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寵醫妃_姒錦 196
惦記!都在惦記。
美人一聲“哀家”,終是讓殿中眾人醒悟過來。
趙綿澤登基之後,尊洪泰帝為太上皇,張皇後為太皇太後。那麼,他的繼母東方阿木爾便順理成章的成了大晏的太後。可這位素有“京師第一美人”之稱的東方阿木爾,人人皆知端莊嫻靜,為益德太子守寡數年,婦德昭然,可不僅北狄來使,即便是大晏的官吏,未見過她本人的也大有人在。
第466節
一來益德太子先前臥床數年,原就少於現於人前,這位先太子妃自然也是一樣。隻傳言她與太子舉案齊眉,太子病故後,太子妃大病一場,就少出銀彌殿了。如今得見真人,自是震驚,直歎這東方家女兒與兒子皆是人中翹楚,美絕一時。
垂涎三尺的北狄使臣把唾沫嚥了回去。
美則美矣,實不可碰。
也可惜了,紅顏空寡。
今日大宴,趙綿澤例行支會了阿木爾,但與往常的無數次一樣,都念及她不會赴宴。不成想,她不僅來了,還是盛妝前來,那咄咄逼人的美豔之勢,除了那位似笑非笑的皇後娘娘,其餘佳麗直接被碾壓成了一片亂紅殘翠。
夏初七眯眼看著阿木爾。
心裡一陣感歎,這是秒殺!
在東方阿木爾麵前,誰好意思說自己是美人?
幾乎下意識的,她看了一眼整晚不講話的老熟人東方大都督。而他的目光,正隨著眾人一道,清冷複雜地看向他的妹妹,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研究著東方青玄的表情,也琢磨著他兄妹倆到底哪個長得略勝一籌,興致極好,卻不知一束冷冷的目光正盯著她。
“太後今日怎麼得空過來?”儘管阿木爾與趙綿澤同歲,甚至她還比他小些月份,但輩分所管,且東方家在朝中勢大,趙綿澤也不得不尊重她幾分,在眾臣麵前,自是不能少了禮數,起身低低一笑,向何承安使了一個眼神,何承安立馬懂事地過去扶住東方阿木爾坐於尊位。
東方阿木爾就像沒有看見旁人,一張美絕的麵孔涼涼的,語氣亦是清冷無比,並不客套,第一句話便直言不諱,接上了她殿前的話題。
“陛下,哀家還未入內,便聽見你要為晉王賜婚。可是,以晉王之功名尊貴,晉王妃的人選,豈能這般敷衍了事?”
她與趙樽之間的過往“舊事”,趙綿澤又如何不知?原本她不出來插一腳,倒也罷了,如今她出來了,趙綿澤溫雅的麵孔上,滿是笑意,並無半分被阻撓的不悅,隻淡淡道。
“太後不知,晉王與北狄公主,實是有情,朕隻是成全而已。”
東方阿木爾目光一涼,“即便是晉王與北狄公主有情,為正祖宗法度,為皇室血脈傳承,晉王妃的人選,還是得慎選一個才貌雙絕的女子方可匹配。”
她強調了一個“才貌雙絕”的詞,卻一眼都沒有看向立在殿中窘迫不已的烏仁瀟瀟,也不管她聽了有何情緒,北狄來使會有何情緒,一句說得極輕,可態度卻極為冷傲。話裡話外的意思,聽上去委婉,可很容易聽出來,她看不上烏仁瀟瀟這樣的北狄女子,認為她沒有才情。
若是旁人說這話,肯定被笑掉大牙。
烏仁瀟瀟能被稱為北狄明珠,在北狄那是出了名的美,可阿木爾說來,竟是令人無以反駁。論美貌,論才智,論琴棋書畫,論一切女子該有的東西,誰比得了她?她此話一出,烏仁瀟瀟僵在殿中。進不得,退不得,極是尷尬。
冷寂中,趙綿澤看著阿木爾傲然美豔的臉,微微沉吟。
“那依太後之見?”
東方阿木爾淡淡地掃了趙樽一眼,戴著長長護甲的白皙纖手,慢慢抬起,端過茶水來,喝一口,蹙了蹙眉,把水吐在了太監遞來的絹帕上,才悠然自得的道:“諸位北狄來使,勿怪哀家直言。晉王不比普通親王,晉王選妃是大晏的頭等大事,非德才兼備的女子,怎堪入得晉王府?依哀家之見,晉王妃人選,還得由宗人府細細挑選,再由哀家與皇後親選一些合意之人,論才論貌,做一比拚,才堪選為晉王妃。至於這位烏仁公主……”
她第一次將目光投向烏仁瀟瀟。
那一雙美目裡,情緒不明,卻無一處不是冷漠與高傲。
“若是才貌得宜,得也可入選。”
烏仁瀟瀟有些意外。看著這位盛氣淩人的太後,她雖然不知原因,卻能明顯的感覺到敵意。那是一種緣於女人天性敏感所體會的東西,不需要言語,隻一眼,便能感受。而她所謂的選妃,無非是一些時下女子的琴棋書畫,她自小長在草原,如何能與大晏那些從小培養的官家小姐相比?
她怔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可東方阿木爾卻像是沒有看見她的難堪,淡淡瞄向夏初七。
“皇後以為呢?哀家的提議可否?”
夏初七笑了,她覺得這事真他媽的可笑。
看來“晉王妃”三個字是鍍金了,人人都想做晉王妃,人人都想嫁給趙十九,不僅烏仁瀟瀟上了心,就連這位已經做了太後的阿木爾也不例外。她會想出這麼一招來,自然是有她的盤算。雖她不知阿木爾到底要如何,可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夏初七也不好拒絕。
她含笑看了趙樽一眼,正巧他也在看她,二人目光對視,他那一雙眸子裡寫滿了“信我信我”的可憐樣子――當然,這是夏初七自己臆想的。實際上,趙樽的眼睛裡什麼波瀾都沒有。不管是東方阿木爾還是烏仁瀟瀟,似乎對他都沒有什麼衝擊。
夏初七有些感慨。他與她都很清楚,趙綿澤一心要塞女人給他,無非是讓她死心而已。
可世上之事,在於一個“信”。
一念之後,她笑吟吟地看向阿木爾,似乎無所謂,“十九皇叔選誰為妃,我做小輩的,哪裡插得上話?此事,但憑太後娘娘做主。”
東方阿木爾淡淡看她一眼,手指翹起,輕撫一下腕上的繡花,方纔開口道:“若是陛下與哈薩爾殿下都無異議,那就這樣定了?”
哈薩爾原本就不想把烏仁瀟瀟許配給趙樽,自然沒有什麼異議。而趙綿澤打從看見阿木爾踏入大殿那一瞬,對此事似是饒有興趣地觀望起來,也沒有太多的看法,隻道由著太後做主。
眼看事成定局,殿中突地傳來一聲低笑。
“我有意見。”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是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趙樽。他把著那隻一直沒有離開手心的酒杯,輕輕的擺弄幾下,酒杯在桌麵上轉了幾個圈,光暈刺入人眼,他微微眯眸,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看向阿木爾。
“太後娘娘過慮了,選妃而已,不必這麼麻煩。”
東方阿木爾微一凝神,“晉王的意思是?”
趙樽收回視線,看著那隻酒杯,慢慢把它扶正了,方纔側過眸子看向一直窘迫之中的烏仁瀟瀟,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分不清是喜還是不喜。
“本王以為烏仁公主很適合做晉王妃。”
他一反先前的漠不關心,對此事首次表態,殿上的人,紛紛麵麵相覷,不知這位爺在搞什麼鬼。烏仁瀟瀟也是呆呆地望著他,似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東方阿木爾被趙樽嗆回來,麵色微微一變,很快又恢複了原本的清傲樣子,微微一笑:“陛下方纔說晉王與烏仁公主有情,如今一看,屬實如此。但男兒性薄,一時新鮮也是有的。今日有情,明日誰知如何?若為側妃到也可以。晉王妃卻隻得一個,晉王不多考慮一下?”
“不必考慮了。”趙樽淡淡開口,“本王不說那許多理由。隻一條,足夠。在陰山,是她救了本王的性命。若是無她,亦無我。”
烏仁瀟瀟心底一怔,似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眼眶一紅,望了過去。可他卻沒有看她,一雙幽冷的黑眸,深不見底,無人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突如其來的變數,令人措手不及。
不僅殿裡的其他人,就連夏初七也怔了怔,紛紛擾擾的思緒,亂了她的心神。可哪怕她再不懂事兒,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開口阻撓什麼。她淡淡的笑著,看向阿木爾煞白的臉,凝滯一瞬後,又聽見趙樽淡然無波的聲音。
“還有,陛下選定的婚期,甚好!”
夏初七抿著唇,默默地聽著,聽殿裡有人高聲道喜,聽有人歡笑調侃,聽他們觥籌交錯,一直到阿木爾藉故離席,高傲的背影在華光之下慢慢消失,她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眸子。
這一回,事情是真定下了。
可她心裡的某處,總覺得缺失了一點什麼。
今日她才知,原來在陰山皇陵,是烏仁瀟瀟救了趙樽。也就是說,在他消失的近四個月時間裡,他是與她在一起的。
趙樽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這一點毋需置疑。今日他當眾這樣說,她相信他即便不愛烏仁瀟瀟,對她的感激之情也不會少。他不願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受阿木爾那般的奚落,不願她下不來台,所以出聲維護。
她也知,趙樽是一個大男人,即是他做出這樣的許諾,想必也不會輕易食言,他是認真的。而且,在他根深蒂固的觀念裡,本就沒有一夫一妻這樣的常態,之前不過緣於她的死纏爛打,也緣於他喜歡她,這才接受了她那樣“不合時俗”的理念而已。他到底不是後世的人,他是一個封建王爺啊……
熱鬨的宴席不知幾時散的,趙樽幾時離開的她也不知道。從頭到尾,她一直處於遊離狀態,隻覺得笑容把臉都撐得僵硬了。直到眾人紛紛散去,趙綿澤攬住了她的肩膀,她纔在恍惚之中回過神來,猛覺身子一陣激靈。
“你做什麼?”
趙綿澤低頭看她,笑了,“在這個地方,你以為我能做什麼?要做什麼,也得回了寢殿,還是皇後你很急?”
兩個人這段時日相處,總是冷氣森森,他也難得玩笑與戲謔。夏初七微微一怔,沒有回答他。他卻是像看出她的情緒不好,喟歎一聲,不再說話,也顧不得許多人盯著他們,徑直將她橫抱在懷裡,便出了麟德殿。
眾人心裡默默感慨。
大庭廣眾之下,皇帝這樣做派,真是寵到骨子裡了。
一路上被人圍觀的感覺不太好,可夏初七卻沒有拒絕,也無法或者說沒有力氣拒絕他。她腦子裡一陣犯迷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也不是不理解,就是心裡哧啦啦的,不舒服。
人已行至了殿外,她還在恍惚,隻聽得趙綿澤突然道,“何承安,今晚朕歇在楚茨殿,一切朝務,明日再報。”
“是。陛下!”
何承安欠身應了,一路躬著身子跟隨。
夏初七沒有說話,嘴唇太過乾澀,就像貼在一處,張不開。恍惚間,她視線轉開,一不小心就看見靜靜佇足在不遠處一棵花樹下的趙樽。他身姿頎長,高遠雍容,俊氣的麵孔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她突然想笑,趙綿澤這句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啊?他這是不讓他倆勞燕分飛,誓不罷休了。可她也有些好奇,若是她告訴他,她與趙綿澤沒有什麼,他會相信麼?
他今日親口允了烏仁的婚事,他又準備如何處理?
他與她的將來,她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
他們到底會走向哪一步田地?
她胡思亂想著,腦子裡一團糟亂。她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剪不斷,理還亂。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前世今生,即便遭遇再大的痛苦,她思路都很清醒,不曾這樣??廂濉??
若烏仁與月毓或阿木爾一樣,她不會害怕。
可她是一個善良的好姑娘。她不僅對趙樽有恩,對她也有過幫助。而且,於她來說,烏仁救了趙十九的命,讓他能死而複生,那比救了她夏初七自己的命更大的恩德。
愛一個人並無過錯。
問題在於他們要如何扭轉這錯位的一切?
在趙綿澤懷裡,她有一種奄奄一息的感覺。
像溺入水裡,還不能喊,不能叫。
因為她知,他是為了她。也隻能當成是為了她。
後來在端午那一天,當她再一次見到阿木爾時,阿木爾笑著對她說,原本那天她到麟德殿來,是受了她哥哥之托,要用這個法子把她送入晉王府,讓她與趙樽雙宿雙飛的。末了,阿木爾問她信嗎?夏初七說,不信。若是有這樣的機會,阿木爾一定會把自己先送入晉王府。
她愛趙樽,與她還要發瘋。
說來,阿木爾好像比她還要可憐幾分。至少,她與趙十九有過那樣多的糾纏,她肚子裡還懷著趙樽的孩子,甚至她可以很自信的說,趙樽真正喜歡的人是她。而阿木爾一無所有,她在堅持什麼呢?
同樣也是那日端午,她勸過阿木爾:放手吧,尋自己的幸福。
然而,阿木爾這個人,與趙綿澤這個人不僅同一年出生,後來的事實證明,連性子也極像,都走到這般田地了,她竟然還笑著說:死都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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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抱著她離開的一幕,引了無數人咋舌。
吊在他們的身後,鄭二寶早就看見了趙樽默然而冷凝的出色。憑著他打小侍候他的經驗,他知道,他家主子爺看上去雲淡風輕,與旁人沒有什麼兩樣,其實他的情緒已是壓抑到了極點。因為往常他這樣的時候,惹惱了他,是要挨踢屁股的。
怕被踢屁股,但他還是上去了。
“爺,您向陛下要了奴才罷?奴纔想跟著您……”
“滾開!”趙樽冷冷看著他。
他這樣的狀態,鄭二寶一點也不意外。他甚至想故意讓他撒撒火,心裡能夠好受一點。厚著臉色,他膩著一張白饅頭臉,點了點頭,放下手上的拂塵,二話不說,真的就在地上滾了起來。
趙樽皺著眉頭,“停下,你在做甚?”
鄭二寶“嘿嘿”笑著,爬起來拍拍屁股。
“爺,您還有何吩咐?”
趙樽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爺讓你滾開,沒讓你在地上滾。”
輕輕“哦”一聲,鄭二寶尖細著嗓子笑。這一腳踢的不重,他心裡很喜歡,看來主子爺還是憐惜他的呢,沒下重腳。
“爺,您是同意了?”
趙樽瞥著他,冷下了聲音。
第467節
“皇後走遠了,還不跟上?”
鄭二寶癟癟嘴,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落了下去。看來他家爺還是不想要他回去啊?眼珠子委屈的轉了轉,他腦子裡突地靈光一閃。爺讓他跟上去的意思,不就是要讓他保護他家王妃麼?有他在,皇帝就不可能有機可乘。
嗯,就是這樣。
自顧自的想通了個人關鍵,鄭二寶變臉比變天還快,前一瞬還愁苦的臉,後一瞬就陽光燦爛了。他躬身撿起拂塵來,搭在臂彎裡,討好的湊過去,壓著嗓子。
“爺,回頭可有賞?”
趙樽沉下臉來,“再哆嗦,賞你五十個板子。”
屁股猛地夾緊,鄭二寶說了一句“是”,屁顛屁顛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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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心愛的女人被人抱走,感受可好?”
一聲戲謔的笑意從背後傳來,柔媚如春,卻字字刺骨。
趙樽沒有回頭,淡淡掃一眼遠去的身影。
“東方大人彆來無恙?”
輕輕“咦”一聲,東方青玄眯著鳳眸,走到他的身側,“青玄以為晉王應當是想不起我來才對?不曾想,青玄給殿下的印象竟是這般深刻。以致忘了所有,也忘不掉我?”
趙樽側身盯住他,唇角一揚,“東方大人美豔驚人,本王自是忘了所有,也忘不掉你,這有何奇怪?”
“……”東方青玄嘴唇一抽,“殿下還是這般淫猥?”
“不敢當!”趙樽負手而立,頎長的身姿俊若清桂,淡淡地瞄他一眼,“本王記得東方大人向來不讚人?看來實是惦記本王久已,見之則情不自禁?”
東方青玄眉梢一揚,“阿楚說,人的虛偽,在於自欺。”
“阿七從不欺我。”趙樽反擊。
這一句駁斥,極為有力,也把趙十九向來毒舌的功力發揮到了極點。思之喻意頗深,東方青玄花枝一般俊美的容色,亦是微微一哂,“殿下說得對,她從不欺你。所以,她一定告訴過你,青玄長得比殿下好看,是不是?”
趙樽笑了,很難得的一笑。
“是,她還說,你很配我。一剛一柔,正好一對。”
說罷,見東方青玄似是被噎住,趙樽難得柔情地搭上他的肩膀,溫和一笑,“東方大人不如與本王一道回晉王府,圍爐夜話如何?”
“天熱了,不適合圍爐夜話。”東方青玄歎息一聲,淺笑的麵上,帶了一點靨靨的病態。趙樽冷睨一下,視線落在他垂著的大袖上,眼波流光處,添了一抹複雜的晦澀。
“手疾尚未大好?”
東方青玄鳳眸一暗,挑高了眉,“殿下是在關心我?”
“是。”趙樽語氣複雜,“我不想我的女人欠你。”
“你是不想她惦記我吧?”東方青玄輕輕一笑,那淡琥珀波光的眸子裡,有一瞬的迷離,轉眼又逝,“你即便再不喜歡,也不得不承認,我在她的心裡,是不同的。”
趙樽並不否認,淡淡看他,眸子銳了幾分。
“比起趙綿澤來,殿下其實更介意我?”壓低了聲音,東方青玄極是不客氣的輕笑道,“在大殿上時,她不過多看我幾眼,你那個樣子,活像一個妒夫。你就不怕被趙綿澤看出來你裝的?”
趙樽冷冷挑眉,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
“你以為趙綿澤會信?”
輕嗬一聲,東方青玄這般狡猾的人,到底還是中了趙樽的計,沒再繼續楚七心裡到底有沒有他的問題,緩緩拂開火紅的大袖,一雙柔媚的眼睛淺眯著,仿若嵌了一汪涼涼的清泉,比起他那個妹妹來,多添一絲男子的陽剛,那美豔又有過之而無不及。
“殿下,阿木爾今日傷心了,她是一心為你……”
“不必了。”趙樽截住他的話頭,冷冷看他,語氣並無波瀾,“我趙樽要的東西,自會去搶。我不要的東西,塞給我也無用。”
東方青玄眸色一暗。
趙樽定定看他,補充一句,“不管是江山,還是女人。”末了,見他不語,又惡劣地補充,“當然,男人也一樣。”
東方青玄低低一笑,不知是怒的,還是氣的。
“可你也傷她的心了。”
這個“她”,說得是誰,兩個男人都心知肚明。
趙樽銳眸微微一眯,終是沒有搭話。
說到這樣多的話,這個“她”纔是殺手鐧。
東方青玄知他,懂他,所以,他方能傷他。
眼皮兒一抬,他看他一眼,一聲不發,大步離開。
東方青玄留在原地,看著他孤寂的背影,久久不語。
世上的殘忍太多,又何止於被人橫刀奪愛?
明知無望,卻不得不沉淪,更是一種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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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
瓊花玉樹一應如昨,可人卻未成雙。
承德院裡,趙樽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手撐著額頭,緩緩揉著,靜靜坐了許久。院子裡侍候的下人,都被打發了出去,無人可見他如今的情緒。
良久之後,他的視線終是落在案幾下的抽屜上。
那個抽屜,他平素喜歡放一些不太緊要的私人物品,阿七從前在時,他在房裡處理正事,她會調皮地坐在他的腿上,偶爾會在抽屜裡胡亂翻找,說找找看他有多少銀票地契房契,估算一下他的身家。找不到她就會他上下其手,那兩隻爪子總不太規矩,沒被發現,就偷偷撓他,偷了腥的小野貓似的。被發現了,就索性直接捏他,掐他,根本就是不懂禮知節為何物。
他時常頭大不已,斥她不知羞。
可她似是發現了他那點不自在和窘迫。
她得意了,他越不自在,她就更自在。
每次哧哧幾聲敷衍過去,她下回還依然如此,怎麼教都不聽,說一些渾話,比尋常男子更敢出口,那一些舉動更不是尋常婦人所為。即便懶洋洋地賴在他身上看書時,她那隻爪子也不安生,非要撩撥得他心猿意馬,實在受不住現了原形,把抱到桌上狠狠欺負一回,她才一邊喘一邊哈哈大笑,罵一句“德行”或“禽獸”……
思緒到此,他突地皺了皺眉頭,抽屜上頭有一把鎖,可鑰匙原本是插在鎖上的。可如今,抽屜鎖住了,鑰匙不見了,隻有一把鎖,孤零零地掛在那裡。
他抬手,想要用力扯開鎖。
可想了想,他眉心斂住,又鬆開了手。
在承德院裡,除了她沒有人敢動他的東西。
既然是她鎖上的,就讓她鎖上吧。
抿緊了唇,他慢慢抬起左手,將腕上的“鎖愛”解了下來,愛憐地撫著它,冷硬了許久的臉色終於軟了下來,他盯著鎖愛,就像盯著那個人的臉。
“阿七,你不會怪我,對不對?”
他的聲音很輕,輕得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見。他的也很柔,柔得就像他輕輕摩挲的“鎖愛”,不是一隻護腕,而是一個女人,他憐若至寶的女人。
“你等著我,我說過的話,不會忘。我一定要用天下最貴的聘禮來迎娶你……他給得起的,我給得起。他給不起的,我也給得起。”
東方青玄那人問題他先前沒有回答,也無人知曉一個男人看見自己的女人被彆人抱走,隻能一動也不能動,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趙樽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來痛苦,他隻是輕輕地抽出“鎖愛”上的一把薄薄刀片,然後,在自己的胳膊上,輕輕地劃了一刀。
刀子入肉的疼痛,很是尖銳。
可疼痛這種東西有一個好處――這一處痛了,另外一處就不痛了。
“殿下,菁華長公主和定安侯來了。”
外麵響起丙一的聲音,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丙一這會兒不會入承德院來。趙樽收起鎖愛,麵無表情地係在腕上,讓丙一領了他們進來。
沒一會,門開了,入內的人正是陳大牛和趙如娜。兩個人一齊走到書房的門口,陳大牛停下腳步,看向了趙如娜。
“你在外頭坐一會,吃一會茶。”
趙如娜微微一笑,道了一聲“好。”朝趙樽施禮。
“十九皇叔安好?”
趙樽朝她點點頭,算是回應。
趙如娜也不介意,她一直知曉自己的身份敏感又特殊,侯爺帶她過來晉王府的目的,無非也就是做個掩護。或者說因為她長公主的身份,在京師裡行事極為便利。
“有事兒叫俺?”
陳大牛補充了一句,順了順她的頭發。
看著他眸子裡露露出來的歉意,夏初七瞭然地欠身施禮,並無惱意,也沒有責怪的意思。男人有自己的世界,他們有他們的金戈鐵馬,浴血沙場。她隻是一個婦道人家,隻要一心做好他的賢內助,旁的事情,她管不了,也摻和不了。唯一的慶幸……在侯府裡,他處處護著她,如今在他需要她護著他的時候,她能有一個這樣的身份。
她衝他一笑,“外麵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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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燈火通明。
跳躍的火焰映著趙樽冷肅無波的臉,讓陳大牛瞅了好幾眼,仍是納悶地以為自己想多了。今日麟德殿的一幕,似乎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都說再剛硬的爺們兒,心裡也會有柔弱的時候,可這位爺,真是一個鐵骨錚錚的人,跟他這些年,就未見他軟過。
“看夠了?”趙樽突然問。
“嗯?”一個問句的“嗯”完。陳大牛奇怪地點點頭,又一個肯定的“嗯。”
“好看嗎?”趙樽又來一句。
“啥?啥好不好看?”陳大牛的腦子繞不過來了。
“是本王好看,還是東方青玄好看,或是趙綿澤好看?”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弄得陳大牛瞪圓一雙眼睛,想想不禁失笑,“殿下您這話問得,俺都不曉得咋回答了。俺又不是婦人……管你臉好不好看?”
趙樽不知想到了什麼,“那坐啊,愣著做甚?”
“噯,好!”
陳大牛在趙樽的麵前,永遠一副端正的姿態,正如多年前那一個在軍中初見晉王殿下時那個小小的校尉一樣,並無半分不同。更沒有因為如今趙樽的失勢,或說他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改變。
這一點,不是常人能做得出來的。
趙樽看著他憨直的臉,“大牛,你可想好了?”
陳大牛知道他說的是什麼,點點頭,“想好了,俺這輩子都跟定你了。沒啥,成王敗寇而已。小時候家裡吃不飽飯,俺還想過落草為寇呢。嘿嘿,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趙樽久久無語。
趙綿澤就趙如娜一個同母胞妹,就憑這一份血脈親緣,陳大牛根本不必要冒這樣的險,便可得富貴榮華和常人不可及的地位。隻要他願意向趙綿澤表態,趙綿澤如何會捨得他這樣的武將?即便趙綿澤不給他掌權,但榮祿亦是不會少。
跟著他,其實僅僅隻為一個“義”字。
即便趙樽將來為帝,他能給他的,也不會超過趙綿澤多少。趙樽能給的,趙綿澤一樣能給。而且,他跟著趙綿澤還是名正言順,跟著趙樽,成不成功尚且不論,還得落下一個“造反”的惡名。
可有些話,問得多了,便是褻瀆情分。
第468節
趙樽沒有再問,隻淡淡說,“大牛,若有來日,我定不虧你。”
“殿下這般說,便是折辱了俺。”陳大牛狠狠一抱拳,目光裡滿是堅定,“俺不懂得那樣多的道理,俺也沒啥忠國愛國的念頭,俺就隻曉得,誰對俺好,俺就一心一意的報答他。其他的副兒,都他孃的狗屁。大老爺們兒活在世上,頂天立地,不說那些虛的,俺這條命,是你的了!”
世上最重的信任,莫過於“這條命,是你的了。”
趙樽點了點頭,目光一凝,突地想起什麼。
“元??v呢?”
陳大牛悶了一下,“不知,散宴的時候,就未見他了,原以為他也會過來……今日他倒是好生稀奇,在大宴上三番兩次的阻撓你的婚事。”自言自語了一通,見趙樽沒有說話,陳大牛想了想又道,“我今日急著過來,是有事稟報。”
“嗯,安排得如何了?”
“您交代的事,都在辦了。就是遼東那邊的軍務,都由兵部直接接管了,皇帝防著俺啊,他不想讓我插手遼寧的事務。俺準備派一親信之人,北上……”
“不必。”趙樽目光冷下,“你的身邊,眼線不會少,切莫輕舉妄動。”說到此,他抬了抬眼皮,語氣沉沉,“戰場上衝鋒陷陣,你是一把好手,可論權謀詭計。你不是趙綿澤的對手,不要與他來陰的。”
“那……俺當如何?”
趙樽想了想,“你什麼都不必做,靜待。”見陳大牛似是不理解,他低低道,“該吃吃,該樂樂,該睡媳婦兒睡媳婦兒,不可讓人瞧出異樣來,更不可輕信任何人。往後,少往我這裡來。”
陳大牛瞭解地點點頭,“那得等到何時,俺都不耐煩了!”
趙樽沉了聲音,“大婚之事,甚好。”
大婚之日,也是趙綿澤以為的塵埃落定之日。那一日,是他的大婚,也會是趙綿澤的大婚。
隻是在此之前,他還得想法子讓阿七回到魏國公府纔是,若不是,他不敢保證自已會不會先瘋掉……
正是這時,外麵又傳來丙一的聲音,“殿下……”
他喊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作為趙樽“十天乾”丙字衛的領頭,他行事一向小心謹慎。如今,不論是陳大牛,還是元??v,或是他往常的舊部,那些人都在明處,都有妻兒父母,保不齊就在旁人的監視之下。所以,趙樽身邊唯一能夠瞞得住世人的親衛,隻剩下他的“十天乾”了。
趙樽喚他進來,看了陳大牛一眼。
“說罷,自己人,無須避諱!”
丙一身著普通的侍衛裝扮,微微垂首。
“趙楷傳來訊息,皇帝未離開楚茨殿。”
從夜宴回來,如今已是三更時分。
趙綿澤沒有出來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丙一與陳大牛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兩人都沒有說話。趙樽像是強自鎮定著,一雙黑眸裡氤氳不清,像有一抹肅殺的光芒暗藏其間,又像是什麼情緒都沒有。
“殿下……”
看了陳大牛一眼,趙樽慢慢起身……
“入宮一趟。”
☆、201章
逼迫!
東宮,楚茨殿。
雖說夏初七已經被冊封為大晏的皇後,可她還是住在這裡。因為洪泰帝重疾之後仍在乾清宮裡調養,趙綿澤為了以示對太上皇的尊重,也隻是繼了大位,除了平素升奉天殿之外,一切還是照舊。
夏初七一入殿,便要下地。趙綿澤卻是不讓,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直把她抱放到床上,方纔重重喘了一口氣,甩了甩胳膊,輕輕一笑。
“你倒是沉了不少?”
“養豬一樣養在宮裡,不讓出門,不讓走路,能不沉嗎?”夏初七白他一眼,若無其事地拉過被子來,懶洋洋地裹在腰上,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小腹,心臟卻是怦怦直跳。
四個月的身子了,能不沉麼?穿上衣服不明顯,但她自己明顯感覺到腰身粗了,小腹已經有微微隆起之態。幸好趙綿澤不是一個女人,也沒有過做父親的經驗,在這個方麵遲鈍了一些。若不然,想不被他發現,估計很難。
不過,他的話也提醒了她,再拖不得了。
她必須要儘快出宮,要是被人發現懷孕,小十九隻怕就活不成。
“這些日子是屈了你了,等朝事穩定下來,我帶你出宮……”趙綿澤漫不經心地掖了掖她的被角,凝眸望過來。
“不必……”
大概太緊張了,她話未說完,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揉了下鼻子,她不好意思地一笑,並未覺得有什麼,可趙綿澤卻皺了眉頭,手撫上她的額頭,探了探,未見發熱,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要叫太醫來?”
“不要!”夏初七回答得極快,心跳差一點停了,好在語氣還算從容,為了免得他懷疑,她還略帶了幾分調侃,“你忘了,我自己都是名滿京師的小神醫了。還叫太醫來?那不是丟我的人麼?”
她難得這般與他玩笑,趙綿澤愣了愣,大概覺得她心情放鬆了,臉上緩和了不少,“從沒見過這樣誇自己的人。”頓了頓,他又斂住眉目,“身子是自己的,若有不適,趕緊吃藥。”
“嗯”一聲,夏初七是實而非的答了,吸了吸鼻子,覺著腦子還真有些發暈,大概先前在湖裡爬起來,濕著衣裳又吹了冷風的緣故。
“我睡了。”她無力躺下去,閉上眼睛,病怏怏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什麼精神。
趙綿澤坐在床邊,看著她,“真無事?”
“無事。”她不睜眼,迴避他的視線,心裡怦怦直跳,隻盼著生了病能躲過一劫,一切都等過了今晚再說。想想,她又放軟了聲音,“你去忙吧,我躺一會就好。”
“我今日不忙。”趙綿澤說著,徑直出了寢殿,等再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拿了一本書,自顧自脫了靴子,坐在床頭,側靠在她的身邊,掀了一角被子來搭在腿上,淡淡道:“你閉一會眼,我等下叫你起來吃宵夜。先前沒見你吃多少,我叫灶上做一些軟和的甜湯。”
“本來就胖了,還吃?”
“我不嫌。”
夏初七眉梢一挑,緊張得心肝都捲起來了。
他不嫌,可是她嫌得很啊?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就斜靠在自己的身邊,呼吸可聞,讓她如何睡得著?
趙綿澤看她一雙黑黝黝的眼轉來轉去,突地一笑,低下頭來,“怎的?還是皇後等不及吃宵夜,這會便要就寢?”
色胚!夏初七真想一口“啐”死他,可人家是皇帝,這會子不僅握著她的命,還握著許多人的命,她哪怕痛恨極了,還不得不帶著笑說話。
“我休息的時候,不喜身邊有人瞧著,會做噩夢。”
“我不瞧你,我瞧書。”趙綿澤抬了抬手上的書本,朝她一揚,唇角有一抹笑意。大概看見她臉上紅潤潤的顏色,以為她是害羞了,心情大好,語氣更是溫和了許多,“今日之事,我知你心裡難受了,你睡吧,我這會不挨著你,就坐在這。”
夏初七眉頭皺了起來。
他倒也真的沒有挨著她,就坐在床沿邊上,靠在她的床頭。可這樣與兩個人同床有什麼區彆?眉頭一點一點聚攏,她看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睡在這裡的樣子,腦子裡的念頭轉了又轉。
到底該怎麼辦呢?
冷寂中,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趙綿澤就像看不見她的不滿,尤自將目光落在書本上。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他看得專心致誌,夏初七打了好幾個嗬欠,卻不敢醒著,一直保持著清醒,著實也累得緊。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悠揚淒美的琴聲傳了進來,聲音很低,距離似也不近,但夜晚的東宮太過安靜。那琴聲裡脈脈的情意和悲傷,仍是如絲絲縷縷的絨線一般,纏綿不休地鑽入耳朵裡。喑啞,低沉,被夜風一吹,仿若是一個女子在夜裡咽咽的哭訴。
夏初七一直閉著眼,怔忡了。
不曉得又是哪個妃嬪在彈琴了。
這宮中可憐的女人,恁的這樣多……
長夜漫漫,都等那一個男人也實在太悲哀了。
若是讓她也長年累月的這樣生活,乾脆殺了她好了。可想一想,她如今困於楚茨殿,被趙綿澤像看犯人似的看管著,還得為了顧及她珍視的那些人性命,無奈地向他服軟的日子,與那些女人又有何差彆?
想到此,她更是想念趙十九。
可一想到趙十九在大宴上同意了娶烏仁瀟瀟,她心裡的不安又一次懸到了喉嚨口。與人共一個丈夫,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哪怕那個人是烏仁瀟瀟……
“是太後。”
頭頂上,突然傳來趙綿澤淡淡的聲音。
夏初七微微一怔,方纔反應過來他指的是那遠處傳來的琴聲。想到東方阿木爾,她挑了挑眉梢,瞄向趙綿澤,戲謔道:“你怎的知道?喲喂,看來你與太後的關係不簡單啊?”
她話裡意味不明,很是怪異。
趙綿澤微微一怔,拿書拍她一下,展顏一笑。
“對於音盲來說,很難解釋。”
音盲?夏初七接受了這個新鮮詞,也認可了自己的無知。可看著趙綿澤俊俏的麵孔,她突地來了興致,枕著腦袋笑吟吟的套話,“噯我問你,阿木爾生得那樣美,你就沒有……嗯,生出些什麼不軌的想法來?”
這樣的話,尋常人問不出來。
且不說大逆不道,就說倫理也容不得。
看著她“求知慾”極旺的雙眼,趙綿澤眉頭都皺緊了。
“難怪……”
“難怪什麼?”夏初七奇怪了。
“難道你會不管不顧地戀上趙樽。你這腦子裡,就沒有倫常之禮嗎?阿木爾是我父王的妻子,我如何敢生出這樣的念頭?”
夏初七被他噎住。
她雖然沒有封建王朝那一套三綱五常的思想,可她也並非不講倫理好吧?她認識趙樽那個時候,哪裡知曉與他的關係?不過,看趙綿澤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她突地又想到了趙十九。他下決心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承認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吧?
“在想什麼?生氣了?”
趙綿澤看著她,輕輕問。
“沒有。”
她回答得很快,趙綿澤卻微微眯眼,“十九皇叔就要娶北狄公主了,太後都難過成這樣,深夜不睡,撫琴寄語,你倒還鎮定?”說到此,他放下書本,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默默看了片刻,突地又是一笑,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道:“還是說今晚與他見麵,你兩個約好了什麼?”
夏初七心裡一跳,麵上卻笑開了。
“能約好什麼?難不成他還能帶我私奔?趙綿澤,你的話問到這裡了,索性就再多給我一句話吧。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放我回魏國公府?”
“為何這麼迫不及待?”他聲音很涼。
“我向你保證,不與他見麵,還不成嗎?”夏初七豎起手指。
“你的保證,我信不過。”趙綿澤麵色一凝,漫不經心的拿起書來,撣了撣書麵,忽地側過頭來看著她,又笑了,“我說過,隻要你今晚為我侍寢,明日你便可離開,絕不阻止。”
夏初七眼睫輕輕一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
“我若是不同意呢?你囚我一輩子?”
趙綿澤抬手,撫上她的臉,“小七,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事……”頓一下,他掌心的力度加重,語氣沉了不少,“由不得你。你與他這般……我心裡不踏實。你回了魏國公府,我也不能日日來看你,說不準好久都不得見麵,你總得給我一顆定心丸,我纔敢放你走罷?”
定心丸?
真是猴子不咬人,嘴臉難看!難道他真的以為女人隻要和男人睡了,就會死心塌地的跟他了?彆的女人或許有可能,可換了她,兩個字――“狗屁”。
心裡思潮起伏,可她麵上還保持著難得的端莊。
第469節
“你就這樣信不過我?”
趙綿澤清越的麵孔微微一怔,看她小臉發白,眸底生出一抹憐惜的光芒,“小七,我不想強迫你。但隻有這般,方能證明,你是我的。而你,也不曾委身給彆的男人……”
冷笑一聲,夏初七突地打斷他,“廢話就不必說得這樣好聽了!我知道,你與夏問秋就是婚前好上的,就在魏國公府裡,你便與她有過苟且了,我親眼看見的,不是嗎?”見趙綿澤變了臉色,她挑釁的挑高眉梢,定定看住他,“可你也得知道,不是每個女子,都如夏問秋一般不知廉恥。我說過,沒有大婚,我不會做那種不乾不淨的事。”
趙綿澤的眉頭,緊緊皺起。
“我也說過,由不得你。”
輕“嗬”一聲,夏初七氣極反笑。
“聽你這口氣,是準備用強的?”
趙綿澤眼皮微微一跳,盯著她,忽地一笑,伸手撫她臉。
“不要怕,我一會定好好憐你……”
耳根子一燙,夏初七臊了臊,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你怎生這樣無賴?你棋局破了嗎?你吐出去的口水,都能咽回去的,是不是?說話不算話的男人,算什麼男人?”
她低低的咆哮著,試圖與他講道理。可是這一回,不論她說什麼,趙綿澤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僅寸步不讓,說到激動處,他拳頭都攥了起來,再一次提到燕歸湖邊她背著他與趙樽私會的事。那一雙嫉妒的眸子赤紅,像是心裡紮了一根刺,態度越來越不耐,非得與她成了夫妻之實不可。
對峙良久,她嗓子啞了,不吭聲了。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他淡淡睨她一眼。
“行了,我先去沐浴。”
他語氣淡淡的,說得極為自然,也不避諱什麼,下床為她掖了掖被角,就像兩個人原本就是老夫老妻一般,回頭喚了一聲何承安。
“進來!”
何承安在外麵聽得汗毛都豎起了,聞聲“噯”地應了,趕緊進來為他寬衣解帶。他一眼沒有看夏初七,像是氣極,外袍脫去,僅著一襲明黃的中衣,大步去了淨房。
夏初七看著他的背影,幾近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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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過去了。
宮裡的夜霧,越發濃重。
月光很淡,早已宵禁的東華門,禁軍換了一班崗。
皇城裡,不時有巡邏的守衛走來走去,楚茨殿的外麵,更是守衛森嚴,除了趙綿澤的心腹大內侍衛,還有皇城禁軍,可謂圍得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夜幕裡,一行禁軍走向楚茨殿的門口。
長風拂過,看不清他們的臉,守衛低低喝了一聲。
“站住!做什麼的?”
“六爺差來的。”一行為首的禁軍,遞上腰牌,看了那人一眼,“六爺說弟兄們受累了。這些日子,晝夜不停的值守,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嘿嘿,應當的……”看得出來是一張熟麵孔,那小子笑了笑,又不解地道,“張頭兒奉了六爺啥差事?這大半夜的,不會是要給我等賞銀子吧?那可受不起。”
“少矯情!你幾個趕緊去,六爺在本仁殿後麵,為兄弟們準備了宵夜。”
本仁殿是東宮文華殿的東配殿,離這裡有一段距離,趙楷治軍向來親善,這種事不是頭一遭了,那小子笑眯了眼,道一句“好嘞”就要走。
禁衛領頭敲一下他的頭,低低斥道:“不要都跑了!換著崗去。陛下在這裡,絲毫鬆懈不得。這一處我幾個先看著,你們去吃了來換崗哨上的人,不必理會我們了……”
低低的幾聲嬉笑,散去了。
月亮縮排了烏雲裡,夜風,似乎大了許多,吹得楚茨殿門的三個燈籠,哧啦啦的作響。
內室的燈火,明明滅滅……
禁軍換崗的時候,夏初七剛好走向淨房。
趙綿澤入了淨房有半盞茶的工夫了,一直沒有出來。她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步子有些沉重,但麵色卻很冷靜。入了淨房,她看一眼侍候在裡麵的何承安,輕輕咳嗽一聲,不輕不重地道,“你出去吧,我來侍候陛下。”
何承安驚訝的抬頭,為難地看著她。
“這……”
“出去罷!”不等何承安的話說完,泡在池中的趙綿澤就懶洋洋的歎了一聲,語氣淡然,隔了一道屏風傳出來,帶著一種燻蒸了水霧的鼻音,給人一種像是睡著了的錯覺。
“是,陛下。”
何承安出去了,隨便關上了門。
“趙綿澤,你今晚一定要我侍寢是嗎?”
夏初七沒有走進去,就站在照壁外頭,淡淡問他。
“我的態度,不夠明確?”他道。
“我隻是再確定一次。”她突地笑了,“你可想好了?”
裡麵的男人靜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
“夏楚,此事無須再議,你彆無選擇。”
夏初七不輕不重地說了一聲“好”,就在趙綿澤心裡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看向照壁邊上被燈光拉長的影子時,卻聽見她突地冷冷一笑。
“既然彆無選擇,那我就不選擇了。趙綿澤,當年為了你,我被人追至蜀中,一個人走投無路,跳下了蒼鷹山。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也不怕再死一次。既然你不願意等,那索性雞飛蛋打好了。你不僅得不到我的心,我連屍體都不會留給你……”
說罷,她毫不猶豫的大步離開。
“你要做甚?”趙綿澤一驚,從水裡站起。
她並不回答,袖子甩得高高,步子邁得大大,候在淨房外麵的何承安與焦玉等人麵麵相覷一眼,不知她與趙綿澤發生了什麼爭執,卻也不敢去攔他。
隻一瞬,趙綿澤便從淨房衝了出來。
他披著一件袍子,腰上玉帶輕係,麵色森然地追了過去。
“夏楚!”
他大步入內,腳步愴惶而急切。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寢殿裡頭被她倒了一地的燈油,就連桌椅和床帳上都有。因從淨房出來的急,趙綿澤的腳上沒有穿鞋,光著濕漉漉的腳,他踩在燈油上,“啪嗒”一聲,往前一滑,就硬生生地摔倒在地。
看著不遠處拿著一盞燭火笑逐顏開的女人,他咬著牙齒,想要扶著椅子站起。結果,椅子倒了,他一個不穩身子失衡,光著的腳丫再一滑,又一次摔倒。
這次比上次更為慘烈,他原本心急裹在身上的袍帶很鬆,一個不小心扯開了,他半個身子赤在她的麵前不說,椅子倒下來,還把桌子上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扯落在地,唏裡嘩啦的掉在他的身上,景況極是狼狽。
“陛下!”何承安風一般跑過來,在門口大聲驚呼。
“……”焦玉有點想笑,沒敢笑,趕緊來扶。
“呀!陛下……”宮娥們緊張得瞪大了眼睛。
“噗哧”一聲,夏初七倒是笑得毫不客氣。一手叉腰,一手高高舉著手上的燭台,她站在床前,一雙杏眼點漆一般的晶亮,絲毫沒有因為趙綿澤半裸著身子,就挪開眼睛,反倒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他一遍,方纔歎一口氣,扮可憐。
“陛下,是你親口答應我的,臘月二十七與我成婚,結果你出爾反爾,非得我提前侍寢。我不願,但你是君王,我不得已再退一步,為你設了一個棋局,並約好了,你若能破,我便依你,若不能破,便得等待。我一忍再忍,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步步緊逼。既然如此,你是曉得我性子的,反正我也沒什麼好顧唸的了。乾脆死了,一了百了……”
“你做什麼?”
趙綿澤連續摔了兩跤,本來就摔得狼狽,在奴才們的麵前失了麵子,此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再一看她手上舉著的燭火,還有地上一片的燈油,頓時變了臉。
“小七,你不要亂來!”
“陛下怕了?”夏初七一笑,斜睨他一眼,目光閃爍如狐:“放心,雖說你對不住我,可我也不想害你性命,我不會與你同歸於儘的。隻是你不放我,我隻好死在這裡而已。你走吧,我數到十,你若不走,我便點燃床罩,到時候你若是來不及跑,便到地下向我討債吧。”
幽幽的聲音,蒼白的臉,夏初七覺得自己極有表演天賦,那高昂著頭一心求死的樣子,動作逼真得她自己都快要落淚了。
“十……”
“九……”
“八……”
趙綿澤看她如此絕決,心中一痛,掙脫焦玉就要過去。
“小七,不要這樣,有事好商量……”
夏初七高揚著燭台,“不要過來,過來我就點。六……”
“五……”
“四……”
“不要!”趙綿澤目光微沉,咬緊了牙齒,“你要做什麼,我都依你,都依你還不成。小七,你先出來,出來我兩個再說,好不好?”
“不好!”
夏初七瞄一眼趙綿澤。昏暗的燈光下,他略帶驚慌的麵孔,輪廓分明,劍眉入鬢,膚白唇紅,其實很是俊俏。若是排除這姓趙的對待夏楚曾經做過的那些齷齪事兒,就算他沒有這樣尊貴的身份,其實也是一個討女人喜歡的俊俏男人。
隻可惜,暴殄天物。
好端端的一個人,空有一副溫雅俊朗的外表。
她歎了一口氣,接著道:“不必出去說,就這裡說。我要先出宮,我要從魏國公府名正言順地嫁入宮中,我要祭天行大禮,我要天下人都知我是正妻,而不是皇帝的姘頭,還未成婚,就被皇帝給睡了。”
她說話極是粗糙,這一句“睡了”,聽得何承安直皺眉,焦玉也忍不住咳嗽,隻有趙綿澤似是習以為常,看著她的眼睛,又要往前走,可他剛上前一步,就被焦玉拉住了。
“陛下,小心……”
他們是擔心他的安全,可趙綿澤心裡不相信她會真點。
“好,我答應你。你放下燭台,出來說。”
“你先擬旨,我纔出去。”夏初七皺眉不允。
趙綿澤變了臉色,與她對視著,恨到了極點。考慮了一下,他沒有叫人擬旨,而是突地抬袖,揮了揮手。
“你們先出去,我與皇後有話說。”
“陛下!”焦玉一驚,“危險。”
“出去。”
趙綿澤似是不耐煩了,難得的厲了聲音。何承安和焦玉等人,終是不再吭聲,慢慢地退了下去,站在了寢殿的門口。冷寂一片的室內,隻有他兩個人了,趙綿澤皺著眉頭,再一次朝她走過去。
“小七,把火滅了。”
“滅了就看不見了。”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夏初七在潑燈油的時候,就已經把屋子裡的火燭一一滅儘了。如今,隻留了她手上的一盞。
趙綿澤見她笑靨靨的樣子,有些拿不準她的情緒。可不論她到底隻是為了逼他就範,還是真的一心求死,在這一個灑滿了燈油的地方,她這般拿著一盞燭火都極是危險,他一心想把她哄出去再說。
“小七,你何苦逼我至斯?”
“是你在逼我。”
“好,我不讓你侍寢了,你先隨我出去……”
第470節
“陛下,你不要混淆視聽。我的條件不僅是不侍寢,是我要出宮。”夏初七柳眉倒豎,樣子很是堅決,見他皺了皺眉頭,仍是不鬆口,突地一笑,“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真點?你錯了,我沒爹沒娘,我一無所有,連趙十九都不記得我了,我有什麼可怕的?我什麼也不怕。大不了早一點化為灰燼好了,這樣也可以早點見到爹孃,隻求下輩子投胎轉世,不要再遇見你。”
看著她手上閃爍的燈火,趙綿澤目光一涼。
“你就這般不願與我在一起?”
在那一閃而過的光芒裡,夏初七看見他眸底的一絲痛意,手指微微一頓,抿緊唇角與他對視著,突地不知該說些什麼。考慮了一下,她方纔凝重了聲音,說得真誠了幾分。
“你若肯給我一個好,我會感激你的。”
“你說的‘好’,就是離開我?”他苦笑。
“我隻是要出宮。”她斬釘截鐵。
“辦不到。”他聲音一沉,又一步步朝她走去,“小七,你也說了,趙樽他忘記你了,你何苦還為他守著?跟著我不好嗎?我就算過去負了你,但是我如今許你皇後之位,愛你,重你。這份尊榮,你知世間多少女子求而不得?你這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這樣認為的吧?”低低一笑,夏初七接過活來,打斷了他,目光淡然地退後一步,整個人坐在床榻上,聲音一涼。
“趙綿澤,我曾經以為你隻是不懂愛而已。”
趙綿澤喉結一滑,想聽她的下文。
“那如今呢?”
她莞爾一笑,燈火下的眸子極是瀲灩,“如今我發現,我以前說對了。你確實不懂愛,即便你經曆過失去,經曆了這許多的事情,你仍是不懂得,愛一個人,不是占有,而是她能過得好。”
趙綿澤冷笑了一聲。
看住她,他一直往床前走,一雙赤著的尊貴腳丫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再近一步,在夏初七翹著唇角就要點帳子時,他遲疑著停了下來。
“小七,若是不得,愛之何用?”
夏初七微微眯眸,直直看著他。
實際上,她為他灌心靈雞湯的目的,不過是逼迫他而已,至於“愛一個人到底是占有,還是放手”這個問題,其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哪一個對。愛一個人,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又怎麼愛呢?
趙綿澤一動不動的看她片刻,低頭係了係袍帶。
“興許你是對的,我不懂得。但我說過的,上天入地,我都不會放手。你若執意要點,你就點罷。”
夏初七一怔。
她沒想到趙綿澤隻一陣短暫的驚亂之後,就鎮定如常了,他會這樣做,若不是對自己屬實是真愛,連死一起都不怕,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太過小覷他了,他看透了她。
看著他越來越近的麵孔,夏初七沒有猶豫,走到這一步,隻有孤注一擲了。她蒼白著臉,悠悠一笑,將燭火一揚,便要去點潑了燈油的床罩。趙綿澤麵色一變,飛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她拚命的掙紮,他雙手用力,兩個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他總算把燭火搶了過來,飛快地吹滅。
四週一片黑暗。
他急喘不已,“小七,你瘋了?”
大概是見她真的敢去點火,他嚇住了,身子繃得僵硬,抱住他的雙手更是緊了又緊,幾近窒息。夏初七冷冷一笑,使勁推他:“你今天可以阻止我,阻止不了明日,明日可以阻止,阻止不了一生。你隻有兩個選擇,放我出宮,或是為我收屍。”
趙綿澤攬緊她在懷裡,任由她掙紮,隻抱她的力度加重,許久都沒有吭聲兒。兩個人在黑暗裡搏鬥了片刻,他喘氣不已,呼吸裡的熱氣,一股股噴在她的頭頂,胸膛裡帶著一種說不出是惱意,還是恨意的情緒,一直起伏不停。
好一會兒,他頭低下,擱在她的肩膀上。
“小七,與我好好的過,不好嗎?”
“不好――”夏初七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他從淨房跑出來,就一件單薄的袍子,還散亂開來,二人都穿得不厚,在掙紮中,他身體有了明顯的反應,更是令她難堪不已,胃裡又一陣翻滾。
“你放開,不要碰我。你一碰我,我就犯惡心……”
“嘔”一聲,她忍不住了,那一股胃酸湧上的感覺,太糟心,這都她不用假裝,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良久,他沒有說話,就在夏初七為了小十九心情忐忑不安的時候,他突地慢慢放開了她,黑暗裡的聲音,涼涼的。
“好,朕放你回府。”
她一驚,“真的?”
“明天就滾!”
終於惹得炸毛了?夏初七捂住嘴巴,壓下胃裡的不適感。
“這一回,你說話算話?”
“夏楚,不要以為朕非你不可――”
低低甩下這一句話,他轉身大步離開。留下那一句冷颼颼的話,驚了夏初七一下,辨不清真假,隻聽得他倉促的腳步聲遠遠離去,待反應過來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黑暗裡,她一動未動,直到有另外一隻手拽住她的手腕,穩住了她的身子,她纔回過神來。
“你在?”
“我一直在。”甲一低頭看著她,要扶著她出去,“這屋子裡全是燈油,今晚換一間屋子休息吧。”
夏初七輕“嗯”一聲,想到趙綿澤臨去時的怒火,想到他的保證,身子突地有些發軟,不知道究竟是釋然的疲乏,還是真的從湖中起來受了風寒,隻覺眼前黑乎乎的,腳踩不到實處,身體軟得再也站不住。
“你還好吧?”甲一環住她。
“扶我去藥堂……我得吃點藥。”
她虛弱地抓住甲一的胳膊,今天晚上這一出,她感覺得到趙綿澤是真的被她傷自尊了。先前在下屬麵前滑得那兩跤,加上她的嘲笑,她的逼迫,她相信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來找她了。
隻不過,就算他同意了她回魏國公府,大概也不會少了監視,她的小十九要順利出生,真的好艱難……而這個時候,她更加不能生病。
再熬一晚,熬到了明天,她就可以離開了。
昏昏乎乎地入了楚茨殿的藥房,她眼睛半睜半開著,正準備問甲一怎麼不點燈,突地一道模模糊糊的黑影映入她的眼簾。她瞪大眼睛,未待反應,便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那熟悉的氣息,讓她放鬆了警愣,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你怎麼來了?”
他身上硬硬的甲冑硌得她有些難受,但她仍是義無反顧的抱緊了他的腰,歎息一般喚了一聲。他沒有回答,手臂一緊,在黑暗裡,極快地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就像為她度氣一般,死死吻住,極儘纏綿,鋪天蓋地的熱吻,令她腦子一暈。
“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
“陛下!”
看著趙綿澤從裡頭走出來,何承安嚇了一大跳。
他身上衣裳的綾亂和狼狽且不說,他的手肘上,大概是摔在地上時蹭的,鮮血已經滲透了單薄的寢衣,在白慘慘的燈火下,看上去極是駭人。
可趙綿澤卻似乎未覺,一雙眼睛宛如鬼火,幽冷無比。
何承安一路小跑跟上,見他不說話,急了起來,“這這……這怎麼了得?陛下,即便是皇後娘娘,也不能這般對您……”
“無事,讓賀安來,為朕包紮一下就好。”
應了一聲,何承安就要轉身,卻聽見他說。
“回來。”
何承安圓規似的,“哧溜”一轉,“陛下還有何吩咐?”
趙綿澤扯了扯袖口,眉頭皺起,沒有抬頭,“今晚楚茨殿發生的事情,不許聲張出去。要是讓朕聽到什麼風言風語,朕要你們的腦袋。”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淡淡地掃了一圈身邊的其他人。
“是,陛下。”
一眾人紛紛跪下。
他雖然沒有仔細交代,可這些人哪個不是猴精?他們都明白,若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讓朝臣知曉,皇後娘娘竟然膽敢枉顧君上的安危,不僅她這頂鳳冠戴不了,隻怕還不知會鬨出多大的事來。
說到底,皇帝還是護著她的。
賀安領命去了源林堂,為趙綿澤上完藥,退下了。何承安正準備侍候趙綿澤歇下,外頭又有人來報。原來是在乾清宮侍寢太上皇許久都沒有露麵的崔英達來了。
趙綿澤看了何承安一眼,微微一笑。
“崔公公怎的來了?”
那一日趙綿澤登基,崔英達的聖旨可謂是及時雨。也因了他一直在洪泰帝跟前侍候,打小看著趙綿澤長大的,故而哪怕如今趙綿澤做了皇帝,對這個老太監也比對旁人更為親厚和敬重。待他一入屋,趕緊叫何承安倒水請上座。
可崔英達卻不坐,畢恭畢敬的叩了頭,看著他。
“陛下,你如今所為,對得住太上皇嗎?”
趙綿澤一愣,皺著眉頭,下意識縮了縮手腕。
崔英達也不知看見了他的傷沒有,也不吭聲,隻是朝門口招了招手,一個小太監便恭順地端上了一個墊了明黃軟緞的銀盤。趙綿澤眯了眯眼,隻見銀盤裡頭是後宮妃嬪的名牌。
崔英達低聲道,“陛下登極之後,尚未臨幸後宮妃嬪,老奴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啊。且不說子嗣之事關乎江山社稷,就論為了平衡朝事,為皇室開枝散葉,陛下您也不能再如此任性了。”
低低垂著眉頭,趙綿澤不答。
崔英達歎一口氣,柔和的語氣,帶了一些無奈,“陛下是老奴看著長大的,您的心思,老奴有何不知?陛下愛慕夏家小姐,沒有錯。做為男子,作為夫君,你可以心裡隻愛她一個。可做為帝王,雨露均沾,平衡後宮,纔是王者之道。”
手指慢慢地攥緊,趙綿澤一笑。
“多謝公公提點,朕知道了。”
說罷他沒有去看銀盤裡的名牌,而是轉頭看向何承安。
“北狄與南晏正待和議,宣惠妃來侍寢吧。”
崔英達看了一眼他凝重的麵色,目光裡露出一抹讚許。何承安低低應了一聲“是”,退出去宣旨了,可瞭解如他,分明聽出他平靜的聲音裡……說不出來的無奈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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