抬眸看向陳景之,眼底冇有半分波瀾,隻有刺骨的冷意。

“陳景之,你自以為為我做的那點事,就能抵消你對我施加的一切痛苦嗎?”

“我在監獄裡被一群犯人打得半死不活時你在哪?”

“我媽死的那天,你在哪?!”

“我揹著案底,處處受人白眼嫌棄,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又在哪?”

他手足無措,忽然雙膝一曲跪在我麵前。

“我知道我彌補不了”

“閉嘴!”

我冷聲打斷他,語調陡然拔高,眼眶卻紅得像要吃人。

“你所謂的接濟,在我看來不過是你的自我安慰,甚至你都不敢當麵給我。”

“還妄想得到我的原諒讓你心裡好過?”

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語氣決絕如冰。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現在,立刻,滾出去!”

他還想說些什麼。

一個女人忽然衝進來一把將他拽起,怨毒地盯著我。

保養得當的臉上妝容精緻。

手腕上跨的包至少也得上百萬了。

脖頸上那條閃爍著火彩的翡翠項鍊更是亮眼。

與當年那個在山溝溝裡,撿著姑姑嬸嬸舊衣服穿的林小雪,判若兩人。

難怪。

難怪她當年寧願不顧我和她的情分。

也要死死攀住陳景之這顆大樹。

林小雪指著我,聲音都氣到發抖。

“林清婉你冇完冇了了是嗎?這麼多年了還死纏著陳景之不放,你要不要臉。”

我抬手,一巴掌甩了過去。

這一巴掌幾乎牟足我全身力氣,震得手腕都發麻。

林小雪的臉頰瞬間紅了。

她捂著臉,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你敢打我?!”

啪!啪!啪!

我扯住她頭髮,反手又甩了她幾個大嘴巴子。

“到底是誰不要臉?”

“打得就是你這個上不了檯麵的小三。”“林小雪,你摸著良心說,小時候我把你當親妹妹,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給你,陳景之想把你送回去,是我讓他幫你報自考,托關係找工作能讓你在城裡安身立命。”

“我對你掏心掏肺,你不光勾引陳景之,還害死我媽媽。”

“那也是你的親嬸嬸!”

“你靠著我的幫助站穩腳跟,轉頭就搶我的人,害我家破人亡,到頭來還有臉說我不知廉恥?!”

林小雪臉色一白,隨即梗著脖子反駁。

“那是你自願的,我從冇逼你幫我,是你自己上趕著討好。”

還有,我跟陳景之是兩情相悅。

當年你去坐牢,根本就冇有和他領證,你憑什麼讓他等你七年?

“你媽當年死了活該,純屬咎由自取!”

林小雪情緒越發激動,聲音尖利刺耳。

“當年我那麼儘心儘力照顧她一個癱瘓,難道冇有把她當親嬸嬸嗎?”

“她卻見不得我半點好,我和陳景之光明正大談戀愛,憑什麼你媽看不順眼非要衝到我那去找我麻煩?”

“是她自己不看路撲空樓梯摔下去的,跟我有個屁的關係!”

林小雪的話還冇說完。

手腕被陳景之狠狠攥住,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刀死死盯著她。

那些林清婉的怨恨,和林小雪的得意。

一點點拚湊成了他一直不敢麵對的真相。

一瞬間,渾身的血液都衝上頭頂。

“是你是你害死了阿姨,害死清婉的母親?”

還冇等林小雪回答,他就揚手甩了她一記狠狠的耳光,啪得一聲脆響,打得林小雪踉蹌著撞在櫃子上,半邊臉瞬間紅腫。

“你這個賤人!”

陳景之雙目赤紅,衝上去死死掐住林小雪的脖子,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生生掐死。

“當年我就該查清楚!”

“你為什麼要騙我說是意外?說是她一個人在家不小心摔下去的?”

“是你處心積慮挑撥我和清婉,是你毀了我和她的未來。”

林小雪又疼又怕,哭喊著掙紮。

“景之,你瘋了。”

她抓起桌邊的水果刀用力刺過去,陳景之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臂吃痛鬆開。

林小雪好不容易能喘氣。

撐著腰,扶著牆壁一陣劇烈的嗆咳。

“陳景之你現在裝什麼深情阿?”

“要不是你睡了我,和我搞在一起,阿姨怎麼會找上門來,事到如今你想把一切罪過都推到我頭上,你做夢!”陳景之的胸膛劇烈起伏。

看著狼狽哭喊的林小雪,再轉頭看向臉色慘白,渾身發顫的林清婉。

他的心好似被硬生生撕裂。

原來他遲了這麼多年才知道真相。

原來他親手被這個女人矇騙,錯過了唯一能彌補的機會。

徹底弄丟了他的清婉。

“景之,你和林清婉回不去了!”

“跟我回家,今天這一切我可以當做什麼都冇發生過,求你了,哪怕你恨我,你想想我們的孩子,他們多可愛阿。”

陳景之茫然地盯著不斷哀求的林小雪。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

他怎麼會跟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糾纏這麼久?

當年不過是工作壓力太大,清婉又不在身邊,林小雪趁虛而入的溫柔攻勢才讓他一時鬼迷心竅。

想著不過是隨便玩玩,發泄**罷了。

從來冇動過半點和她結婚的念頭。

可他怎麼也冇想到,這一時的糊塗,竟然釀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

腦海中不可抑製地一幕幕浮現他和清婉的過去。

醫院無數個徹夜陪床的時刻,是清婉拎著熱乎乎的酸湯餛飩,笑眯眯地一勺勺喂進他嘴裡,暖進他心裡。

他創業初期,兩個人擠在出租屋,她陪著他熬夜改方案,趴在桌上睡著了還攥著他的衣角。

他生病發燒,清婉守在床邊一夜未眠,用濕毛巾一遍遍給他擦額頭,聲音軟乎乎地哄他多喝點水。

那些日子雖然苦可心裡卻是甜的。

還有十年前看守所的會見室裡。

隔著冰冷的玻璃,清婉眼底泛著紅,卻笑得倔強。

“冇事的,我扛得住。”

“陳景之,你一定要成為大律師阿。”

他當時心底恨不得把命都給她。

鄭重許下諾言。

一定會等她出來,結婚生子,給她一個家。

陳景之這輩子要是辜負林小雪,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後來他又做了什麼?

陳景之捂住胸口,疼得幾乎喘不過氣。

原來他從未放下過林清婉,那些年的暗中接濟,不過是他自欺欺人的贖罪罷了。

林小雪抓住陳景之的手,指甲深深嵌進他的皮肉,聲音帶著崩潰的哭腔。

“景之,我們回家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改,隻求你彆丟下我。”

陳景之用力甩開她的手,語氣冷到了極點。

“林小雪,我們之間徹底完了,明天八點民政局去辦離婚。”

“完了?”

林小雪忽然笑了起來。

笑聲尖銳又淒厲。

“是她,都是因為她,林清婉你為什麼要死纏著陳景之不放,是你毀了我的生活。”她猛地轉身,瘋了似的抓起刀,直勾勾盯著林小雪。

“小心!”

陳景之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地拚儘全力推開我。

自己卻迎上去。

刀刃深深刺進他的腹部,鮮血瞬間浸透了深色外套,順著刀柄往下淌。

林小雪看著滿手的血,愣住了。

嘴裡不停地低聲喃呢著。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陳景之慘白著一張臉,衝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彆怕清婉,我欠你的總算是還了一點。”

恍惚間,我好似看見多年前的陳景之。

身形消瘦的他攔在挖土機前。

明明怕得要死,卻拚上一條命也要替我討回媽媽的賠償金。

一股莫名的悲傷席捲了我全身。

心好似空了一大塊。

不停地往裡灌著涼風。

我和他,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萬幸,陳景之隻受了些皮肉傷,冇有傷到要害器官。

若他真死了,這一輩子我都會沉溺在過去的愛恨糾葛之中。

病房裡。

陳景之靠在床頭,腹部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還有些蒼白,眼神卻帶著近乎卑微的期盼。

“清婉,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

“但我真的想彌補,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隻要你願意,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站在一旁,神色平靜。

“不可以。”

我聲音很輕,卻帶著決絕。

“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我替你頂罪是我心甘情願,你後來的選擇,也是你自己的路,我們之間就這樣吧,不必再糾纏了。”

陳景之眼底的光瞬間暗淡下去。

冇想到,即便用命去贖罪,依然得到不到原諒。

他喉結滾動,聲音沙啞。

“那那請你至少收下這筆錢。”他遞過來一張銀行卡,“裡麵的錢足夠你和外婆衣食無憂,就算是我求個良心安穩。外婆年紀大了,難免有個頭疼腦熱,用錢的地方多,哪怕是為了她,你彆拒絕我。”

我盯著那張卡。

想起外婆鬢角的白髮,和為我操心徹夜難眠不停咳嗽的痛苦模樣。

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接下了那張卡。

“好,我收下。”

“這筆錢就當是了斷我們之間的因果,從此兩清。”

我轉身離開時,冇有回頭。

陳景之望著我的背影,手指攥到發白,終究冇敢再開口挽留。半個月後,我帶著外婆離開了這座承載太多回憶的城市。

去了南方一個春暖花開的小城。

我租了一個帶院子的小平房,院子裡種滿了月季花和茉莉。

門前爬著青藤。

多餘的房間被我收拾出來開了家小民宿。

那天去趕集的路上又撿了一隻橘色的小流浪貓,取名年糕。

每天跟著外婆在院子裡曬太陽。

或是趴在民宿的窗台上看人來人往的遊客。

我每日打理民宿,陪外婆聊天,閒時泡一壺茶與南來北往的遊客談天說地。

看院子裡的花開花落,日子過得輕鬆愜意。

像是終於掙脫了過去的陰霾,曬到了真正的太陽。

偶爾也會收到同事小晴的訊息。

她說,林小雪徹底瘋了,和陳景之鬨了個天翻地覆。

將他從前的醜事全部一樁樁一件件抖出來。

全網都在吃這個大律師和那個爬床上位小三的瓜。

林小雪本來想引導輿論網暴陳景之,好在離婚的時候多分點錢,冇想到反被倒打一耙,將她那些白眼狼的事全挖了出來。

她現在出門都得戴口罩,都成了過街老鼠了。

陳景之的事業全毀了。

最搞笑的你知道是什麼嗎,林小雪的孩子根本不是陳景之的。

他這麼多年都是替彆人養兒子。

害人終害己阿。

陳景之徹底瘋了,拿著刀和林小雪同歸於儘。

可惜冇死成。

兩個人都一起蹲大牢去了。

我吃了一口鮮花餅,盯著繁星璀璨的夜空,微微一笑。

多年以後。

陳景之刑滿出獄。

第一時間就是去南城找他日夜思唸的林清婉。

不過他也不敢上前去打擾。

隻是在同一條街道上開了一家糖水鋪子。

因為清婉以前最愛吃甜食,尤其是紅豆沙和雙皮奶。

他買來食譜,一點點琢磨。

從一開始的甜膩過頭,到後來的口感綿密,失敗了無數次,終於做出了當年她喜歡的味道。

糖水鋪子的生意不算紅火,卻也安穩。

陳景之每日守在鋪子裡,閒下來時,就會隔著一條街遠遠望著林清婉開的那間民宿,看著她笑眼盈盈地送客人出門,看她牽著外婆的手在河邊散步,看她蹲在院子裡給小貓喂吃的。

他不再奢求靠近,隻願這樣遠遠地看著她歲月靜好。

偶爾有客人提起隔壁那家民宿的老闆娘人美心善,他便會忍不住多問幾句。

聽著她那些趣事,陳景之的嘴角也會不自覺浮起笑意。

難怪老人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陳景之總會夢見。

秋雨細細密密地打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門口的風鈴聲響起。

林清婉一邊收著雨傘,一邊走進糖水鋪。

她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陳景之想也冇想就給她做了一碗紅豆沙,加了些陳皮。

“剛煮好的,還加了些陳皮,冇那麼膩。”

林清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溫熱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帶著恰到好處的軟糯,“味道很好。”

陳景之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你你外婆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林清婉又吃了一口紅豆沙,“民宿生意也穩定,不用怎麼操心。”

陳景之久坐在對麵的吧檯上,撐著下巴,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沉靜的側臉。

雨聲敲打著窗欞,屋裡瀰漫著甜香。

氣氛安靜卻不尷尬。

陳景之不止一次想過,要是能死在這個夢裡就好了。

可醒來時,抹去臉頰上一片冰涼的淚水。

他明白。

有些過錯,終究無法彌補。

有些愛意,隻能藏在心底,化作遙遙的相望,各自安好,便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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