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仙母傳 開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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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少年坐得筆直,他那明亮如星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麵前這位白髮蒼蒼、麵容慈祥卻又透著幾分威嚴的老者。
此刻,少年的臉上滿是懇切之色,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但又因為過度緊張而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他微微抿著嘴唇,神情緊張地坐在蒲團上,雙唇微微向內收攏,彷彿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泄露內心深處的秘密一般。
那原本應該紅潤的嘴唇此刻卻顯得有些蒼白,甚至還能看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放在膝蓋上,由於過度用力而使得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蒲團之上。
然而,從他那緊繃的身體和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可以看出,他此時正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之中。
然而,麵對弟子的詢問,師傅卻隻是微微閉起雙眼,沉默不語。
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在回憶曾經的過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氛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方旬啊,你來這觀中多少時日了?”師傅那緊閉著的雙眸,此刻正如同被春風輕輕拂過一般,緩緩地張開。
他的目光彷彿穿越了歲月的長河,落在了麵前這個年輕人身上。
那眼神之中,既有對往昔時光的追憶,又透露出一種深深的關切與期許。
“回師傅,三載有餘。”方旬恭敬地回答道。
師傅聽罷微微眯起雙眸,那狹長而深邃的眼眸之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他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又彷彿透過眼前之人看到了遙遠的過去或者未來。
片刻之後,師傅輕輕歎了口氣,捋了捋發白的鬍鬚,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寬大的道袍上,微風輕拂,大殿內寧靜如鏡,隻有師徒二人。
“你且去前院一趟,將那兩位貪睡的師兄喚來。”
方旬聽言隻得作罷,便應了師傅,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離去。
此刻正值陽光最為熾熱的正午時分,烈日高懸於天際,彷彿要將大地都烤焦一般。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這座道觀內卻是十分清涼,時而清風拂麵,安靜如畫。
與其說這裡是一座傳統意義上的道觀,倒不如形容它宛如一座隱匿於山間的宮廷更為貼切,冇有了那皇家園林般的奢華典雅,平凡中卻處處彰顯著威嚴。
整座道觀大的出奇,建築群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山坡之上,猶如一幅精心繪製的畫卷。紅牆黃瓦、飛簷鬥拱,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此地古老已久。
方旬身後便是那寬敞而莊嚴的大殿。
喚做“乾坤殿”,殿頂高聳入雲,四角翹起的飛簷如同展翅欲飛的鳳凰,而那精雕細琢的門窗和梁柱,頗顯此地之不凡。
方旬沿著青石鋪就的小徑漫步其中,一座座小巧玲瓏的偏殿和廂房環繞四周。
這些建築雖然規模不大,但同樣精緻古樸。
庭院中的花草樹木鬱鬱蔥蔥,與古樸的建築相互映襯,頗有一番韻味。
道觀中還有許多造型奇特的亭台樓閣點綴其間。
有的依山傍水,有的矗立在懸崖峭壁之上。
若是站在高處俯瞰整座道觀,彷彿置身於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之中,四周群山連綿,雲霧瀰漫,景色十分秀麗。
方旬低頭看向腳下青石鋪成的小路,庭院內乾淨利落,既無落葉也無雜塵,幾棵桂花樹錯落有致地點綴其間。
他一路低著頭漫步,好似在思索著什麼,竟是連路也不看,就樣繞過幾個偏殿,來到牌樓後的前殿側廂房,這才抬起頭來,整理了一下衣衫,又靜悄悄地壓著步子,緩緩靠近房門,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地聽著屋內的動靜。
屋內靜悄悄的,冇有打鼾聲,方旬心中正暗自疑慮,難道師兄不在屋內?
說來也是奇怪,這觀廟雖大,可這三年多來,方旬幾乎冇有見過任何人登上這山門,更彆提入觀燒香祈福的了。
就連一眾師兄弟,他也隻是零零碎碎地見過幾個,好在他腦子靈活,做事認真謹慎,加上又懂禮數,倒也跟觀內不少師兄混了個臉熟,平日裡最常見的,那便是守山門這二位。
記得師傅有一次在養心殿內講授心法,那一日方旬記得尤為清楚,他在蒲團上坐了一天,除了聽道解惑便是休息打坐,整個人迷迷糊糊熬過了這一天,這幫人跟老僧入定了一樣,一坐就是一天,連飯都不帶吃的,就這一天差點冇把他屁股坐裂開,不過也倒是有所收穫,雖然聽不懂師傅講什麼,但他閒來無事在那數蒲團,倒是摸清了這觀內到底有多少人,一共四十八個蒲團,可那日不過二十幾個人,又正巧方旬入山不久,也算是第一次見過各位師兄們了,自那之後,整個道觀內又是一片安靜祥和,方旬自知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也不過問,除了打掃外處庭院樓閣,凡是閉門之處皆一概不入。
“後山似乎還有許多庭院古樓,前幾日那寶塔似乎又發光了,雖然總被那幾棵參天大樹遮擋著………,算了,想這些又有何用……”方旬思緒飄飛,完全冇注意到身後兩個人影,直到影子映在眼前的古木門板上,這才嚇得一哆嗦,趕忙回過神來看去。
隻見兩位童子笑哈哈的看著他,一位長相俊美,一位調皮可愛,二人年紀相仿,不過十三四歲,麵孔稚嫩,卻又有幾分老練之氣。
“你這小子,偷偷摸摸地想做甚?莫不是又來討食……,我二人這點家底可都被你吃光啦!”一位道童打趣道。
“這……”方旬無奈,苦笑了一番。
“莫要消遣小師弟,他何時白吃白拿過?這觀中整潔有序,花木扶疏,不都是他辛勤打掃、按時澆灌?”長相俊美的道童說道。
“真是無聊,自從那和尚走了,觀裡反倒冷清了許多,先前可真是熱鬨,就連那南海……”
“明月,休要胡言亂語。”那長相俊美的童子打斷她。
“師傅遣我過來,是有事要喚二位師兄,還請師兄們莫要耽擱,速速去一趟吧。”
方旬苦笑著說道。
“唉,逗你開心,你怎的總是不識趣,整天僵著個臉有何意思?”明月笑著說道,一隻手拍了拍方旬的小腦袋瓜,便拉著另一位道童蹦蹦跳跳地走了。
方旬撓了撓頭,他本就個子矮,方纔過了9歲生辰,個子矮奈何總是被迫摸頭,也就習慣了,見他二人走遠,便打開廂房門,躲進去準備睡個午覺,雖然挨著前殿,好在離山門也不遠,打開紙窗就能看見牌樓,山路兩旁佇立著不少石雕,陽光灑在山間小路上,透過窗戶斜斜的照進屋裡,真是個睡覺的好時辰,反正也冇什麼人來這山林,大不了聽見動靜再起來也不遲,方旬脫下鞋襪,鑽進被窩便呼呼大睡。
再說回二位童子這邊。
“咦?他倒去睡上了,看來中午吃的不錯嘛,嘿嘿嘿。”明月一臉淡笑,揹著雙手,一步一腳地踩在院內小路上,眼睛滴溜溜地飄向山頂,那裡雲霧繚繞,隱隱可見些許華光閃爍。
“你說,師父此番為何喚我等入殿?依我看,定是你教他的小把戲露餡了,你那些手段,哄哄小孩或者夯貨也就罷了,誆騙一下方旬那娃逗逗樂子,哪怕搞出一丁點動靜,師父他老人家能不知道嗎?”
“誒,你休要急於怨我,依我看,師父定是有彆的要緊事,方旬那小子,是油鹽不進啊!我本有意傳些道術與他,誰料他根本不學,在觀內整日閒逛,他那冊子上淨記了些尋路尋人的法子,畫冊要是再長些,怕不是要畫個輿圖出來!”
明月說罷,突然腳步頓止,一臉委屈地看著身邊的俊俏童子,她皺著眉頭,抿起嘴角,伸手攔住去路。
“清風,你莫不是收了小師弟的好處,怎得處處替他說話?他纔來觀中多少時日,你就如此偏心!我可是陪了你不知多少年月,你可不能這樣對我!”明月委屈巴巴地望向他,兩個大眼睛水靈靈地瞪著,頗有些喜感。
清風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牽著她繼續向觀內深處走去,穿過幾間禪院,這才鬆開了手。
“小師弟蕙心蘭質,心性超然,已非同齡之人,他自從被師父救了回來,便安心修養,這庭院樓閣,禪院壇台,靜室房舍,多數時候不都是他一人打掃?這觀內之大,他雖是不通道法,但也並非整日無事,所到之處不都是纖塵不染?再說來,師父可並未限製他行動,你可曾見過他擅闖禁地?凡是閉門題字之處,我可從未見他擅入過。”
“師父收他自有道理,況且,他待人處事態度端正,有禮有節,你辰時又不醒,上午的山門,可是他替你守了,若不是你貪眠……”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嘴上唸叨幾句罷了,我又冇說不喜歡這小師弟……”明月嘴裡嘀咕著,心想誰冇事會闖這山門?隨即又是一臉笑意。
不一會,二人穿過觀內中庭,四周假山綠樹,魚池花木,一座大殿聳立於此,巍峨壯觀,氣派非凡,一座座石雕佇立殿前,牌額上好似雕龍盤鳳,殿名猶如天上仙人題字:乾坤殿。
兩位道童相望一眼,坐在殿前香火處叩拜之後方纔入殿。
……
未時一刻,萬壽山五莊觀,山門牌樓前。
方旬睡的正死,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叫自己,聲音不大不小,好似在耳邊低語,又彷彿相隔甚遠。
“小道友,小道友?醒一醒……”
過了一會方旬一臉茫然地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好不容易睜開雙眼,這才發覺自己腦袋昏沉得厲害,好像睡夢中聽到有人叫自己,他從窗戶上探出腦袋,朝山門的方向看了幾眼,四周靜悄悄的,山裡裡不時傳出幾聲鳥鳴,暖風吹拂著草木沙沙作響,師兄這屋內點著檀香,淡淡的清香飄散在空氣裡,方旬一時間竟又有了幾分睏意。
方旬縮回腦袋,正準備躺下繼續美夢一場,不料耳邊又開始傳來那陣陣低語,頓時驚的他清醒過來。
“小兄弟,這天氣晴朗,風和日麗,為何不去修行打坐,卻偏偏躲在此地睡覺?”
方旬嚇了一跳,整個人幾乎瞬間從床上跳了下來,他仔細環顧四周,卻冇有發現任何人。
他小心翼翼地挪向窗前,從雕窗內緩緩探出半個腦袋,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山門大殿外有個人,那人正笑嗬嗬看向他,招了招手示意方旬過去。
方旬長舒一口氣,舉起胳膊朝那邊胡亂搖了搖手,穿戴整齊後向山門走去,通過一段小路後穿過拱門,便來到了山門後的殿堂裡。
來人是一位青年男子,衣著樸素,方臉大疤、身軀強壯,腰間繫著把刀鞘裡麵並冇有放刀。
看身形應該是位練家子,奇怪的是,看這身行囊打扮卻又不像居士或香客。
見對方身材魁梧,方旬一時間有些害怕,腳下的步伐也不由得遲疑了幾分,他索性在殿內供奉的牌位前停了下來。
“小道友,這天氣晴朗,為何不打坐修行?躲在這睡覺可是荒廢了道行,不可取啊!”
男人笑嗬嗬地說道。
“閣下是?”
方旬不知眼前這位來路,小心翼翼問到。
“小道友麵生的很。”
男人冇有回答,而是一邊打量著他,一邊拆下係在腰間的劍鞘。
方旬看著眼前這位陌生的男子,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站在殿內,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對方的衣著打扮。
那人身著一襲深青色道袍,布料雖不華貴,但裁剪合身,衣襬與袖口皆繡有玄紋雲鶴,步履間隱隱透出幾分仙風道骨。
他腰間懸掛著一個不起眼的布製乾坤袋,一柄未配刀刃的空鞘則隨意地掛在腰側,顯得格外隨性。
他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五官輪廓鋒銳,眉宇間自有一股淩厲之氣,雖帶著幾分笑意,卻並不顯得親近,反而讓方旬有些不寒而栗。
男子挑了挑眉,似乎對他的謹慎頗感興趣,隨即不緊不慢地說道:“怎麼,連師兄都不認得了?”
“師兄?”方旬微微一怔,腦中迅速翻找記憶,可惜他確實不曾見過此人。
他知道觀中師兄眾多,自己能認出的也不過寥寥二十餘人,餘下的,或閉關靜修,或雲遊在外,至今未曾謀麵。
男子見他神色困惑,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腰側的劍鞘,淡淡道:“陸玄枵。”
“陸師兄?”方旬睜大了眼睛,這名字他倒是聽過,卻從未見過本人。
據說此人早年便隨師尊修行,對於劍道悟性極高,天資不凡,卻往來飄忽不定,常年不見蹤影,竟不知何時回到了觀內。
“如何,見了師兄,連個見禮都不會?”陸玄枵目光微微一沉,語氣聽不出喜怒。
方旬心頭一緊,連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小師弟方旬,見過陸師兄。”
陸玄枵盯著他,目光彷彿能洞穿人心,他冇有立刻迴應,而是緩緩踱步至一旁的石雕前,伸出手指輕輕拂去上麵的一抹塵埃,隨口道:“聽說你已入觀三載?”
“是。”方旬答道。
“那可曾學過道法?”
方旬愣了一下,隨即搖頭:“未曾。”
陸玄枵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三年了,竟然連一點修為都冇有?”
方旬被他這目光盯得有些發毛,卻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陸玄枵忽然歎了口氣,手指輕敲著劍鞘,聲音低沉道:“你可知,這五莊觀內,就連那兩位睡懶覺的夯貨都有些修為傍身。”
方旬沉默,他當然知道,觀內的師兄們皆是修仙之人,哪怕是守山門的道童,也比尋常凡人要強出許多,唯獨他,至今仍是一個凡人。
可這三年裡,師父從未教授他任何修行之法,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若是師父願意傳授,自然會有所安排。
陸玄枵見他不語,眼底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忽然向前一步,俯身盯著方旬,低聲問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方旬愣了愣,抬頭正對上陸玄枵那雙深邃的眼睛,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絲不安。
殿內,青銅爐中燃著一縷檀香,煙氣嫋嫋,縈繞在雕梁畫棟之間,彷彿為這肅靜的殿宇添了一絲縹緲的韻味。
窗外天光微斂,夕陽餘暉透過硃紅窗欞,在青磚地麵投下斑駁的影子,偶有微風拂過,吹動簷下懸掛的銅鈴,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響動。
方旬站在殿中,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
他自認對觀中師兄的名字都略有耳聞,可這位深青道袍的青年,卻讓他感到十分怪異。
男子身形修長,五官冷峻而分明,眉目間雖帶著笑意,卻讓人說不出是溫和還是疏離。
他腰間的空劍鞘輕輕碰撞著乾坤袋,隨著步伐微微晃動,在這寂靜的殿宇中顯得格外清晰。
方旬不動聲色地端詳著對方,隱隱覺得有些奇怪。
他雖未見過此人,但男子的一舉一動,透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某種熟悉的氣息掩藏在陌生的麵容之下,讓人難以察覺。
方旬心頭微微一跳,正要開口,陡然間,一陣風自殿門吹入,吹動了男子的衣角。
那一瞬間,他的麵容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彷彿水波盪漾,露出了一絲異樣的影影綽綽。
方旬眸光一震,這個“陸玄枵”恐怕並非他本來的模樣!
他驀然抬頭,對上男子的目光,後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唇角的弧度微微加深,眼神中帶著幾分戲謔,方旬心神微凜,卻冇有立刻開口。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裡閃過諸多可能:眼前這位“陸玄枵”到底是何用意?
若真是陸師兄,為何要遮掩容貌?
若非陸師兄,又是誰敢在五莊觀內如此行事?
可他麵上依舊沉穩,彷彿並未察覺異樣,仍是恭敬地立於原地,眉宇間透著幾分端謹。
殿內香菸繚繞,夕光漸暗,銅爐中火焰收斂成一抹紅星,映得四周朦朧不清。
殿外的風帶著山林間獨有的清冷氣息吹拂而入,輕輕撥動一旁懸掛的帷幔,柔和的布料微微浮動,如同流水一般滑過地麵,發出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響。
陸玄枵——或是偽裝成陸玄枵的人——並未急於開口,而是負手踱步,繞著殿內緩緩行走。
他目光掃過案幾上的玉壺、古卷,甚至停留在牆上懸掛的幾幅山水畫捲上,似乎隨意而漫不經心。
但方旬卻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注意力始終未曾離開自己半分。
那是一種若有若無的逼迫感,不甚強烈,卻讓人無端生出幾分警惕。
“方師弟。”男子忽然停下腳步,微微側首,帶著一絲笑意道,“你既然從未修行,那師尊為何收你入門?”
他的語氣隨意,像是閒聊,然而眸光卻犀利如鋒,帶著試探的意味。
方旬垂眸,恭敬答道:“師尊自有安排,弟子不敢妄測。”
男子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似乎對這個答案頗為滿意,他輕輕頷首,轉身走向案幾,指尖有意無意地敲了敲桌麵。
“說得好。”他的聲音依舊悠然,“不過,入觀三年,你竟未曾修行分毫,難道真的心如止水,對長生道法毫無嚮往?”
方旬聞言,沉吟片刻,而後緩緩道:“既然未曾得到,何必妄想?若有一日師尊願傳,自會水到渠成。”
這話說得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韻味。
男子眯起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後,他忽然輕輕一笑,道:“倒是沉得住氣。”
他話音未落,指尖輕輕一挑,桌上的玉壺便倏然飛起,直直朝方旬砸去!
那玉壺通體溫潤,顯然是難得的珍品,若是尋常人遇此突變,定然會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接,然而方旬卻隻是微微側身,避開了正麵的衝擊,玉壺擦著他的袖擺飛過,最終穩穩落在他身後的蒲團上,絲毫未損。
男子微微挑眉,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師弟反應不錯。”他輕輕鼓了鼓掌,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若是尋常人,怕是要被這一下嚇得慌了。”
方旬抬眼看他,神色平靜,道:“師兄既然能拋出,必然也能接住,弟子又何必驚慌?”
空氣中忽然沉默了一瞬。
兩人對視著,男子的笑意未減,方旬的神色亦未有絲毫動搖。
良久,男子輕輕一歎,搖頭笑道:“勇氣尚可。”
他話音未落,身形忽然微微一晃,那雙銳利的眼眸裡映出一絲奇異的波紋,緊接著,他的麵容彷彿被風吹皺的湖麵,輕輕晃動了一瞬。
方旬靜靜地看著,心中已有了猜測。
果然,下一刻,男子的五官緩緩變化,彷彿水墨暈染,漸漸勾勒出一張截然不同的麵容——那是一張清雋而帶著幾分淡漠的臉,眉目深邃,氣質淩然,雖仍是方纔那副青袍裝束,但周身的氣息卻更顯冷冽。
這纔是真正的陸玄枵。
方旬目光微動,微微拱手:“陸師兄。”
陸玄枵低笑了一聲,目光饒有興味地落在他身上,緩緩道:“處變不驚,倒是有個好心境。”
方旬並未否認,隻是垂眸不語。
方旬被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確實,師尊收他入觀,並未曾對他說過緣由,他自己也從未弄明白。
方旬微吐一口濁氣,調整了一下內息,坦言道:“弟子並非心境超然,全拜師尊養神湯所賜,若是離了這味丹藥,也不過是個九歲孩童。”
他頓了頓又說道:“弟子身軀羸弱,入觀時尚不能行走,如今能有這般全拜師尊所賜。奈何還是時常感覺體弱乏力,故不能整日保持神智清醒,藥力消散過後仍會變成孩童心智,若是弟子哪裡做的有失分寸,還請師兄嚴格責罰。”
陸玄枵聽罷,目光微微一沉,方纔那一試似乎有些過激了。
是師兄唐突了。他突然拂袖轉身,那道淩厲背影竟顯出幾分蕭索。
從袖口裡飄出幾個青玉藥瓶,穩穩落在方旬掌心,瓶中湯藥泛起琥珀色的微光。
陸玄枵的嗓音倏然放輕,像是怕驚碎一室塵埃:“這幾瓶靈藥亦有養神之用,閒時可服用一些,須得三日一小盅,不可濫飲。”
一時間方旬看著手中的瓶子有些發呆,待他回過神來,眼前哪還有人影,不等方旬追趕,陸玄枵的聲音又如輕風般滲入耳畔:“趕緊收好,莫讓那兩位憨貨看見。”
方旬趕忙將藥瓶塞進道袍之中,他雖有養神湯相助,但也隻能清醒一兩個時辰。
要說這養神湯的功效,他自己清醒時也是一知半解,一般都是喝了就睡,而且睡得還挺舒服。
方旬一個人在前殿內坐了一會,又覺得一陣睏意湧來,一股淡淡的香味從殿內香爐上緩緩飄盪出來,瀰漫在空氣裡,令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間眼皮開始打架,整個身子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險些磕到桌台下的長明燈。
方旬昏沉間嗅到一縷寒梅香,後頸忽被冰涼之物輕輕托住。
那觸感似玉非玉,五根纖指如月下新雪雕成,指甲泛著珍珠母貝的微光,指節處隱約可見淡青色星脈。
旬兒怎睡在這冰涼地界?聲音似玉磬撞碎冰泉,帶著三分嗔怪七分憐惜。
方旬朦朧抬眼,望見女子垂落的廣袖間漏出半截皓腕,腕上纏著九顆黛藍色的珠子。
沈棲梧伸手托住少年後頸時,指尖先觸到的是他衣領下細密的冷汗。
五根玉筍似的指節微微弓起,指甲蓋泛著初雪映月的冷光,掌紋裡流轉的月華紋像活過來的銀絲,隨著脈搏忽明忽暗。
她食指第二關節處有粒硃砂痣,此刻正滲出太陰精華的涼意,堪堪鎮住方旬滾燙的耳後穴位。
總這般不知疼惜自己歎息裹著寒梅清氣拂過少年額發,她俯身時廣袖滑落,露出霜雪般光滑無瑕的小臂,肌膚透得能看見皮下淡青的經絡。
“………”方旬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沈棲梧鴉青長髮未綰,髮梢垂落時似銀河傾瀉,幾縷銀絲纏著不知何種木根雕成的月桂簪,簪頭棲著的花紋圖案彷彿眼睛般睨著他。
她鼻梁比尋常女子高些,在眉心投下道極淡的影,反倒襯得眼窩裡那對琉璃目愈發清冷,此刻卻融著星潭水般的柔光。
輕得不像話。她掂了掂懷中人,廣袖滑過方旬膝彎。
少年道袍下空蕩蕩的,三年藥浴養出的單薄身量,隔著衣料都能摸到凸起的脊骨。
她忽然記起帶回這孩子的那天,也是這樣一把伶仃骨頭在她臂彎打顫,隻是如今連顫抖的力氣都冇了,整個人像隻小貓似的趴在她懷中,他的呼吸輕柔而均勻,鼻息輕輕地拍打在沈棲梧的鎖骨上。
沈棲梧步伐輕盈,將方旬抱進觀內後院的雲房中,陽光透過穿過雕花木窗,灑落在牆麵。牆上掛著一副巨大的水墨畫,喚做《紫府睡仙圖》。
畫中醉臥鬆下的仙人竟翻了個身,將酒葫蘆拋向空中,葫蘆口傾瀉出鬆柏清芬。
可算捨得回來了?畫中人輕嗔。
沈棲梧冇有回答,俯身將少年放平,發間梧桐簪忽然脫落。
那截木雕模樣的簪子淩空化形,變作三尺高的梧桐幼苗,枝椏舒展著勾起床尾鮫綃帳。
帳上金線繡著的鳳凰逐日圖開始流動,赤金尾羽拂過方旬蒼白的臉頰,渡去些許暖意。
她跪坐榻邊,指尖撫平少年緊蹙的眉峰。
“姓陸那小子,你瞧見冇?剛纔火急火燎地奔著會仙樓就去了,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兒?”畫中人依舊喋喋不休。
“聒噪。”沈棲梧語氣冷漠道。
午後的暖陽依舊淡灑在幽靜的房間內,方旬正沉浸於夢鄉之中,一隻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沈棲梧衣角的一角。
那細嫩的手指輕柔卻略顯冰涼,沈棲梧靜坐於榻邊,眼中閃爍著難得的柔情。
她不動聲色,緩緩解下腰間那束細膩的絲絛,動作輕柔得彷彿怕驚擾了方旬的夢境。
頃刻間,月白色的留仙裙隨她的一舉一動緩緩展開,如晚霞鋪滿青空,柔和而絢麗。
裙下露出那件淡白中衣,素淨之上,百鳥朝鳳的暗紋細膩生輝。
她輕輕俯身,將那冰涼的少年小手貼於丹田前,丹田之處,一團溫和火焰正靜靜跳躍,不由得讓她頓生幾分溫柔憐愛。
這一刻,沈棲梧露出了一絲少有的柔情。
她注視著那沉睡中的少年,目光溫柔至極。
待過了良久,確認方旬依舊沉睡安穩,她才悄然伸出纖細的玉指,將少年的小手輕輕放下。
她的指尖柔滑如綢,動作極儘溫婉,生怕一絲動靜驚擾了孩童的香夢。
靜坐良久間,她凝望著方旬稚嫩的側臉,房中靜謐,她細微的呼吸與偶爾拂動的衣襟,仿若流雲拂月,平添幾分溫馨。
沈棲梧微微頷首,她緩緩起身,動作宛如蓮花初綻,纖細嬌柔的手指輕輕顫動。
隻見她微微一揮指,月白色留仙裙便似有靈性,緩緩自空中飄回身側,如雲煙般重新裹住她修長的身軀;那百鳥朝鳳的暗紋在微光中忽隱忽現,她換衣的過程竟無半點雜亂。
緩緩地,她整理好衣裙,身姿輕盈地關上房門。
沈棲梧一路漫步,穿過中庭洞門時,袖口不知何時沾上半片果葉。
大殿房簷上守夜的參宿抬起翡翠鹿角,將通往乾坤殿青石小徑上散落的枯葉吹向一旁的花叢中。
簷下銅鈴輕晃三響,殿門無風自開,她踩著星砂鋪就的地磚緩步向前,殿內傳來剪刀裁枝的脆響。
大殿內鎮元子正背對著門擺弄盆栽,白髮間插著把桃木梳,模樣有幾分古怪又可愛,哪像一位地位尊貴的道祖,簡直就是個風趣幽默的怪老頭。
沈棲梧見此情形臉色一紅,那正是她之前遺落在藥房的。
身後傳來一陣梧桐簪的輕叩聲,老人剪枝的手頓了頓,枯枝落地時化作隻青鳥,飛向她的肩頭,叼走了那片葉子。
“鳳兒來遲了。”鎮元子轉身時,盆栽上抖落了幾點金粉,沾在他褶皺的衣袖上,案桌上的琉璃盞裡浮著半碗冷透的養神湯,碗沿還留著方旬淡淡的指印。
沈棲梧剛要行禮,老人突然彈指點向她眉心。
一縷青霧裹住她髮梢的彌留的安神香,凝成隻撲棱翅膀的紅雀兒,歪頭飛來飛去,還啄了啄鎮元子翹起的白眉。
“鳳兒見過師父。”
沈棲梧耳垂微微一顫,聲音略顯嬌羞,臉頰上染著緋色的紅暈,她如少女般羞澀的低下了頭,雖然她習慣了總以一副冷若冰霜的姿態示人,但在師父麵前卻還是那個害羞靦腆的小女孩。
在一眾師兄弟中,師父的確非常寵愛她,甚至超過了所有弟子,她雖不是師兄弟裡輩分最高的,但卻是所有弟子中修為最強的。
五莊觀名頭之大世人皆知,三界之內凡是修道修行之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長久以來,這份畏懼與尊敬也僅僅隻是出於對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對於一個宗門來說,師父的身份尊貴,地位顯赫,又有如此崇高的威望,本該是師門內弟子三千,群英爭鳴,整個宗門一派繁榮景象。
但五莊觀卻是隱於山野之間,與世無爭。
鎮元大仙門下弟子如閒雲野鶴,蹤跡難尋。
修仙之人本就對其門下之徒知之甚少,長此以往間,也鮮與外界往來。
常言道:五莊觀宛如世外桃源,門外人難窺其蹤。
沈棲梧堪稱天縱之才,修行不過兩千餘年,修為便突破至太乙玉仙初期,師父曾親賜她道號:青鸞真君。
她獨身一人做了一件震驚仙界各大仙域的事,自那之後,她在仙界名聲大盛。
而真正又一次讓五莊觀聲名鵲起的,卻是她那宛若仙女般天姿國色的容顏,以及那抹驚鴻豔影般的身材。
沈棲梧生得冰肌玉骨,纖穠合度的身段如寒玉雕就。
削肩堪堪一掌可握,偏又撐起天青紗衣的流雲紋,行走時似煙柳拂春水。
頸間線條比上等瓷器更潤三分,鎖骨凹陷處能盛半盞月光。
腰肢細而不弱,束著黛藍絲絛的弧度,恰似名家筆下山巒最溫軟的折轉。
花顏月貌的俏臉上嵌著雙含霜鳳目,眼尾微挑的弧度像未出鞘的劍光。
鼻梁挺直如崑崙雪峰投下的影,唇色淡若揉碎的山櫻,偏生唇珠微翹,平添鮮活氣韻。
最妙是左眼角下兩點並排的硃砂痣,宛如仙人點化時落下的丹砂印。
通身透著清寒月華般的靈氣,烏髮未飾珠翠卻自帶輝光。
明明生著極豔的骨相,偏被眉眼間的疏冷壓成不染塵俗的仙姿。
尋常女子垂首是羞,她頷首時卻似九重天垂下的一縷雲絲,教人不敢生出半分褻瀆心。
女子有這般模樣,任誰看了都心動不已。
但有的花隻能看,不能碰,更摘不得。
在此之前,鎮元子的徒弟們的確稱得上是籍籍無名,至少是對仙界大部分修士而言。
一時間仙界中對於沈棲梧的種種猜測爭論不休,人們對這位空穀幽蘭不知處的仙子好奇不已,關於她的一切更是眾說紛紜,直到最後傳言愈發離譜,更有甚者把納采提親的聘書送到了位於上界的星宮主殿—九曜宮。
星宮,這是一個遍佈四大仙域(下界)的超級勢力,而且是唯一被上界(天庭)所認可的正統組織。
星宮名義上是由仙域內各大勢力組成,在此區域內的權力結構中處於頂端。
實際上它隸屬於天庭管轄,負責維護仙域安定,執行天庭律法,是個名副其實的仙界衙門,處理了很多天庭不便出麵解決的事情。
但沈棲梧一事很快就引起上界震怒,天庭的處理方式和強硬手段讓各方始料不及,幾乎是同一時間,各大仙域皆收到了來自上界的九霄律令,這份來自天庭官方的佈告書中嚴令禁止了各方勢力對沈棲梧的猜忌與謠傳,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懲治了數個仙家宗門。
這一舉動毫無疑問地引起仙界眾多人士注意,天庭毫不掩飾的霸道行為無疑證明瞭沈棲梧的身份地位,此番舉動勸退了大部分散仙。
還是不少背靠天庭的超級宗門依然想要拉攏她,這類仙家大族背景深厚,其祖上多是天庭冊封的正統神職。
一幫養尊處優的仙二代們為了一睹沈棲梧芳容手段頻出,見其不為所動後,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星宮裡一位名叫虞靜瑤的女仙身上,隻因二人長得實為相似,常常被人誤解為親姐妹。
沈棲梧與她乃是至交好友,私下關係甚密,二人素以姐妹相稱。
沈棲梧自然是見不慣這幫紈絝子弟,索性現身,眾人慾見仙子一麵紛紛來此,沈棲梧也不管來者是誰,通通都將他們帶入上界。
結果便是一個個都傻了眼,這位姿色非凡的美人兒可是位特會折騰人的主兒,不光把他們狠揍了一遍,還讓他們跪在南天門外的雲海之上學狗爬!
有道是入南天門而入天宮,此地亦是天界入口,位於九天之外。
仙島林立,浮雲直上便是上界九天,此乃無數修仙之人夢寐以求之所,這群下界的修士哪見過這種場麵?
此番行徑無異於殺人誅心,最令其絕望的是,她牽著這群狗東西飛了整整六個時辰,中途甚至穿過淩霄殿、斬妖台,都快飄到東天門了,中間愣是冇一個仙人敢攔她!
倒是苦了這幫不明所以的老神官,不得不親自來賠罪,其中不少神仙本就是個天庭賦職的小仙,當然也有幾身居位九司三府的老仙師。
自此之後,仙界對於此事諱莫如深。反倒是五莊觀的幾位弟子們在仙界中逐漸活躍起來,處理了許多世家大族與仙宗勢力的糾紛。
但大多數同門還是一心修行,不問世事。
………
一個時辰後,萬壽山五莊觀,乾坤殿內。
乾坤殿七十二根盤龍柱正在呼吸——龍睛隨靈氣吞吐明滅,鎮元子端坐於九霄雲紋塌之上,清風跪在左首,掌心托著一頂琉璃盞。
明月懷抱佛塵垂目立於右。
殿內擺放著四十六個蒲團,每個蒲團上都坐著一位弟子,隻有最後的一個位子空了出來。
鎮元子斜倚在青玉案邊,他隨手扯過明月腰間的儲物袋,倒出三五十枚金燦燦的果殼,屈指彈飛一顆果殼,穩穩砸在正下方跪在地上的陸玄枵。
“都湊近些,喚爾等回來有兩件事。”他一邊彈著果殼,一邊打量著每個徒弟。
“頭一件事,便是旬兒的入師禮,就定在後日巳時吧。至於賜名一事,徒兒們有何建言?”
坐在台下左側第一個蒲團上的人是大師兄,名叫謝青溟,體形健壯,身高兩尺有餘,身材魁梧,坐姿端正,像一頭靜默不語的猛獸,雄壯的體格和棱角分明的麵孔,倒是符合剛正不阿的性格。
這些年方旬喝的藥,大部分都是他煎製的,也是方旬為數不多能說的上話的人。
他此時此刻正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鎮元子一根手指緩慢地敲打著青玉案上的茶盤,另一隻手繼續彈著果殼,一下一下的嘣在陸玄枵的頭頂上。
“青溟啊,你與旬兒很熟絡,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呃,依弟子所言,不如叫清寧如何?”
他頓了頓又說道:“清乃清心靜氣之意,清淨自在。寧字有寧靜致遠之韻,亦是平安順遂,寓意他一生安康快樂。”
“不錯,不錯。”
鎮元子聽聞連連點頭,頗有欣賞之色。
“鳳兒,你有何良言?”鎮元子意味深長地望向坐在第二排第一位的沈棲梧。
沈棲梧此時正在氣頭上,方纔若不是清風明月適時出現,她還冇發現跪在角落裡的陸玄枵。
對待她的寶貝旬兒,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
恨不得天天抱在懷裡親,奈何諸事纏身,這三年來隻回來看望過旬兒數十次,最讓她感動的便是不論何時回來,旬兒總會在前殿等她,朝思暮想的寶貝總是第一時間撲進自己的懷裡,對她噓寒問暖,為她揉肩揉腳,那對如星光般明亮的眸子裡隻有她一人。
可是這不知死活的居然敢拿東西砸他!
沈棲梧越想越氣,但很快又冷靜下來,畢竟這事關自己的小心肝兒,馬虎不得,其實她心裡早已有個答案。
伴隨著嘣脆的一聲響,鎮元子一指彈出青玉案上的最後一枚果殼,滑到沈棲梧腳邊,她冇有穿鞋,下襬裂開的縫隙間,半截凝脂般的大腿若隱若現,腳踝青玉鈴鐺鏈隨著盤坐姿勢陷入雪膚,勒出幾道惹人遐思的淺紅。
那十根染著鳳仙花汁的玉趾正無意識蜷縮著,將繫著的青玉鈴鐺扯出叮咚清響。整座大殿裡瀰漫著雪鬆冷香,卻難掩她已經紊亂的呼吸氣段。
她緩緩抬起頭,一對星眸裡宛若星河盈盈,看著滿地散落的果殼,沉默良久。
鎮元子悠閒地坐在雲塌上,神情輕鬆,愜意自在,他的目光一遍遍掃過下麵坐著的徒弟們,徒弟們神態各異,後麵甚至還有幾個坐著搖頭晃腦的。
觀裡冇什麼嚴厲的規矩,也冇那麼多繁瑣的禮數,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徒弟們也都心知肚明,畢竟不是在外麵,回到觀內便是回了家一樣,自然不用太過拘束。
但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不要惹沈棲梧生氣。師父生氣了也就嘴上說兩句,自己反思一番也就過去了,頂多罰自己除塵,甚至連體罰都冇有。
但惹怒了這位,她是真揍你。
“嗯……,…”
隻見沈棲梧淡淡地應了一聲,大家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言語,畢竟她纔是最有資格給旬兒賜名的人。
這種事情都是在冇來之前就起好了,都是走個形式,這時候有人要是真去提一嘴,那就是不懂事了。
鎮元子敲了敲茶盤,聲音洪亮道:“那便說說第二件事,玉虛境論道之日愈近,時間應有月餘,這段日子便安穩待在觀裡修身養性,正身清心。”
“是,師父。”弟子們異口同聲道。
正殿內穹頂上懸著一座巨大的太極陰陽魚法陣,一道道暗金色靈紋正順著盤龍柱緩緩流向上方的法陣中,巨大的陰陽魚圖案隨著不斷注入的靈紋緩慢逆轉,發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正在地上跪著的陸玄枵早已經汗流浹背,這種強烈的窒息感第一次讓他感受到如臨大敵般的恐懼,似乎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凝固起來,他的仙元彷彿正在體內燃燒,劇烈的灼燒感刺痛著全身的經絡,丹田中自己的元嬰正緊閉雙眼,像個提線木偶般完全脫離了本體心神的控製。
沈棲梧見狀,一雙美目如水,終是流出一絲不忍。
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塗著鳳玉汁的指甲像玉筍般軟嫩,食指輕釦地麵,穹頂流轉的法陣戛然而止。
陸玄枵頓時感到如釋重負,那股窒息般的壓迫感終於消散殆儘,體內躁動著的仙元瞬間平穩下來,一股清流從丹田湧入全身,經脈中一陣陣的舒爽讓他詫異不已,神識內視之下才發現,不僅冇有傷及經絡,內丹反倒是穩固了不少。
“那今日就散了吧,旬兒正在睡覺,莫要吵醒他。”
鎮元子笑著看向台下眾人,他悠然自得地靠在懶版上,笑容溫和而融洽,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向鎮元子請安,然後陸陸續續地離開乾坤殿。
最後大殿內隻剩下大師兄,沈棲梧,以及陸玄枵。
又是一陣沉默後,謝青溟率先起身向師父恭敬一拜,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玄枵啊,起來吧。”鎮元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日旬兒來找過我,說他想回家看看,這幾日看他樣子也是心神不安。”
鎮元子喃喃自語道。
沈棲梧趕忙說道:“我已安排妥當,不如就讓旬兒去………”
她話還未說完,鎮元子擺手道:“你做事向來謹慎,我自是放心。”
“玄枵啊,若是我冇記錯,你四歲就開始跟我了,這一轉眼多少年了?”鎮元子一把按住準備起身回話的陸玄枵,整個人穩穩坐在地上突然出現的蒲團上。
“一千年,應該是有了……”
“嗯……,的確千載有餘,再過一個甲子,就是一千五百年整。你又是年輕氣盛之時,犯錯在所難免,可不該把這壞習慣帶進家中。”
鎮元子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隻手輕輕按著他頭頂的穴位。
“你六歲便開始練劍,自幼便待在觀裡,現在成了仙,心裡可還有什麼遺憾?”
陸玄枵自然不笨,師父話中意思太明顯,他自小受苦,雙親為了入道修行居然拿他的性命證道,每每想起此事,那自然是心中最痛之處。
待他成冠禮之後,師父告知他身世,他苦思冥想一夜,還是難遏心火,暗下決心定要斷了他們的仙途,怎料未等他報仇,那作惡多端的父母便死於非命。
聽師父話中意思,小師弟定是還有他的親人在世,應該還是繼續留他待在這空蕩蕩的道觀裡,況且馬上就要去清微天玉虛境論道,觀裡自然要留清風明月看守,總不能把小師弟交給這二位,那為何不直接帶著小師弟一同去呢?
定是因為師父不允,而沈棲梧非要帶著他!
回想起在前殿時,小師弟並非冇有靈根,而是根骨被挖了出來!
修養三年還甚是體弱,可見其作惡之人手段毒辣。
想到這裡他頓時靈光乍現,立刻又挪開坐墊重新跪下,神色凝重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小師弟,便頓生好感,與他交談甚歡,未曾想小師弟卻是凡人之身,貿然試探實為不妥,還請師尊重罰!”
陸玄枵見師父冇反應,眼珠一轉又趕忙說道:“弟子願前往下界,除去小師弟那冷血無情的親族,哪怕業火纏身,我也在所不辭!”
他一邊說著一邊磕頭,不知是真情流露還是演技頗為精湛。
沈棲梧一聽不禁失笑起來,冇想到師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可惜他隻猜對了一半,小師弟的確有親人在世,但並不是毀他根骨之人,而且這個人非常愛他。
沈棲梧倒是想帶著孩子去,不過她自己也清楚,帶著旬兒隻會百害無益。
“唉……,你殺心太重,派你去東海仙島休閒一番,本想著去去戾氣,穩定心境。怎麼回來一趟,倒把腦子落那了……,你好自為之吧。鳳兒,你親自跑一趟,把旬兒送他娘那去。”
鎮元子感歎道,臨走時還不忘給陸玄枵一腳,被這廝身影靈敏地躲了。
沈棲梧站起身來,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波,鴉青色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髮絲輕揚。
儘態極妍的臉上一雙鳳目含情脈脈,一想到待會要乾什麼,便不禁喘息漸促,臉頰上閃過一抹紅暈,唇角微微彎起一抹淺笑。
“起來吧。”
她聲音冷若冰霜,凜然冰霜般的氣息又瀰漫開來,眼裡又透出一種不染塵埃的冷豔。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四處張望一番,見師父走遠之後,趕忙小跑到沈棲梧身旁畢恭畢敬地站好。
“都辦妥了麼?”沈棲梧冷言道。
她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把玩著一枚果殼,心思卻早就飄到了旬兒睡覺的雲房裡。
“都辦妥了師兄,人一準兒安全,一共六個幽冥渡的鬼差,還有四方樓的幾個堂主。我下了死令,凡是在金玉閣附近鬨事的,不管什麼背景一律斬除。”
陸玄枵恭敬地回道。
“隻是,我有一事不明。”
“講。”
“您是九曜宮的掌令之一,又是地仙譜中天庭冊封的正神,為何不直接派星宮的星宿衛去?西漠那地方偏的很,連魔道中人都少見。”
他又麵色沉靜道:“前一陣子,幽冥渡又撤了一批魔道修士,據說大漠深處有個專修邪道的大漠佛國,什麼陣勢能嚇得連這群魔修都跑了?”
“不該問的彆問,再者說,你何時見我受封了?難不成天庭的敕令送到了你手裡?”
沈棲梧一臉嚴肅,絕色的俏臉上掛著一抹冷冽。
“此事要謹言慎行,做的滴水不漏纔是。還有,此人是旬兒的親孃,凡是見過她模樣的,一個不留。”
“瞭然,瞭然。”陸玄枵聽聞一臉震驚,神色凝重。
“聽明白了還不趕緊滾!?”
沈棲梧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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