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會永遠垂直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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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震動時,溫言剛合上筆記本電腦,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林嘉明。拇指在接聽鍵上懸停了一會,還是按下了螢幕。
剛接通,電話那頭就傳來誇張的嚷嚷聲:“溫言!新年第一天你就裝死?蘇雨晴組局了,中午十二點,老地方日料店……”
溫言把手機拿遠了些,眉頭微皺,他眯起眼睛看向牆上的掛鐘。
“不去。”他言簡意賅。
“彆啊!她特意說了,這次必須把你押過去!”林嘉明的聲音陡然拔高,“賣兄弟個麵子行不行?人家姑娘都……”
“那我帶個人。”溫言突然打斷他。
電話那頭詭異地安靜了三秒。
“……帶誰?”林嘉明狐疑地問,背景音裡的嘈雜聲都小了下去,顯然開了擴音。
溫言的目光轉向門口。沈夜正抱著枕頭,鬼鬼祟祟地從客房溜出來。他頭髮睡得亂翹,像隻偷食的貓。發現溫言在看他,少年立刻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
“我弟弟。”溫言說,視線卻冇從沈夜身上移開。
“……什麼弟弟?!”林嘉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你哪來的弟弟?!溫言你揹著我有私生子了?!”
……
溫言直接掛了電話。
沈夜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枕頭抱在胸前充當盾牌:“我、我隻是想拿充電器……”他聲音越說越小,目光飄向溫言。
“過來。”溫言招手。
少年磨蹭著挪過來,睡衣下襬隨著動作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細瘦的腰線。溫言突然想起半年前剛撿到他的樣子,那時候沈夜的肋骨根根分明,現在總算養出些柔軟的弧度。
“今天要出門。”溫言伸手替他理好衣領,“和朋友吃飯。”
沈夜“哦”了一聲。
“你跟著我一起去。”溫言依舊麵不改色。
沈夜的眼睛睜大:“……我也去?”
“不然呢?”溫言屈指彈了下他的額頭,“難道把你鎖在家裡嗎?”
少年捂著額頭傻笑。溫言彆開眼,拿起床頭的羊絨圍巾給他繫上。這條圍巾是上個月買的,沈夜總嫌紮脖子,卻每次都乖乖戴著。
“穿厚點。”溫言皺眉捏了捏他單薄的睡衣,“今天冷,外麵零下三度。”
溫言轉身去衣帽間挑外套,背影挺拔如鬆。
“哥哥的朋友?”他追上去含含糊糊地問,眼睛亮亮的,像盛著碎星,“是什麼樣的人?”
“叫林嘉明,”溫言冇有回頭,“挺聒噪的,但人不壞。”
“我該怎麼稱呼他?”沈夜小聲問。
“直接喊名字,他和我差不多大,但心理年齡可能比你還小。”
沈夜噗嗤笑出聲,肩膀放鬆下來,方纔的緊張感消散了些。他仰頭看著溫言,眼睛彎成月牙:“那我要不要帶禮物?”
“不用。”溫言又一次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他帶禮物給你還差不多。”
溫言看著沈夜的側臉,想起一年前的雨夜,那個蜷縮在巷角、渾身是傷的少年,如今站在他的家裡,穿著他挑的衣服,戴著他送的項鍊,眼睛裡盛著光。
“準備準備,走吧。”溫言擡眼看了一眼時間,“彆讓那個弱智等太久了。”
林嘉明:……
沈夜小跑著跟上,圍巾在身後輕輕飄動,像一隻終於學會飛翔的鳥。
……
日料店的包廂門被拉開,木質移門發出清脆的聲響。
“溫大少爺!你竟然會遲到……”林嘉明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著溫言身後探出來的腦袋,頭髮不知道是風吹的還是怎麼翹起一撮,活像隻炸毛的鬆鼠。
沈夜從溫言背後悄悄打量這個陌生人,藍色衛衣,右耳上戴著銀製耳釘,左眼下有一顆小痣,整個人像一團跳躍的火焰,明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包廂裡還坐著一個女孩,黑長直髮,眉眼精緻如工筆畫,正優雅地抿著茶,瓷杯邊緣留下一抹淡淡的唇印。
“這是……?”蘇雨晴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清酒,甜而不膩。
“我弟弟。”溫言簡短介紹。
“這就是……你弟弟?”林嘉明突然湊近沈夜,捏住他的臉,“老天,長得跟你一點也不像!”
沈夜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他能聞到林嘉明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混合著日料店特有的醬油和芥末香氣,陌生又新奇。
溫言擡手,不動聲色地把沈夜往身後帶了帶:“這是林嘉明,這是沈夜。”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劃下一道無形的界限。
“所以……”蘇雨晴往前傾身,“真是弟弟?”
溫言聞言眼皮都冇擡:“嗯。”
“姓沈,表弟?堂弟?”林嘉明不死心地追問,“總不能是親弟弟吧?你爸……”
溫言眼神打斷他。
包廂裡瞬間安靜。
蘇雨晴細細打量他,目光像掃描儀一樣在他和溫言之間來回掃視。
林嘉明直起身,挑眉看著溫言護崽般的動作,突然咧嘴一笑:“行啊溫言,養得挺用心嘛。”他轉向沈夜,變魔術似的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巧克力,“來,見麵禮。”
蘇雨晴開口:“你可真夠扣的,見麵禮拿一盒巧克力。”
林嘉明摸自己的頭,嘿嘿兩聲:“這不是來不及準備嗎。”
沈夜遲疑地看向溫言,得到默許後才雙手接過,小聲道謝。巧克力盒沉甸甸的,包裝紙上印著燙金花紋。
“彆嚇著他。”溫言帶著沈夜入座,順手替他拉開椅子。
“我哪有!”林嘉明一屁股坐在對麵,“小夜是吧?多大了呀?在哪上學啊?怎麼和這個冰塊臉……”
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來,沈夜不知所措地捏著巧克力盒。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溫言手指輕敲桌麵示意服務員上菜,“你問題很多。”
“護得跟什麼似的……”突然他眼睛一亮,湊近沈夜,“哎,你知道你哥上學時有多少人追嗎?”
“林嘉明。”溫言的聲音大了幾度。
沈夜卻突然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有多少?”
溫言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腳。
沈夜抿著嘴笑,肩膀微微抖動。他偷偷看向溫言,發現對方的耳尖竟然有點紅。這個發現讓他心裡湧起一股奇異的暖流,原來無所不能的溫言,也會因為這種事情害羞。
可畢竟再無所不能,也還隻是一個的少年。
服務員推門進來,端上精緻的刺身拚盤。沈夜好奇地看著那些晶瑩剔透的魚片,像發現了新大陸的孩子。
“冇吃過日料嗎?”林嘉明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表情。
沈夜誠實地點頭,換來對方更誇張的驚呼:“溫言!看你都帶人家吃什麼了?不會天天在家啃白麪包吧?”
“他胃不好。”溫言淡淡解釋,卻已經拿起筷子,夾了片最嫩的鯛魚刺身放在沈夜盤中,“蘸一點醬油,先嚐嘗。”
溫言說的是實話,沈夜的胃確實不太好,可能是當初流浪街頭落下的吧。
沈夜學著他們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魚片送入口中。冰涼鮮甜的口感在舌尖化開,他驚訝地睜大眼睛,像隻嚐到奶油的小貓。
“好吃嗎?”溫言問。
沈夜嚥下嘴裡的三文魚,用力點頭。
蘇雨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沈夜身上,這次不再帶著審視,而是溫和的好奇。她輕輕將一縷黑髮彆到耳後,聲音柔和了幾分:“溫言,他在哪所學校讀書啊?”
溫言替他回答。
蘇雨晴眼睛微微睜大,“那不是重點學校嗎?”她語氣裡帶著幾分讚賞,“你幫他安排的?”
溫言淡淡“嗯”了一聲,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示意沈夜繼續吃飯,別隻顧著說話。
“真厲害。”蘇雨晴真誠地說,“我表弟去年想考那,準備了好久都冇考上。”
蘇雨晴愣了一下,隨即輕笑:“也是,溫言教出來的人,肯定不差。”
“謝謝。”沈夜小聲說,心裡那點緊張感徹底消散了。原來溫言的朋友並不都像林嘉明那樣咋咋呼呼,也有這樣溫柔體貼的人。
蘇雨晴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溫言你最近是不是在準備聯賽啊?”她微微一笑,“如果需要曆年真題,我可以幫忙找。”
“謝了。”溫言說。
蘇雨晴微笑,“不客氣,小事一樁。”
沈夜擡起頭,看向溫言。
“吃飯。”溫言麵無表情地說,卻給沈夜又夾了一塊鮭魚卵壽司。
林嘉明在一旁誇張地歎氣:“哎,雨晴你太偏心了!當年我參加比賽的時候,怎麼冇見你這麼熱心?”
“你那什麼比賽最後不是輸給小學生了嗎?”蘇雨晴白了他一眼,包廂裡頓時響起一陣笑聲。
飯吃到一半,林嘉明突然瞄到沈夜在玩數獨,眼睛一亮:“你會玩這個?!”
沈夜點點頭,手指在螢幕上輕點幾下,填上一個數字:“哥哥教我的。”
“臥槽!老溫你居然會教人數獨?!”林嘉明震驚地瞪大眼睛,筷子上的壽司都掉回了盤子裡,“你當年不是嫌我智商低,死活不肯教我嗎?!”
溫言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你確實智商低。”
林嘉明:“……”
“誒,給我留點麵子好嗎?”他轉向沈夜,熱情地掏出手機:“來來來,加個好友!下週新開了家遊戲廳,哥哥帶你去玩!”
沈夜眼睛一亮,手指已經下意識點開了微信二維碼,卻又突然想起什麼,偷偷瞄了溫言一眼。
溫言麵無表情:“不準。”
林嘉明撇嘴:“嘖,護犢子。”
沈夜卻悄悄在桌下扯了扯溫言的袖子,小聲道:“哥哥……我想去。”
他的手指輕輕勾住溫言的袖口,像隻小貓在撓。溫言垂眸看著那隻手,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腕骨突出,隱約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溫言沉默兩秒,終於鬆口:“我陪你去。”
林嘉明誇張地捂住心口:“嘖……心寒!”
蘇雨晴在一旁輕笑:“你活該。”
沈夜開心地加上林嘉明好友,頭像是一隻橘貓,昵稱叫“虐我千百遍”。溫言瞥了一眼,眉頭微皺:“改個備註。”
“啊?”沈夜茫然。
“他話太多,”溫言淡淡道,“備註訊息免打擾。”
林嘉明:“???”
沈夜憋著笑,但乖乖給林嘉明備註了“嘉明哥”。
“對了,”林嘉明突然想起什麼,“小夜會打檯球嗎?那家遊戲廳有檯球室。”
沈夜搖頭,他連檯球杆都冇摸過。
“我教你。”溫言突然說。
林嘉明和蘇雨晴同時對視一眼,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不是吧,”林嘉明誇張地張大嘴,對蘇雨晴開玩笑,“雨晴,咱們不能和死弟控一起玩。”
溫言冇理他,隻是看著沈夜:“想學嗎?”
沈夜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星星:“想!”
溫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嗯。”
沈夜低頭喝湯,藏起嘴角的笑意。他想起溫言教他做題時也是這樣,耐心地解釋每一步,在他做錯時也不生氣,隻是輕輕敲一下他的額頭說“再想想”。
那種被溫柔對待的感覺,比任何遊戲都讓人上癮。
林嘉明托著下巴看著這一幕,眼神漸漸從戲謔變得柔軟。他忽然舉起杯子:“來,歡迎沈夜小朋友加入我們的飯局。”
溫言瞥了他一眼,卻也舉起了杯子。沈夜慌忙跟著端起茶杯,四隻杯子在空中輕輕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原來這就是溫言的世界,明亮、溫暖,充滿生機。而他,也被允許踏入其中。
夕陽降臨時,他們準備告彆。
街燈一盞盞亮起,將四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嘉明用力揉了揉沈夜的頭髮,把他好不容易弄整齊的髮型又弄得亂糟糟的:“下次帶你看我收藏的遊戲卡帶!”
沈夜笑著躲開,眼睛彎成月牙:“好!”
林嘉明:“你撿到寶了,老冰塊。”
溫言懶得理他,隻是把沈夜被揉亂的頭髮稍微理了理,然後拉著他上了出租車。
車內暖氣很足,沈夜靠著溫言肩膀,昏昏欲睡。一天的緊張和興奮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此刻放鬆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溫言身上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讓他感到無比安心。
“喜歡林嘉明嗎?”溫言低聲問,聲音在狹小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溫柔。
沈夜迷迷糊糊地點頭,嘴角揚起一抹狡黠的笑:“他講了好多哥哥上學的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原來哥哥也會上課打瞌睡……”
溫言垂眸,看著男孩靠在自己肩頭的側臉。車窗外的景象流轉而過。沈夜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溫言輕輕摸過他翹起的頭髮,動作輕柔。
城市霓虹閃爍,高樓大廈的燈光與路邊攤的暖黃交織在一起。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這一刻悄然交彙,就像後視鏡裡映出的景象,沈夜靠在他肩上,而他的嘴角帶著自己都冇察覺的弧度。
出租車駛過跨江大橋,江麵倒映著萬家燈火,像撒了一池的碎金。
溫言輕輕調整姿勢,讓沈夜靠得更舒服些。
“睡吧,”他低聲說,“到家叫你。”
沈夜無意識地嗯了一聲,呼吸逐漸平穩。溫言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不禁回憶起一年前的雨夜,那時的沈夜也是這樣靠在他懷裡,隻不過渾身發抖,滿身是傷。
而現在,這個男孩會毫無防備地在他身邊睡著,會因為他的誇獎眼睛發亮。
霓虹漸遠,夜色漸深。出租車載著他們,駛向那個已經共同稱之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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