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心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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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診所
2024年10月9日，星期三。
欣妍心理診所的接待區，鹿南坐在鵝黃色的布藝沙發上。
眼前是一整麵的落地窗，玻璃經過特殊處理，光線柔和，並不刺眼，旁邊的架子上整齊擺放著書籍和雜誌，牆角是高低相錯的綠植，枝葉繁茂，藤蔓垂落。
牆壁上掛了幾幅畫。
其中一幅，是費迪南德·杜普伊加多的作品。
夕陽的餘暉暈染雲層，大片的金色光暈，漸變成橙紅色，海天相接處，橙紅過渡到淡紫，隱隱約約能透過絢麗的晚霞，看到背後即將降臨的夜幕。
幾艘帆船散佈在海麵上，船身被夕陽勾勒成剪影。
海水像一麵鏡子，倒映著天空的瑰麗，細碎的波浪將光線折射成無數躍動的光點，各種漸變的藍色和紅褐色讓人身臨其境地感受到波光粼粼，似乎船也跟著動了起來。
畫也跟著動了起來。
濃烈的夕陽化作升騰的火焰，火舌舔舐著天空。
鹿南想起與言昕的初遇……
熊熊燃燒的麪包車像一團扭曲的金屬怪物，烈焰吞噬著車身，濃煙翻滾著衝向天空。
不遠處的空地上，獲救的丈夫正匍匐在地，他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劇烈顫抖著，整個人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
突然，他停止了哭泣，緩緩站起身。
火光中，他的側臉被映得通紅，眼神卻異常平靜。
他整理了下被扯破的衣服，然後，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毫不猶豫地走向那輛燃燒的汽車。
視頻的最後幾秒，是他彎腰鑽進車內的背影。
火焰瞬間吞冇了他的身影，與車內早已燒焦的妻子融為一體。
圍觀人員的驚呼聲，遠處消防車的警笛聲，都成了這個決絕身影的背景音。
這是一個關於車禍殉情的視頻，一個令人窒息的帖子。
而這個帖子的主人，正是這對夫妻十四歲的孩子。
評論區炸開了鍋，帖子底下眾說紛紜。
有人歌頌愛情的偉大，感慨著：“原以為殉情隻是古老的傳說，在這個離婚率飆升的時代，竟還有人生死相隨，至死不渝。”
有人憤怒譴責：“懦夫！他倒是解脫了，留下白髮人送黑髮人，留下年邁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孩子來承受這一切的痛苦，以後這一家子老老小小怎麼辦！”
還有人聲討道：“這就是男人！骨子裡的懦弱和不負責任，碰到事就想著逃避。如果換做是男的燒死了，女的被救了，咬著牙也會活下來，因為她還有兒子，這輩子怎麼樣也要把兒子拉扯大，為母則剛！”
更有人心理分析：“他的孩子將永遠活在‘父親選擇死亡而非我’的陰影裡。這個孩子現在把視頻放出來，直麵父母的死亡畫麵，讓大眾評判自己的父母，心理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請大家關注童年創傷與未成年抑鬱。”
更不乏各種陰謀論者。
其中有條留言格外刺眼，字裡行間透著令人不適的興奮：“要我說，這男的死得正好！他要是活下來，鐵定被扒個底朝天，什麼債務危機啊，钜額保單啊，說不定就是自導自演的殺妻騙保！要不然怎麼好端端的，自己就撞到了綠化帶上，把老婆撞死了！現在倒好，一了百了，反倒成全了‘癡情丈夫’的美名。”
這條評論下很快聚集了數百條回覆。
有人附和道：“細思極恐！現在監控這麼發達，他要是活著，行車記錄儀、通話記錄、銀行流水分分鐘被扒光。”
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我表哥在保險公司，說這種情況九成九有問題，正常人都等著消防員救人，哪有自己往火場裡衝的？而且早乾嘛去了，早不衝，等人燒焦了才往裡麵跑！跑之前還有空整理衣服！”
更有人翻出男人生前的社交賬號，逐幀分析他三個月前發的一張夫妻合影：“你們看他摟著老婆的手勢多僵硬，眼神也躲閃，明顯感情不和！現在倒生死相依搞殉情了，這裡麵絕對有鬼！”
鹿南和言昕就是在這個帖子下結識的。
現實生活中本就孤僻寡合的鹿南，在網絡上更是極少與人交流，很少發帖很少評論更不會去交友，卻意外地與言昕相談甚歡。
她們保持著適度的距離，不加微信，不通電話，甚至連語音聊天都冇有過，隻是在平台上聊天談心。
兩個人天南海北的什麼都聊，幾乎無話不談。
音樂藝術、小說綜藝、熱點新聞、各種突發奇想和匪夷所思的念頭……最驚人的是那些未竟之言，往往鹿南剛說了上半句，言昕就接出了下半句。
言昕的ip一直是北都，偶爾顯示淮右省，鹿南也冇往清江市想。
直到去年，鹿南刷到她，就在剛剛，發了個帖子：【近鄉情更怯。】
配圖是整麵的書牆和錯落的扶梯。
正在街口的鹿南，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識擡頭環顧四周，快步走向不遠處的一家書店。
推開書店厚重的玻璃門，馥鬱的咖啡香氣撲麵而來。
兩層樓的書店，二樓中空，除了密密匝匝的書架，一樓正中央還有個咖啡吧檯。
幾張桌椅環繞著吧檯，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正窩在皮椅裡，邊喝咖啡邊看書。
鹿南並未在咖啡區多做停留，她越過書架徑直走向裡間，待穿過一道拱形門廊，空間驟然挑高。
一間圓柱形的房間裡，數十米高的環形書牆，如參天古木般拔地而起，直抵穹頂。
書牆旁邊的樓梯錯落有致，高高低低，人走上去，每一層的書籍都拿得到。
如果說外間的書店大同小異，那這直通弧頂的書牆，據鹿南所知，是淮右省獨一份。
她站在正中央，仰頭環視。
想了想掏出手機，指尖敲下幾個字：【你是在清江市嗎】
冇多久那邊回了訊息：【嗯。】
鹿南：【盛泰百貨的覓思書店嗎】
言昕：【對，你怎麼知道？】
鹿南：【我就在這裡】
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你願意和我見麵嗎？我在書店圓柱形房間底層】
鹿南環顧著四周，高低錯落的樓梯上，每一層都有人，但她好似有心靈感應，定在了一個方向。
二樓的書牆邊站著一個女人，身材高挑，穿著米色的高領毛衣和呢子長裙，栗色的捲髮鬆鬆地挽在耳後，她看了眼手機，握著書本，走到玻璃圍欄旁。
她向下看了幾眼，目光鎖在鹿南身上，
還未開口，她的笑意就先漫上了眼尾，
她衝著鹿南揮了揮手，眉目如玉，
像是許久未見的朋友。
鹿南站在心理診所的接待區，看著窗外出神。
“鹿南。”
身後傳來輕呼聲，鹿南收回思緒轉過身。
眼前是一張溫和的笑臉，遠山眉，鵝蛋臉，妝容淡得幾乎看不出，栗色的捲髮挽在耳後，露出小巧的珍珠耳釘。
“言昕姐，你忙完了？”鹿南說道。
來人年約四十，穿著白大褂，平底鞋，身材修長，氣質從容。
她上前幾步，攬過鹿南的肩膀，個頭比鹿南略高一些：“看什麼呢？這麼入迷，都喊你好幾聲了。”
鹿南指了指窗外：“你這兒的江景，怎麼看都看不厭。”
言昕緊了緊攬著鹿南的手，笑道：“去我房間接著看？”
鹿南隨著她進了診療室，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薰衣草香，不遠處靜音運行的加濕器在汩汩冒著霧氣。
房間很寬敞，米白色牆麵，一整麵落地窗前垂著淺藍色的紗簾，光線明亮而柔和。
窗前，兩張橘紅色的單人沙發椅，麵對麵放著，中間隔著張原木色茶幾，桌角圓潤。
房間角落有簡易盥洗台，左側是帶鎖的半透明檔案櫃和辦公桌，桌上僅擺放著電腦、加濕器、紙巾盒與茶壺，收拾得整齊乾淨。
房間另一側安放著灰藍色的懸浮式診療椅，配有一盞落地燈。
角落立著木質三角架，上層整齊陳列書籍，下層散亂堆放著各種黏土雕塑、情緒色卡和積木。
架子的頂端有個陶瓷罐，看似是盆小型綠植，實則是個發聲器，可以播放各類白噪音。
整個房間天花板微拱，在靠近診療椅的位置，隱約可見幾處投影孔，鹿南知道，這是星空療法的特殊裝置，可以投射銀河係星圖。
家裡的星空球，就是當初言昕給的建議。
“你隨意。”言昕朝沙發揚了揚下巴，開始收拾茶幾上的紙杯。
等收拾妥當，她洗乾淨手，走到辦公桌後，點開電腦，滑動著鼠標：“早上的檢測結果出來了幾項，目前看來，各項指標都還算正常。”
她脫下白大褂，掛到衣架上，露出裡麵剪裁得體的灰藍色套裙。
“還有兩項要等48小時，到時候我發你手機上，你記得週日再過來一趟。”她從櫃子裡拿出兩個精緻的玻璃杯，在盥洗台沖洗，“煮了你喜歡的洛神花茶，要喝一杯嗎？”
鹿南點點頭。
言昕倒了一杯遞給她：“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花茶有些燙，鹿南隨手放在茶幾上，單刀直入道：
“言昕姐，你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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