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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梨花深閉門 又到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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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中秋

縱使不想,時間卻還是一點點在向中秋靠近,愈是接近,小白藤愈是暴躁不安,連睡夢裡都是被魘住的,人眼看著憔悴了許多。

黃雙連觸了幾次黴頭,遷怒了幾個下屬,便暫時不再去白家了,隻吩咐西鸞門下守著的人近日多留神。

冇有他在中間瞎攪和,蘭花又是個啞巴,宅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死寂,宛如一口棺材將小白藤困於陰間,棺外日夜循環交替,棺中人卻連時間的流逝都感覺不到。

不知不覺,時間已來到中秋前一夜,明明是睡覺的時辰,小白藤卻披著外衫枯坐在藤下秋風裡,瞪著眼睛不肯去睡。

似乎這麼熬著不睡,天就不會亮,中秋就不會到。

蘭花知道中秋已經成了少爺心裡的疙瘩,故而有關中秋的一切準備她都冇有做,偌大的家裡淒淒冷冷,看不出半點節日的氣氛。對藤下固執坐著的小白藤,她也冇提中秋的茬,隻比劃著哄他去睡覺,彆吹病了,不然要耽誤第二日練武。

她假裝不知明日就是中秋,和平常一樣問他明日都想吃什麼、想玩什麼、要不要再買幾條錦鯉補到池子裡……小白藤被她感染,竟跟著生出了明日並非中秋的錯覺,心口鬱結的氣頓時舒開了不少,含混應付了幾句便回房了。

對,睡醒一覺還要練武,還有千千萬萬個枯燥重複的日子等在前頭,每一天皆是如此,冇有年節,冇有特彆。

翌日醒來,天照舊墨一樣黑沉,厚厚的雲層蓄著雨水,到了晚間都不見落下。

白鷺走後,黃雙不來的時候,擺飯都不在飯廳,而是擺在小白藤房裡,今日亦不例外。

去年這一天,本來也是在各房分開擺的,結果晚上嬤嬤卻引著他去了渫雨軒,今年……還會有那樣的奇蹟麼?

小白藤有意無意地徘徊在渫雨軒附近,偷偷希冀著生鏽的門鎖被打開,祖母就笑盈盈地坐在裡麵,說過去一年發生的一切都是在考驗他。

奇蹟自然不會輕易出現,晚飯時分,一桌佳肴和先前每天一樣擺在了他的臥房裡,樣樣精緻,冇有大閘蟹,冇有柚子葡萄石榴,也冇有月餅。

就是平平無奇的一桌晚飯。

窗外雲層遮蔽了月亮,樹影輕輕搖曳,在廊前投下一片婆娑的影,教這一切哄騙著,小白藤隱隱又信了今日不是中秋。他端起手邊黃澄澄的湯喝了一口,湯溫度正好,與之前喝過的都不同,味道鮮美,有蔬香,還有胡椒的麻香,可以嚐出主料是水產,而且是他熟悉的水產,但具體是什麼,一時還猜不出來,隻知道絕對不是腥臭難聞的魚。

桌上還另有小碟的菜肴和點心,雖冇備月餅,但蘭花還是做了點心的,小白藤拿起一塊紅豔豔的點心,才發現是染了色的綠豆糕。

綠豆糕有掌心那麼大,用花模壓得方方的,裡麵還有甜滋滋的內餡,由蜜醃的橘柚混合桂花調製而成,清甜香馥,看著不甚分明的橘柚果粒,小白藤明白過來點什麼,掰下一小塊外皮嚐了嚐。

外皮的果味淡淡的,再聯絡這個顏色,應該是……石榴汁染的色。

他又端起碗品了一口湯。

難怪覺得熟悉,是大閘蟹煲的。

中秋不過了,該吃的東西卻一樣冇有少,蘭花費儘心思將這些藏進一餐尋常的晚飯裡,哄著他過了這個節。

他心頭漫上些異樣的感覺,說不出是堵還是什麼,這種感覺並不常有,但不是惹人厭惡的感覺。

阿一忽然躥上了桌,頭紮進碗中,大口舔喝起了剩下的湯,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

這肥貓……小白藤笑了笑,輕輕捏了捏它脂肪堆積的小腹。

在蘭花的關懷和阿一的陪伴下,他終於暫忘種種不快,難得放鬆了片刻,隻是思及明日……他眸中不由又湧上了陰霾。

阿一不知他的心事,隻顧吃喝,喝下不少湯,又抓出一塊鵝脯大嚼特嚼,在桌子上蹭了好大一片油漬,見它吃得開心,小白藤又夾了一塊給它,它聞了聞,然後自己用爪子抓出第三塊吃起來,看都不看小白藤給它的。

對這隻肥貓,小白藤極有耐心,用筷子的另一端推了推被它冷落的那塊鵝脯,阿一嫌棄地聞了聞,囂張地轉過身用屁股對著他。

蘭花做的菜每碟量都不多,鵝脯一共隻有七塊,小白藤氣得戳了阿一屁股一下,等它不耐煩地轉過頭,他當著它的麵迅速吃掉了剩餘的四塊。

阿一果然急了,扔下吃到一半的鵝脯嗷嗷叫喚,伸爪去摸他的唇角,指甲微微伸出,蹭在皮膚上癢癢的,極有分寸地不會抓傷人。小白藤朝它頭頂吹了一口氣,把濃密的黑毛吹出一個旋,阿一一激靈,又粗著嗓子抗議起來。

一隻冰涼的手把它的臉推向了鵝脯,不容置疑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吃。”

阿一身軀一扭,不耐煩地擠開他的手,嘴上卻是乖乖把桌上一塊半鵝脯都吃了,連掉落的肉渣都舔了個乾淨。

小白藤近日食慾不重,今晚讓阿一一攪更是對桌上飯食冇了興致,乾脆逐盤挑出肉來餵它,阿一選著自己喜歡的吃了幾口,就到一邊去梳洗毛髮了。

桌上的菜除了那一碟鵝脯外基本冇怎麼動,小白藤用筷子叉了一塊綠豆糕索然無味地吃了,隨後筷子一丟,人興致缺缺地站回到窗前,吹著颸颸秋風。

窗外吹進的風裡潮氣濃鬱,彷彿能從中掬出一把水來,一場夜雨很快就要落下,嗅著空氣裡潮濕的雨意,他的思緒又控製不住地飄回了一年前的今日。

阿一終於察覺到主人的不對勁,呲溜一下躥到了窗框上,前爪迎麵搭上小白藤的肩,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恰好蘭花進來收桌,見桌上菜肴又基本冇怎麼動,不免泛起憂慮,比劃著問他可是不合胃口。

小白藤抱著阿一,另一隻手撓著它的耳朵,答非所問:“今日的湯和鵝脯它很喜歡,以後可以分它一些。”

蘭花憂慮之色愈發重,換了個問法:“我再燉一碗蝦仁蛋羹給少爺填填肚子吧,正好蝦仁也能給它幾隻當宵夜。”

“我不餓。”他遲疑一下,又道,“嬤嬤把點心留下就好。”

總比什麼都不肯吃強。蘭花冇再多比劃,轉過身歎口氣,收了碗筷勺碟,抹淨桌子離開了。

黑得發亮的胖貓還窩在小白藤臂彎裡,碧綠的眼睛炯炯有神,它伸爪撥過自己耳後那隻手,粗糙的舌頭舔了幾下。小白藤心情不虞,摸摸它的頭就把它放下了,揮揮手讓它自己去玩,彆煩他。

阿一卻是不走,還張口去咬眼前揮動的手指,小白藤擡手作勢要打,它才跳下窗框不知溜去了哪裡。

不一會,輕微的鈴鐺響動傳出,阿一從床底叼出了自己的花布老鼠,老鼠脖子上繫有一個銅鈴鐺,一撥便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它最喜歡這個玩具。

躥回窗框,它將銜在齒間的布老鼠放在了小白藤手邊,小白藤收迴遊移的思緒,略困惑地捏起了小小的布老鼠。

花裡胡哨的布老鼠帶著一身貓齒印,小小的,有些埋汰,他不解阿一的意思,以為是想讓他陪它玩,便朝它的方向拋回了布老鼠。

阿一正撅著屁股,費勁地伸爪從衣櫃下往外掏著什麼,屋內不時響起幾下珠子落地的嘀嗒聲與摩擦地麵的聲音,它掏了半天,興致勃勃地溜回主人手邊,從嘴裡吐出一顆裹了黏糊餬口水的金珠。

再撿回地上的布老鼠,挨著金珠一起放到小白藤手邊。

金珠和布老鼠都是它喜歡的玩具,它這是想……

異樣的感覺再度漫上心頭。

阿一還在鍥而不捨地尋找著,一路走一路嗅著地麵,確認屋內已經冇有自己的玩具了,它的目光就轉到了桌上,伸爪從盤子裡推出一塊綠豆糕,它叼起就要給小白藤送去,可惜綠豆糕鬆散,冇跑兩步就裂成兩半掉到了地上,它重新叼起其中一半,一路跑綠豆糕一路掉,等送到小白藤手邊,已經就剩四分之一在它齒間搖搖欲墜。

“你……”

阿一眯著眼睛發出呼嚕聲,頭用力在他掌心一拱。

它不懂人的悲歡離合,隻知道主人很難過。

天邊炸開一聲驚雷,雨水從積蓄了整整一日的烏雲裡落下,劃過人間,劃過秋葉,劃過屋簷,劃過蒼白的麵頰……

水珠滴到布老鼠身上,和太陽一般明豔熾烈的橙黃布料瞬間暗下一大團,老鼠腮邊兩團胭脂紅色也被浸開,淌出兩道血色的淚痕。

阿一蔫頭耷腦地縮在一邊,神情很是低落。

小白藤用手指輕輕給它順毛,聲音模糊低啞:“不是你,你給我的東西很好……我很喜歡……”

阿一躺下打了兩個滾,抱住他的手用後爪踹了踹,然後觀察他的表情。

它不明白人類的眼睛為什麼會下雨,嘴上說著不是因為它,眼中的雨水卻不見停下,把它最愛的布老鼠都弄臟了。

整整一年過去,僅是死彆這一件事已不足以再觸動傷心之處,真正令人無法釋懷的是那些鮮活的記憶,尤其是本遺忘在心底,如今觸景生情又被翻出的記憶。

看著碎成一小塊的綠豆糕,他驀然想起自己極幼小時的一件事——

那會他纔剛會走,總也坐不住,旁人一個不注意他就會自己溜去各處走走看看,正是無知無畏的時候。他比彆的孩子又斷奶斷得早些,差不多學步的時候就不肯再吃奶孃的奶了,家裡少了一個人在身邊伺候,難免會出疏漏。

那天蘭花端來的點心也是綠豆糕,不過冇有餡,也冇有染色,手藝更是不如現在。聞見糕點香甜的氣息,坐在白鷺懷裡的小白藤開始掙動,努力伸長短小的胳膊去夠碟中的綠豆糕,腿也不安分地踢踹著想要下地。

白鷺的手抄過他腋下,把他提起放在地上,之後撣撣衣裙站起身,拿過果盤裡窄長的剔骨尖刀,小心地將一塊綠豆糕切成四份。

那時的小白藤年紀還太小,不能多吃甜的,吃四分之一就不少了。

小白藤不知祖母背對著自己在做什麼,邁開小腿湊到了桌邊,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拿刀下的綠豆糕。

也是運氣好,刀刃擦著他拇指的皮膚切下,冇有斬斷細弱的手指,不過孩童嬌嫩的皮膚依然被削鐵如泥的利刃蹭掉了一塊皮,滲出殷殷的血來。

白鷺嚇得手一鬆,尖刀掉到桌上,叮鐺一聲響,刀尖把黑檀木的桌子紮出一個豁口。

小小的孩兒疼得扁起嘴,淚珠掛在眼眶裡將掉不掉,見祖母看過來,他急忙把綠豆糕塞進口中。

白鷺冷厲淡漠的眼裡跟著蓄起自責的淚水,她把他抱回膝頭,哽嚥著哄他把手指伸出來給她看看。

那天的綠豆糕什麼滋味他早忘了,手指疼不疼亦不記得了,今日再憶起,腦海中有的也不過是祖母的淚水,滴到手上很燙。

往前的十三年裡,這樣點點滴滴的小事填滿了他的生命,或許以後剩給他就隻有觸景傷情了,不知要多久才能釋懷。

躺在地上的阿一翻回身,擡起後腿蹬了蹬耳朵,又粗著嗓子朝他叫了一聲。

對了,還有它在……

可它若也不在了,他又該怎麼辦?

紛雜的思緒纏繞在一起,擰成一個打不開的結。

阿一嗷了一聲打斷他,翻出軟綿綿的肚皮給他看。這一晚,小白藤每次陷入思緒,阿一都會用自己的方法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知不覺竟也混到了睡覺的時辰,幸好有它在,這一夜過得比宅中任何人以為的都要輕鬆。

今夜早些睡,或許能夢到祖母。

小白藤脫衣躺倒,拉過被子蓋住了頭,阿一緊跟著跳上床,鑽進被子擠到了他的膝彎處,熱騰騰的,像個秋夜裡的大火球。

至少還有它在,幸好還有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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