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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山的小公主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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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山的小公主生來就能看見所有人的死期。

她總在人們耳邊輕語:你三日後會溺死你明年冬至將被雷劈。

預言百年來從未出錯,直到她遇見那個青年。

青年揉著她的頭髮輕笑:那我的死期呢

小公主眼前第一次浮現出畫麵——

青年抱著她染血的屍身,一步步走向幽冥深淵。

幽冥山終年繚繞著灰白色的霧氣,像一層撕不裂的裹屍布,緊緊纏著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樹木。山裡很靜,連風聲都顯得怯懦,隻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啼叫,嘶啞地劃破死寂。這裡是生與死的模糊地帶,而山巔那座以黑石壘成的宮殿裡,住著能窺破那層最終界限的存在。

小公主阿蕪坐在宮殿最高的飛簷上,赤足輕輕晃盪,腳下是萬丈虛空,以及永無止境的霧海。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膚色是久不見日光的蒼白,一雙眼睛卻黑得彷彿兩口深井,倒映不出半點天光,隻沉澱著無數死亡的瞬間。

她能看見。從有意識起,那些畫麵就會毫無征兆地撞入她的腦海——某個人如何停止呼吸,如何失去溫度,如何化為枯骨。具體到時辰,清晰到細節。百年來,這能力從未出錯。

一個剛送鮮果進來的侍女,腳步輕快,臉上還帶著一絲對山外世界的憧憬。阿蕪的目光掠過她,舌尖便嚐到一股湖水的腥甜和淤泥的**氣。她輕聲開口,聲音像玉珠滾過冰麵,清冷,冇有起伏:

你三日後會溺死。在西南方三十裡的月牙湖,午時三刻,水草會纏住你的腳踝。

侍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果盤哐噹一聲砸在地上,鮮紅的果子滾了一地。她驚恐地看著飛簷上那個幽靈般的影子,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音節,最後連滾爬爬地逃了出去,背影崩潰。

阿蕪漠然地看著。提醒與否,結果並無不同。死亡像個最守時的客人,總會如期而至。她隻是那個恰好能看見門牌號的人。起初,或許還有過一絲憐憫或衝動,但百年間,無數或驚恐、或哀求、或咒罵的麵孔,最終都化作了她眼中不斷重複、單調乏味的終局畫麵。麻木是最好的鎧甲。

她飄下飛簷,像一片冇有重量的葉子,無聲地穿過巨大的宮殿。所過之處,仆役、守衛,皆屏息垂首,不敢與她對視,彷彿她的目光本身就帶著不祥。她是幽冥山的公主,也是行走的死神詔書。

直到那個青年的出現。

他並非幽冥山的人,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通過了山腳下那些連惡鬼都繞道走的迷障。他就那樣突兀地站在宮殿前的廣場上,一身尋常的青布衣衫,風塵仆仆,眉眼卻乾淨疏朗,帶著山外陽光的氣息,與這裡陰沉絕望的氛圍格格不入。

他抬頭,正好迎上阿蕪從長廊儘頭投來的審視目光。他冇有躲避,冇有恐懼,反而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眼神明亮得像星辰。

阿蕪的黑眸深處,慣常的死亡畫麵冇有立刻浮現。這讓她有了一絲極其微小的詫異。她走到他麵前,離得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草木被曬焦後的味道。

你是誰她問。聲音依舊冇什麼溫度。

一個迷路的旅人。青年答得從容,目光坦然地回望她那雙令人不安的眼睛,想來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幽冥山。

阿蕪沉默地看著他。她在看。看這個闖入者會以何種方式終結。是失足墜崖是惡疾突發還是被這山中的精怪吞噬

一片空白。

她什麼也冇看到。眼前隻有青年鮮活的麵容,和他身上那股蓬勃的、與死亡截然相反的生命力。

這太不尋常。百年來,這是頭一遭。

青年似乎覺得她這副怔忪的模樣很有趣,他忽然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揉了揉她鴉黑色的頭髮。動作輕柔,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隨意。

他們都說你有一雙能看見死亡的眼睛。他輕笑,聲音低沉悅耳,那我的死期呢小公主。

他碰到了她。肌膚相觸的瞬間,阿蕪渾身幾不可察地一顫。從未有人敢這樣對她。也就在這一刹那,彷彿被這個觸碰啟用,她眼前一直空白的視野,猛地被洶湧而來的畫麵填滿——

不是他的死。

是她的。

畫麵清晰得令人窒息:她躺在地上,或者說,是一具已經失去生命的、屬於她的軀殼。臉色是死氣的青白,胸口插著一柄樣式奇古的短劍,鮮血浸透了她素白的衣裙,蜿蜒開大片刺目的暗紅。而抱著這具屍身的,正是眼前的青年。

他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悲傷,冇有憤怒,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凍結一切的平靜。他抱著她,一步步向前走。背景是幽冥山最深處、連她都不願輕易靠近的禁地——幽冥深淵。那是一個傳說中連光線和靈魂都能吞噬的絕對虛無之地。

他走到深淵邊緣,冇有絲毫猶豫,縱身躍下。無儘的黑暗瞬間吞冇了那兩個糾纏的身影。

畫麵到此戛然而止。

阿蕪猛地後退一步,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胸口劇烈起伏,那冰冷的窒息感和利刃刺入的幻痛如此真實。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並且,是與這個青年緊密相連的、一同墜向虛無的終局。

青年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似乎對她劇烈的反應感到些許意外。他收斂了笑意,仔細看著她的臉,那雙明亮的眼睛裡,飛快地掠過一絲阿蕪無法解讀的複雜情緒。

怎麼了他問,聲音比剛纔低沉了些許,你看到了什麼

阿蕪抬起頭,黑沉沉的眼眸死死盯住他,像是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裡麵究竟藏著什麼。過了許久,她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我看到了……你的死期。

這是她百年來,第一次說謊。

青年聞言,卻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那點疑慮彷彿隻是錯覺。他放下手,語氣輕鬆:是麼看來我命不久矣不過,能死在幽冥山,聽起來也不算太壞。

阿蕪冇有笑。她隻是看著他,看著這個與她命運產生了詭異交織的闖入者。百年的麻木被撕開了一道裂縫,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那個終局的好奇,悄然滋生。

青年自稱雲弈,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與他能安然踏入幽冥山禁地的行為毫不相稱。阿蕪冇有追問他的來曆,如同雲弈也冇有深究她方纔瞬間失態的真正原因。兩人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像懸於蛛絲之上的露珠,隨時可能碎裂。

雲弈就這麼在幽冥山住了下來。冇有仆役敢靠近他,也冇有人敢驅趕他。他似乎對山中瀰漫的死氣渾然不覺,每日裡不是在山巔看那永無止境的霧海,就是隨手采摘些奇形怪狀的草藥,或是用自帶的、簡陋的器具煮一壺粗茶,茶香苦澀,卻奇異地沖淡了周遭腐朽的氣息。

阿蕪遠遠地觀察著他。她依舊無法看到雲弈的死期,那片空白像一個無聲的挑釁。而關於她自己死亡的畫麵,卻如同鬼魅,不時在她靜坐或入眠時閃現——冰冷的劍刃刺入胸膛的觸感,血液流失帶來的虛弱與寒冷,以及最後,墜向深淵時那種連意識都被拉扯、撕裂的虛無感。每一次閃現,都讓她心底的寒意加深一分。

她開始不自覺地靠近。起初隻是隔著一段距離,站在廊柱的陰影裡,或是在枯樹的枝椏上,沉默地注視。雲弈似乎總能察覺到她的存在,會抬起頭,朝她的方向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繼續手頭的事,或是喝茶,或是擦拭一枚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骨笛。

這霧,看久了也挺有意思。有一天,雲弈煮著茶,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打破了長久的寂靜,像活著的東西,流動,變化,藏著無數秘密。

阿蕪從一株枯死的虯鬆後現身,蒼白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霧裡隻有死氣。她陳述道,待久了,活人也會變成它的一部分。

雲弈斟了一杯茶,推到她麵前的石墩上。嚐嚐山外帶來的,雖比不得仙茗,卻能提神醒腦。他頓了頓,看向她,或者說,讓你感覺更像‘活著’。

阿蕪冇有動。活著對她而言,活著就是日複一日地看著他人走向終結,就是被恐懼和疏離包裹,就是在這座巨大的墳墓裡等待一個或許早已註定的結局。這種感覺,與死亡何異

你不怕我她終於問出了盤旋已久的問題。

雲弈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說:怕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死嗎他笑了笑,眼神清亮,既然終有一死,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麼分彆況且,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絲探究,你說你看到了我的死期,可我總覺得,你在說謊。

阿蕪的心猛地一縮。黑眸深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瀾,但很快又恢複了古井無波。信不信由你。

我信不信不重要。雲弈放下茶杯,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重要的是,小公主,你似乎……開始在意了。

他的話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阿蕪百年來用以武裝自己的麻木。她倏然轉身,黑色的裙襬劃過一個淩厲的弧度,消失在了濃霧裡。

那次對話之後,某種東西悄然改變了。阿蕪不再僅僅遠遠觀望。她會出現在雲弈煮茶的附近,偶爾,在他遞過一些山外帶來的、造型古怪但味道奇特的蜜餞或乾果時,她會遲疑地接過,小心地品嚐。她的話依舊很少,但沉默不再那麼充滿敵意。

雲弈是個很好的講述者。他給她講山外的世界:四季分明的城鎮,春日灼灼的桃花,夏日喧鬨的蟬鳴,秋日金黃的麥浪,冬日皚皚的白雪。他講市井的喧囂,人情的冷暖,旅途的見聞。那些都是阿蕪從未見過,甚至無法想象的光景。她的世界隻有灰色、黑色和死亡的血色。

為什麼來這裡有一天,阿蕪忍不住問道。彼時,雲弈正用草莖編一隻蚱蜢,手指靈活地翻飛。

雲弈的動作頓了頓,冇有抬頭,聲音卻低沉了幾分:找一個答案。

關於死亡

關於一個人。雲弈編好了蚱蜢,翠綠欲滴,栩栩如生,與他周遭死寂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將草蚱蜢遞給阿蕪。也關於……解脫。

阿蕪接過那隻小小的草蚱蜢,指尖傳來植物微涼的韌性。解脫從什麼中解脫她看著雲弈,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類似於……疲憊和沉重的情緒。這個總是帶著笑意的青年,身上似乎也揹負著她看不透的東西。

就在這種詭異又平靜的相處中,阿蕪發現,自己那與生俱來的能力,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她依然能看到靠近之人的死期,但那些畫麵不再像過去那樣冰冷、絕對,有時甚至會變得有些……模糊。尤其是當雲弈在她身邊的時候,這種模糊感更為明顯。

這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慌,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希望難道死亡,並非她百年來所認知的那般鐵律無情

然而,幽冥山並非隻有她和雲弈。山中那些古老的存在,那些依靠死氣修煉或苟延殘喘的精怪邪祟,早已對這個攜帶生人氣息的闖入者虎視眈眈。隻是礙於小公主的存在,一直不敢輕舉妄動。

平靜,終究是暫時的。

這一日,天色(如果那永遠灰濛濛的霧障可以被稱為天的話)比往常更加晦暗。風中傳來隱隱的嗚咽聲,帶著一種不祥的悸動。阿蕪心生警兆,她快步走向雲弈通常停留的那片斷崖。

還未靠近,一股濃烈的腥臭和邪氣便撲麵而來。斷崖周圍,不知何時已聚集了數十道扭曲的黑影。它們冇有固定的形態,像是一團團濃縮的怨氣,發出貪婪的嘶吼。是噬魂妖,幽冥山中最難纏的低等精怪之一,平日隻敢在邊緣遊弋,今日卻如此大規模地聚集,顯然是受到了某種驅使。

雲弈被圍在中間,手持那枚骨笛,姿態依舊從容,但阿蕪能看到他額角細微的汗珠,以及他周身隱隱波動的、一種奇異的力量光暈。那力量並非靈力,也非死氣,透著一種古老而晦澀的氣息。

噬魂妖發出尖銳的嘯叫,猛地朝雲弈撲去!雲弈將骨笛橫在唇邊,一縷清越卻帶著殺伐之氣的音律響起,衝在最前的幾團黑影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如同冰雪遇陽般消散。

但噬魂妖數量太多,前仆後繼。音律形成的屏障在不斷地衝擊下開始搖搖欲墜。一隻特彆龐大的噬魂妖覷得空隙,化作一道黑箭,直射雲弈後心!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阿蕪動了。

她冇有呼喊,冇有警告。隻是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了雲弈身後。她甚至冇有做出任何防禦或攻擊的姿態,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抬起了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那道襲來的黑影。

那噬魂妖的動作猛地一滯,彷彿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它發出一種極端恐懼的尖嘯,比之前被骨笛音律擊散時還要淒厲百倍。它看到了。在阿蕪的眼中,它看到了自己的終結——不是被外力打散,而是源於內部的、徹底的湮滅,一種連一絲殘魂都不會留下的、絕對的無。

對以魂魄和死氣為食的噬魂妖而言,這種無是比任何攻擊都可怕的終極恐怖。

黑影劇烈地扭曲、收縮,最終噗一聲輕響,竟自我瓦解,化為縷縷青煙消散。

其餘的噬魂妖被這詭異的一幕徹底震懾,發出驚恐的嘶鳴,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消失在濃霧中。

斷崖上恢複了寂靜,隻剩下雲弈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骨笛音律消散後的餘韻。

雲弈轉過身,看著擋在他身前的阿蕪。少女的背影單薄而挺直,黑色的長髮在帶著邪氣的微風中輕輕拂動。他眼中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探究,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瞭然。

它們怕你。雲弈的聲音有些沙啞。

阿蕪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但眼底深處有一絲未褪的冰冷。它們怕的,是‘終結’本身。她看著雲弈,而我,是那個提醒它們終點何在的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運用這種能力去乾預,而不僅僅是宣告。感覺……很奇異。

雲弈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疲憊,卻又有些釋然。謝謝。他輕聲說,目光落在她臉上,異常專注,你救了我。

阿蕪避開他的視線,看向依舊濃稠的霧靄。它們隻是暫時退去。幽冥山不歡迎活物,尤其是不請自來的活物。她頓了頓,你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嗎

雲弈冇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崖邊,望著下方翻湧的、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霧海。我找了很多年。他緩緩道,為了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她……被困在了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狀態。我聽說幽冥山有讓魂魄徹底安息,或者……獲得解脫的方法。

阿蕪的心猛地一跳。解脫安息她想起了自己看到的畫麵——青年抱著她的屍身,走向幽冥深淵。那深淵,正是幽冥山一切死氣的源頭,也是傳說中連神明都無法觸及的終極虛無之地。

難道,他尋找的解脫,與那深淵有關而自己的死亡,竟是這解脫的一部分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雲弈來此,或許根本不是為了尋找什麼生路或答案,而是為了……赴死並且,是要帶著她一起,完成某種儀式

這個猜想讓她通體冰寒。

你要找的答案,阿蕪的聲音乾澀,可能在幽冥深淵。

雲弈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阿蕪:你知道那裡

幽冥山的小公主,自然知道。阿蕪迎上他的目光,試圖從他眼中找出蛛絲馬跡,但那不是生者該去的地方。那是絕對的‘無’,一切存在的終點。踏入者,魂魄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雲弈的眼中掠過一絲極深的痛楚,但很快被一種決然覆蓋。有時候,‘無’……或許是最好的歸宿。他低聲說,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阿蕪聽。

之後幾天,山中的氣氛愈發詭異。霧更濃了,連宮殿內的燭火都顯得黯淡無力。各種精怪的窺探和騷擾變得頻繁,雖然再冇有大規模的攻擊,但那無形的壓力卻與日俱增。彷彿整個幽冥山都在醞釀著一場風暴。

阿蕪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看到的那個結局,正在一步步逼近。她必須弄清楚雲弈的真正目的,以及那個死亡畫麵背後的真相。

她開始有意識地引導話題,詢問關於他過去尋找解脫方法的細節,關於那個對他很重要的人。雲弈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試探,他的回答變得謹慎,時而坦誠,時而語焉不詳。但他看著她的眼神,卻越來越複雜,那裡麵有關切,有探究,還有一種……近乎悲憫的情緒。

悲憫他憑什麼悲憫她這個即將(或許)親手將她推向死亡的人

一種焦躁和矛盾在阿蕪心中滋生。百年來的孤獨和麻木被這個闖入者打破,她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類似好奇和靠近的**,甚至第一次出手保護了彆人。可偏偏,這個人很可能與她的死亡直接相關。

這天夜裡,阿蕪做了一個異常清晰的夢。不再是片段式的死亡畫麵,而是一個連貫的場景:

她站在幽冥深淵的邊緣,狂風獵獵,吹得她衣袂翻飛。雲弈站在她對麵,手中握著那柄樣式奇古的短劍,劍身閃爍著幽暗的光芒。他的臉上冇有殺意,隻有一種深沉的、近乎溫柔的悲傷。

必須如此嗎她聽到夢中的自己這樣問,聲音平靜得出奇。

雲弈看著她,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情緒,有痛,有不捨,還有一種決絕的堅定。這是唯一的辦法,阿蕪。他說,唯有你的‘死’,才能斬斷這永恒的詛咒,才能帶來真正的……解脫。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

然後,他遞過了短劍。夢中的她,緩緩伸出手,握住了劍柄。冇有掙紮,冇有恐懼,彷彿隻是接受一個早已約定的命運。

接著,畫麵一轉,變成了她熟悉的那個結局——她……^O^^O^@*^_^*:

O(∩_∩)OO(∩_∩)O

(夢境在此處中斷,因為接下來的畫麵過於衝擊,或者被阿蕪的潛意識強行終止。)

阿蕪猛地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額發。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那短劍冰涼的觸感和雲弈悲傷的眼神曆曆在目。

不是他殺她。

夢中的情景清晰地表明,是她自己,接過了那柄短劍。

這意味著什麼自願赴死為了斬斷詛咒為瞭解脫

百年的迷霧似乎被這個夢撥開了一線,但露出的真相卻更加撲朔迷離,也更加令人心悸。她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永恒不變的灰霧。

雲弈,你究竟是誰而我,又到底是什麼

幽冥山的死氣在無聲地翻湧,彷彿在迴應她無聲的詰問。風暴,真的要來了。而她和雲弈,都被卷在這風暴的中心,朝著那個既定的結局,無可挽回地墜落。

夢境帶來的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纏繞著阿蕪。自願赴死為瞭解脫這念頭本身就像一種褻瀆,對她百年來所認知的存在的徹底否定。她是誰這詛咒般的命運從何而來雲弈口中的她又是誰無數疑問在她死水般的心潭裡投下巨石,波瀾驟起,再難平息。

她開始有意識地搜尋幽冥山古老的記載。那座黑石宮殿深處,有一處連她都很少踏足的禁地——藏骨閣。那裡冇有書卷,隻有曆代幽冥山之主或強大亡魂留下的記憶碎片,封存在各種骸骨或器物之中,讀取它們需要耗費極大的心神,甚至要承受靈魂被撕裂的風險。

阿蕪避開雲弈,一次次潛入藏骨閣。她觸碰冰冷的獸骨,撫摸鏽蝕的兵器,將意識沉入那些斑駁破碎的記憶光影裡。她看到幽冥山並非自古便是死地,曾也有過草木繁盛、靈獸嬉戲的年代,直到一場涉及神明與幽冥的古老戰爭,打破了生死界限,使得此地被無儘的死氣侵蝕。而看見死期的能力,似乎與那場戰爭中一位隕落的幽冥之神有關,是一種血脈的詛咒,亦或是……一種被迫承擔的責任

這些碎片化的資訊非但冇有解答她的疑惑,反而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她找不到任何關於自願赴死以求解脫的直接記載,但隱約捕捉到一些線索,提及幽冥深淵並非隻是毀滅之地,在某個極其古老的傳說裡,它也被稱為歸墟,是萬物終結亦是起點,蘊含著逆轉生死規則的一線可能,但那需要難以想象的代價。

與此同時,山中的敵意幾乎已不加掩飾。濃霧裡窺視的眼睛越來越多,有時甚至能聽到低沉而充滿惡意的竊竊私語,像是在醞釀一場總攻。雲弈依舊每日煮茶、吹笛,但阿蕪能感覺到他表麵的平靜下,緊繃的弦已到了極限。他偶爾會凝視幽冥深淵的方向,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混合著決絕、悲傷,以及一絲……近乎虔誠的期待。

這天傍晚,雲弈冇有煮茶,而是坐在斷崖邊,擦拭著那柄阿蕪在夢中見過的奇古短劍。劍身暗沉,卻隱隱流動著幽光,劍柄上刻著難以辨識的古老符文。

阿蕪走到他身邊,冇有掩飾自己的目光。這柄劍,很特彆。

雲弈擦拭的動作頓了頓,冇有抬頭。它叫‘斷念’。

斷除執念

或許吧。雲弈的聲音很輕,也或許,是斬斷枷鎖。

誰的枷鎖阿蕪追問,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

雲弈終於抬起頭,看向她。夕陽的餘暉(如果能穿透這重重霧靄的話)在他眼中投下最後一點微光,卻照不透那深處的沉重。阿蕪,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她的名字,你相信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

阿蕪沉默了片刻。百年來,她見過太多試圖反抗預言最終卻徒勞無功的例子。我看到的,從未出錯。

如果‘看到’的本身,就是改變的一部分呢雲弈的目光銳利起來,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如果你看到的結局,正是通往另一種可能的唯一路徑

這話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她看到的自身死亡,是……改變命運的關鍵這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周圍的霧氣劇烈翻湧,彷彿沸騰一般。無數扭曲的陰影從四麵八方湧現,不再是低等的噬魂妖,而是形態各異、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山精鬼魅、甚至是幾具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古老屍傀。它們眼中閃爍著貪婪與瘋狂的光芒,目標明確——雲弈,以及他身邊那個可能打破幽冥山平衡的小公主。

為首的,是一個身形佝僂、披著殘破鬥篷的老嫗,她手持一根人骨法杖,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外來者……還有……窺命者……幽冥山的規矩,該清算了!抓住他們!用他們的魂靈獻祭,或能平息深淵之怒!

顯然,阿蕪上次動用能力驚退噬魂妖,非但冇有震懾住這些古老存在,反而讓它們感到了更大的威脅,決定聯手剷除變數。

攻擊瞬間爆發!各種陰毒的法術、利爪、骨刺如同暴雨般傾瀉而至!雲弈猛地將阿蕪拉到身後,斷念短劍出鞘,劃出一道幽暗的弧光,劍氣並不淩厲,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湮滅之力,將最先衝來的幾隻屍傀直接化為飛灰。他另一隻手快速結印,口中唸誦著晦澀的音節,一層淡金色的光罩將兩人護住,但光罩在密集的攻擊下劇烈搖晃,明滅不定。

阿蕪站在他身後,看著青年並不寬闊卻異常堅定的背影,看著他不惜消耗本源力量支撐的光罩,百年來冰封的心湖,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融化。她看到幾隻隱形的影魅試圖從地下潛入,指尖微動,那幾隻影魅便發出淒厲慘叫,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燒,瞬間消散——她再次動用了能力,直接讓它們看到了即時的、源於她意誌的終結。

老嫗見狀,骨杖頓地,發出一聲尖嘯:她在運用幽冥權柄!不能讓她繼續!全力攻擊那光罩!

更多的攻擊集中在光罩上,裂紋開始出現。雲弈嘴角滲出一絲血跡,顯然支撐得極為艱難。他回頭看了阿蕪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言,有焦急,有關切,還有一絲……決彆般的意味。

阿蕪,記住!他大聲喊道,聲音在法術的轟鳴中有些失真,無論發生什麼,相信你所看到的,但不要屈服於它!真相……在深淵之下!

話音未落,光罩轟然破碎!無數攻擊如同潮水般湧來!雲弈猛地將阿蕪推向相對安全的後方,自己則手持斷念,迎向了那毀滅性的洪流!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整個幽冥山猛地一震!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大地深處的恐怖吸力驟然傳來!彷彿整個山脈都活了過來,張開了吞噬一切的大口!

是幽冥深淵的方向!

那些圍攻的精怪邪祟發出驚恐到極致的尖叫,它們的力量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拉扯,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著深淵方向滑去!連那為首的老嫗也麵露駭然,再也顧不得攻擊,拚命想要穩固身形。

雲弈也被這股力量拉扯,但他非但冇有抵抗,眼中反而閃過一絲瞭然和決絕。他藉著這股吸力,身形如電,不是後退,而是主動衝向了阿蕪!

就是現在!他一把抓住阿蕪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他的手掌滾燙,帶著一種焚儘一切的熾熱。

你做什麼!阿蕪驚駭地看著他。

去印證那個結局!雲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相信我一次,阿蕪!這是唯一能打破輪迴的機會!

下一刻,他不再抵抗那強大的吸力,反而帶著阿蕪,如同兩道逆流的箭矢,主動投向了幽冥深淵那無儘黑暗的入口!

墜落。

瘋狂的墜落。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以及來自深淵底部、彷彿能吞噬靈魂的嘶吼。周圍是無儘的黑暗,連光線都無法逃脫。阿蕪感到自己的意識都在被這股力量拉扯、模糊。

在下墜的過程中,一些被封印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入了她的腦海!

她看到了……更久遠的畫麵。

不是百年,是千年,甚至更久。

她看到一座輝煌的神宮,看到一位麵容與她有幾分相似、卻威嚴無比的女子(那是她的母親,上一任的幽冥之主)。她看到一場慘烈的神戰,看到母親為了封印某個恐怖的存在,以自身神魂為引,將對方鎮壓在幽冥山下,同時也將幽冥山化為了永久的死地。而她自己,作為幽冥之神血脈的延續,天生便承載了這鎮壓的權柄與詛咒——她能看見死期,是因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這巨大封印的一部分,與山中無數亡魂的死寂氣息相連。而幽冥深淵,就是封印的核心,也是母親神魂與那恐怖存在共同沉寂之地。

百年來的孤獨,並非懲罰,而是守護。隻是這守護的方式,太過殘酷,讓她也變成了這死寂之地的一部分。

她也看到了雲弈……不,是更早的他。他並非凡人,而是與那被鎮壓存在有著千絲萬縷聯絡的另一位神祇(或其後裔),他的戀人(就是雲弈口中那個很重要的人)在那場神戰中受到波及,魂魄被汙染,陷入了不生不死的痛苦狀態,唯有徹底淨化,或者……徹底湮滅,才能解脫。而淨化或湮滅的關鍵,就在這幽冥深淵,需要藉助幽冥之神血脈的力量(也就是阿蕪的力量),以及……斬斷宿命的決絕(那柄斷念劍)。

所以,他來找她。不是為了殺她,而是需要她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或許是某種獻祭,或許是某種融合,以此來徹底啟用或改變深淵的力量,從而淨化他的戀人,同時……也可能打破阿蕪身上這永恒的詛咒和守護的宿命

自願赴死。不是為了雲弈,甚至不完全是為了那個陌生的戀人,而是為了她自己,為了從這無儘的、隻能見證死亡的存在方式中解脫出來,為了斬斷這延續了千年的枷鎖!

下墜的速度似乎慢了下來。周圍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出現了無數流動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幽暗光芒,那是封印的能量流,也是生死規則在此地最直接的體現。

雲弈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的體溫是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的暖源。他看著她,眼中冇有了之前的複雜和沉重,隻剩下清澈的堅定和一絲溫柔的歉意。

想起來了,對嗎他的聲音在能量流的呼嘯中依然清晰。

阿蕪看著他,黑眸中翻湧著千年的波瀾。憤怒悲傷釋然或許都有,但最終,都化為了一種奇異的平靜。百年的麻木被徹底擊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直麵命運的清醒。

所以,我的‘死’,是鑰匙。她輕聲道,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雲弈點頭,握緊了手中的斷念:也是你的‘生’。阿蕪,這封印已經快撐不住了,母親的神魂即將耗儘,那個存在一旦脫困,世間將麵臨比千年更大的災劫。唯有以幽冥之神最後的血脈為引,以‘斷念’斬斷舊的聯絡,或能重塑封印,甚至……讓沉寂的神魂得以安息,也讓被詛咒纏繞的你,獲得自由。這是我的私心,也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更是……唯一的生路。



他頓了頓,看著下方那越來越近的、如同巨大心臟般搏動著的幽暗核心:但這個過程……九死一生。你可能真的會魂飛魄散。所以,選擇權在你。現在回頭,或許還來得及,我會用最後的力量送你上去,然後獨自完成……

不用了。阿蕪打斷了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反手握住了雲弈的手,指尖冰涼,卻異常堅定。我活了百年,看了百年彆人的終局。今天,也該看看自己的了。

她看向那深淵的核心,眼中不再有恐懼,隻有一種解脫般的決然。而且,如果這能結束這一切……似乎也不錯。

雲弈深深地看著她,眼中似有水光閃動,最終化為一個極其溫柔又無比鄭重的笑容。好。

他們不再下墜,而是懸浮在了那巨大的能量核心之前。那核心如同一個由無數死亡規則凝聚成的黑暗太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波動。核心深處,隱約可見兩道糾纏對峙了千年的強大意誌,一道充滿了幽冥的威嚴與慈悲(母親),另一道則充滿了毀滅與瘋狂的怨念(被鎮壓者)。

雲弈舉起了斷念劍,劍身上的符文逐一亮起,發出幽暗的光芒。他看向阿蕪。

阿蕪閉上了眼睛,不再抗拒體內那屬於幽冥之神的血脈力量,反而主動將其引導出來。一股龐大而精純的幽冥死氣從她體內湧出,與深淵核心的能量產生了共鳴。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彷彿要融入這片天地規則之中。

就是現在!

雲弈眼中厲色一閃,斷念劍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並非刺向阿蕪,而是劃向了她與那深淵核心之間、那無數道象征著詛咒與封印的、無形的命運之線!

斬!

劍落下的瞬間,阿蕪感到一種靈魂被撕裂的劇痛!彷彿有什麼與生俱來的、最根本的東西被硬生生剝離!她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劇烈顫抖。

與此同時,深淵核心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兩道糾纏的意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咆哮與哀鳴!整個幽冥山都在劇烈震動,山外的迷霧瘋狂翻湧,彷彿天地將傾!

雲弈在揮出那一劍後,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顯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他冇有絲毫停頓,扔掉斷念,用儘最後的力量,將變得虛幻透明的阿蕪緊緊抱在懷裡。

堅持住!阿蕪!他在她耳邊嘶吼,引導你的力量,指向那道怨念!淨化它!或者……同化它!這是你的權柄!

阿蕪在極致的痛苦中,憑藉著本能和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將體內奔湧的、不再受詛咒束縛的幽冥之力,如同潮水般導向了核心中那道充滿毀滅怨唸的意誌!

光芒吞噬了一切。

意識徹底模糊之前,阿蕪最後看到的,是雲弈近在咫尺的、寫滿了擔憂、決絕以及一絲微弱希望的臉龐。還有……那柄完成了使命、開始寸寸碎裂的斷念劍。

以及,那幅她早已熟悉的畫麵——他抱著她(或許是她的軀殼,或許是她的靈體),墜向那最終的虛無。

隻是這一次,這結局似乎不再冰冷,反而帶著一種新生的暖意。

劇痛之後,並非徹底的虛無,而是一種奇異的失重感。阿蕪的意識像一縷輕煙,漂浮在光與暗的亂流之中。她看不到,也聽不到,卻能清晰地感知到周圍洶湧的能量——那是千年封印積攢的死氣、母親殘存的神力、以及那道瘋狂怨唸的咆哮,此刻全都糾纏在一起,如同沸騰的熔爐。

而她的意識,就是投入這熔爐的一顆關鍵石子。

一道溫暖而悲傷的意念輕輕觸碰了她,如同最輕柔的撫摸。我的孩子……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她意識深處響起,帶著無儘的疲憊與憐愛。

是母親!那道鎮壓於此的幽冥之神的殘魂!

母親……阿蕪的意識波動著,百年的孤獨和委屈在這一刻幾乎要決堤。

時間不多了,阿蕪。母親的意念溫柔卻急促,聽我說。雲弈的劍斬斷了你與‘永恒守望’的詛咒契約,但你幽冥之神的血脈並未消失。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周圍的能量亂流更加狂暴,那道毀滅怨念似乎察覺到了變數,瘋狂衝擊著母親的守護。

選擇一:引導你全部的力量,助我徹底淨化這怨念。但這需要耗儘你我的神魂本源,我們將一同歸於虛無,封印會重塑,但幽冥山將失去主宰,或許會逐漸崩塌,死氣外泄,生靈塗炭。

選擇二……母親的意念頓了頓,流露出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接納它。

接納阿蕪的意識劇烈震顫。接納那股充滿了毀滅與瘋狂的怨念

它是‘虛無之主’迦羅的殘魂,與我對立,卻也同源。死亡並非隻有寂滅,也蘊含著重生的可能。幽冥的權柄,不僅是守護終結,也應掌管輪迴的起點。千年來,我以寂滅之力鎮壓它的虛無之力,已是強弩之末。若你能以你純淨的幽冥血脈為容器,接納並平衡它的力量,或許……能真正掌控這深淵,讓生死在此地達成新的循環。你將不再是詛咒的守望者,而是……幽冥真正的主宰。但這條路極其凶險,你可能被它的瘋狂吞噬,迷失自我,甚至變成比迦羅更可怕的存在。

兩個選擇,都是荊棘遍佈。徹底的犧牲,或者一場與瘋狂共舞的豪賭。而雲弈呢他付出一切,想要的解脫又是什麼

阿蕪的意識掃過混亂的能量場,感知到了雲弈的存在。他就在不遠處,身體被淡金色的光芒包裹,那是他最後的神力在抵禦著深淵的侵蝕,已是搖搖欲墜。他懷中緊緊抱著的,是她逐漸失去實體的靈體。而在能量場的另一個角落,她感知到一絲極其微弱、純淨卻充滿了痛苦波動的靈魂氣息——那應該就是雲弈的戀人,她的魂魄被迦羅的怨念汙染,千年不得安寧。

雲弈想要的,是戀人的解脫。而母親給出的第二個選擇,或許能帶來真正的淨化與輪迴。

冇有太多時間權衡。百年的孤寂,對生的微弱渴望,對雲弈那複雜難言的情愫,以及身為幽冥之神後裔的責任感,在這一刻交織。

她做出了選擇。

我選第二條路。阿蕪的意念傳遞出堅定的波動,母親,告訴我該怎麼做。

母親的殘魂發出一聲似欣慰似歎息的波動:好孩子……放開你的心神,不要抗拒迦羅的意誌,引導你的血脈之力去包容它,理解它瘋狂背後的痛苦與空洞……記住,你是主宰,不是容器……

母親的意念化作最後一股精純的力量,護住阿蕪意識的核心,然後如同星光般漸漸消散,融入了狂暴的能量流中。她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將未來交給了女兒。

下一刻,迦羅那充滿了毀滅與虛無意味的狂暴意誌,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阿蕪的意識吞冇!

冰冷、死寂、萬物終歸虛無的絕望感瘋狂衝擊著她的自我認知。無數毀滅的景象、瘋狂的囈語充斥著她的感知。她感覺自己像狂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

但母親最後的守護和她體內那不再受詛咒束縛、自由奔湧的幽冥血脈,成了她最後的錨點。她不再抗拒,而是嘗試著去感受迦羅的意誌。千年的鎮壓,無儘的孤寂,對存在的否定……這股怨念本身,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痛苦

她的意識如同最柔軟的水流,開始纏繞、滲透那狂暴的怨念。不再是鎮壓,而是融合,是理解。她血脈中屬於幽冥的、掌管終末的權柄,與迦羅代表的虛無本質,開始產生奇異的共鳴。

死亡,是終結,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新生。虛無,並非空無,而是蘊含無限可能的無。

這個過程痛苦而漫長,她的意識在崩潰與重塑的邊緣反覆掙紮。外界,深淵的震動達到了頂點,整個幽冥山彷彿都在哀鳴。雲弈拚儘全力支撐著,看著懷中阿蕪的靈體時而凝實時而虛幻,臉上充滿了焦急與擔憂。

不知過了多久,那狂暴的能量亂流漸漸平息。深淵核心的光芒不再刺眼,而是化為一種深邃、平靜的幽暗,如同宇宙初開時的寧靜。

阿蕪的意識重新凝聚。她看到自己站在一片虛無之中,但這片虛無不再令人恐懼,反而感覺如同母體般溫暖安寧。她的形態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那個蒼白少女的模樣,而是籠罩在一層幽暗的光暈中,雙眸依舊漆黑,卻彷彿蘊含著星辰生滅的軌跡。她感覺到一股龐大而溫順的力量在體內流淌,那是融合了母親的神力、迦羅的虛無之力以及她自身血脈的全新權柄。

她成功了。她成為了這幽冥深淵新的主宰,生死規則的化身。

她心念一動,意識便迴歸了身體。她依然被雲弈緊緊抱在懷裡,但身體不再是虛幻的靈體,而是凝實無比,散發著淡淡的幽光。

雲弈感受到懷中的變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對上了阿蕪那雙彷彿能洞穿生死界限的眼睛。他愣住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阿蕪輕輕掙脫他的懷抱,懸浮在深淵之中。她看向雲弈,目光複雜。她知道了他的目的,理解了他的犧牲,甚至……隱約感知到了他與那位戀人之間深刻的情感。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卻莫名感到一絲酸澀的東西。

她需要解脫,對嗎阿蕪輕聲開口,聲音空靈,帶著迴響,彷彿來自亙古。

雲弈回過神來,眼中充滿了震撼與希冀,他點了點頭,指向能量場中那縷微弱的靈魂氣息。

阿蕪伸出手指,輕輕一點。一道柔和而深邃的幽光籠罩了那縷痛苦的靈魂。融合了迦羅的虛無之力後,她對這種靈魂的汙染有了本質的理解。幽光過處,那糾纏了千年的怨念雜質如同冰雪消融,被剝離、淨化,隻留下最精純的靈魂本源。

那靈魂散發出一種安寧、平和的氣息,然後如同受到指引般,緩緩向上飄去,似乎要歸於天地輪迴。

雲弈看著這一幕,眼中終於落下淚來。千年的執念,此刻終於得以釋然。他對著阿蕪,深深一拜:謝謝……謝謝你,阿蕪。

阿蕪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樣子,心中那絲莫名的酸澀更濃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解脫,那麼她呢

雲弈,她再次開口,幽冥山的封印已經重塑,以我為核心。死氣不會外泄,但此地的規則也已改變。這裡不再是絕對的死地,生死在此循環。

雲弈抬起頭,看著她,似乎想從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看出什麼。那你……

我已是深淵的一部分。阿蕪的語氣平靜,我會留在這裡,執掌新的規則。

她頓了頓,看向雲弈,你自由了。可以離開了。

離開雲弈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她還是阿蕪,卻也不再是那個隻能看見死亡的小公主。她是新的幽冥之主,掌控著連神明都敬畏的力量。而自己,千年的旅程似乎終於到了終點。可是,為什麼心中並冇有預想中的全然輕鬆,反而有一絲……空落落的感覺

他想起在幽冥山相處的點滴,想起她擋在自己身前時單薄的背影,想起她接過草蚱蜢時細微的遲疑。一些他原本刻意忽略的情感,在此刻清晰起來。

阿蕪,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若留下呢

阿蕪微微一怔。留下在這永恒的幽冥之中她看著雲弈,他眼中不再是之前的沉重與算計,而是某種清澈而堅定的東西。

這裡隻有死寂與虛無。她提醒他。

但這裡有你在。雲弈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千年來,我為了一個執念而活。現在執念已了,我才發現,或許我尋找的,不僅僅是她的解脫。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歸宿。

深淵之中,一片寂靜。隻有新生的能量流在緩緩運轉,發出低沉而和諧的鳴響。

阿蕪沉默了許久許久。最終,她轉過身,望向深淵那無儘的幽暗,輕聲道:幽冥山很大,不缺一個煮茶的人。

雲弈看著她清冷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如釋重負又帶著無限期待的笑容。

好。

雲弈的好字落下,餘音在重塑後的幽冥深淵中輕輕迴盪,並未消散,反而像是融入了這片新生的、緩慢搏動的幽暗之中。阿蕪冇有回頭,但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不再是審視、算計或悲憫,而是一種沉靜的、如同歸鳥投林般的安定。

留下。這兩個字背後的重量,遠比說出它要沉重得多。

阿蕪走向深淵的核心。那裡不再是被狂暴能量撕扯的煉獄,而是一片深邃的寧靜,如同宇宙初開時尚未誕生星辰的原始黑暗,卻蘊含著無窮的生機與可能。她懸浮在覈心之前,閉上雙眼,意念如同水銀瀉地般鋪開,與這片新生的幽冥之地徹底融合。

她看到了幽冥山的每一個角落。灰白色的霧氣依舊繚繞,但其中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已悄然改變,多了一絲流動的、循環的意味。枯死的樹木根部,有極其微弱的、屬於寂滅後的新生能量在萌動;那些依靠死氣苟存的精怪,此刻顯得有些茫然無措,它們本能地畏懼著深淵方向傳來的、更高等的威壓,卻又隱約感覺到某種束縛的鬆動。

山腳下,雲弈戀人的那縷純淨靈魂,如同輕盈的光點,穿透了層層迷霧,向著山外朗闊的天地飄去,最終消失不見,歸於她應有的輪迴。一段千年的糾葛,至此真正了結。

阿蕪的心湖微微波動,複又歸於平靜。她開始理解母親所說的主宰的含義。這並非高高在上的控製,而是一種深切的連接與平衡。她需要梳理幽冥山紊亂了千年的能量脈絡,引導死氣有序循環,界定生與死在此間的新界限。這是一個浩大而精細的工程,需要她全神貫注。

她分出一縷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輕輕拂過整座山脈。那些躁動的精怪邪祟,在這蘊含著主宰意誌的意念掃過時,紛紛蟄伏下來,不敢妄動。宮殿依舊矗立在山巔,但在阿蕪的感知中,它不再是冰冷的黑石堡壘,而成了這巨大能量循環體係的一個節點。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或許過了很久,或許隻是一瞬。當阿蕪初步穩定了幽冥山的核心規則,重新睜開眼時,她發現雲弈並未離開。他就在不遠處,尋了一處略微凸出的岩石平台,竟真的如同他所說,擺開了那套簡陋的茶具,正在煮水。

幽冥深淵無火,但他指尖跳躍著一簇淡金色的、溫暖而純粹的神力火焰,舔舐著陶壺底部。水汽氤氳升起,在這片絕對幽暗的背景映襯下,竟有種驚心動魄的寧靜感。茶香依舊苦澀,卻奇異地中和了深淵邊緣那若有若無的虛無氣息。

他冇有打擾她,隻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彷彿他本就屬於這裡。

阿蕪悄然落在他身邊。她的到來冇有聲音,但雲弈彷彿早有感應,抬起頭,對她笑了笑,遞過一杯剛斟好的茶。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顯然之前對抗深淵侵蝕和揮動斷念劍損耗極大,但精神卻顯得前所未有的鬆弛。

嚐嚐看,這裡的‘水’,似乎有些不同了。他語氣平常,就像在討論天氣。

阿蕪接過茶杯。觸手溫潤,茶湯顏色深褐。她抿了一口,苦澀過後,竟真的嚐出了一絲極淡的、類似於月下清泉的甘冽,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這片新生之地的純淨氣息。這茶,似乎被幽冥深淵改變後的能量浸潤了。

你恢複了多少阿蕪問,目光落在他依舊有些虛浮的氣息上。

慢得很。雲弈不在意地擺擺手,本源受損,怕是得養上個百八十年。不過在這裡,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幽暗,笑了笑,倒是挺適合養傷的,安靜。

阿蕪沉默地看著他。他捨棄了神族的身份、千年的修為、外界的陽光雨露,選擇留在這永恒的幽暗之地,陪著一個……算是非神非鬼的存在。這值得嗎她想起他之前看著戀人靈魂解脫時那如釋重負的眼神,那裡麵,除了釋然,是否也有一絲……徹底的告彆

她已入輪迴,你可放心了。阿蕪陳述道。

雲弈斟茶的手頓了頓,隨即恢複自然。嗯。他應了一聲,冇有多言。過了一會兒,他才抬眼看向阿蕪,眼神清澈,阿蕪,我留下,並非出於補償或責任。

阿蕪的心輕輕一跳,黑眸對上他的視線。

千年奔波,我很累。雲弈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外麵的世界很大,也很吵。我見識過繁華,也經曆過最深的絕望。如今,一切塵埃落定,我發現我想要的,不過是一處可以安心煮茶、無人打擾的角落。

他的目光落在阿蕪身上,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溫柔:而這裡,有你在。

很簡單的話語,冇有華麗的辭藻,卻像一股暖流,悄然滲入阿蕪冰封了百年的心田。她習慣了被畏懼,被疏離,被當作不祥的象征。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平靜地告訴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值得停留的角落。

她低下頭,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湯,冇有迴應,但也冇有否認。

接下來的日子,幽冥山開啟了新的篇章。阿蕪作為主宰,大部分時間需要沉入深淵核心,梳理規則,平衡能量。這個過程並不輕鬆,新融合的力量需要磨合,偶爾還會有舊封印殘留的狂暴碎片衝擊她的意識,每一次都需要她集中全部心神去應對。

而雲弈,則真的像個隱居者。他在深淵邊緣尋了一處相對穩定的地方,用神力開辟出一個簡陋的洞府。不煮茶的時候,他便打坐療傷,或是用那枚骨笛吹奏一些空靈悠遠的曲子。笛聲不再帶有殺伐之氣,反而像溫柔的安撫,迴盪在幽暗之中,奇異地撫平著此地殘留的戾氣。

有時,阿蕪從深層次的入定中醒來,會看到雲弈就坐在不遠處的平台上,安靜地看著深淵核心的方向,或是就著不知從何處引來的微光,翻閱一些他隨身攜帶的、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竹簡。他的存在,像一座沉默的山,填補了這片絕對幽暗中的巨大空洞,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

她開始習慣他的存在。習慣了一醒來就能感知到他那溫和的神力波動,習慣了他煮的茶那獨特的苦澀與回甘,甚至習慣了他偶爾會帶來的、關於山外世界的新奇見聞——儘管那些對她而言,依舊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這一天,阿蕪在引導一道較為狂暴的能量流時,遇到了麻煩。那是迦羅殘魂中最後一點未能完全消化的毀滅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抵抗著她的融合,甚至試圖反噬。

幽暗的核心中,阿蕪的身影被混亂的能量流包裹,臉色蒼白,眉心緊蹙。新掌控的力量雖然龐大,但運用起來還不夠圓融自如。

一直留意著她狀態的雲弈立刻察覺到了異常。他放下竹簡,身形一閃便來到能量流波及的邊緣。他冇有貿然闖入,那隻會添亂。他盤膝坐下,將骨笛橫於唇邊。

這一次,他吹奏的並非悠揚的曲調,而是一種低沉、古樸、彷彿源自天地初開的音節。笛聲不成調,卻蘊含著一種穩定、安撫、引導的奇異力量。這聲音如同無形的漣漪,緩緩擴散,滲入狂暴的能量流中。

阿蕪正感到壓力倍增,意識幾乎要被那毀滅意念沖垮時,一股溫和而堅定的力量從外部滲透進來,不是強行乾預,而是如同指南針般,為她混亂的感知提供了一個清晰的錨點。是雲弈的笛聲。

她立刻抓住這絲引導,收斂心神,不再試圖強行壓製,而是循著笛聲的韻律,以更柔和、更包容的方式,去纏繞、化解那股毀滅意念。如同春風化雨,狂暴的能量漸漸平息,最終被她的幽冥之力徹底吸收融合。

危機解除。阿蕪長長籲出一口氣,周身波動的能量緩緩平複。她看向平台上的雲弈,他放下骨笛,臉色比剛纔更白了幾分,顯然這番吹奏對他尚未恢複的本源也是不小的負擔。

謝謝。阿蕪輕聲道。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他道謝。

雲弈笑了笑,抹去額角的虛汗:舉手之勞。看來你這幽冥主宰的位置,坐得也不輕鬆。

掌控力量,需要時間。阿蕪走向他,在他對麵的石墩上坐下。經過剛纔的並肩協作,兩人之間那種微妙的距離感似乎消融了不少。

是啊,需要時間。雲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也一樣,阿蕪。你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但你還不是完整的‘你’。

阿蕪微微一怔:什麼意思

你生來便與死亡為伴,見證了太多的終結。雲弈的目光變得深邃,你理解寂滅,掌控虛無,這很好。但‘生’的意義呢輪迴的起點,除了能量循環,是否也應該包含……情感的溫度

他指了指周圍:你看這幽冥山,死氣開始循環,是好事。但它依舊缺少真正的‘生機’。不是草木發芽的那種生機,而是一種……意趣,一種流動的、鮮活的氣息。

阿蕪沉默著。她明白雲弈的意思。她重塑了規則,但幽冥山的本質依舊是沉寂的。因為她自己的心,大半仍停留在過去百年的孤寂與麻木中。她對生的理解,大多來自於雲弈的描述和那些她看到的、旁人的生命片段,卻從未真正體驗過。

我該怎麼做她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掌控力量她有天賦,但如何讓一顆沉寂了百年的心活過來,這超出了她的認知。

雲弈看著她難得流露出的、類似於迷茫的神情,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他拿起一顆之前帶來的、用特殊方法儲存的蜜餞,遞到她麵前:從嘗一口真正的甜開始

阿蕪看著那顆晶瑩剔透的蜜餞,遲疑了一下,接過,放入口中。刹那間,一股濃鬱的花香和甜意在舌尖炸開,與她百年來嚐到的苦澀、腥鹹、死寂的味道截然不同。那是一種鮮活、愉悅的刺激。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

雲弈笑了:看來,幽冥主宰也需要一點甜。

就在這時,阿蕪忽然心念一動,她感知到幽冥山靠近邊緣的某處,能量出現了一絲異常的波動。她凝神探查,發現竟是一縷極其微弱、新生的靈魂之光,似乎是一個剛逝去不久、懵懂無知的嬰靈,不知何故被捲入了幽冥山的能量循環,正茫然地漂浮著,眼看就要被一股無序的死氣湮滅。

若是以前,阿蕪隻會漠然旁觀,死亡與消散是常態。但此刻,她腦海中閃過雲弈的話——輪迴的起點。

她冇有猶豫,意念微動,一股柔和的力量瞬間跨越空間,包裹住那縷脆弱的嬰靈,引導著它,避開狂暴的能量流,穩穩地送向了山外輪迴通道的方向。

做完這一切,她感到一種奇異的滿足感。這不是終結,而是護送了一個開始。

雲弈將她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微笑著點了點頭,冇有說話,隻是又為她斟了一杯茶。

幽冥山依舊幽暗,深淵依舊深邃。但有些東西,確實開始不一樣了。主宰她的規則,或許,也在被她內心悄然萌發的、微弱卻真實的生機,悄然改變。

洞府之內,茶香嫋嫋。洞府之外,無儘的幽暗之中,彷彿有星塵開始悄然閃爍。

蜜餞的甜意彷彿在阿蕪舌尖點燃了一小簇火焰,與幽冥深淵永恒的冰冷形成了奇異的對比。那縷被她送入輪迴的嬰靈,離去時散發出的微弱卻純淨的波動,更像一滴溫水,落入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漾開圈圈漣漪。

雲弈將她的細微變化儘收眼底,不再多言,隻是安靜地烹茶。他知道,有些種子一旦播下,隻能等待它自己破土發芽。

往後的時日,阿蕪依舊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對幽冥規則的梳理中。但她的方式,開始有了不易察覺的改變。她不再僅僅以強大的意誌去命令能量流轉,而是嘗試去感受它們。感受死氣沉澱時的寂寥,感受微薄生機萌動時的雀躍,感受能量循環間那宏大而精密的韻律。

她甚至分出一縷極其細微的神識,附著在一縷最溫和的死氣上,隨著它飄蕩,如同一個沉默的旅人,巡弋在自己的國度。

她看到一座山穀深處,幾株依靠吞噬殘魂為生的泣血藤正在枯萎。它們習慣了狂暴的死氣,對新生的、趨向平衡的能量環境無所適從。阿蕪的神識掠過,並未乾預,隻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它們從掙紮到最終沉寂的過程。這是一種自然的淘汰,是規則重塑的一部分。

她又看到一處岩縫裡,一株原本早已石化的陰骨木根部,竟冒出了一點幾乎看不見的嫩芽。那嫩芽極其脆弱,卻頑強地吸收著空氣中稀薄的、已不再純粹是死寂的能量。阿蕪的神識在那嫩芽上停留了片刻,感受到一種微弱卻真實的求生意誌。她心念微動,周圍能量流悄然發生極其細微的偏轉,為那嫩芽彙聚了稍多一絲的滋養。

這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偏向,甚至算不上乾預,卻讓阿蕪心中一動。原來,主宰的意誌,不僅可以帶來毀滅與秩序,也能給予一線生機。

當她將這縷巡弋的神識收回,與雲弈對坐飲茶時,她會偶爾提及這些見聞。語氣依舊是平淡的敘述,但雲弈總能從中捕捉到一絲極淡的、屬於好奇或感悟的情緒。

弱肉強食,本是常理。但那株陰骨木,倒有幾分意思。雲弈點評道,順手將一顆新製的、帶著梅子清香的果脯推到她麵前,嚐嚐這個,看合不合口味。

阿蕪拿起果脯,慢慢吃著。酸甜交織的味道在口中瀰漫,與她感知到的那株嫩芽的頑強奇異地重合在一起。她忽然問道:外麵的世界,這樣的‘生機’很多嗎

雲弈看著她,眼中帶著笑意:多,也多到看不過來。春日河畔柳絮如雪,夏夜荷塘蛙聲一片,秋日山間楓紅似火,冬日圍爐炭火劈啪。有新生嬰孩的啼哭,有戀人相擁的溫暖,有友人久彆重逢的喜悅……當然,也有離彆、病痛、衰老和死亡。

他頓了頓,聲音溫和:但正是這些交織在一起,才構成了‘生’的全部。不像這裡,他指了指四周,以前隻有‘死’,現在,或許能多一些層次。

阿蕪沉默地聽著。雲弈的描述,對她而言如同聆聽神話。但不知為何,那些畫麵不再像最初那樣遙不可及,反而在她心中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她開始理解,為何母親會說,幽冥的權柄也應包含輪迴的起點。因為隻有深刻理解了生的紛繁複雜,才能真正主宰死的寧靜與意義。

這一日,阿蕪在深淵核心處,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訪客。

那是一隻誤入幽冥山深處、通體雪白的靈狐。它似乎受了傷,後腿有著明顯的腐蝕痕跡,氣息奄奄地趴在距離核心很遠的一塊浮石上,碧色的眼瞳中充滿了驚恐和絕望。它太虛弱了,甚至連這新生環境中相對溫和的死氣都無法承受,身體正在逐漸變得透明。

阿蕪的身影在靈狐麵前凝聚。靈狐嚇得渾身毛髮倒豎,發出低低的哀鳴,掙紮著想後退,卻無力動彈。

若是以前,阿蕪隻會漠然看著它消散。一個誤入死地的生靈,結局早已註定。但此刻,她看著靈狐那雙充滿求生欲的眼睛,想起了岩縫裡的嫩芽,想起了雲弈口中的生機。

她伸出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精純的、融合了她主宰意誌的幽冥之氣。這氣息對於生靈魂體而言,本是劇毒。但阿蕪小心地控製著,將氣息中的死寂與虛無之意剝離,隻留下最本源的、滋養魂靈的能量,輕輕點向靈狐的傷口。

幽光閃過,靈狐後腿的腐蝕痕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癒合,它虛幻的身體也重新變得凝實。靈狐驚疑不定地看著阿蕪,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溫暖的、讓它感到舒適安心的力量。它試探性地舔了舔癒合的傷口,然後小心翼翼地、用頭蹭了蹭阿蕪的手指,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一種陌生的、柔軟的情緒在阿蕪心中升起。這不是力量帶來的掌控感,而是一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溫暖。她看著這隻弱小的、原本註定消亡的生靈,因為自己一個微小的舉動而重獲生機,這種感覺,比她掌控整個幽冥山規則時,更加奇妙。

她輕輕撫摸著靈狐光滑的皮毛,低聲道:好了,回去吧。這裡不是你這等生靈該來的地方。

她意念一動,一道柔和的力量便包裹住靈狐,將其穩穩地送出了幽冥山深處,送到了外圍相對安全的區域。

做完這一切,阿蕪回到深淵邊緣。雲弈正等在那裡,臉上帶著瞭然的笑意。看來我們的幽冥主宰,今日行了一樁善舉。

阿蕪冇有否認,在他對麵坐下,看著自己剛纔撫摸過靈狐的手指,輕聲道:它很……溫暖。

雲弈為她斟上茶:生命自有其溫度。感覺如何

阿蕪沉默片刻,抬起頭,黑眸中閃爍著一種新的光芒:似乎……不壞。

就在這時,阿蕪眉頭微蹙,感知到幽冥山入口處的能量屏障傳來一陣劇烈的波動。似乎有外力正在試圖強行闖入,氣息暴戾而陌生,帶著一種不屬於此界域的、灼熱的毀滅意味。

雲弈也立刻察覺,神色凝重起來:看來,幽冥山規則改變,氣息外泄,引來了一些不速之客。

阿蕪的身影瞬間從原地消失,下一刻,已出現在幽冥山與外界的交界處。雲弈緊隨其後。

隻見籠罩山口的灰白色霧氣被一股赤紅色的火焰灼燒得劇烈翻騰,幾個身著奇異鎧甲、周身燃燒著暗紅火焰的身影正在攻擊屏障。他們體型高大,麵容隱藏在頭盔下,隻露出燃燒著怒火的瞳孔,散發出的氣息灼熱而充滿侵略性,與幽冥山的死寂格格不入。

是‘炎獄’的魔將。雲弈低聲道,語氣帶著一絲厭惡,一群隻知道掠奪和毀滅的瘋子。他們定是感知到幽冥山力量波動變化,想來趁火打劫,或是探查虛實。

為首的一名魔將,手持燃燒著熊熊烈焰的巨斧,狂笑道:哈哈哈!果然冇錯!幽冥山的死氣變淡了!裡麵的老鬼們是不是死絕了正好,讓爺爺們進來,把這裡變成新的炎獄分舵!

阿蕪懸浮在屏障之內,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若是以前,她或許會直接引動深淵死氣,將這些入侵者徹底湮滅。但此刻,她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吵鬨。

她隻是輕輕抬了抬手。

冇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也冇有死氣森森的恐怖景象。攻擊屏障的那些魔將,周身的火焰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掐滅,他們狂暴的力量瞬間凝固,彷彿陷入了最粘稠的琥珀之中。他們臉上的狂笑僵住,轉而變為極致的驚恐,因為他們感覺到,不僅僅是動作,連他們的思維、他們的生命之火,都在被一種絕對的、無法抗拒的規則之力緩緩剝離、凍結。

阿蕪甚至冇有看他們是如何在寂靜中化為冰冷的雕像,然後寸寸碎裂,最終化為最精純的能量粒子,被幽冥山的規則悄然吸收,成為了循環的一部分。

她隻是覺得,世界清靜了。

雲弈在一旁,眼中掠過一絲震撼。阿蕪出手的方式,舉重若輕,已臻化境。這不再是依靠蠻力或詛咒,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規則抹殺。她與這片天地的融合,更深了。

阿蕪轉身,看向雲弈,語氣平淡:解決了。很吵。

雲弈看著她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眸,忽然意識到,阿蕪的成長速度遠超他的想象。她不僅在接納生的氣息,對死的掌控也達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現在的她,是真正的幽冥之主,一個念頭便可定奪生死。

兩人回到深淵邊緣。那隻被阿蕪所救的靈狐,竟不知用什麼方法,怯生生地跟了回來,遠遠地趴在平台下方,碧色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阿蕪。

阿蕪看了它一眼,冇有驅趕。

雲弈笑道:看來它認準你了。在這幽冥山,有個活物相伴,倒也不錯。

阿蕪不置可否,但也冇有反對。她端起茶杯,茶水溫熱。她忽然想起剛纔那幾個魔將消散時的情景,問道:外麵的世界,這樣的‘吵鬨’很多嗎

雲弈歎了口氣:是啊,很多。爭奪、殺戮、貪婪、欺騙……永無止境。所以,他看向阿蕪,目光溫柔,我才覺得這裡很好。雖然幽暗,但很安靜。而且,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堅定:有你。

阿蕪的心湖,再次被這句話輕輕撥動。她低下頭,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那雙曾經隻倒映著死亡的黑眸裡,似乎也映入了一絲茶水的暖色,和平台下方,那隻靈狐眼中微弱的光。

幽冥山依舊被永恒的幽暗籠罩,但在這片深邃的寂靜之中,開始有了茶香,有了偶爾響起的空靈笛聲,有了一隻雪白靈狐小心翼翼的身影,以及一種無聲的、悄然滋長的陪伴。

阿蕪知道,她選擇的這條路,充滿了未知與挑戰。但此刻,她握著溫暖的茶杯,感受著身邊平靜的呼吸和遠處那隻小生靈依賴的目光,第一次覺得,這永恒的幽冥之主,或許也並非那麼……孤寂。

時光在幽冥山失去了線性的刻度,如同深淵中緩緩流淌的暗河,無聲無息,卻帶著不可逆轉的力量。阿蕪與這片天地融合得愈發深邃,她一個意念,便可讓死氣如溫順的溪流般環繞山巒,也可讓一絲微弱的生機在絕境中悄然萌發。那隻雪白的靈狐,被她取名素雪,已然將這片幽暗之地當成了家,時常蜷縮在阿蕪腳邊,或是好奇地追逐著空氣中流動的、隻有它能看見的能量光點。

雲弈的傷勢恢複得極其緩慢,神力本源的重創非朝夕可愈。但他似乎全然不在意,每日煮茶、吹笛、翻閱竹簡,或是與阿蕪對坐,聊些漫無邊際的話題。他不再提及山外的紛擾,彷彿那些千年的奔波與執念,真的已隨風而逝。他的存在,像一塊被歲月磨去棱角的溫玉,靜靜地散發著安定人心的光澤。

阿蕪習慣了他在身旁。習慣了他煮的茶那獨特的苦澀回甘,習慣了他笛聲裡的空靈安撫,甚至習慣了他偶爾看向自己時,那複雜難言卻又無比專注的目光。那顆沉寂了百年的心,如同被春風細雨浸潤的凍土,開始生出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全然察覺的綠意。

她開始嘗試一些細微的改變。在梳理能量脈絡時,她會刻意在一些相對安全的角落,留下小小的縫隙,允許一絲外界純淨的月華或星光滲入。雖然這絲光亮點綴在無邊的幽暗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素雪會興奮地追逐那微弱的光斑,阿蕪看著,會覺得這片死寂之地,似乎也多了一點活的氣息。

她甚至動用主宰的權柄,從山外移來了一些特殊的、喜陰耐寒的幽曇花的種子,種在深淵邊緣能量相對溫和的土壤裡。這些花朵隻在最深沉的黑夜綻放,花瓣呈現出半透明的幽藍色,散發著清冷的微光,如同夜空中的點點寒星。當它們成片盛開時,竟將深淵邊緣映照出一種夢幻迷離的景象。

雲弈看到這片幽曇花海時,眼中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驚歎。很美。他對阿蕪說,像把星空搬到了幽冥。

阿蕪站在花海中,幽藍的微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柔和了那份與生俱來的疏離感。她輕輕嗯了一聲,心中泛起一絲微小的成就感。這不再是掌控生死規則的力量感,而是一種……創造的愉悅。

平靜的日子如水般流淌,但阿蕪知道,這平衡是脆弱的。她重塑幽冥規則,動靜不小,不可能永遠瞞過外界那些強大的存在。炎獄魔將的試探,或許隻是開始。

這一日,當阿蕪如常將意識沉入深淵核心,維繫規則運轉時,一股極其強大、充滿威嚴且帶著審視意味的神念,如同無形的巨網,驟然籠罩了整個幽冥山!

這神念浩瀚如海,帶著陽光般的熾熱與不容置疑的秩序感,與幽冥山的死寂氣息格格不入,甚至產生了強烈的排斥。灰白色的霧氣劇烈翻騰,新生的能量循環都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終於來了。雲弈放下茶杯,站起身,臉上並無意外,隻有一絲凝重。他看向深淵方向。

阿蕪的身影在雲弈身邊凝聚,黑眸沉靜,望向神念傳來的方向——幽冥山的天穹之上。儘管被濃霧遮蔽,但她能看到,在那雲霧之上,懸浮著幾道散發著璀璨神光的身影。為首一位,身著金甲,麵容籠罩在光輝中看不真切,但那股睥睨眾生的威壓,正是源自於他。

吾乃天界巡狩使,翊聖真君!宏大的聲音如同雷霆,穿透迷霧,響徹整個幽冥山,感知下界幽冥之氣異動,規則紊亂,有悖天道!山中主宰,出來回話!

天界。阿蕪立刻明瞭。這是比炎獄更高層次的存在,代表著天地秩序的維護者。幽冥山自古便是三界不管之地,但如今規則重塑,氣息變化,終究還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雲弈低聲道:翊聖真君是出了名的恪守天條,古板嚴厲。他來者不善。

阿蕪麵無表情,身影緩緩上升,穿透層層迷霧,來到了與那幾位天神平齊的高度。雲弈緊隨其後,站在她身側稍後的位置,表明瞭他的立場。

直麵天威,阿蕪才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壓力。翊聖真君周身散發出的神力光輝,如同正午的太陽,灼熱而耀眼,對幽冥氣息有著天然的壓製。他身後的幾位神將,也個個氣息強大,目光如電,審視著阿蕪這個新生的幽冥之主。

汝便是此間新任主宰翊聖真君的目光落在阿蕪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似乎冇料到,攪動幽冥規則、引得炎獄窺伺的,竟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有些單薄、氣息幽深難測的少女。

是。阿蕪的回答很簡單,聲音清冷,不帶絲毫波瀾。

幽冥山乃天地死寂之氣彙聚之所,自古有定規,維持死寂,不擾三界,便是汝等職責。翊聖真君聲若洪鐘,如今規則驟變,死氣循環,竟有微弱生機萌動,此乃擾亂陰陽平衡之舉!汝可知罪

阿蕪平靜地看著他:舊規已破,新規乃順應此地本源而生。死寂並非永恒,循環方是天道。幽冥山並未擾及三界,何罪之有

巧言令色!翊聖真君身後一名神將厲聲喝道,死氣循環,生機萌動,此乃異數!長此以往,誰知會孕育出何等妖邪更何況,此人與你相伴!他指向雲弈,他乃神族棄子,身負原罪,滯留幽冥,更是於理不合!爾等速速散去異種規則,恢複舊觀,並將此罪神交出,由吾等帶迴天界發落!

雲弈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卻並未出聲,隻是看著阿蕪。

阿蕪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閃過一絲不悅。她不喜歡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態,更不喜歡他們指責雲弈的方式。

幽冥山內事,不勞天界過問。阿蕪的聲音冷了幾分,此間規則,由我而定。雲弈留於此地,乃他個人選擇,亦與爾等無關。

狂妄!翊聖真君終於動怒,周身神光暴漲,威壓如同山嶽般向阿蕪傾軋而下!區區下界幽冥之主,也敢忤逆天意既然冥頑不靈,吾等便代天行罰,重塑此間秩序!

金光萬丈,化作無數道淩厲的劍氣,如同暴雨般向阿蕪和雲弈籠罩而來!這是至陽至剛的天神之力,對幽冥氣息有著先天的剋製!

雲弈上前一步,淡金色的神力湧出,化作光盾試圖抵擋,但他的力量本就未複,在翊聖真君含怒一擊下,光盾瞬間佈滿裂紋,他悶哼一聲,嘴角溢位一縷金色血液。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阿蕪動了。

她冇有施展任何絢爛的法術,隻是輕輕抬起了手。

刹那間,以她為中心,整個幽冥山的規則被引動了!無儘的幽暗如同活物般翻湧而上,那不是死氣的狂暴,而是另一種更加深邃、更加本質的力量——虛無。

金色的天神劍氣闖入這片被阿蕪意誌籠罩的幽暗領域,如同泥牛入海,速度驟減,光芒迅速黯淡,最終竟無聲無息地消散瓦解,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

翊聖真君臉色驟變!他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彷彿攻擊在了一片絕對的空無之上,毫無著力點,反而有一種自身存在都要被這虛無同化、湮滅的恐怖感!

這是……虛無之力!他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你竟掌控了迦羅的權柄!

阿蕪懸浮在幽暗之中,衣袂飄飄,雙眸如最深邃的黑洞,倒映著幾位天神驚駭的麵容。幽冥的權柄,遠非爾等所能揣度。她的聲音空靈而威嚴,迴盪在天地之間,此地,我為主宰。天意,亦不能越界。

她心念再動,那無儘的幽暗如同潮水般,向幾位天神反捲而去!並非攻擊,而是排斥,是這片天地規則本身對異物的本能驅逐!

翊聖真君和幾位神將奮力抵抗,但他們至陽至剛的神力,在這代表了終極虛無的幽冥規則麵前,竟顯得格格不入且脆弱不堪。他們感覺自身的生命力、神力都在被這股規則之力緩緩剝離、消解,如同冰雪遇陽!

退!翊聖真君當機立斷,臉上再無之前的倨傲,隻剩下驚駭與凝重。他深知,在此地與此刻的阿蕪為敵,絕無勝算!甚至可能隕落於此!

金光爆閃,幾位天神狼狽不堪地衝破了幽冥山的規則壁壘,瞬間消失在天際,那籠罩山嶽的恐怖威壓也隨之消散。

幽冥山恢複了平靜,彷彿剛纔的一切從未發生。隻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神力波動,證明著天界巡狩使的倉皇離去。

阿蕪緩緩落下,周身的虛無之力收斂,又變回了那個氣息幽靜的少女。她看向雲弈,見他臉色蒼白,伸手扶住他,一股精純的幽冥之力渡了過去,溫和地滋養著他受損的經脈。

冇事吧她問,語氣中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關切。

雲弈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看著她,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有震撼,有欣慰,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我冇事。阿蕪,你……變得很強。強到足以讓天界真君退避三舍。

阿蕪沉默了一下,輕聲道:我隻是在守護我的地方。還有,你。後麵這句話,她冇有說出口。

經此一事,幽冥山徹底安靜了。連那些最不安分的精怪,都徹底蟄伏起來,對這位新任主宰敬畏到了骨子裡。天界巡狩使敗退的訊息,想必也會很快傳開,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誰敢再來輕易挑釁。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煮茶,吹笛,巡弋山巒。但有些東西,終究是不一樣了。

阿蕪發現,自己對幽冥規則的掌控,在經過與天神對峙後,變得更加圓融自如。她甚至能隱隱感知到山外更廣闊天地的一些模糊動向,但那些紛擾,已激不起她心中太多波瀾。她的世界,重心似乎越來越侷限於這片幽暗山脈,和山中那個煮茶的人。

雲弈的傷勢在她的暗中幫助下,恢複得快了些。他依舊很少提及過去,但眼神中的疲憊感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寧靜的滿足。

這一日,雲弈冇有煮茶,而是拉著阿蕪,來到了那片幽曇花海的最中央。

閉上眼睛。雲弈對她說,眼中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

阿蕪看了他一眼,依言閉上雙眼。

然後,她聽到了笛聲。

不再是空靈悠遠,而是變得輕柔、婉轉,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纏綿悱惻的韻律。笛聲在幽暗的花海中迴盪,彷彿有無形的筆觸,隨著音律勾勒出絢爛的圖案。

當雲弈的笛聲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輕聲道:可以睜開了。

阿蕪緩緩睜開眼。

刹那間,她怔住了。

隻見以他們為中心,整片幽曇花海彷彿活了過來!每一朵幽藍色的花朵都散發出比平時明亮數倍的光芒,這些光芒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流螢般升騰而起,在空中交織、盤旋,演化出瑰麗無比的景象——有星河旋轉,有繁花盛開,有鳥雀翩躚,甚至有市井煙火,人間百態……那些都是雲弈曾經向她描述過的、山外的光影流年。

他用他的神力,他的笛聲,藉由這片幽冥之花,為她創造了一場獨屬於她的、如夢似幻的星空煙火。

素雪在光流中興奮地跳躍追逐,發出歡快的嗚咽聲。

阿蕪仰著頭,看著這片由光芒繪成的、流動的畫卷。那些曾經隻存在於言語中的景象,此刻如此鮮活地呈現在她眼前,映照在她黑曜石般的眸子裡,點亮了深處從未有過的光彩。

她轉過頭,看向雲弈。

雲弈也正看著她,笛子已放下,他的眼中倒映著流轉的光芒,也倒映著她的身影。那目光溫柔得如同春水,卻又帶著磐石般的堅定。

阿蕪,他輕聲開口,聲音在光芒流轉的寂靜中格外清晰,千年漂泊,我曾以為我的歸宿是完成執念,然後消散於天地。但遇見你之後,我才明白,我尋找的歸宿,不是一個地方,也不是一個結局。

他向前一步,深深望進她的眼底:而是你。

這幽冥山很好,幽暗,寂靜,但有你在,便是我的星辰,我的煙火,我的人間。

我不知道永恒有多長,但我想留在這裡,陪著你,看這幽冥之花年年盛開,看你如何將這片寂寥之地,變成屬於我們的……世間。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無比鄭重:你願意嗎

阿蕪的心,在那一刻,彷彿停止了跳動。百年的孤寂,千年的宿命,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隻剩下雲弈溫柔而堅定的目光,耳邊迴盪著他真摯的話語。那些細微的、她一直不願深究的情感,此刻如同幽曇花一般,在心底轟然盛放。

她看著他那雙映著星河與自己的眼睛,看著他伸出的手。

然後,她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冰涼,卻被他滾燙的體溫緊緊包裹。

她冇有說話,但那雙總是倒映著死亡的黑眸裡,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並且,漾開了一種名為幸福的微光。

素雪跑過來,親昵地蹭著他們的腳邊。

指尖傳來的溫度,如同第一縷破開永夜的天光,不僅溫暖了阿蕪冰涼的手,更徹底驅散了她心底最後一絲盤踞千年的寒意。她冇有抽回手,任由雲弈緊緊握著,那力道堅定而溫柔,彷彿握住的是他失而複得的整個世界。

幽曇花海的光芒已漸漸斂去,恢複了它們靜謐幽藍的本色,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方纔那場盛大煙火的餘韻,帶著一絲甜蜜的暖意。素雪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不同尋常的寧靜與喜悅,不再追逐嬉鬨,而是乖巧地伏在阿蕪腳邊,雪白的尾巴輕輕掃動,碧瞳滿足地眯起。

雲弈也冇有再說話,隻是深深地看著阿蕪,看著她眼中那片亙古不變的幽暗裡,終於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以及那抹他期盼已久的、名為迴應的微光。千年的風霜、執念、疲憊,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滿腔難以言喻的熨帖與滿足。他忽然覺得,過往一切苦難與等待,都是值得的。

兩人就這樣靜靜立於花海中央,任由無聲的情愫在彼此交握的指尖和膠著的視線間流淌、交融。幽冥深淵依舊在腳下緩緩搏動,散發著令人敬畏的虛無氣息,但此刻,這氣息卻不再令人感到孤獨與恐懼,反而成了他們這份靜謐相守的宏大背景。

終是阿蕪先微微動了一下被緊握的手,不是掙脫,而是更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兩人的手交握得更加契合。她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拂過身邊一朵盛放的幽曇花瓣,那冰涼柔韌的觸感,讓她感到一種真實的安寧。

這裡很好。她輕聲說,打破了沉默,聲音雖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柔和。

雲弈唇角揚起,笑容如同春風拂過冰麵,溫暖而真切。嗯,這裡很好。他重複著她的話,目光卻始終未從她臉上移開,有你在,哪裡都好。

阿蕪微微側首,避開他過於灼熱的目光,耳根卻泛起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紅暈。她將視線投向無儘的幽暗深處,感受著與這片天地血脈相連的掌控感,以及身邊之人帶來的、截然不同的安心感。兩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她對幽冥之主這個身份,有了全新的認知。

她不再僅僅是死亡規則的化身,也是這片天地安寧的守護者,是身邊這個人的……歸宿。

天界,或許不會就此罷休。阿蕪忽然說道,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非擔憂。經曆了與翊聖真君的交鋒,她對自己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幽冥規則已成,與她的神魂深度融合,除非將她與這片天地一同毀滅,否則外力極難強行改變。而想要毀滅她,即便天帝親臨,也絕非易事。

雲弈收斂了笑意,神色也認真起來:翊聖真君敗退,天界短期內應會重新評估幽冥山的實力,不會輕舉妄動。他們更講究師出有名,規矩森嚴。隻要幽冥山不再有更大的異動,不主動挑釁天條,他們未必會願意付出巨大代價來征伐這片‘不毛之地’。

他頓了頓,看向阿蕪,關鍵在於,你接下來想如何‘經營’這片天地。

阿蕪明白他的意思。她是選擇讓幽冥山徹底封閉,維持一種絕對的死寂與神秘,還是如現在這般,允許一絲生機流轉,甚至……與外界產生更微妙的聯絡

她沉思片刻,黑眸中光芒流轉,彷彿有星辰生滅。幽冥是終點,也可是起點。她緩緩道,母親當年以寂滅鎮壓虛無,是無奈之舉。如今規則重塑,生死循環,或許……此地可成為魂魄真正安息與輪迴的中轉之所,而非僅僅是絕望的死地。

這個念頭並非突然產生。在護送那縷嬰靈、救治靈狐、甚至觀察那株陰骨木嫩芽時,她便隱隱有所感。徹底的死寂並非平衡,有序的輪迴纔是。她擁有掌控虛無與終結的權柄,亦能感知生靈對安息與新生的渴望。若能以幽冥之力,構建一個更為平和、公正的輪迴秩序,或許纔是母親當年未能完成的夙願,也是她作為新任主宰的真正意義。

雲弈眼中閃過激賞的光芒。他看到的阿蕪,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成長,不僅是在力量上,更是在心性與格局上。她不再侷限於自身宿命,開始思考更宏大的命題。

這是一個偉大的構想。雲弈由衷讚道,但亦是一條充滿挑戰的路。平衡生死,涉及三界根本規則,必然會觸動諸多現有勢力的利益,比如地府,比如某些依靠吞噬魂魄修煉的邪魔外道。

無妨。阿蕪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幽冥山,我說了算。

簡單的六個字,卻蘊含著強大的自信與主宰意誌。雲弈笑了,他知道,阿蕪既然說出了口,便一定會去做,也有能力去麵對隨之而來的一切。

我會幫你。他握緊了她的手,鄭重承諾。無論前路是荊棘遍佈還是萬丈深淵,他都會在她身邊。

確定了長遠的方向,日常的生活便有了更堅實的基調。阿蕪依舊每日花費大量時間沉入深淵核心,但不再是簡單地維繫規則運轉,而是開始以其為主乾,小心翼翼地構建她理想中的輪迴秩序。

她以意念為筆,以幽冥規則為墨,在虛無中勾勒。她引動深淵之力,在幽冥山深處開辟出不同的區域:有供純淨靈魂暫時棲息、洗去塵世紛擾的安魂域,那裡能量溫和,如同母體般令人安心;有對執念深重、業力纏身者進行滌盪與審判的洗孽池,池水能映照生前善惡,滌盪罪業;還有通往不同輪迴通道的往生橋,橋下是奔流不息的、由精純魂力構成的河流。

這個過程極其複雜且耗費心神,需要對靈魂本質、因果業力有著極其精微的理解和掌控。阿蕪時常陷入長時間的冥思,周身規則之力波動不息。雲弈則守在一旁,或是煮茶,或是吹奏那些能安撫心神、啟迪智慧的古老曲調,他的笛聲成了阿蕪構建輪迴秩序時最好的輔助。

素雪成了幽冥山第一個原住民兼試運行者。這小傢夥靈性極高,在幽冥之力的滋養下,越發神異,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靈魂的波動。它時常穿梭在阿蕪初步構建的安魂域中,追逐那些純淨的光點,玩累了便回到阿蕪身邊,蜷縮著休息。

偶爾,會有一些因緣際會、誤入幽冥山或是在外界無法安息的遊魂,被此地新生的輪迴秩序所吸引,懵懵懂懂地飄蕩而來。阿蕪便會根據其魂魄狀態,將其引入相應的區域。看著那些充滿迷茫痛苦的魂靈,在安魂域中逐漸平靜,在洗孽池中麵對過往最終釋然,然後安然踏上往生橋,阿蕪心中便會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與滿足。

這不再是冰冷的權柄行使,而是帶著溫度的守護與引渡。

雲弈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看著阿蕪從一個隻能預言死亡、被眾生畏懼的孤獨存在,一步步成長為執掌輪迴、賦予魂魄新生的幽冥主宰。她身上那份因孤獨而生的冰冷漸漸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慈悲、令人心折的神性光輝。他心中的愛意,也隨著時光流逝,愈發深厚沉靜。

這一日,阿蕪剛剛引導一批魂魄安然往生,從深層次的規則操控中甦醒,便看到雲弈站在往生橋邊,正微笑著看著她。他手中冇有茶具,也冇有骨笛,隻是靜靜地站著,身後是奔流不息的魂河與朦朧的輪迴光暈。

怎麼了阿蕪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橋下的魂河波瀾不驚,映照著幽冥特有的幽暗天光。

雲弈轉過身,麵對著她,眼神溫柔得如同能將萬年玄冰融化。阿蕪,我們成親吧。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暖流,瞬間擊中了阿蕪的心房。她微微一怔,抬眸對上他無比認真、甚至帶著一絲緊張的目光。

成親。這兩個字對她而言,曾經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的詞彙。是那些她看到的、凡人生命曆程中的一個環節,伴隨著喜悅、承諾,有時也伴隨著離彆與痛苦。她從未想過,這兩個字會與自己產生關聯。

在這裡她下意識地問,目光掃過四周的幽暗與深邃。幽冥山,死亡與輪迴之地,如何能作為婚禮的殿堂

就在這裡。雲弈的語氣無比堅定,哪裡都不去。幽冥山是我們的家,這裡的每一縷氣息都見證著我們的相遇、相知、相守。在萬千往生魂魄的見證下,在生死輪迴的起點與終點,許下永恒的承諾,還有比這更合適的地方嗎

阿蕪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看著雲弈眼中毫不掩飾的深情與期待,看著這片由她親手重塑、蘊含著無限可能的天地,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喜悅、羞澀與堅定情緒湧上心頭。

她沉默了許久,久到雲弈幾乎以為她要拒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

然後,阿蕪緩緩地、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

好。

雲弈眼中瞬間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巨大的喜悅讓他幾乎要落下淚來。他一把將阿蕪緊緊擁入懷中,感受著她纖細卻蘊含著無儘力量的身體,聲音因激動而微微哽咽:阿蕪……謝謝你。

阿蕪冇有掙紮,任由他抱著,臉頰輕輕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聲。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與幸福感將她包圍。原來,這就是成親的感覺。不是契約,不是束縛,而是兩顆孤獨的靈魂,在無儘的時空裡,找到了彼此唯一的契合,決定從此相伴,永不分離。

冇有盛大的儀式,冇有賓客如雲。婚禮簡單到極致,卻又莊重到極致。

阿蕪換下了常年不變的黑色衣裙,穿上了一身用幽曇花瓣和月光絲線織就的嫁衣,裙襬流轉著幽藍色的微光,如同將星空披在了身上。雲弈也穿上了一襲嶄新的青衫,依舊樸素,卻難掩其清朗風姿。

他們在往生橋頭,在奔流不息的魂河畔,在無數安息於此或即將往生的魂魄那無聲的祝福中,相對而立。

冇有證婚人,隻有素雪蹲坐在一旁,歪著頭,碧瞳中充滿了好奇。

雲弈執起阿蕪的手,目光灼灼,一字一句,許下誓言:以天地為鑒,以魂河為誓。我雲弈,願以我殘存的神格與永恒的生命起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與阿蕪結為伴侶,禍福與共,生死相依。幽冥不枯,此情不渝。

阿蕪望著他,黑眸中水光瀲灩,她深吸一口氣,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迴應:以深淵為證,以輪迴為盟。我阿蕪,以此間主宰之名立誓,願與雲弈攜手,共掌幽冥,同渡輪迴。天地傾覆,此心不變。

誓言既出,幽冥山規則為之共鳴!深淵核心發出低沉的嗡鳴,魂河奔流之勢似乎更加歡暢,就連那些幽曇花,也彷彿在瞬間綻放得更加絢麗。無形的規則之力交織纏繞,將兩人的命運緊緊聯結在一起,一種比血緣更深刻的羈絆就此生成。

雲弈低頭,輕輕吻上阿蕪的唇。冰冷與溫熱相觸,如同幽冥與生機的交融,卻迸發出世間最動人的暖意。

一吻過後,阿蕪靠在雲弈懷中,看著腳下奔流向遠方的魂河,看著遠處朦朧的輪迴光暈,輕聲道:這裡,以後就是我們的‘幽冥府’了。

雲弈擁緊她,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微笑道:好,我們的家。

從此,幽冥山有了新的名字——幽冥府。它不再是令人談之色變的禁忌死地,而是逐漸在三界傳聞中,成為一個神秘而超然的存在。據說,那裡有一位強大的幽冥之主,與其夫君共同執掌輪迴,引渡亡魂,賞善罰惡,秩序井然。偶爾有誤入或是有緣踏入者,皆言那裡雖幽暗深邃,卻並無陰森恐怖之感,反而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寧靜與公正。

府邸深處,深淵之畔,幽曇花年年盛開,茶香嫋嫋,笛聲悠悠。一位青衣神君常與一位黑衣少女主宰對坐品茗,一隻雪白的靈狐嬉戲其間,構成了一幅永恒而溫暖的畫卷。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在這片曾經隻屬於死亡的土地上,他們共同譜寫了一段超越生死的永恒傳奇。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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