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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會永遠垂直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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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市,溫氏總宅外

雨下得很大。

溫言站在黑色轎車的後座旁,麵無表情地看著管家周叔撐開一把黑傘。

“少爺,小心台階。”周叔微微彎腰,將傘傾向溫言那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濕。

溫言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整理了一下西裝,邁步向車子走去。

今晚是父親五十歲壽宴,作為溫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哪怕他再討厭這裡,也必須在場,必須得體,更必須完美。

溫言想起宴會上父親看他的眼神,那種評估商品般的目光,彷彿在檢查一件貨物是否符合標準,他厭惡極了。

就在周叔為他拉開車門的一瞬間,一聲微弱的悶哼從附近的小巷傳來。溫言本不該在意的,溫家的規矩是“不插手無利益事務”,但今晚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地轉過頭望了過去。

巷口的路燈忽明忽暗,巷子裡,幾個模糊的身影圍成一圈。藉著昏暗的月光光,溫言看見他們中間蜷縮著一個更小的身影。

“少爺,請上車。”周叔的聲音透著催促,“這種地方常有小混混打架,不值得關注。”

雨水順著溫言的發劉海下,模糊了他的視線。

但就在他準備離開時,被圍毆的男孩擡起了頭,他們的目光穿過雨幕短暫相接。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漆黑、倔強、充滿不甘,卻又藏著深深的絕望。溫言的心臟猛地一緊,那眼神太熟悉了,就像每天早晨他在鏡子裡看到的那樣。

“等等。”溫言說。

周叔倒吸一口冷氣:“少爺!”

溫言已經邁步向巷子走去,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西裝外套。周叔慌忙跟上,試圖用傘為他擋雨,但溫言走得極快。

巷子裡,三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混混正按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被按在地上的男孩右腿彎曲,臉上滿是泥水和血跡,但那雙眼睛依然亮得驚人。

“瘸子還敢偷東西?”為首的混混揪住男孩的衣領,“把麪包交出來!”

男孩死死抱著懷裡的東西,右腿不自然地彎曲著,卻一聲不吭。雨水沖掉他臉上的血跡,露出一雙漆黑倔強的眼睛。

“滾開。”

混混們微微一愣,他們回頭看去,看見一個少年站在巷口,西裝革履,麵容精緻,眼神卻異常的冷。

“哪來的小少爺?”混混嗤笑,“勸你彆多管閒……”

周叔適時地出現在溫言身後,高大的身影和威嚴的表情讓混混們立刻噤了聲。他們認得這種氣派,那是惹不起的大人物纔有的排場。

“我們這就走,這就走……”混混們猶豫了一會,鬆開了那個男孩,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巷子另一端。

溫言走近那個男孩想看清他的模樣,對方立刻蜷縮起來,臟兮兮的手護住頭,顯然是長期捱打所形成的條件反射。

周叔將傘偏向溫言。

“能站起來嗎?”溫言蹲下身,從周叔手裡接過傘,傘麵傾向少年。

少年愣住了。他想過可能是拳腳或辱罵,但絕不是一把遮雨的傘。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眨了眨,流露出困惑。

溫言這纔看清他的麵容。雖然臟汙不堪,但骨相極好,尤其是那對微微下垂的眼角,讓人想起雨天被淋濕的小狗。

“你偷東西了?”溫言問。

男孩搖頭,這才露出懷裡半塊被雨水泡爛的麪包,是從垃圾箱撿的。

溫言看清了男孩的臉。十歲左右,很瘦,右腿不自然地彎曲著,應該是脫臼了,但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黑夜中的星星。

“要跟我走嗎?”溫言伸出手。

男孩瞪大眼睛,臟兮兮的臉上寫滿警惕。

“少爺!”周叔低聲勸阻,“這不合規矩……”

溫言冇理會,手仍懸在空中。

雨越下越大,布料早已濕透,緊貼著背脊,男孩開始發抖,破舊的衣服根本擋不住寒意。

男孩仍在猶豫,但一陣寒風吹過,他瘦小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溫言不再等待,直接伸手將他拉了起來。男孩輕得怕人,溫言幾乎冇費什麼力氣就把他抱了起來,雖然溫言隻有14歲,但他的身高卻比同齡人高上許多。

“少爺!”周叔的聲音幾乎可以稱得上驚恐了,“這孩子又臟又病,萬一傳染給您……”

“開車。”溫言抱著男孩走向轎車。

車內暖氣開得很足,出風口源源不斷輸送著暖風,但男孩仍在發抖。

雨水敲打在車窗上,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

男孩警惕地打量著車內奢華的裝飾,身體緊繃得像隨時準備逃跑。

周叔從後視鏡裡投來不讚同的目光,但溫言視而不見。他看著懷中這個陌生的男孩,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出如此衝動的事。

溫家的少爺從不衝動,溫家的少爺永遠冷靜自持。

但今晚,他不想做那個完美的溫家少爺。

轎車駛入彆墅時,男孩睜開了眼睛。透過雨幕,他看見一棟燈火通明的巨大彆墅,男孩的身體明顯僵硬了。

彆墅裡燈火通明但卻很安靜。除了管家周叔和保姆王媽,這裡幾乎冇有彆人會來。母親去世後,父親再婚後有了新的家庭,這棟房子不過是安置“前妻留下的瑕疵品”的地方。

沈夜站在玄關,濕漉漉的腳印在大理石地麵上格外突兀。他盯著自己臟汙的布鞋,不敢再邁一步。

溫言脫掉被雨水打濕的西裝外套。

“少爺回來啦?這是?天呐!”保姆王媽驚撥出聲,慈祥的眼睛裡滿是心疼,“這孩子怎麼渾身是傷?快進來,彆怕……”

王媽是一位圓臉盤,黑髮中夾雜著許多銀絲,都整齊地挽在腦後,眼角有很深的笑紋,手上佈滿操勞留下的繭子。繫著一條的藍格子圍裙。

王媽原本是一個寡婦,無兒無女,丈夫走後,欠下的債便留給她了,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沈夜母親替她還了債,還給了王媽一份當保姆的活,沈夜母親去世後,其他傭人都被調走了,隻有她和周管家自願跟著這個小少爺。十幾年來,她既是保姆又是半個母親,是溫言童年的溫暖來源之一。對溫言像對待親孫子般疼愛,知道他外表冷漠內心孤獨,總想方設法讓他多吃點。

她伸手想拉沈夜,男孩卻猛地後退,差點被自己絆倒。

“王媽,彆碰他,他害怕。”溫言攔住王媽。

“準備一間客房,再叫醫生來。”

沈夜低著頭,手指緊緊抓著衣角。

王媽看向周叔,後者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溫言俯下身,修長的手臂穿過小傢夥的膝彎,另一隻手穩穩托住他單薄的背脊,稍一用力便將人整個抱了起來。小傢夥濕透的身子在半空中輕輕一晃,本能地往溫暖處瑟縮。

“彆怕。”溫言低聲說,將人往懷裡帶了帶。

溫言抱著他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這孩子……”王媽壓低聲音,眼中盛滿憐惜,“怎麼這個樣子?從哪裡來的?”

周叔輕歎一聲,無奈道:“少爺回來時在巷口撿著的。若不是少爺經過……”他頓了頓,“怕是早被人打死了。”說罷又想起什麼,補充道:“老爺壽宴上少爺冇怎麼動筷子,你去準備點什麼吃的。哦,給那孩子也準備一份。”話音未落,男人已轉身去收拾客房。

“好。”王媽應著,目光卻仍追隨著樓梯方向,那裡早已不見人影。

溫言的臥室在二樓東側,是整個彆墅最好的位置之一。溫言抱著他徑直走過自己的房間,將他帶進了衛生間。巨大的浴缸開始注水,熱氣很快瀰漫了整個空間。

溫言聲音放輕了些:“能自己洗澡嗎?”

冇有得到迴應。

“……”

溫言低頭一看,小傢夥不知是因為太累了還是怎麼著,竟然睡著了。

溫言歎了口氣,他小心地將人放下,手扶住少年單薄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臂彎裡,猶豫了半天,最終無奈道:“那我幫你。”

溫言脫下了他的衣服,他背上佈滿了新舊不一的傷痕,有些看起來是最近才留下的。溫言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傷疤,眉頭越皺越緊。

溫言捲起袖子,拿起海綿和沐浴露,幫他清洗,他的右腿比左腿粗壯一點,是明顯的腫脹,周圍的皮膚是青紫色的。溫言更加輕柔地清洗著那條腿。

熱水沖走了泥汙和血跡,露出沈夜原本蒼白的皮膚,溫言這才發現,藏在汙垢之下的是一張相當清秀的臉龐。

“洗完之後的小傢夥明顯煥然一新了。”溫言心想,“他長得其實挺好看的,皮膚也挺白,鼻梁挺直,嘴唇可能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缺乏血色,還有……那裡……咳咳,自己在看哪裡。”溫言趕緊彆過目光。

當小傢夥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全黑了。

他花了好幾秒纔想起自己在哪,柔軟的床,溫暖的被子,還有右腿隱隱的鈍痛。不是橋洞,不是廢棄倉庫。

“醒了?”

溫言的聲音突然響起,沈夜渾身一僵。少年正靠在門邊,換了身淺灰色家居服,手裡拿著本書,頭也冇擡。

小傢夥低頭看著身上柔軟的高級麵料,手指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是溫言自己的睡衣,對沈夜來說太大了。他欲言又止。

溫言看出他想要問什麼,擡頭看向他:“你剛纔睡著了,我……幫你……洗了個澡。”

小傢夥的臉上浮現出羞赧的紅暈,溫言突然意識到這個男孩可能從未在陌生人麵前裸露過身體,那種羞恥和不安幾乎肉眼可見。

溫言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畢竟自己也才隻是個孩子。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尷尬的處境,王媽的聲音響起:“少爺,聽周管家說您晚上都冇吃東西,我煮了些麵,你們下來吃點吧。”

溫言回過頭,“嗯”了一聲。

“能起來嗎?”溫言合上書,“王媽煮了麵。”

麵?沈夜眨了眨眼。上次吃熱食還是三個月前,還是便利店店員看他可憐扔給他的飯糰。

他試著撐起身子,右腿卻使不上力。正要摔回去時,溫言已經走到床邊,伸手扶住了他。

“算了。”溫言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廚房暖黃的光下,王媽正往麪碗裡澆熱湯。清亮的湯底,雪白的麪條,上麵漂著翠綠的蔥花,一個煎蛋和幾片牛肉,香氣撲鼻。

“快來坐!”王媽笑眯眯地招呼,“小傢夥也醒了呀。”

“坐我旁邊。”溫言拉開椅子把他放了上去。

兩碗麪擺在桌上,沈夜的那碗明顯比溫言的多了一些。他盯著麪條,手指在桌下絞緊衣角。

“不吃嗎?”溫言拿起筷子,“冇毒。”

沈夜搖頭,又點頭,也不知道是想要表達什麼。最終他還是經受不住美食的誘惑,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來。

沈夜吃得很快,幾乎是狼吞虎嚥,最後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溫言把自己碗裡的煎蛋夾給他時,男孩突然停下,一雙極好看的眼睛望向溫言。

“……謝謝。”沈夜說了今晚第一句話,聲音有點啞。

“哈哈……瞧這孩子還怪有禮貌的。”王媽欣慰的笑笑。

溫言冇說話,隻是嘴角微微上揚。

男孩低下頭,熱氣有點模糊了視線。他小口小口咬著煎蛋,鹹香的滋味在舌尖炸開,燙得他眼眶發熱。

窗外雨聲漸密,溫言看著男孩,突然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低聲說:“沈夜。”

“沈夜……”溫言念著這個名字,感覺莫名適合這個在雨夜被髮現的男孩,“幾歲了?”

“十歲。”沈夜回答,然後補充道,“大概。”

溫言挑眉:“大概?”

“不記得生日了。”沈夜垂著眼睫,聲音平靜得不像個孩子。

溫言沉默片刻,連續問道:“你家在哪?父母呢?”

“死了。”沈夜的回答十分簡短。

餐廳裡突然陷入一片寂靜,隻有掛鐘的滴答聲在空間裡迴響。王媽背過身去,悄悄用圍裙擦了擦眼角。溫言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喉結微微滾動,卻最終什麼也冇說出口。

溫言伸手摸了摸沈夜的額頭想要安撫,卻發現他的額頭意外的燙,“你在發燒?”

沈夜確實感覺頭暈目眩,但他強撐著不表現出來。

很快一個提著醫藥箱的中年女醫生走了進來。

李醫生檢查了一番,“右腿脫臼伴有高燒。”

溫言淡淡的說,“用最好的藥。”

李醫生拿出退燒針,“明白……”

當針頭靠近時,他猛地往後縮去:“不……不要打針……”

溫言看著他這個樣子,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也同樣很害怕打針,或許小朋友都是這樣的吧。

他伸出手:“害怕就抓著。”

沈夜盯著那隻修長乾淨的手,遲遲不敢碰。

直到針頭刺入皮膚的瞬間,他才輕輕握住了溫言的手指。令他驚訝的是,溫言反手握住了他,力道很不重,像是在安撫一般。

李醫生給沈夜打完退燒針之後,又幫他處理了一下外傷,然後開了些藥。

“右腿脫臼剛纔接好了。”李醫生對溫言說,“打了針燒應該很快就會退,除了營養不良應該冇有什麼大問題了,但最好還是多觀察一會兒。”

溫言點點頭,出去送送醫生。

王媽將李醫生留下來的藥倒在杯子裡泡好,端了過來遞給沈夜。

沈夜接過猶豫了一下,才遞到嘴邊喝了起來。

“苦嗎?”溫言看著他咕隆隆的把藥喝完。

沈夜搖頭。

溫言看著這個倔強沉默的男孩,突然做了個連自己都驚訝的動作,他輕輕揉了揉沈夜的頭髮。

溫言走到了客廳。

“去查一下他的底細。”溫言對周叔說。

“是,少爺。”周叔好像還有什麼話想說,但他最終隻是看了溫言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沈夜已經閉上了眼睛。回到餐廳時沈夜已經睡著了。

溫言輕輕托起沈夜的後背和膝彎,將他抱了起來。男孩比看起來還要輕上許多。

到了客房,溫言冇有開燈,他怕驚醒了沈夜,掀開被子給沈夜蓋好後才悄聲說:“睡吧。”

窗外暴雨如注,沈夜在藥效下睡得也更加熟了。

溫言回到自己的臥室,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暴雨。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帶一個陌生的流浪兒回家,更不明白為什麼看著沈夜那雙倔強的眼睛時,心裡會湧起一種奇怪的保護欲。

或許是他像一隻可憐的流浪貓吧。

這勾起了他的一些不美好的回憶。

也許,隻是也許,在這個雨夜裡,兩個孤獨的靈魂偶然相遇,認出了彼此眼中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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