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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人生如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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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寄

白鷺的臥房門扇大開著,淒風冷雨不住地往裡灌去,好在躺在床上的人已經不會再因為寒冷而倍感痛苦了,涼透的麵上帶著一抹解脫的笑。

小白藤邁過門檻,一抹臉上雨水,稍微整理過自己的儀容後方走至床邊,伸出手指去探祖母的鼻息。

白鷺平躺在床上,早冇了呼吸,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裙,雙手藏在寬大的袖中疊放在腹部,走得十分安詳。

“祖母?”小白藤試探著喚了一聲,馬上他又使勁搖搖頭,自言自語,“不對,不能叫祖母……應該叫婆婆,婆婆?”

不管他叫什麼,逝去的人都不會再迴應他了。

他茫然立在床邊,眼淚洶湧滾落,他不信祖母死了,他不想哭的,可是眼淚怎麼也刹不住。

死人的麵容蠟黃晦暗,明顯區彆於活人,他努力瞪大朦朧的雙目,試圖尋找床上人與祖母的共同之處。

床上枯槁僵硬的死屍和他所熟悉的祖母不一樣,一定是有人替換了祖母,帶走了她!祖母那麼好,肯定有世外高人出手帶走她去治病了,等病好了,祖母一定就回來了……

蘭花速度慢,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一進門不等比劃,先被小白藤一番責難:“剛纔為什麼不關門?不知道祖母受不得風?”

她歉疚地躬身行禮,小白藤卻開始搖頭,喃喃自語:“不對,這不是祖母,不是婆婆,不會怕風的……”

蘭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將難過的孩兒摟進懷裡,輕輕拍著他。

小白藤從她懷裡掙紮出來,用力一擦臉上淚水,儘全力壓下了心中翻騰的悲傷:“祖母什麼時候去的?”

蘭花比劃:“老夫人突然來向我道彆,要我照顧好你,我想拉住她不讓她走,誰知那隻是一場夢,我醒了正好雞叫頭遍,忙裡忙慌過來,不想老夫人已經去了。”

小白藤不說話,心裡一會想起昨天佯作無事的祖母,一會想起臨彆時祖母誇他是好孩子,從小到大與祖母相處的點點滴滴忽然間全湧入了腦海,每一個畫麵都是如此鮮活,令人痛徹心扉。

他啞聲安撫自己:“祖母解脫了,終於不用再疼了……祖母不會再疼了,好得很。”

蘭花壓抑住悲傷,擰了帕子來為白鷺擦手和臉,她本想去取殮服,可是目光接觸到白鷺身上的衣裙時,瞬間什麼都懂了。

她比劃道:“老夫人身上這件衣服是她為自己選好的殮服,她知道自己到時候了……早知她昨天……”

她比劃不下去了,捂著臉哭成淚人。

原來祖母真的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陪自己過的中秋……

傷心到極處,小白藤的眼淚反而流不出了,一腔悲痛無處發泄,壓抑得眼睛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不死心地找著理由:“祖母怎麼會知道自己到時候了?這身衣服她以前也穿過。趕緊換了殮服纔是正經……”

他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因為他忽然懂了昨夜祖母提起拓金山是何意。

原來祖母真的是到時候了……真的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陪自己過的中秋……

蘭花不動,比劃著給他解釋:“老夫人這件衣裳是絮了棉花的絹衣,隻有衣帶冇有釦子,袖子也長,還有蓮花紋,差不多就是殮服的規製了。老夫人喜歡這件,就不要強行為她更衣了。”

小白藤原樣佇立著,連眼睛都不帶眨的,不知是聽了還是冇聽,恰在此時,屋外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嘴裡叫著師姐,正是黃雙。

對上小白藤和蘭花紅腫的雙眼,他瞬間明白了一切,撲到床邊痛哭不已。

小白藤心中壓抑,像一匹發瘋的惡狼,逮誰咬誰:“你怎麼知道祖母走了?!誰給你的信?!說!”

黃雙瞬間收起眼淚,轉身恭敬地向他行禮:“少爺有所不知,屬下雞鳴時分夢見了你陸婆婆,夢醒就趕緊過來了,誰成想還是晚了一步……”

夢裡白鷺把他好一通敲打,讓他照顧好少爺,不許動歪心思,音容笑貌真實到可怕,他醒後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夢。

小白藤怔愣在原地,失神了半晌才輕聲呢喃:“祖母走了,然後呢?然後該怎麼辦?”

似是在問他們,又似是在問自己。

黃雙冷靜回答他:“你陸婆婆為自己準備壽材冇有?先把她衣服換了裝棺。依咱們的規矩,現在應該上報給大公子,送她回去入葬。不過身份在這,不停靈七天後下葬說不過去,屬下去叫人來把靈堂佈置了,停靈七天,然後下葬給外人看。現在天還不到冷的時候,屍身放不住,不如立刻讓人暗地裡往回運,過了頭七埋一口空棺就是了。”

小白藤輕聲吩咐:“祖母說了,拓金山背麵風景很好,她喜歡。就埋在拓金山背麵,不必回去。”

“那她的佩劍也該葬回……”

“我說葬在拓金山,你聽不懂人話?!”小白藤周身戾氣大盛,血紅著眼剜了過去。

黃雙如芒在背,猶如被野獸虎視眈眈地盯住,不由自主地就心裡生出畏懼,唯唯諾諾地應了聲,退下去叫人。

一會的功夫,由他手下八個人扮成的屍夫就上了門,在大門掛起白幡,然後簡單佈置好靈堂,把白鷺裝棺擡過去停靈。他們一上門,蘭花就藉口更衣將小白藤帶走了,冇讓他看到白鷺的身體被當做物件收進棺中的場麵。

趁他們忙活,黃雙飛快地寫了一封書信,指了一人讓他趕緊送到祝月沉手中,待到家裡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不知從哪得了信的月緒才姍姍到來。

他今日穿了燕頷藍的衣裳,顏色深得幾近黑色,一下讓他脫去了以往的孩子氣,肅穆了許多。

小白藤剛換好素白的斬衰,正跟著蘭花收撿房中白鷺的遺物,月緒看出他哭過,卻不知如何安慰,乾脆張開手臂一臉正經地走了過去:“來,螣弟,想哭就哭出來吧。”

小白藤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讓他滾。

月緒尷尬地摸摸鼻子,退去門口守著,小白藤不搭理他,低頭繼續收拾白鷺的妝台。為了扮演好白家老夫人、小白藤祖母的角色,她特意置辦了滿滿一匣子首飾,看到匣中她曾在除夕夜戴過的金釵,小白藤的眼裡又蓄起了淚水。

那天自己為什麼急著回去睡覺?為什麼不多陪祖母看一會煙花?為什麼要提去荒月宮來惹祖母憂心?

他越想越難過,抱著妝奩匣子背過身悶聲哭泣,蘭花見狀強行合上了他手裡的匣子,比劃著表示去替他將匣子放進棺中,讓白鷺到底下也有的用。

小白藤抱得愈發緊,說什麼也不肯鬆手,平複了好一會,他才使勁壓住淚水,將沉甸甸的匣子交到了蘭花手裡:“祖母並不愛這些富麗閒妝,這個嬤嬤拿走,權當留個念想……”

蘭花立刻要把匣子還給他:“老夫人賞賜過我許多東西,這些首飾貴重,少爺還是自己留著吧。”

“我有祖母做給我的燈,足夠了。”小白藤揹著手不肯接,目光飄忽,不知該落在何處。

僵持了一會,蘭花冇法,隻得答應暫時保管匣子,待他想要了隨時再交還給他。小白藤漠然看著她手上的動作,黑如點漆的瞳仁空無一物,幽深得連光都照不進。

蘭花倒出一杯茶水,硬按著他坐下,自己轉身去整理白鷺的衣櫥。

一件件暗色的衣裙被取出再被仔細疊好,堆放在桌子上,高高低低的,像外麵厚重的烏雲,小白藤伸手搭在雲上,空洞的眼瞳又開始落雨。

衣櫥內的衣物被清空,露出角落一個四四方方的木匣,這個木匣不似妝奩匣那樣精緻華美,普普通通的,連鎖都冇落。蘭花不敢擅自做主,捧到小白藤麵前問他的意思。

人都不在了,還有什麼能不能看的?他擡手就掀開了蓋子。

裡麵是厚厚一遝銀票,新舊麵值皆不一,顯然是白鷺一生的積蓄,銀票最上麵還有一張字條,是她的手書——藤兒,好好照顧自己。

小白藤反手扣上匣蓋,垂下頭不再去看,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在身上,打濕了白慘慘的斬衰,透出裡麵衣裳愁雲慘淡的墨色來。

蘭花也看清了匣內的東西,跟著掩麵痛哭。

月緒重新走近,遞來一塊手帕。

小白藤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血紅的眼睛茫然掛淚,嘴上一個勁呢喃:“月緒,我冇有祖母了……祖母不要我了……祖母不要我了……”

蘭花聽見小小孩兒的呢喃,哭得更厲害了,一屋子三個人,隻有月緒情緒是穩定的,空出的手拿過帕子為小白藤擦臉。

給他擦乾淨臉,他也記起平日裡聽來的那些安慰人的話了,學著他們的腔調安撫道:“螣弟再這樣哭下去,鷺前輩該走得不安心啦,她定然是希望你冇了她也能好好生活的。”

小白藤想起字條上的留言,眼淚愈發止不住,月緒給他擦著臉,心裡連連歎氣,往日怎麼冇看出這小傢夥這麼能哭?

他被小白藤扯著袖子,動彈不得,隻好朝蘭花動動眉眼,輕聲指使她:“還不趕緊收拾?不是出殯前要燒掉嗎?”

蘭花轉身繼續忙活,小白藤哭夠了,也鬆開月緒的袖子起了身,幫著一起收拾,主仆二人每收拾一會就要哭上很久,東西本不多,卻硬是拖到天黑才整理全。

除了裝銀票的匣子,還收拾出一大盒子藥來,藥瓶上冇寫標簽,蘭花比劃了小白藤才知道,這是祖母生前一直服來鎮痛的藥。

鎮痛的麼……他倒出一丸放入口中,冇用水送,就那麼硬生生嚥下了。蘭花讓這一舉動嚇到,慌忙要拍他背脊讓他吐出來,卻被他身形一晃,輕巧避開。

他撫了撫自己的心口,好像是冇那麼疼了……

遺物全部整理好,或被活著的人留起或預備燒掉,忙活了一天的兩人有了空閒,心裡不由又念起與白鷺之間的點滴。

蘭花一直在收揀白鷺的遺物,一邊收還要一邊安慰小白藤,忙得不可開交,一乾家務事自然都落到了黃雙肩上,他估摸著他們也吃不下飯,打佈置好靈堂就開始躲懶,睡到傍晚才慢悠悠地挽袖子燒火,煮了一鍋甜粥,盛出一碗送去給小白藤。

小白藤正陷在失去最親的人的悲痛中,不想吃也吃不下任何東西,在黃雙的一再堅持下,他終於氣得揮手打翻了托盤,瓷勺和粥碗隨托盤一起叮噹掉下,潑臟了地麵。

月緒起身擋住他視線中的狼籍,扭頭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有些餓啦,沾沾少爺的光,勞霜前輩再端兩碗來~”

黃雙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藏起眼中陰翳,畢恭畢敬地下去了,待他走了,月緒才欠手欠腳地去摸小白藤的頭:“螣弟不乖乖吃飯,鷺前輩知道了怕是要生氣的~”

小白藤一巴掌打開了他的手:“我送你下去告狀怎麼樣?!”

“咳……不逗你啦,晚上按規矩你要守靈的,什麼都不吃當心暈過去。”

小白藤沉默不語,不過等黃雙再端來粥時,他真的硬灌進去半碗。

往後幾日,都是月緒陪伴在他身側,白日他睡了,他就坐在門外靠在門扇上闔眼跟著眯一會;夜裡他守靈,他便逗他說話,小小的孩兒第一次經曆這種事,總熬不住疲憊睡過去,於是他還要替他續靈前的香火和燈油。

其實也冇什麼好續的,殺手孑然一身,哪來的香火要傳承?可活著的人總要做些什麼,以打發這令人窒息的漫漫長夜。

七日很快過去,再多的眼淚都哭乾了,小白藤憔悴了許多,走起路來步伐都在發飄。

白鷺的棺材在拓金山後下了葬,按劍塚的規矩,墳前豎一塊無字爛木為碑。

安葬好她,月緒等人也到了殉主的時候,他們像模像樣地囑咐小白藤幾句話,行大禮辭彆,然後用各自的劍自刎於白鷺墳前。

帶著熱氣的鮮血從月緒頸上噴湧而出,有一滴濺到了小白藤臉上,溫度高得像是要在那塊皮膚上灼出一個洞來,他漠然抹去那一滴鮮紅,冥迷空洞的心無力再去在意太多。

拓金山背麵崎嶇陡峭,鮮有人來,黃雙懶得再挖坑埋他們,探過鼻息確認死透了,便從樹上掰來幾杈粗大的枝葉湊合蓋住他們的身體,然後扯著小白藤回家去。

進了家門,他掏出一封信和一遝銀票:“師姐的死大公子已經知曉了,派隱大人送了一封信和銀錢來。少爺若是想,屬下幾個便護送少爺回劍塚去,那裡到底是小姐的孃家,有親人庇佑。”

小白藤拆開信,一目十行地看罷,麵無表情地將信收進了袖中。

他心裡很亂,這幾日來的悲痛和壓抑無處發泄,統統化為了殺戮**,他想殺人,想看見血流成河,想用長鞭深深勒進誰的脖頸來發泄心中恨意……

然而黃雙不知他此刻的痛苦,還在誘哄他回劍塚去。

“我哪都不會去,你們自己回去吧。”小白藤捏住茶杯的手指緊了緊,強忍著冇有把它砸到他頭上。

“少爺在這,屬下怎麼能獨自回劍塚去?屬下知道少爺心裡難過,捨不得這裡,可是就剩一個老媽子,怎麼能照顧好您?”

白鷺早就說過,小白藤在這裡,黃雙回不去劍塚,不知祝月沉是怎麼想的,但寫給小白藤的信件上隻是提了一嘴,並未強行要接他回去。

他不接話,黃雙便硬著頭皮死命勸,終於成功惹得人大怒,不僅掀了桌子,還提著長鞭追著他一路打到門口。

黃雙落荒而逃,白家又恢複了以往的幽靜,不,現在是死寂。

密密的雲層落起了淅瀝秋雨,小白藤在躺椅上坐了,雨水從藤蘿稀疏的葉間漏下,打濕了他的發。

七日冇顧,這架藤蘿似乎也萎靡了,葉子黃黃的,凋零滿地。

雨到了半夜還在下,藤下的孩兒也原樣枯坐著,全身上下都已濕透,任蘭花怎麼勸都不肯回去。

他等了很久很久,終於有人影出現在牆頭,輕巧翻了進來,口氣一如既往的孩子氣。

月緒肩頭披了一件鬥篷,遮住了身上沾染的暗色假血,白鷺早為他們安排好了去處,就在城外一處不遠的小鎮子裡,不過往後傳信就不得不藉助亦邪鳥了。

小白藤這幾日一直很沉默,要等很久才願意開口回一句話,月緒耐心等了一會,隻聽得他道:“三日後我要去荒月宮。”

他似是猜到月緒要說什麼,自行接著道:“要不是荒月宮,我不會失去爹孃,也不會累祖母辛苦照顧我十餘年,這麼早就被內功反噬冇了命。”

有些事白鷺不說,但他猜的到,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怎會偏她被反噬得這樣迅速?

月緒想了想,十分爽快地同意了:“不讓你去你也不會聽,不如哥哥們陪你走一遭,這幾日你好好休息,可彆到時候人走著過去躺著回來。”

小白藤怫然不悅:“你舌頭很多餘?”

“我錯啦我錯啦,三日後我們在城外碼頭等你,回見~”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翻牆跑走,生怕跑慢了被割了舌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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