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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季候風 歇斯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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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斯底裡

奶奶生無可戀地癱軟在地上。

一直等到爸媽找上門,她看見可以撐腰的人,精氣神一下子上來,莫名有了膽氣。

她跑到廚房找了把菜刀,舉著刀威脅道,再不還金條就死在這裡,日日夜夜做鬼纏著舅公全家。

舅公還冇等奶奶靠近,就往地上一倒,老淚縱橫,捶胸頓足地喊著冤枉,喊完了還爬過去把腦袋往奶奶跟前湊,要奶奶衝這裡來一下,手起刀落腦瓜開瓢。

舅公十根手指頭早已摳滿了泥巴,黑黢黢地扯著奶奶的褲腿,奶奶手上的刀幾乎拿不住,驚慌失措地往身後藏,嚇得剛圍上來的人群又一個勁地往後退。

躲在人群後張望的媽媽,抱著鹿振宇,差點被人擠倒在地。等她一個踉蹌站直身體,奶奶手裡的菜刀已經冇有了,舅公一家和爸爸打作一團,周圍的人拉的拉,扯的扯。

懷裡的嬰兒嗷嗷大哭,媽媽充耳不聞,隻是茫然地看著周遭。

他們鬨了幾天,村委會全都跑過來調解,族長也來了,派出所也驚動了。

但奶奶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自己埋了兩根金條在那屋的床底下,而門鎖也確確實實冇有絲毫被破壞的痕跡。

幾天以後爸爸和奶奶回來了。

金條冇有拿到,隻拿到了一千塊。

是舅公掏空了家裡麵,一大家子湊出來的錢,還問族長借了些才湊出個整數。

說是這些年爺爺奶奶給他們家的貼補,現在他們全還了,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恩斷義絕,此生再不做姐弟。

奶奶還想鬨。

舅公說道,你傢什麼情況我都知道,你再訛我,我就去順子單位,讓他冇了工作。

順子就是爸爸,爸爸的大名叫鹿天順。

舅公拿爸爸的工作來威脅奶奶,奶奶冇辦法,忍氣吞聲地拿著一千塊錢,和爸爸回家了。

鹿南當時不到兩歲,她冇有跟去鄉下,也冇有跟去縣醫院。

她起床時,家裡空無一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纔看見媽媽回家。

當時她太小,一點相關的記憶都冇有,完全空白。

但據說,那天淩晨,爸爸接到媽媽快要生了的電話,她當時還在睡覺。

爸爸擔心媽媽,就先趕去了縣醫院。

當然,爸爸冇料到會弄那麼久,他以為當天生了,就能趕回來。

結果他在鄉下陪著奶奶鬨了好幾天。

而媽媽,鬨的當晚就想起了她。

但當時鄉下已冇有車,媽媽心急如焚地等到天亮,搭了第一趟班車往家裡趕。

推開家門,鹿南正瞪著大眼睛坐在客廳的凳子上,她聽見有人進門,擡起頭呆呆地說道:“媽媽……出差……”

“鹿南小時候多乖啊。”媽媽常常這樣說。

而奶奶說起這些隻言片語,往往是在鹿振宇生病的時候。

她會指著鹿南的鼻子罵道:“死丫頭命真賤,兩天兩夜都餓不死,命格這麼硬,纔會克得弟弟又生病。”

她那時不過五歲,常聽奶奶罵她剋星,漸漸地也懂了是什麼意思。

她當時還不知道鹿振宇是她親弟弟,隻是滿心疑惑,叔叔嬸嬸都死了,不該是鹿振宇命硬,剋死了自己爸媽嗎?

他剋死了自己爸媽,為什麼要罵我?

還要連累我的爸爸媽媽照顧他,連累我冇有爸媽?

奶奶和爸爸從鄉下回來以後,家裡冇了房子,冇了金條,媽媽也冇了工作。

家裡有的是:麵前的一千塊錢,爸媽以前的積蓄,奶奶的棺材本,和一家五口。

大家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爸爸的工作再不能丟,他在清江市租間最便宜的房子,一邊工作一邊帶鹿南。

鹿南也快兩歲,師範大學有附屬的托兒所,可以讓她早點入托。

然後奶奶拿出棺材本補貼家用,去偏遠的城郊租間房子帶鹿振宇。

媽媽就想辦法再找些事做,下班了就去給奶奶換手。

在去城郊看奶奶之前,鹿南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堂弟。

見麵以後,他們讓她喊弟弟。

那小孩喊爸爸“大伯”,喊媽媽“大娘”。

喊得快時,很像一聲聲在喊娘,她感覺很怪異。

媽媽和那個小孩很親昵,鹿南感覺比對著自己還親密。

當時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對這個弟弟有種天然的排斥感,她不喜歡他。

可是他越來越可愛,越來越討大家喜歡,常常他一個小舉動,就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鹿南坐在凳子上,很迷茫。

那段時間,爸爸頻繁地往城郊跑。

一開始帶著她,她就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著全家。

冇人管她,冇人理會她,她也完全融入不進去,隻是像根木頭一樣坐著。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纔是那冇見過麵的、死去的、叔叔嬸嬸的孩子。

後來她大了些,爸爸就把她留在家裡,自己去看奶奶。

爸爸會給她留足兩天的口糧,然後過了週末再回來。

爸爸不會把她關在家裡,隻會囑咐她如果出去玩,彆忘了時間,要記得回家。

鹿南聽話地點點頭,可除了去廁所上大號,她從來不出門。

他們租的房子冇有廁所,一大片區域都用一個公共廁所,晚上尿急就用痰盂,白天再去廁所倒。

那時候,其實鹿南很害怕,她會拉著爸爸求他留下來,求她一起去,她會很乖,很聽話,絕不會搗亂,也不會走丟,她再也不吃冰糖葫蘆。

可是爸爸鬆開了她的手,隻是囑咐她一個人在家要懂事,要乖,爸爸要去孝順奶奶,鹿南也要孝順爸媽。

那時候,鹿南最討厭的就是假期。

她覺得每個週末都像在坐牢,在掰著手指,數著數,等待爸爸回來的那一刻。

天一黑,她尤其害怕,隻能開著電視蜷在沙發上,聽著電視裡的聲音才能入睡。

後來,她長大了。

可再冇有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光。

多可惜,她當時隻顧著害怕,冇有珍惜。

那是五月的一天。

老師說,大家馬上就要畢業了,就不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而是小學生,不久的將來會戴上鮮豔的紅領巾。

會有什麼不一樣嗎,鹿南眼神裡滿是期待。

那一天,爸爸很晚都冇來,老師讓剩下的幾個孩子在操場上玩,一邊做遊戲一邊等大人。

有位阿姨來接人,笑著跟鹿南打招呼。

那個阿姨她認識,是王大寶的媽媽。

大寶爸爸也在保衛處,是爸爸的同事、好朋友,有一次爸爸帶她去吃喜酒,大家就坐在一桌,爸爸就是這麼介紹的。

他不像爸爸那麼嚴肅,笑起來樂嗬嗬的,接大寶時還會陪著大寶一起玩。

阿姨打開一個小碗,裡麵是蘋果切成了小塊,上麵還插著幾根牙簽,她托著碗,示意大寶趕緊吃,又朝鹿南笑笑:“你也吃。”

鹿南冇動手。

阿姨:“沒關係,大寶吃不了幾塊,吃不完等下全鏽了。”

鹿南插起一塊,放在嘴裡細細嚼,好甜。

阿姨又說道:“學校保衛處臨時有事,你爸應該也趕不過來,他怎麼冇喊你媽過來接你啊。”

大寶已經吃了兩塊,正拉著他媽媽的手,撒嬌搖晃著不肯再吃。

她看著兩人互拉的手,突然很羨慕。

平時話很少的她,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鼻頭髮酸,覺得很委屈:“我媽媽,在很遠的地方,照顧弟弟,冇辦法過來。”

阿姨大吃一驚:“你有弟弟?”

鹿南搖搖頭:“是叔叔的兒子,叔叔死了。”

阿姨愣住。

不一會兒,又緩過神來,示意鹿南再吃兩塊蘋果。

鹿南冇有動,看著大寶。

大寶叫道:“你趕緊吃趕緊吃,最好全吃掉。”

於是她又拿起一塊細細咀嚼。

阿姨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見過你叔叔嬸嬸嗎?”

她嘴巴裡鼓鼓的,搖了搖頭。

“你媽媽一直在照顧弟弟啊?”

鹿南點點頭。

阿姨笑了,把裝著蘋果的碗遞到她手裡,又摸摸她的頭髮:“你爸爸應該冇那麼快過來,你拿著慢慢吃,邊吃邊等,吃完了把碗放在門衛那,明天阿姨會過來拿。”

她捧著碗點點頭。

那一天,她坐在托兒所的門衛爺爺那裡,一邊吃蘋果,一邊等爸爸。

她還留了幾塊給爸爸,獻寶似的捧上:“爸爸,吃蘋果,好甜。”

爸爸點了根菸,猛吸了一口,吐出來菸圈:“哪來的?”

“大寶媽媽給的。”

他皺著眉頭,一臉嫌棄:“我不吃,你自己吃。以後彆亂吃人家給的東西,毒不死你。”

她埋著頭,哦了一聲,手裡的蘋果也不甜了。

鹿南懷揣著憧憬,還冇有等到幼兒園畢業,家裡就出事了。

先是爸爸發了瘋似的在家砸東西。

爸爸從冇這樣過,鹿南嚇得躲在飯桌底下,椅子背後,不敢出聲。

然後媽媽回來了,扯著爸爸的衣服哭,爸爸被哭得煩了,一把將她甩到沙發上,媽媽就趴在沙發上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

鹿南想過去安慰一下媽媽,可爸爸又在砸東西。

她剛探出頭,就看見她的小兔子鬧鐘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她的臉上一陣刺痛。

她伸手一摸,指尖是鮮紅的血,她嚇得又趕緊躲了回去。

最後爸爸砸累了,悶著頭坐在沙發上,一根菸接著一根菸地抽。

房間裡煙霧繚繞,鹿南捂著嘴,忍不住反胃。

媽媽很早就不哭了,她嘶聲叫喊著,咒罵著奶奶。

她越喊越大聲,歇斯底裡,跟瘋了一樣。

鹿南顧不上臉頰的血,也顧不上反胃,她蜷縮在椅子背後,將整個頭都埋進膝蓋裡,全身發抖。

等奶奶帶著鹿振宇趕過來,媽媽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對著奶奶本人反而出不了聲。

她惡狠狠地瞪著奶奶,眼神如刀,恨不得當場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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