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寵醫妃_姒錦 136
蓬頭垢麵,也美冠天下!
夏初七從趙樽的營帳裡跑出來時,外麵的天氣冷得都能抹掉耳朵。當然,她的耳朵都在狐裘帽裡捂著,抹不掉。雖然如今營中生活條件極差,可趙樽再虧也虧不到她的頭上,她身上穿得就像一個滾地龍,在地上打個滾兒也不會凍著。
她樂滋滋地喊上老孟,小二和小六,如今丁字旗就剩下他們四個人了,平素相處得關係很不錯,算是與她比較貼心的人了。末了,又在營中隨便挑選了大約十來個人就出發了。
她的目的地是離營帳不遠的一個淡水湖。
這時節,湖中已然結上了厚厚的冰層。但再冷的天冰也隻在湖水錶麵,水下們卻是有魚的,且冬季的水最是鮮美。以前夏初七曾經去過北方看人家冬季捕魚,那一網網的魚兒想想都能饞得如今的她流口水。
人多好辦事,很快,他們就用裝糧草的麻布袋合成了一個大漁網,頂著呼嘯的寒風到了湖麵。
十個大漢,鑿冰洞很快。
夏初七學著後世冬季捕魚那樣,在一個半圓形的地方,先砸出一個大冰洞,再每隔一米左右砸上小冰洞,用木杆帶著麻繩穿入冰洞裡,在繩子後麵連線漁網,然後再在冰洞裡灑魚餌。
湖麵長期封凍,魚在湖水下麵缺氧,冰層一破開,又有了魚餌可食,魚兒都會爭先恐後往冰洞處遊。
“小齊,這個法子好呀。”
老孟嗬嗬笑著,毫不吝嗇地讚揚起來。
“那是,我誰呀!小諸葛,那是普通人嗎?”
沒事兒就吹牛,是夏初七的拿手好戲。她當然不會承認,她就一個典型的“拿來主義”,用了先輩們幾千年總結的知識在這兒獻寶。臉上洋溢著笑容,她與兵卒們開著玩笑,暢想著今天的大豐收,晚上的美食,好不樂哉。
“拉拉拉,拉網!”
“喲嗬,魚來了!”
第一網拉上來了,把網裡的魚放在桶子裡,居然有小半桶。
“繼續!”
夏初七嘗到了捕魚的甜頭,捂了捂被冷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又指揮著兵卒們轉移地方,用兵器砸開冰層,再次用北方漁民的方法,繼續撒網捕魚。
“今兒晚上,營中兄弟能有一頓魚羹吃了。”
“真美啊。”
聽著他們的笑聲,她舔了舔舌頭,饞了。
人隻有在饑餓的時候,才會懂得食物的重要,也會更渴望美食。她看著那些入了桶,很快就凍死掉的魚兒,滿腦子都是鮮美的清蒸魚,油炸魚,紅燒魚,酸菜魚,糖醋魚,火鍋魚……開心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其他人也與她一樣,完全沉浸在捕魚的快樂之中,根本就沒有想到會有危險降臨。
“小齊,這一網有些重啊。”
在老孟愉快地大吼聲裡,小二和小六拉著繩子,開心得咧著嘴,滿嘴都是調侃的歡樂。
“肯定有大魚。”
“小二,你見過多大的魚?”
“比你的人還要大。”
“拿你自己做餌捕上來的?”
“若拿我做餌?嗬,就我這身肉,魚都撐死了,還捕什麼?”
聽著幾個人胡開著玩笑,夏初七瞥他們一眼,笑著喊。
“彆貧了,加把勁,拉網。”
一群人用力拽著繩子拉網,可是那網也不知網到了什麼,確實有些重,良久都拉不上來,在“一二三”的喊聲裡,突然,不知是網破了,還是繩拉斷了,“砰”一聲,一群人繩子一鬆,手上失重,紛紛往滑倒在地,驚叫出來。
第297節
原本站在冰洞邊上觀戰的夏初七,突覺腳下晃動,一個愣神間,腰間突然傳來一股推力,像是繩鬆失重的士兵砸下來的,又像是有人推了她一把,身體往前一倒,整個兒滑入了那個砸開的大冰洞中。
“小齊!”
一屁股滑在地上的老孟,麵色煞時一白,和小二小六幾個人飛撲向了冰洞。可那人撲騰兩下,就沒影兒了。
“小齊!”小六哭了起來。
“我不會水啊……我去叫殿下!”小二轉身就跑。
老孟到底年紀大些,麵色凝重,來不及多考慮,他把外袍一脫,一個猛子就砸入了冰洞中。
慌亂之中,夏初七落水那一瞬沉得極快。頭頂上撲簌簌掉落的冰渣子,砸得她眼睛都幾乎睜不開,結冰的湖水太冷,身體霎時凍韁,鋪天蓋地的冰麵席捲過來,水壓鼓臊著耳膜和神經,一直到她活生生嗆了好幾口水,才慢慢地鎮定下來。
先人闆闆的,這水的溫度,真比清淩河猛多了。
她打了個寒戰,拚命的劃動著雙臂,想浮上冰洞。
可她正吃力往上爬,卻見一個人落了下來,拚命在水中扒著,看見她狂喜一下就遊了過來。她鼓著腮幫,頓時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老孟啊!
你這是救我,還是害我?
“咕嚕……咕嚕……”
她又嗆了一口水,見老孟似乎想要過來抓他,可他的身形在冰水中顯然有些支撐不住,在水波中晃動得極為厲害。終究,他還沒有遊到她身邊,人就開始灌水往下落。
老孟!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她幾乎狂亂地遊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老孟的胳膊,可這樣的天氣裡,她又是個姑娘,一個人根本就無法負擔老孟身體的重量。偏又不能丟開她,這情形,讓她不免苦笑。
要是這樣死了,會不會太憋屈?
托著他的身體,她拚命想往上劃,可凍僵的雙手越來越無力,整個人疲乏起來,像是突然失去了依托般,慢慢往下墜。
混沌間,她想了許多,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比如人死了是不是就跟睡著了一樣,沒有感覺了?比如她死了趙十九會把她埋葬在哪裡?比如她的石碑上會不會被他寫上“趙樽之妻”?比如她還會不會回到她的那個時代?
直到整個人麻木掉,她最後隻剩下了一個想法――沒有上了趙十九,太虧。
如果她早知道自己這輩子與水這般“有緣”,今天會被水淹死,她絕對不能由著趙十九的脾氣,她必定早早享受自己的權利,把他收入裙下,吃得妥妥的。
好遺憾,這遺憾還沒有辦法彌補。
太冤枉了,太冤枉了!
水熱極凶,極猛,她胸膛像被割開,壓力襲來。
趙十九,若我不死,第一個先把你睡了。
……
“殿下,出事了!”
小二還在營帳外麵,就大聲喧嘩起來。
“慌什麼?”陳景看著他滿臉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東西,愣了一下,厲聲問。
“小齊,小齊他掉入冰洞了。”
小二話還沒有說完,陳景麵色一變,倒抽了一口氣,“什麼?”幾乎霎時,他的身影已經疾奔了出去,可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隻見身邊一道人影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奔向了馬廄。
“殿下!”
他眉頭一蹙,抬步追了上去。
湖上的冰洞邊上,小六還在哇哇大哭。小齊掉下去了,連老孟也沒有起來。又有兩個兵卒跳下去,又上來了,卻沒有見到他們的人,在那裡冷得瑟瑟發抖。剩下來的人垂頭喪氣,束手無措。
“殿下!”
看來趙樽過來,一乾人都是驚喜的。
那是人在無助的時候,見到主心骨時的力量。
可誰也沒有想到,趙樽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撿起像蛇一樣盤旋在冰洞口上的繩子往腰上一係,然後把另外一頭丟給了隨後趕來的陳景。
“殿下!”陳景緊張不已,看著他,“我下去。”
“拉好。”
趙樽看他一眼,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更沒有給他爭辯的機會,人已經紮入了冰洞中。
“殿下……”
冰洞上,小六趴在地上,哭得越發狠了。
“你彆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哭喪。”小二恨恨地罵他。
“你不也在哭?”
“我……那是流汗。”
兩個二貨都哭得唏哩嘩啦,另外跟來的一群人靜靜等待著,大氣都不敢出。陳景更是緊張,吩咐了邊上的侍衛,跟下去救人,然後緊緊攥住了拳頭,冷著臉,一動不動等待。
……
夏初七以為她沒有掙紮,其實她還在的掙紮。
她以為她已經昏迷過去了,其實她還在努力往上遊。那隻是一種求生的本能。隱隱約約間,她覺得有奇怪的聲音傳了過來,可她的視線已經迷糊了,什麼也看不清楚,隻是努力看向了聲源處,直到腰上被人抱住,纏上了繩子,直到她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趙十九……是趙十九……
本能告訴她,一定是他。
她依稀有些感覺,終於要得救了。這個時候的感覺很複雜,她想要大哭一場,又想哈哈大笑幾聲,可卻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下。直到那個人緊緊地擁住她,吻住她,然後他帶著她往上遊去,她的意識才終於徹底地脫離了靈魂。
“阿七!”
徹底暈厥過去之前,她腦子裡最後的意識是鋪天蓋地的水,有人從冰冷的水裡撈起了她,而她落入了一個同樣冰冷的懷抱,整個大地都很平靜,風雪沒有停,耳邊有一陣陣的呼喊聲,有人在喊殿下,有人在喊她,好像整個營房都被驚動了……
……
“快,叫孫正業。”
趙樽快步走入營房,心臟劇烈地跳動著,臉色蒼白一片。那是任何人都沒有見過的蒼白,恐懼,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緊張得像一頭掙紮在生死邊緣的野獸,誰也不敢靠近,生怕下一瞬就會被他伸出的利爪撕碎。
“主子,您先把衣裳換了吧。”
鄭二寶看著全身濕漉漉的他,心疼搶步上前。
趙樽沒有回答他,一直盯著懷裡昏迷不醒的夏初七,看著床上一動也不會動的夏初七,伸手挪近了火爐。
“主子。”嚥了咽口水,鄭二寶又嘮叨了一嗓子,“您這樣受了寒,身子如何熬得住……”
“滾!”
趙樽猛地回頭,赤紅的雙目幾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幾個大洞,嚇得鄭二寶脖子一縮,什麼話也不敢再說,隻把一件狐皮大氅拿過來披在他的肩膀上,卻見他肩膀受驚的抖了下,終是軟下了聲音。
“去,下去準備熱湯。”
“是!”鄭二寶下去了。
“你們都下去。”
趙樽又屏退屋子裡的人,吩咐陳景守在帳外,他急快地換掉了夏初七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在解開她貼身的裡衣和束胸時,一雙手幾乎都在發顫,卻沒有半分旖旎的心思,隻是盯著她烏紫的嘴唇,手顫抖得幾乎拿不住衣裳。
“阿七,阿七……”
他聲音低啞不堪。
可榻上的人卻沒有辦法回應他。
她幾乎沒有了呼吸,已然休克過去。他搖了她幾下,幾近狂亂地把她抱起來,按壓在自己膝蓋上,使勁兒拍著她的背,摳她的牙關和喉嚨,看著她口鼻處不停溢水,他的喉結,在狠狠滑動……
好一會兒,等她終於不再吐水了,他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回榻上,讓她伏臥在枕頭上,不停順著她的後背,緊張得牙齒都在抖。
“阿七,你醒醒……”
“阿七,你不是小神醫嗎?你怎會醫不了自己?”
“阿七……阿七……”
“爺!老朽來了……”
孫正業幾乎是屁滾尿流的滾進來的。
“快!”不等他說完,趙樽就打斷了他,“快救救她。”
孫正業拎著醫箱,瑟縮著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主子爺,心道,急救溺者的法子,您不都做了嗎?可他敢想不敢說,搶步上來,替夏初七把了把脈,眉頭蹙緊,膽顫心驚的抬頭。
“爺,她體溫已失,呼吸全無,怕是不行了……”
“你再說一句。”趙樽像是暴怒的野獸,恨恨地瞪著他。嚇得孫正業麵色一變,身子哆嗦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朽,老巧推斷,她心頭應還留有微熱,如今隻有一法……”
“快說!”
老孫頭越急越緊張,越緊張牙齒越打顫,越??J文,“孫思邈在《千金方》中說過一個法子,讓活人與溺者一同脫光身子,以活人熱身抱暖溺者,熨心回氣。”
“彆無他法?”
“該有的救治法子,爺您已經做了。”老孫頭被他冷鷙的樣子嚇到,戰戰兢兢的說著,兩排牙齒在不停打架,“剩,剩下的,隻,隻能聽天由命!”
“好一個聽天由命!”趙樽死死盯著他,雙唇抿成一條直線,拳頭攥得青筋直露,突地暴喝一聲,“滾,要你何用?”
“是是……這就滾。”
老孫頭夾著尾巴下去開方子熬藥去了。
趙樽臉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夏初七,慢慢地褪下身上早已濕透的衣袍,一步步走近,低下頭,聲音低沉沙啞。
“阿七,爺對不住你了。”
說起來,兩個人這段時間有過許多的親密,甚至有過很多夫妻間纔可做的行為,卻從未有過赤身裸著相擁的經曆,尤其還是在她完全昏迷的情況之下,在腦筋迂腐的趙十九看來,這不亞於登徒子的齷齪行徑。但既然是《千金方》這樣說的,又彆無他法,他必須一試。
上了榻,他與她裹在被子裡,緊緊抱住她冰冷、僵硬、沒有半分熱氣的身子,看著她烏紫的嘴唇,微腫的眼睛,蒼白得沒有半絲活人氣的臉孔,身上熱得直冒汗,心卻直直沉入了穀底。
“阿七……”
出口的話,有些哽咽。
他伸出手來,在火爐上烤熱了,才慢慢撫上她的臉,她的身上,低下頭,在她唇上吻了吻,又撥開她臉上濕濕的亂發,緊緊捧著,低低說,“你好好休息,睡醒了,就有魚吃了。”
她眉頭皺在一起,表情有些痛苦,有些躊躇,就是不肯睜眼。
“阿七……”
趙樽握上了她的手,越握越緊,臉貼在她的臉上,身子暖著她的身子,一寸一寸摩挲著,緊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過了良久,唇間才慢慢地溢位一縷極冷極沉的聲音來。
第298節
“你大仇未報,還未逛遍天下山水,還未吃遍天下美食,還未與我做成真正的夫妻,怎捨得就這般離去?”
懷裡的人兒仍舊沒有回答他。
“阿七,你若醒來,我必不再說你醜。是,在我這裡,你從未醜過。即便蓬頭垢麵,也足可美冠天下。”
那是一種,旁人永遠無法想象的美麗。
在離開京師,北伐大軍剛到薊州的日子,他曾經因為思念她,構思過想在紙上畫出她來。可畫了無數次,都無法成形。因為,再好的筆墨,都描繪不出她神韻之萬一。
她的容顏,不驚豔。可他甘之如飴。她的笑容,不嬌媚,卻狡黠真誠,笑起來臉上每一處都在燦爛,唇在笑,眼睛也在笑,笑得如枝頭含苞欲放的春花。可就不像一個正經的閨閣千金。她不懂詩書,不會溫良,不懂婦德,不辨閨儀,可她卻有悲天憫人的大情懷,她就像一團火,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他的魂魄。
可他的這團火,如今蒼白,孱弱,緊閉著唇,就這般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再無半點聲息。
他靠在她的臉,說了許多話,他的聲音很低沉,很平靜,看上去不像太難過,就像她從前總在他的耳朵邊上絮叨一樣,慢慢的說著,彷彿隻是與熟睡的愛人在低低呢喃。
“爺,湯藥來了。”
鄭二寶的聲音傳來時,趙樽正有些說乏了。
“進來吧。”
他聲音落下,很快鄭二寶就把熬好的藥端了上來。
接過藥,趙樽屏退了他,將湯藥灌入自己的嘴裡,慢慢低頭,唇印上了她的,含著藥,用舌頭挑開她緊閉的牙關,一口一口,就像鳥兒餵哺那樣,慢慢地渡到她的嘴裡。
這樣的方法喂藥,並不容易,因為她不會吞嚥,那湯藥總是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淌。他喂得心裡越來越慌,目光越來越涼。一邊喂藥,一邊替她擦拭,一碗藥喂得他渾身熱汗,才總算灌了下去。
他的嘴裡,全是中藥的苦味。
可她還是蒼白著臉,根本不理會他的情緒。
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麵的天色黑了下來,灶上的魚已經下鍋了,在營帳裡,似乎都可以聞到誘人的香味兒,可她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阿七,你再不醒,爺就對你不客氣了?”
他像是有些沒有耐性了,含住她的嘴唇,重重吻著她,像一隻突然間就發怒的野獸般,一邊吻,一邊低低地吼,試圖把她的身體捂熱。
“醒過來,你給老子醒過來!”
他低低吼著,吻得很重,搓揉得也很厲害,不多一會兒,那懷裡的人兒,唇上就有了血色,身上似乎也較先前暖和了一點。不過,全是被他給折騰出來的血色,嘴唇紅腫不堪,身上帶著一種肆虐般的痕跡,瞧得他不由紅了眼眶。可惜,他的所作所為,她一無所知。隻靜靜的躺著,像一隻可憐的小蝦子般蜷縮在他的懷裡,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
“阿七,你再不醒,爺欠你的銀子,可就不還了。”
他咬牙切齒的一歎。沒想到,話音剛落,懷裡的人突然有了反應。
“魚……我的魚……”
她在昏昏沉沉間,就像到自己的魚了。
“魚個屁!”
趙十九好像很激動?他的聲音又大又凶。想著這個,夏初七不由皺了皺眉,想瞪他一眼,卻睜不開眼睛來,隻聽得他說,“你下次再敢這樣,爺就,爺就……”
他就要怎樣?
迷迷糊糊的想著,夏初七覺是趙十九好像生氣了。可她知道,他再凶,都不會真把他怎麼樣。這種感覺真是好啊,她身上暖暖的,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來,想要看清他的麵容。可她身子太虛弱,視線太模糊,什麼都看不清楚,隻能驚駭地感受到他眸子裡咄咄逼人的寒光,隻覺得這人渾身繃緊得像一隻暴怒的野獸。
嗯,趙十九有的時候,還是很像野獸的。
“趙十九,你,你剛說什麼……銀子……敢不還?”
趙樽微微一愣,哭笑不得,不由生氣的低罵了一聲。
“看來在你心裡,銀子果然比爺還重要?”
他恨恨地罵完了,懷裡的人兒卻眼一閉,又不理會他了,像是沒有什麼力氣說話。他看著她那討人嫌的樣子,突然有一種想要掐死她的衝動。可他手剛撫上她的臉,就把被子滑了開去,露出一個雪白的香肩來,瞧得他身子微微一熱,趕緊拉上被子給她裹住,不由有些薄怒。
“一提銀子,就醒。不說銀子就睡,楚七,你想沒想過爺的感受?”
“唔……”夏初七縮成了一團,攀住他的肩膀,有氣無力呢喃,“趙十九,咦,你好像沒穿衣服?”她像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沒有睜眼,可手卻不規矩,唇角浮現起一絲笑容來,“我就說嘛……我要是……死了……還,還沒上了你……真是虧大,大發了……我一定要……上了你……”
他被她的話和動作給刺激到了,按住她的手掌。
“楚七,你在說什麼?”
打了上嗝,她靠近了他一些,又喃喃一句“我說我一定要上了你”,然後,不等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她再一次華麗麗的昏睡了過去。
“楚、七?”
他嘴角微微一抽,湊過去看了看。
她雙眼緊閉,唇角還泛著烏嘴。但這一次真的是昏睡過去的,鼻間有淺淺的呼吸。他心裡一鬆,終究又抱緊了她,低低一歎,隱隱的,沒有人看見,他的唇邊,竟然也有一絲笑容。
“殿下!”
陳景在外麵喊了一聲。
“說!”
“屬下可否進來說話?”
知道他想說的話不太方便,趙樽沉默一下,看了看懷中的小人兒,身子微微一動,緊緊蓋嚴了她的身子,這才讓陳景進來。
屋子裡的火爐很暖和,陳景手心有些冒汗,他一直沒有抬頭,更沒敢去看榻上的兩個人,隻是垂著眼皮兒,把剛剛得來的訊息告訴了他。
“知道了。”
趙樽終究是一個冷靜的人,聽完蹙了蹙眉頭,看著陳景。
“晚點把‘十天乾’都給本王叫來。”
“殿下?”陳景吃驚一下,猛地抬頭看著趙樽。
趙樽有十二個護衛。
除去陳景和晏二鬼之外,還剩下十個。而這十個,纔可以真正稱得上傳說中的“隱衛”。因為在平日裡,他們並不像陳景和二鬼這般,常常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裡,很多人都不太清楚他們是誰。
他們之所以叫著“十天乾”,是因為他們的名字是按“十天乾”中的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來排序的。在十天乾的手底下,分彆又有一支隊伍。隊長稱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類推。這一支隊伍的人數不多,但卻是真正忠誠於趙樽的人。
不過在這些年裡,趙樽真正用到他們的時候不多。如今,如果不是事情有了極大的變化,他也絕對不會動用他們。陳景盯著趙樽,底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可趙樽不僅沒有解釋,還低低補充了一句。
“另外讓二鬼放下手裡的事,親自跑一趟遼東。告訴陳大牛,當日他在盧龍塞大帳中對本王的許諾,興許用得上了。”
那日陳景就在近前,自然知道陳大牛說了什麼。
一時間,他驚愕不已,滿眼都是疑惑。
“殿下……”
趙樽慢慢抬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再讓我的女人,吃個魚都要捨命去撈。”
☆、第140米
吃藥還是吃醋。
昏迷中的夏初七尚且不知道趙樽“衝冠一怒為條魚”的事情。
兩三日下來,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世界裡,一直半睡半醒。在掉入冰洞之前,她的身體向來很好,用她的話說,她健康得像一頭小牛犢子,傷風感冒都很少有,更不要說像這般一病不起。可這一次可能冰水裡泡久了,傷到了根本,小牛犢子終是成了弱不禁風的病黛玉。
若論她這病的收獲,便是把趙十九的頭疾嚇好了。
或者說,他顧不得自家頭痛,衣不解帶地守著她。她睡,他不睡,她不睡,他也不睡。整夜他都當值。她渴了,他倒水。盅裡的水永遠都溫的。不冷,也不會燙。她要出恭,二寶公公總會在第一時間拎來恭桶。同世間女子一樣,夜間她睡覺,手腳總是冰涼,可不論是她的手,還是他的腳,總有他的體溫給捂暖,這讓率性慣了,向來不慣被人伺候的她,病得都不太像自己了。
暈了睡,睡了暈。不知不覺,三日過去了。
從大帳回來,趙樽頂著風雪入屋,脫去外披的大氅,低頭見她還在睡著,皺了下眉頭,看一眼鄭二寶。
“去吧灶上的魚羹端來。”
說起魚來,不得不說夏初七又立了一功。雖然她差一點在冰洞裡殞了命,卻實實在在創造了一種極好的冬季捕魚法子。在錫林郭勒的駐營地附近,有好幾處較大的淡水湖。如今有了她這個法子,北伐軍的夥食都有了改善,魚羹是喝得著的了。那日初七再醒過來時,得知此事,還小小的得意了一回,從趙樽那裡討了賞賜。
“殿下,魚羹來了。”
二寶公公躬著身子,恭敬地端上魚羹。
“你下去吧。”
聽了主子爺不鹹不淡的淡然聲音,鄭二寶癟了癟嘴,卻是不敢多話。如今伺候楚七的差事兒,都由他家主子爺都包辦了,自然輪不著他。雖然他心疼爺,卻也不敢去搶差事兒,隻盼著床上那個“禍害”,趕緊的好起來,讓他家爺少遭點罪。腹誹著,他退了下去,帳簾合上了。
趙樽探了探滾燙的碗,慢慢走到床前。
低頭,看了看她眨動的眼睫毛,無奈歎一口氣,曲指敲在她額上。
“懶七,該起了。”
入冬的時候,溫暖的被窩簡直就是誘惑。難得有這般可以懶惰變豬的日子,夏初七確實是早醒了,不樂意起床。如今被敲了頭,又聽見他無奈卻哄著她的聲音,翹唇莞爾一笑,鼻子裡懶懶地“嗯”一聲,睜開左邊一隻眼睛,瞧他片刻,終是長長舒展下酸軟的手腳,打了個哈欠。
“這日子睡覺太美,不樂意起了。”
“睡多虧神,多活動,身子康複得快,這是老孫說的,小神醫不會不知道吧?”趙十九淡淡說著,扶她坐起靠在床頭,又順勢塞了一個軟軟的靠枕在她後背上,這才將魚羹端過來。
“吃一點。”
這兩日吃多了這東西,夏初七一聞,胃就有了反應。
嘿嘿一樂,她講條件,“可以不吃嗎?”
“不可以。”趙樽剛準備喂她吃東西,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皺了皺眉頭,放下碗,探過來摸了一下她身上的衣裳。見果然睡得有些濕潤,他沒說旁的,直接喚鄭二寶拿了乾淨的衣裳過來就要替她換。
“喂!”窘迫一下,夏初七微微眯眼,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卻仍是好心情地逗他,“話說,那兩日我起不來床,我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換的?”
“不然呢?”他挑眉。
“咳,好吧。”他麵容太過淡然,夏初七逗弄無趣,摁住他火燙的手,彎了彎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如今我已經好多了,可以自己來。若是你還想藉故看姑娘我的身子,可是要額外付錢的了。”
淡淡看她一眼,趙樽懶得理她,都沒有回答,伸手就去解她中衣的盤扣,解了兩顆,似是怕她凍著,又把被子拉了過來,蓋住了她。夏初七愕然一秒,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像是真不把她當成姑娘,反倒不好意思了。
“說了不付錢就不能再看,嘿嘿,我自己來。”
低頭看了一眼按住他的小手,趙十九麵無表情。
“就你這身子,荼毒爺的眼睛,爺都沒要賠償。不要爺換也成,你得先把賠償算清楚!”
“世上哪有這般道理?”
“爺說有理,便有理。”
“……”
莫名其妙被訛去了一筆,夏初七覺得冤得慌。可她好手好腳的,又不是殘廢,讓男人伺候換衣裳,不如讓她找一塊豆腐撞死算了,所以,不得不屈服在趙十九的淫威之下,投了降。
換好衣服,她身子舒服了,確實覺著有些餓了。一把奪過趙樽手裡的碗,端著那碗魚羹來,很是沒客氣。可大概是這幾日吃得太多,加上營中作料缺乏,味道確實差強人意,吃了不過小半碗,她就沒有食慾了,打個飽嗝,搖了搖頭,把碗還給趙樽,表示自己吃飽了。
“不好吃?”看她一眼,他皺了皺眉頭。
第299節
確實不怎麼好吃,可夏初七不想表現出自己腸胃嬌氣,更不想讓他擔心,或者說不想辜負他的好意,隻咋了咋舌,笑嘻嘻搖了搖頭。
“好吃呀。可我整日在床上躺著,缺少運動,能吃下多少?”
“好吃就行,把這些吃完。”
他一說完,夏初七臉就苦了下來,看著他,癟著嘴巴,“不想吃了,真飽了。”
“吃!”
“你給錢?我再吃。”
趙樽眉頭一蹙,那表情像是恨不得掐死她,可她到底還是活得好好的,還把她剛才被他訛去的銀子又誆了回來。一想到占了他便宜,夏初七頓時來了精神,隻把魚羹當著藥,“咕嚕咕嚕”便灌下去一碗,為了以示誠意,就差舔碗了。
“怎樣,夠意思吧?”
看著她燦爛的笑,趙樽無奈一歎。
“要錢不要命。”
“嘿,上輩子我是窮死的。”夏初七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將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抬著下巴問,“我都忘了問你,這兩日你都在忙些什麼?”
趙樽隨手把碗擱在小幾上,回頭時,眉目間多了一抹冷鷙的情緒,“漠北十二部搶去的糧草,爺必須搶回來。”
微微一怔,夏初七想想點頭,“這倒是,肚子問題是大事。”
說罷,她正準備問他有什麼計劃,鄭二寶就進來收拾東西了。他不是空著手進來的,手上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裡是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看得她直皺眉頭,連帶著看到笑眯眯的二寶公公都頭痛。
“我身子好了,可以不必吃藥了。”
她雖然是醫生,可真的很討厭喝藥。這兩日,沒少為了喝藥撒賴,可趙十九永遠都有逼她把藥喝光的本事。如今也是,他看她一眼,直接從鄭二寶手中接過藥碗來,放到唇邊吹了吹,低頭看著她。
“是要爺喂?”
想到他前兩日喂藥的“方式”,夏初七咳了一聲,覺得對一個太監來說,那種喂藥方式實在太過殘忍。於是作罷,勉強端碗喝了一半,真苦得掉渣了,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一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不喝了,分量夠了。”
“神醫還怕喝藥?”
“神醫也是人。”
“草藥放在嘴裡嚼,不比喝藥更苦?”
頭頂上突然傳來的聲音,駭了夏初七一跳。她猛地一抬頭,接觸到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微微一眯著,嘿嘿樂了,“趙十九,你個悶騷,一年前的事兒,還記恨著呢?不過問題又來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趙樽並不回答她,隻是一個字命令。
“喝。”
看著他傲嬌冷漠的樣子,夏初七臉上帶著笑,怕他呷醋傷身,終是苦著臉把一碗藥灌入嘴裡,然後盯著他,突然做小獸狀惡狠狠撲了上去,抱緊他的脖子,就把苦藥往他的嘴裡送。
趙樽麵色微變,想要躲開,可夏初七勾緊他的脖子就是一陣哺餵,兩個人死死糾纏一下,終究是一人一半嚥了下去。看著他蹙緊的眉頭,夏初七咋了咋舌,覺得從嘴巴苦到了舌根。
“趙十九,你好過分,都說要有難同難,有苦不能同吃嗎?喔……”
她微微張開的嘴愣住了。
就在她罵人的時候,她的嘴裡被他塞入了一塊鬆子糖。舌尖上傳來的甜味兒,通過味蕾從口腔傳入心裡,頓時讓她不知所措。眨巴眨巴眼,鼻子都發酸了。
好久沒有吃過這般甜的東西了。
在這無邊無際的茫茫雪原上,他是在哪裡給她弄到的糖吃?
“不甜?”見她一直苦著臉,趙樽略略詫異,低下頭來瞧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陣酸澀憋了回去,故意苦巴巴地含著糖說:“好苦。”
“怎會?”他不信。
“不信你也嘗嘗?”
她把鬆子糖從嘴裡吐出來一點點,微仰著腦袋看他,那嬌嗔的小樣子配上兩片噙了糖的紅漬漬唇片,如花開滴露,格外惹人憐惜。老實說,她覺得自個兒這樣子應是有些惡心,嘴裡的東西,讓人家來吃。可在戀人之間,一切惡心的行為都是恩愛,他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下,灼熱的視線終是落到她的唇上。
“果真?”
夏初七心裡一跳。
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她為什麼會迷上趙十九,興許就是愛上了他這般看人的眼神兒。專注,嚴肅,一本正經,在他低頭認真注視她時,他的眼睛裡全都是她,整個世界都是她,那樣子性感得令她怦然心動,為了他去做任何事都可以。
不期然嚥了咽口水,她點頭,含糊地說,“果……真……唔……”
她點頭的動作還沒有做完,他的唇便覆了上來,含著那粒鬆子糖,慢慢送入她的嘴裡。一起送進來的,還有他滑膩的舌,像是為了安撫她吃藥的苦,他順便吻透她的口腔,連帶將她口中的苦味兒一並吮去,與她貼於一處。
“壞……”
她咕噥,卻字不成字,調不成調。
情動時,恨不得黏稠一處。情人間大抵如是。
她也是一樣,雙手吊著他的脖子,不知何時已被他按壓在了枕頭上,恍惚間,她發現他一雙眸底看來時,像是帶著火一樣的光,很熱,很讓她心慌,覺著心裡頭像有一群螞蟻在爬,癢癢的,麻麻的,身子酥軟,說不上來的曖昧與纏綿。
……
一直守在帳外的二寶公公,先前還能聽見他倆說話的聲音,突然並並沒了聲音,隻剩下一陣奇怪的呼吸與低喘,他趕緊躬著身子,準備離遠一點。他雖然沒有經過婦人,可他貼身跟著趙樽,自然熟悉了他與楚七之間親熱的戲碼,不識趣的後果很嚴重,他不僅自家得走,還得注意著不能有人衝撞和打擾。
“二寶公公,殿下在嗎?”
說曹操,曹操就來了。
鄭二寶想著他家爺永遠會被打擾的親熱戲,給了陳景一個“有些事情你永遠不必懂,但是你一定得理解到底是為什麼”的眼神兒,然後輕咳了兩聲,把他拉到邊上,壓著嗓子說,“在是在,不過這會子卻是不太方便。如果不是極緊要的事情,侍衛長不如等等?”
瞧著他激動得快把一雙小眼睛給擠成一條縫的樣子,陳景自然意識到是什麼情況了,略略低頭,沒有回應,隻點了點頭,等在了那裡。然而,他們倆的對話聲雖然小,又如何能逃得過趙樽的耳朵?
“阿七……”
見他突然停下,夏初七紅著臉,“你有事要辦了?”
趙樽低笑一聲,颳了刮她鼻子,“便是沒事,爺還能如何?”
“你為什麼就不能如何?”
倒不是她不知羞澀,而是她總算發現了,趙十九這個人太迂腐太古板,每次若不是她進一步,他便會永遠的原地踏步,隻要沒成婚,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跨越雷池的。這樣一樣,她膽兒大了,碌山之爪便抓向了他。
“阿七……”他目光一暗,卻是沒有阻止,“信不信爺整治你?”
瞧著他一臉窘迫的樣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趙十九,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你曉得那日我掉入冰洞裡,以為自己要死了,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嗎?”
其實她已經說過了。
不過趙樽卻是板著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夏初七如何會記得自己半昏迷狀態時說過的話?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她正準備洋洋得意的逗他一回,突然發現他此時身子的狀態較之往常更為興奮,怕說出來真把他給逗得上了火,一會兒倒黴的還是她自己。而且,雖然他每次都說付錢,可錢卻沒有兌現過,至今仍是賒賬,她太虧了。如此一想,她不由衝到嘴邊兒的話又嚥了回去,趕緊放開了手,還溫存地替他把衣擺給理好,然後才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我最惦唸的事,就是你還欠我那樣多的銀子,卻都沒有辦法再向你討回了,實在不忍死去……好了,快去辦事吧。”
趙樽神色莫名地瞄她一眼,哼了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物,輕咳了一聲,麵色沉下,又變成了一個嚴肅正經的十九爺。
剛準備轉身,見她一個人躺在被窩裡偷笑,不由彎了彎唇。
“就數你狡猾!晚上再治你。”
說罷,他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大步出去了。
“嗬……”
偷笑著,夏初七撫了撫被他吻過的額頭。
其實除了他專注看她的時候,他吻她額頭的時候,也是很性感的嘛。不對,其實隻有兩個人的時候,趙十九不管做什麼都是那樣好看,惹人遐想,惹得她覺著快要等不及了……
……
發生在山海關的事情,趙樽已然得到訊息,並且確認哈薩爾果然昏迷不醒。如此一來,原本橫插在山海關的北狄大軍,反倒成了一個孤島之地,除了哈薩爾本人,北狄軍中並無強悍的軍事將領,可以說,如今若是大晏要內外夾擊哈薩爾,是極為容易的。可陳景卻帶來了一個讓趙樽震驚的訊息。
“朝廷調來的二十萬大軍,被大風雪堵在了保定,至今還未入北平府。”
這樣的天氣情況下行軍,確實有一些困難,雖然這二十萬是地方整合軍隊,可既然是一支行軍打仗的隊伍,能被暴風雪堵在路上,也確實夠令人匪夷所思了。
“領兵的人是誰。”
趙樽淡淡問完,陳景目光微微一閃,語氣多了些嘲諷。
“夏廷德。”
頗為意外的“哦”了一聲,趙樽看了過去。陳景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眼神兒,“夏廷德自從上次京郊大營兵變的事情之後,偃旗息鼓了很長一段日子。這次是由兵部尚書謝長晉極力舉薦,皇太孫一認可,陛下自然也就點了頭,把二十萬大軍交到了他的手上。”
“哼。”低低哼一聲,趙樽淺淺問,“你怎知不是陛下的意思?”
“您是說?”
“你不是說過嗎?綿澤最是懂得體察聖心。”
陳景若有所悟。兵部尚書謝長晉自從謝氏自縊身亡後,與趙樽在朝廷上向來不對付,如今舉薦同樣與他不對付的夏廷德自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不是出自上頭的授意,他又怎會如此?可以說,夏廷德領了二十萬人開往北平府,除了要有意奪回山海關外,隻怕還有旁的心思。
實際上,去年京郊大營的兵變,看上去像是順利平息了,但對趙樽的影響是極大。夏廷德表麵上像是被洪泰帝痛斥了一頓,奪了兵權賦閒在家,其實卻得到了洪泰帝真正的首肯。
因為,趁著那一次兵變之事,洪泰帝從兵部開始,在整個京軍和地方軍中撤換掉了一大批與趙樽關係親厚的將校。比如這段日子營中鬨得沸沸揚揚的“通敵叛國”傳言,若是發生在那次兵變之前,事情斷斷不會演變成這般,甚至絲毫不會對趙樽有影響。
“今時不同往日,到底是不同了,行事多加小心。”
聽完趙樽的囑咐,陳景心裡稍稍有些涼。正是如此,不說整個軍中,即便是這漠北草原上的十五萬大軍裡麵,到底有多少異己之人,到底有多少那會子便安插進來的人,一時半會也無法徹底摸查得清楚。
遲疑一下,陳景拱了拱手,又沉了聲音。
“殿下,甲一來訊息了。”
淡淡“嗯”一聲,趙樽點頭,“怎麼說?”
看他目光一暗,陳景低低說,“漠北十二部在古北口搶來的大量軍糧,沒法子運往漠北,如今全部藏在陰山。”
“陰山?”
“是,現下天氣情況太惡劣,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一隻手指慢慢抬起,放在額頭上揉了片刻,趙樽點了點頭,與陳景交代了幾句,讓他先下去準備。然後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又瞥過眸子去,喚了鄭二寶進來,讓他準備文房四寶。
“爺,今兒怎有興致寫字了?”
鄭二寶笑眯眯地磨著墨,邊磨邊嘮叨。趙樽挽了挽袖子,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得他說:“本王準備親自給父王和母妃寫家書。”
寫家書?
鄭二寶略略一驚,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這些年來,不管北邊還是南邊,不管仗打到哪裡,趙樽從來就沒有在正事之外,特地給洪泰帝或者貢妃寫過一封家書。不要說家書,即便是發往朝廷的奏摺,也都是公文形式,公事公辦,冰冷冷連多餘的一個字交代都沒有。
“天倫之情,終歸還是要敘一敘的。”
第300節
他低低說著,低沉的聲音裡,帶了一股子讓人泛寒的涼意。
……
儘管趙如娜一行三人風雨兼程,但在趕到遼東時,時令也已近臘月。嬌生慣養的她,從未出過遠門,一路顛簸著,風餐露宿,染了些風寒,身子已然有些支撐不住。
幸而總算到了奉集堡,想想她又精神了一點。
陳大牛從北狄手上奪下遼東之後,洪泰帝便下旨將原北狄命名的開元路改置為鐵嶺衛。衛所便設在鴨綠江以東的奉集堡。也便是目前趙如娜腳下站著的這一塊土地。
這會兒已是黃昏時分。
麗娘出去打探了訊息回來,告訴她說,定安侯不願擾民,他的大軍主力並未駐紮在奉集堡城裡,而是在城郊的趙家溝。這個趙家溝離奉集堡還有約摸一個時辰的路程。若是他們這會兒過去,隻怕也得天黑了。
是明白再去,還是現在就去?
趙如娜猶豫了一會兒。
可從京師到遼東,千裡迢迢都過來了,一個時辰的路程實在不值一提。三個人茫茫然下了馬車,問清了路,就往去趙家溝的城門口走。
一路上,隨處可見身穿戰??n的兵將。他們走來走去,手持各種長短不一的兵器,看上去很是威風。偶爾會有一個兩個頭戴紅纓身披戰甲的將領騎在高頭大馬上疾馳而過,都會讓趙如娜的心裡驚亂一下。
雖然都不是熟悉的麵孔,可她看到這樣的裝扮,心情前所未有的緊張起來。還沒有到達這裡的時候,她拚著要救他一命的念頭也要過來。可如今真的快要見到他了,她該怎麼說?
我哥哥要殺你,你小心?
我哥哥要殺你,你怎辦?
我哥哥要殺你,你順著他,還是逆著他?
她感覺,無論哪一種話,都很難。在偌大的時局麵前,一個女人的影響力是這般的小。可以說,微不足道。她除了告訴他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既影響不了哥哥,也影響不了他。
她甚至在想,告訴了他之後呢?後麵還有可能會發生的事,她該如何辦?如今有一天,他成了她哥哥的對手,她又該如何?權力之爭、利益傾軋,男人從不會顧及女人的想法。她哥不會為了她放過他,他也不會為了她放過他哥。橫豎隻有她難做人。
“通行令!”
她正想得如神,城門口的守衛突然低喝了一聲。
抬頭一看,她才發現是在叫她們。這一路從山海關過來,都是戰區,她們路過了多次要查路引的關卡,都是麗娘想辦法躲過去的。沒有想到,從奉集堡去趙家溝大營還要通行令。
奉集堡所處的位置,較為敏感。民族較多,民族矛盾也很多,這鐵嶺衛剛剛奉旨成立,可以說魚龍混雜。如今朝廷尚未派來鐵嶺衛的最高行政大員,所以定安侯暫代了這個位置,一切行政事務還未走上正軌,此處又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咽喉要塞,防守原本就極是嚴密,所以對來往人群盤查得格外仔細。
但無奈的是,奉集堡去趙家溝,這是唯一的一條路。
她朝綠兒使了個眼色,綠兒趕緊笑著湊過去,笑了笑說:“這位大哥,我們是定安侯的家眷,找他有急事?”
這個時候的城門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那個守衛不太耐煩,看了看她們三個身上普通的著裝,更是絲毫都不相信綠兒的說辭,嘴裡低低嗤了一聲,挑了挑眉頭。
“幾位姑娘,我們侯爺治軍極嚴。彆說你們不可能是侯爺的家眷,即便你們真是侯爺的家人,也得出示通行令。”
“大哥……”
“去去去!邊兒去,不要擋著旁人的道。”
綠兒心急如焚,又要上去與他理論,卻被趙如娜拽住了手腕,三個人趕緊退了回來,站了道邊上。她心知,沒有見到陳大牛,不能隨便暴露身份……或者說,就算她想暴露,人家也未必肯信她。
蹙了蹙眉頭,她拿手絹捂嘴咳嗽一下,側過頭來。
“麗娘,你看……可有辦法?”
為了行事方便,麗娘還是一身男裝打扮,一路過來他都與趙如娜扮著尋常夫婦,綠兒則扮著丫頭,三個人相處下來極是熟稔了,麗娘也不避諱她的身份,低低俯首在她的耳邊說了一句。
“等晚上再想辦法了。”
趙如娜點了點頭,“隻得如此了。”
三個人找了一個地方歇腳,又折回來,坐到離城門不遠的一個飯館裡,準備一邊吃東西,一邊觀察守衛的情況。可沒想到,一坐下來,便聽見了邊上的議論。從他們的討論中判斷,朝廷去高句的欽差已經過來了。如今就連老百姓都知道,高句國要向大晏稱臣,並且準備派出兩個貌美如花的公主與大晏朝和親的訊息,一群人討論得極為熱烈。
天底下,最易傳播的便是流言。
趙如娜聽得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這裡離京千裡,還能親耳聽見關於她的傳聞。她當初下嫁陳大牛的時候,朝廷是有頒旨通令的。但是,郡主為妾的事情,在民間聽來,本就是一個極好的段子,比話本和戲文裡的還要精彩。訊息傳到這裡,更是被人編排得不成樣子。
從彆人的耳朵裡,她聽見了一個樣貌醜陋的菁華郡主,無德無貌,閨儀不佳,年滿十六還許不了人家。她的皇帝爺爺無奈之下,硬是把她塞給了定安侯。定安侯大為惱火,卻無法抗旨,一怒之下,請了旨意遠走遼東,就是為了不與那菁華郡主同房。如今高句國要和親了,定安侯可算是苦儘甘來,高句國公主被許給他為正妻,欽差不日將前去高句國迎親,那位菁華郡主就更是入不了定安侯的眼了……
微微低著頭,她咳嗽不停,默默地思考著。
到不是說定安侯要不要迎娶高句國的公主,而且蘭子安既然已經在她之前趕到了奉集堡。那麼陳大牛現在,會不會已經有了危險?
想到這個,她的手心溢位了冷汗來,脊背生涼。
若在這坐等晚上,會不會太晚?
“如娜,你不要想太多。”為圖方便,麗娘一直這樣稱呼她。
“麗娘,我們得想一個兩全的法子去趙家溝。”趙如娜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可目光卻滿是堅定。
“你這身子,應當先歇一會。”麗娘看著她一臉的疲倦和憔悴,想想這些日子來她的辛苦奔波,遲疑了一下,想了個辦法,“不如這樣,你寫一個什麼東西交給我,我潛入營中去找到定安侯,然後交給他,讓他派人來接你?”
寫一個東西?
趙如娜看了麗娘一眼,有些尷尬,“他不識得字。”
低“哦”一聲,麗娘有些意外,“那也是……”
“小姐。”綠兒眼睛一亮,咬著筷子,滿臉興奮地道,“此去趙家溝路不好走,你這身子又不好,不如你寫好了,我陪麗娘一塊去,侯爺他一定認得我的,我去了,他定然肯信。”
“我出不去,你又如何出得去?”
她歎了一聲,突然聽見城門口傳來一道重重的吼聲。
“兄弟們,換防了!”
她心裡一驚,抬頭看了過去。
夕陽西下,一例例穿甲佩刀的守城兵卒,開始了例行換防。她蹙著眉頭,希望能看見一個陳大牛身邊的熟麵孔。可她原本就與他接觸得不多,更不要說他營中的人了,他們又哪裡會認得她?
“小姐,怎麼辦?要怎樣才能見到侯爺啊。”
不僅僅是她,就連綠兒都緊張了起來。
“再等等看。”趙如娜安撫著她。
“小姐,要不然我去闖關,讓他們抓我回去好了,等見到侯爺,我再告訴他,夫人來了,他自然就曉得了……”綠兒天真地眨著眼睛,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如娜喊停了。
“抓了你去,你也見不上他。”
綠兒頹然地歎了一聲,想想也是,索性低頭吃東西不再吱聲了。可趙如娜卻一直緊張地注視著城門口。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天底下果然有巧合,就在她們從飯館裡出來,想要放棄離開的時候,城門那處突然騎馬過來一個一騎。那人約摸三十歲左右,身材頎長健壯,正是一張她見過的熟麵孔。
霎時,趙如娜眼睛一亮。
“耿將軍!”
耿三友聞聲回頭看來,一時竟像是不敢相識。
“你是?”
趙如娜小心地提了提裙擺,走過去朝他福了福身,才抬起頭來,看向馬上的他,一張蒼白的臉上,滿是期許,“耿將軍,是我……”
耿三友狐疑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麵前這個穿著襦襖,包了一張藏青色大頭布的婦人,愣了一下,突然驚愕地張開了嘴。
“你是菁……”
趙如娜衝他擺了擺頭,微微一笑。
“耿將軍,麻煩您帶我去見侯爺吧?”
耿三友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翻身下馬,幾步趕到了她的麵前,行了一個揖禮,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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