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小貴妃 第27章\\t27.有滋味
蘇林硯懷裡抱著一具塞滿稻草,極其慘烈的人屍。
擱城牆上掛了幾天,大雪紛覆的,其實也也並不腥臭,隻是那淋淋血滴成了欲墜不墜的冰紅棱子,看著倒也惡心。
他在收殮張常釋的屍,回身擡眸望薛止,也是端方清貴,波瀾不驚的一張臉。
短短數月,蘇臨硯的品階步步高昇,連行禮都不用,見到薛止也隻用應承一句:“掌印大人。”
他將這馬車上麵的人視若無睹,應是連薛止的表情都未看清。
薛止大半邊身子都歪在江蠻音身上,這相貼之下,隻覺她身子越來越冷,半邊肩膀都是僵的。
小貴妃不怕毒物,不怕屍首,竟被這塞滿雜草的人皮嚇得魂不守舍。
薛止頭次看她這副樣子,覺得新鮮,一廂抵著車簾,另一隻手卻悄悄冥冥摸上了她的臉頰。
觸感柔軟,像攏了一團輕雪。
江蠻音紋絲不動,任由動作的樣子甚是罕見。他甚至覺得有些訝異,難道真被嚇得失了魂不成。
捏捏臉上嫩肉,也算安撫,儘管他這姿態像逗弄貓狗似的。
薛止軟玉在懷,聲音也饜足得緊,便顯得那譏諷的話,也嘲不似嘲:“我聽聞,蘇大人最近頗為忙碌,竟還有閒心攬起這大殮的活計。”
蘇臨硯近日推行的變法觸碰多方利益,本就寸步難行。
這條路荊棘載途,他就算背靠內閣大輔,想要削藩減稅,又何嘗容易。
消減冗員,裁剪開支,那一長串條律鞭法刀刀砍在中央豪紳動脈之上,薛止都不用動手腳,自有不同黨派去猛烈抨擊。
薛止等著他,沈入這官場堆積的泥沼之中。
蘇臨硯這種光風霽月、洞若觀火之人,看著他無能為力的樣子,那感覺,一定很有趣。
蘇臨硯向來沈得住氣,他不疾不徐把張常釋的屍首放入店家的棺中,事必之後,才輕飄飄來了句。
“難不成,臣這一身血氣,竟驚擾到掌印大人了。”
這話聽著平淡,仔細思量,卻是暗諷薛止。
這人四兩撥千斤功夫尤甚,薛止輕笑一聲,正欲再言,卻被身下的人用力扯了扯衣襟。
他眉毛一跳。
果不其然,江蠻音下一秒就用手扯上他的衣服,雙眸也隱有怒意似的,像是要去堵住他的嘴。
薛止從喉中悶出一道笑音,他依著江蠻音的力道,順勢栽進了她懷裡,四目相對,眼睫都要交纏在一起。
那車簾落下去,裡麵傳來幾句清淺的呼吸,掩住了衣料的摩擦聲。
蘇臨硯倒沒想到,薛止竟還是迷戀色相之人,他背身往回看,那馬車駛過長巷,被雪掩埋,已不留一絲蹤跡。
車廂內,兩人膠著在一起,薛止半壓著她,江蠻音身上新換的檀香一點都不沈膩,明冽醉人。
薛止湊在她頸邊長嗅一口,而後才道:“娘娘,方纔你也不怕露出動靜……讓人聽著。”
江蠻音總覺得薛止突然變得格外黏膩,她輕忍心下那點不適,“要回宮了,還在那說什麼呢。”
薛止靜靜瞧著他,那一雙琉璃眼兒彷彿洞悉一切似的:“娘娘方纔扯臣衣服,真是為了要早些回宮嗎。”
他貼在江蠻音耳邊,輕聲道:“剛剛那人,便是奏摺上推行變法的那位,娘娘難道知道麼?”
那繚亂的氣息鑽進耳道,很癢。
江蠻音忍著氣息,不露一絲破綻:“我久居後宮,連朝臣的麵都見不著,能認識誰呢。薛止,你彆太過分了。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甚至藏著一絲難堪。
“娘娘這是做什麼……”薛止笑了,勾了勾她的耳垂,“當初可是你把咱家從路上攔下的。”
那時太皇太後掌朝政大權,竟對祁衡似有殺意,江蠻音怎會容忍這種事情發生,她找遍門路,也求了江府,均是無計可施。
或者說,他們平衡局勢,自選立場,已將幼帝當成了棄子。
江蠻音瞄準了這個深宮權勢最大的人。
她有莫名的直覺,薛止勢傾朝野,卻蔑視皇權,他對官場不屑一顧,更期望看到一場盛大的滅亡。
辱沒她,相當於羞辱皇族,羞辱皇帝的女人,是把皇權踩在腳下,沒有一個太監能拒絕這種感覺。
她賭贏了。
儘管這並不光彩,待她身死,史書可能會用寥寥數語,勾勒她與權宦勾結的一筆。
那也沒什麼所謂的。
江蠻音覺得累了,她牽上薛止揉她耳垂的手,直接把臉貼了上去,細聲細氣:“掌印大人,彆問了。”
她每次用這副語氣講話,都帶著點求人的意思。
薛止很喜歡聽。
他順勢揉了揉她的臉頰,慢悠悠的,隨意笑著:“娘娘啊……還想要什麼,咱家都給你弄來。”
江蠻音眸光一動。
她又撩開了車簾,遠處果然已經空無一人,她指著那路口的糕點鋪子:“掌印大人,本宮要吃定勝糕。”
她音調輕軟,含著股嬌俏的頤氣指使,薛止眸光深深,聲音也比往常更低一些:“咱家去就是了。”
卻不料江蠻音先他一步下了馬車,她戴上帷帽,從薛止懷裡掏了銀子,“人家做個小本買賣不容易,你惡名遠揚,人人都會以為你要掀攤子,我自己去。”
薛止撩起車簾,撐額看著,熱騰騰的煙火氣把她包裹,和雪色融為一體,這場麵竟也靜謐安然。
買完糕點後,她給了店家一錠銀子。
等江蠻音拿著糕點回來,他才道:“娘娘怕不是被小攤販坑了,幾塊糕點,哪要得了這些錢。”
他悠悠笑著:“不如我去把那鋪子砸了……給您講講理,疏疏氣。”
江蠻音用糕點堵住他的嘴:“薛止,你真的很小氣。”
她聽出薛止是在耿耿於懷自己說的‘惡名遠揚’那句話。
薛止把那塊糕點吃儘,他的五官浸著三分冷意的蒼白,修眉高鼻,倦懶的樣子又疏又淡。
他吃著吃著,突然含上了江蠻音的手指,紅唇白齒,添了妖異的顏色,那臉上也藏著春花秋月。
那片指尖被他舔出了淋淋水光,薛止又往下,舔弄她的掌心,勾勾畫畫,十分撩人。
江蠻音呼吸頓住,把眼神瞥向彆處。
不知過了多久,薛止唇上也染了清潤的水意。
他用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笑著對江蠻音道:“娘娘挑得好,臣也覺得甚有滋味。”
*
細雪從天際撲灑,落了蘇臨硯滿肩,這一襲鴉青色融入雪地,他久立其中,彷彿感覺不到寒冷。
直到看那數個長釘被鑿進棺材,蘇臨硯才轉身,往宮門方向走。
卻突然,巷口跑來一個身著布衣,麵容陌生的孩子。
遞給他一把竹柄綢傘,道:“有位戴了帷帽的女子給了我家好多銀錢,說要給你送傘,先生你就拿下吧。”
蘇臨硯還未回話,那孩子就一下跑出老遠,叫不回來了。
他無奈笑笑,撐開那柄傘,走入雪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