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小貴妃 第92章\\t92.適合黑暗
案子審了月餘,還未清算。葉宗青政績卓著,是兩朝元老,故舊遍佈天下,有人想撈他一把,卻發現往日可塞錢行賄的監察院變得密不透風,眼見事情發展不對,又都惶惶,直稱自己和姦佞之臣不加來往。
清流成了奸佞之臣,太監變成替天行道的督察吏。
真是好一個倒反天罡。
即便證據不足,這個案子也轟轟烈烈鬨了半月。監察院一改往常,不僅自己查問,還咄咄逼人,要刑部和大理寺舉三司會審。
江蠻音自然也知道。
自春獵最後一日的不歡而散,薛止不入宮,她也不召請,場麵僵持到現在,他們從未見過麵。
暮春的最後一場雨過了,天一暗,到處都是擾人的蟲鳴。
江蠻音打發太監們去外頭捉蟋蟀,自己躲在閣子裡,四周是隱隱約約的人聲,一眼望去,黑魆魆的天,被雨打濕的玉蘭伸著枝,要往屋裡鑽。
她看著那玉蘭出了神。
江蠻音突然有些想見見祁衡,再比劃一下他有多高了,少年人身骨抽條快,到底什麼時候能趕上她,什麼時候可以獨當一麵。
她搖搖宮鈴,讓人去請。
下人說陛下在往這邊趕,江蠻音應著聲,慢慢給自己添衣,殿中的燈還顫巍巍亮著,穿到一半,秋娘子進來了,說陛下到了。
又附耳,“半跑過來的,才這般快。”
許是她麵龐實在太蒼白疲憊,連秋娘子都被嚇著,她知道監察院和這位的關係,察覺到有些事情已經不對。
可她也不能勸,隻道:“娘娘總歸要顧惜身體。”
殿裡還熏著安眠的香,祁衡走進來,正看她在燈下眸子半闔的一張臉,側顏小而溫柔,輪廓像極了自己的母親。
可他已經快忘記江玉梔是什麼樣子。
祁衡走過去,蹲下之後,才把她小心翼翼抱住,隔著衣服輕輕的,“阿姊。”
江蠻音回擁少年乾淨修長的身子,用手比量他的骨頭,祁衡對這很熟稔,她難過時,會喜歡這麼摸他。
身骨抻開,讓她比劃的更方便些,下頜不經意沾到她的發絲,祁衡微頓一下,跟她小聲:道,“長大了,已經長大了。”
江蠻音恍恍惚惚的,忽然想聽祁衡正經叫叫自己。
她說:“阿衡,再叫我一聲彆的。”
祁衡知道她想聽什麼。
“姊姨……”他很乖覺,頭低低垂著,看她衣服上的精緻的繡花,又叫了一聲,堅定輕和,“小姨。”
他小時候喜歡叫她小姨。
稍微長大後就不太喜歡,怕宮裡的人聽到,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也覺得姨姊這種稱呼實在太像叫長輩,她這麼年輕,不像長輩。
祁衡喜歡叫她姐姐或者姊姊。
這兩個字輕靈些,從唇舌裡吐出來都覺得更討喜,也更親近。
他是被她牽著手在深宮裡長大的。小時候怕得睡不著覺,小姨小姨這麼叫個不停。他們倆都懼黑,是一樣的毛病,前兩年擔驚受怕久了,身邊總要有個人。
後來,薛止嚴令禁止了他進長明宮的次數。
她身邊的人慢慢變成薛止。
也不怕黑了。
因為跟薛止應付、周旋這件事,應該遠比黑漆漆的屋子要磨人些。
祁衡又叫了她一聲,“小姨……”
江蠻音這才如夢初醒般,鬆了口氣。
她從中汲取了點力量,人也稍微活絡,蒼白的臉漸漸有了血色。
燈芯撥了撥,透亮一線火,也點亮她的眼睛,祁衡才慢慢把前朝的事講出來:“葉首輔並不清白,早年的罪狀全是真的,他擁立太多人,也得罪太多人,一朝下馬,許多人落井下石。”
江蠻音點頭。
葉宗青很早就說過,他是非清之身。
江蠻音縮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講一些大不敬的悄話,“跟著淳寧帝那樣的皇帝混得有頭有臉,哪有徹底乾淨的人。朝堂上大奸大惡之徒多了去了,不是都活得好好的。”
她喃喃自語,“都活得好好的,隻有還算乾淨的人晚節不保,要丟失性命,這算什麼道理。”
江蠻音垂下頭,能清晰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顫,“他果然還是卑鄙,總喜歡對旁邊的人下手。”
對付她,隻用把祁衡捏在手裡,讓她戰戰兢兢。
如今反手對付蘇臨硯,也是拿他老師做挾,讓他亂掉陣腳。
還有什麼惡心的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江蠻音的心跳接近鼓譟,大腦有些缺氧。
祁衡嚥下喉間難言的滋味,“是啊,掌印這般,不止要讓內閣毀於一旦,還要讓蘇尚親自審問自己老師,名聲儘失。”
“他就是這樣的人……”
江蠻音把衣領攏了攏,漆黛的眸子看向彆處,笑意也泛涼,“從來都壞得理直氣壯。”
祁衡原是想直接在這邊就寢陪她,秋娘子卻彎腰走過來,臉上些許不自在,用了拙劣的藉口將他請回去,“陛下,娘娘暈沈,恐給你過病氣。”
祁衡轉頭問江蠻音:“真的病了嗎?”
江蠻音看了眼秋娘子,慢慢飲了一口茶,眸光掩在濃黑眼睫間,嗬笑了聲:“那便病了吧。”
祁衡隻好回去。
路上燈火幢幢地晃,蟬已經開始叫了,掩在濃厚的雨後濕氣中,格外悶窒,讓人頭昏腦漲。
祁衡突然衝著後麵的太監侍衛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噤聲。
他回頭走了幾步,又停下。
殿外又暗又沈,幾縷燈影也是搖來搖去,長明宮外的紫藤越來越盛,連成了片地落,卻遮不住那高頎的身形。
薛止站在大殿門口。
他察覺到視線,轉頭看了一眼。
他一身黑袍,又高又瘦,臉上還掛著漫不經心的笑,笑容涼薄又刺眼,那雙淺青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亮,也十分陰冷。
他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適合黑暗。
薛止衝祁衡挑了挑眉。
也沒刻意等他走,甚至未派人跟著他,完全不懼被發現,輕車熟路進了長明宮。
祁衡想,對他來講,自己根本不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