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恐相逢 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他這個語氣,莫名有點受了什麼委屈的意思。
但神情又從容自若,顯得坦然。
靈淮腦子裡一團亂麻,完全沒理順眼前的情景,他從那天上了馬車後頭腦就昏昏沉沉,他思及原因,可能是給子夜渡靈氣渡過了頭。
但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幾天”又是多久?這幾天都是顧逍親自照顧他嗎?
“那天晚上……”靈淮想起那天自己是有告訴顧逍他住在哪裡的。
“那天晚上我不小心睡著了,等發現你暈過去,馬車已經到了我府上。”顧逍解釋道,他停了停,又說:“開春風景是好,但染了春寒可不是鬨著玩兒的。”
看來他以為靈淮是吹風淋雨才生病的。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靈淮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虛弱至此。
“不麻煩。”顧逍道:“就是喂藥難了一些罷了。”
他說起喂藥,靈淮很快就又回想起了一部分記憶,他靠在顧逍的懷裡,是怎麼被顧逍喂藥的畫麵統統都到了眼前。
靈淮一邊回憶,一邊臉色漸漸漲紅,有了血色,看上去很難為情似的望著顧逍,“我……對不起。我……”
“你生個病怎麼這麼愛說對不起?”顧逍打斷他。
靈淮就又不說話了,微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隨後,他感到額頭上微涼,是顧逍在用手心探他的體溫。
很快顧逍又將手放下,隻聽他道:“可算是不燒了。”
“我這兩天一直在發燒嗎?”
“嗯,每天都燒一會兒,你是身子骨有些弱麼?”
靈淮搖頭,“沒有,我很少生病的,嚇到你了嗎?”
實話說,頭兩天,顧逍確實被嚇到了,他沒見過誰生病燒得這樣不省人事的。
這會兒雖說看著精神頭好些了,一時也很難改變靈淮在顧逍這裡體弱多病的印象了。
但顧逍嘴上還是善解人意,“很少生病的人病起來確實厲害,病去如抽絲,往後可要好好養著,不要落了什麼病根纔好。”
靈淮點頭,看上去像是會聽話的樣子。
顧逍這才從床上下來,“白天的藥已經喝過了,我出去一趟,晚上的藥等我回來再喂,你再睡一會兒吧。”
他邊說邊拿起外袍披上,說完,又回過頭,看靈淮,問:“你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等我回來帶給你。”
靈淮說:“我想吃栗子糕。”
顧逍應了,隨後離去。
靈淮看著他背影走遠,消失,直到很久之後,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又躺回去,在暖和的被窩裡再次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夜晚,靈淮出了一身的汗,他看窗外,夜色很深,屋內無人。
靈淮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風一吹,他清醒了些。
沒站一會兒,廊下就有人打著燈籠走近,是顧逍回來了。
顧逍打老遠看見人,等走到人跟前,垂首道:“剛好些就出來吹風?”
說著就把靈淮往屋裡帶,推回了床上,他將兩個枕頭疊在靈淮後背,有侍者端了藥碗過來。
顧逍接過,轉了兩下湯匙。
靈淮道:“我自己喝吧。”
顧逍就將藥碗遞給了他。
靈淮喝了一口,放下匙,說:“我想洗澡。”
顧逍道:“生病不能洗澡。”
“可是我剛出了汗,不太舒服。”
他躺了幾天,都是顧逍給他擦身子換衣服,顧逍沒想到他這麼愛乾淨,剛好一些就說著要洗澡。
“那我給你叫熱水,你先把藥喝了。”
靈淮就又喝了一口。
他不太喜歡喝藥,正思索著該怎麼趁顧逍不注意偷偷倒掉,隻見顧逍又拿出一包東西,開啟看,是靈淮說想吃的栗子糕。
“這是京中口味最好的一家,喝完可以嘗嘗。”顧逍道。
靈淮硬著頭皮把藥喝完了。
栗子糕香甜可口,衝淡了藥的苦澀,靈淮吃了兩塊,一邊看著的顧逍突然問:“好吃嗎?”
“好吃。”靈淮看了他一眼,隨後將那栗子糕往顧逍麵前推了推,“你要嘗一下嗎?”
顧逍就笑了。
“我不太愛吃甜的。”他道:“你吃吧。”
靈淮再多也吃不下了,又吃了一塊就收了手,侍者來傳話,說是熱水已備好了。
沐浴在裡屋,顧逍給靈淮拿了換洗衣物掛在屏風上,靈淮現在身上穿的都是顧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顯得寬大,腰帶也係得鬆鬆垮垮,靈淮一下子就扯掉了。
顧逍拖了把椅子坐在屏風外,道:“有什麼事喊我。”
他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傳來,靈淮暴露在空氣下的白皙麵板起了很小的疙瘩,耳邊漸漸染上緋紅。
他應了一聲,入了水。
沾到熱水靈淮覺得身上舒服多了,他在裡麵靜悄悄地洗,屋子裡隻有水聲。
顧逍拿了本書在手上翻著,翻了幾頁過後,他擡起眼,看屏風那邊隱約的身影。
水汽氤氳,薄綢輕透,那道身影若隱若現,正隨著水聲而動作,他哭起來一聲不吭,沐浴也是一聲不吭,連一絲喘息都不聞,顧逍的呼吸都比他清晰有力的多。
屋內很安靜,水聲和翻書聲就顯得尤為明顯,水聲緩時,翻書聲也緩,水聲急時,翻書聲似乎也顯得急,等到顧逍一本書翻了幾遍之後,靈淮也洗好了。
屏風上又顯出身影,伴隨著急切的出水聲,過了一會兒,靈淮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他身上還帶著水汽,袖子長出一截,被他挽起了些,腰帶係得很牢。
頭發隻隨意擦了幾下,濕漉漉搭在脖頸邊,看到顧逍,腳步一愣,眼睛盯著他看。
顧逍就坐屏風正對麵不遠處,他放下手中的書,問:“怎麼頭發沒擦乾就出來了?”
靈淮捏著毛巾的手指泛著粉色的紅,他回道:“出來擦也一樣的。”
“過來。”
不知道顧逍叫他過去做什麼,總之靈淮走了過去。
隨後顧逍抽了他手上的毛巾,道:“去床上,我幫你擦。”
靈淮抿了抿唇,有些遲疑地:“……你幫我擦?”
“嗯。”顧逍道:“我幫你乾的快些。”
靈淮自然也無法拒絕,他覺得現在和顧逍相處的氛圍很好,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過一天少一天,他很珍惜。
顧逍幫他擦頭發他就能偷會兒懶了,而且這是顧逍提出來的,不是他強人所難。
於是靈淮很快就爬到床上了,他盤腿坐下,背對著顧逍。
靈淮的後背很薄,透過衣衫,能隱約看到極漂亮的肩胛骨,露出來的脖頸白皙修長,有著好看的弧度輪廓。
顧逍走過去,目光在他微垂下去的後脖頸上放了會兒,又說:“把被子蓋上。”
靈淮抓了一把被子,蓋在身前。
隨後他感覺身後被什麼東西一包,偏頭一看,是顧逍拿了件毯子,蓋在了他的後背。
然後身後的被褥陷下去,顧逍坐了上來。
靈淮把挽在一側的頭發散開,鋪到背後,顧逍接過,開始幫他擦拭。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在這樣的寂靜裡,靈淮好像能聽到顧逍的呼吸聲,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均勻地起伏著。
他這會兒放鬆,身體不再緊繃,為了讓顧逍好擦些,也沒有直起背,耷著肩,抱著被子毯子,懶懶地團成個粽子。
顧逍的手法極溫柔,一點兒也沒有弄疼靈淮,那手指偶爾從靈淮發根處的麵板一擦而過,有些酥酥的癢,靈淮脖頸下意識地一縮,身體軟下去。
顧逍就停下來,問:“弄疼你了?”
靈淮搖頭,誠實地解釋:“有些癢。”
“你怕癢?”
靈淮長了一身的癢癢肉,不止怕,而且沒打招呼的情況下最好碰都不要碰,他會跳起,打了招呼的也不行,要是開玩笑作勢來撓他,手還沒過來,靈淮就會邊叫邊縮起來,叫聲通常極大,以達到給自己壯膽並且恐嚇對方的目的,但常常隻有三種結果,一種是被嘲笑,一種是被欺負,最後一種是被嘲笑著欺負。
不過這些年來除了月璃已經沒有人敢撓他癢癢肉了。
顧逍肯定是不會故意撓他的,因此靈淮也有點不好意思,說:“有點兒怕。”
顧逍道:“那我儘量不碰著你。”
靈淮又說:“沒關係。”
兩個人開了話頭,就聊起來天,顧逍問:“對了,要不要我和你朋友說一聲?你這些天沒回去,他們該著急了。”
靈淮其實白日裡就給符音和月璃傳過音,隻是不知道是顧逍府中禁製壓製的原因還是怎麼,並沒有收到迴音。
“不用,我明天就回去了。”他還是清醒的,他知道在顧逍這裡待不久,有這幾天,他其實挺知足了。
靈淮想他應該知足。
顧逍道:“不再多留會兒麼?你才剛好一些。”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靈淮道:“叨擾你這麼多天,實在過意不去。”
過了會兒,顧逍淡淡的聲音傳來,“不妨事。”
他拿了條新毛巾,將靈淮乾得差不多了的頭發一纏,遞給了靈淮。
靈淮接過,頭發重新散了下來,那上麵似乎還殘留被顧逍握過的溫度。
他垂下眼,道:“謝謝。”
“謝我什麼?”
“你幫我治病,還幫我擦頭發。”其實他想謝的還有很多,隻是一時不能儘數說出口。
顧逍看著他,突然笑了一下。
靈淮疑惑。
“怎麼了?”
顧逍道:“你在我跟前這麼禮貌,怎麼見了蕭回就像個小老虎一樣?”
靈淮一聽到蕭回臉色就沉下來了,顧逍的笑意頓時就更明顯了。
靈淮道:“蕭回跟你怎麼會一樣。”天差地彆,判若雲泥。
“哪裡不一樣?”
靈淮道:“他不是好人,不是正人君子。”
顧逍學著他的語氣道:“我也不是好人,不是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