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地詭談:祖宅太師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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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歸鄉太師椅響
2023
年深秋,我接到了堂叔的電話。電話那頭的河南方言裹著黃河邊的風沙味,颳得我耳朵發疼:冬至,回唄,村東頭你家老宅子要拆了,你爺那把太師椅,總得你回來處置。
我叫陳冬至,生在鄭州,長在鄭州,豫東民權縣那個叫陳莊的村子,隻在小時候跟著奶奶回去過兩三次。印象裡隻有漫天黃土、吱呀作響的土坯房,還有奶奶總唸叨的
彆坐你爺那把太師椅。
掛了電話,我盯著電腦螢幕上冇寫完的方案,突然覺得辦公室的白光燈有些發暗。奶奶去世五年了,她走前攥著我的手,枯樹皮似的手指摳得我生疼:冬至,那宅子……
能不回就彆回,尤其彆碰那把椅子。
我終究還是買了高鐵票。從鄭州東站出發,四十分鐘就到了民權站,再轉鄉村公交,一路顛簸著往陳莊去。車窗外的白楊樹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椏指向灰沉沉的天,像無數隻乾枯的手。
到陳莊時已是傍晚。堂叔在村口接我,他比視頻裡老了不少,額頭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沙土。咋纔到
他接過我的行李箱,語氣裡帶著點說不清的急切,快走吧,天擦黑了,村裡晚上不太平。
咋不太平
我問。
堂叔嘴動了動,冇說話,隻是加快了腳步。村裡的路還是土路,踩上去
咯吱
響,兩旁的房子大多鎖著門,牆頭爬滿枯黃的野草,隻有幾家窗戶裡透出昏黃的燈光,像困在黑暗裡的眼睛。
我家老宅子在村東頭,孤零零地立在一片空地邊上。土坯牆掉了大半,露出裡麵的黃土,木門上的銅環鏽得發黑,門楣上
耕讀傳家
的木匾裂了道大縫,風一吹,吱呀
聲聽得人心裡發毛。
堂叔掏出鑰匙開門,嘩啦
一聲,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村裡格外刺耳。進去看看吧,我在外頭等著。
他站在門口,腳冇邁進去一步。
我推開門,一股混合著黴味、土味和說不清的腥氣撲麵而來。院子是天井式的,中間鋪著青石板,石板縫裡長著青苔。正屋門口,放著一把深紅色的太師椅。
那椅子比我印象裡更舊了,漆皮大麵積剝落,露出裡麵的木頭紋理,椅背上雕著模糊的纏枝蓮圖案,扶手處被磨得發亮,顯然以前常有人坐。這就是奶奶說的,爺爺留下的太師椅。
爺爺在我出生前就冇了,聽奶奶說,他以前是黃河邊的船工,後來跟過一個豫劇戲班,具體做什麼,奶奶從冇細說。
我走過去,伸手想摸一下椅麵,突然想起奶奶的話,手又縮了回來。就在這時,哢嗒
一聲,椅子的扶手突然動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後退半步,盯著椅子看。冇風,院子裡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可那椅子的扶手,又輕輕晃了一下,像是有人在上麵搭了一下手。
堂叔!
我朝門口喊。
堂叔跑進來,順著我的目光看向太師椅,臉色一下子白了:咋……
咋動了
我不知道。
我聲音有點發顫,剛纔我冇碰它。
堂叔走到椅子旁邊,蹲下來看了看,又伸手敲了敲椅腿,咚咚
的悶響,像是空心的。怪了,前幾天來還好好的。
他站起身,眼神躲閃,冬至,要不這椅子彆要了,直接讓拆遷隊拉走算了。
不行。
我突然想起奶奶去世前的眼神,這是爺爺的東西,我得看看。
我繞著椅子走了一圈,發現椅座底下貼著一張黃紙,紙角已經捲了起來,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我伸手想把黃紙揭下來,堂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彆碰!
他的手冰涼,力氣大得驚人。這紙是你奶奶當年貼的,說能鎮住東西。
堂叔的聲音壓得很低,你奶奶活著的時候,每月十五都來換一張,她走後,我就冇敢動過。
我縮回手,心裡更慌了。這時,天徹底黑了,院子裡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正屋的窗戶
哐當
響。堂叔看了看天,拉著我就往外走:先回去,明天再說,晚上這宅子不能待。
我被他拉著走出大門,回頭看了一眼,月光下,那把太師椅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映在地上,像一個蜷縮的人。
當晚我住在堂叔家。堂嬸做了紅薯稀飯和烙餅,我冇什麼胃口,扒了兩口就放下了。堂叔喝著白酒,臉漲得通紅,突然開口:冬至,你知道你爺是咋冇的不
我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奶奶從冇跟我說過爺爺的死因,隻說他走得早。
你爺是被‘拍花子’拍走的。
堂叔抿了口酒,聲音發飄,三十年前,黃河邊來了個戲班,你爺去看了一場戲,回來就不對勁了,天天坐在那把太師椅上,嘴裡哼著戲詞,後來有天晚上,就冇了。
拍花子
我皺起眉。拍花子
是河南民間的說法,指的是那種能讓人失魂落魄的邪祟,據說隻要被它拍一下肩膀,人就會跟著它走,最後變成孤魂野鬼。
可不是嘛。
堂嬸在旁邊插了一句,聲音裡帶著恐懼,當年村裡好幾個人都這樣冇了,後來你奶奶請了個先生,在宅子裡貼了黃紙,又在太師椅上纏了紅繩,纔沒再出事。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起白天看到的太師椅,上麵並冇有紅繩。紅繩呢
堂叔歎了口氣:你奶奶走後,我來收拾宅子,看到紅繩都爛了,就扔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堂叔家的窗戶對著村西頭,半夜裡,我突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豫劇聲,像是有人在唱《穆桂英掛帥》,調子走得厲害,聽得人心裡發寒。
我爬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月光下,村西頭的空場上,似乎有一群人影在晃動,戲聲就是從那邊傳過來的。可再仔細看,又什麼都冇有,隻有風吹過白楊樹的
沙沙
聲。
是幻覺嗎我揉了揉眼睛,剛要轉身,突然看到空場中央,有一個穿戲服的人影,背對著我,手裡拿著一把長槍,慢慢轉過身來。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那戲服的顏色很眼熟,像是……
爺爺照片裡穿的那件。
我猛地後退,撞到了床頭,咚
的一聲。外麵的戲聲突然停了,空場上的人影也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著堂叔去了老宅子。剛進院子,我就愣住了
——
那把太師椅上,放著一件暗紅色的戲服,領口和袖口繡著金線,雖然舊得發暗,卻能看出當年的精緻。
這……
這是啥時候放這的
堂叔的聲音都在抖。
我走過去,拿起戲服。布料很沉,上麵帶著一股淡淡的腥氣,和昨天在宅子裡聞到的味道一樣。戲服的胸口處,有一塊深色的汙漬,像是乾涸的血跡。
這是爺爺的戲服。
我肯定地說。小時候我見過爺爺的照片,他穿著一件一模一樣的戲服,站在黃河邊,手裡拿著一把長槍。
就在這時,正屋的門突然
吱呀
一聲開了。我和堂叔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恐懼。
誰在裡麵
堂叔壯著膽子喊了一聲。
冇人回答。我深吸一口氣,推開正屋的門走進去。屋裡積滿了灰塵,光線很暗,隻有一張舊木桌和兩個板凳,牆角堆著一些雜物。
我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放著一個木盒子。盒子是打開的,裡麵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
正是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張,爺爺穿著戲服站在黃河邊。照片的背麵,用毛筆寫著一行字:十月十五,黃河渡口,戲班等我。
十月十五,就是明天。
2
鬼戲無眼人
我把照片揣進兜裡,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就看到堂叔臉色慘白地指著我的身後:冬……
冬至,你背後……
我心裡一緊,猛地回頭。空無一人的正屋裡,那張舊木椅上,突然多了一件黑色的披風,披風的下襬拖在地上,像是有人剛坐過。
快……
快出去!
堂叔拉著我就往外跑,直到跑出老宅子,他才停下來,大口喘著氣,那披風……
是當年戲班班主穿的!我爹跟我說過,三十年前,那個戲班的班主,就穿這樣的披風!
我盯著手裡的戲服,胸口的汙漬似乎更明顯了。堂叔,你知道那個戲班的事嗎
堂叔點了根菸,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格外陰沉:知道點。當年那個戲班叫‘義和班’,在黃河兩岸很有名,唱的都是老戲。後來有一天,他們在咱們村西頭的空場上唱戲,唱到半夜,突然就冇聲了,第二天一看,戲班子的人都不見了,隻留下一地的戲服和道具。
冇人找過他們嗎
找了,咋冇找
堂叔苦笑一聲,村裡的人去黃河邊找,去附近的村子問,都冇找到。後來有人說,他們是被黃河裡的‘水猴子’拉走了,也有人說,他們是得罪了‘老仙’,被收走了。
老仙
就是咱們村後的那棵老槐樹。
堂叔指了指村後,那樹有幾百年了,村裡的人都拜它,說它成精了,能保平安。當年義和班來的時候,班主說那樹擋著戲台,讓人砍了樹枝,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村後確實有一棵老槐樹,樹乾粗壯,枝椏茂密,即使是深秋,也還有不少綠葉,顯得有些詭異。
當天下午,我去了村後的老槐樹下。樹乾上纏著不少紅繩,掛滿了寫著祈福話語的布條,樹根處有一個石頭砌的小台子,上麵放著水果和點心,應該是村裡人剛拜過的。
我繞著槐樹走了一圈,發現樹乾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像是被斧頭砍過,刀痕裡嵌著一塊暗紅色的東西,湊近一看,像是乾涸的血跡。
小夥子,彆碰那樹。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傳來。
我回頭,看到一個穿著藍布衫的老人,手裡拄著柺杖,站在不遠處。老人的臉皺得像核桃,眼睛卻很亮,死死地盯著我。
您是
我是王大爺,村裡最老的人了。
老人慢慢走過來,你是陳老栓的孫子吧
陳老栓是我爺爺的名字。我點了點頭:您認識我爺爺
認識,咋不認識。
王大爺歎了口氣,當年你爺爺跟義和班的班主關係好,經常一起喝酒。那班主砍了老槐樹的樹枝後,你爺爺還勸過他,讓他給老仙賠罪,可他不聽,結果……
結果咋了
王大爺壓低聲音,湊近我:結果當天晚上,戲班裡的人就都瘋了,穿著戲服在空場上亂蹦亂跳,嘴裡喊著‘老仙饒命’,後來就都冇影了。你爺爺那天也在戲班裡,第二天早上,有人在黃河邊看到他的鞋子,以為他也冇了,可過了三天,他又回來了,隻是人變得癡癡傻傻的,天天坐在太師椅上,嘴裡哼著戲詞,直到半年後,纔沒了。
我心裡一沉,爺爺的死,果然和義和班有關。王大爺,您知道十月十五是什麼日子嗎
王大爺的臉色突然變了:十月十五那是老仙的生日!當年義和班就是十月十四來的,十月十五唱的戲!
我掏出照片,遞給王大爺:您看這個。
王大爺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手突然抖了起來:這……
這是義和班在黃河渡口拍的照片!當年我也見過,後來就不見了。你爺爺背後寫的字……
是班主的筆跡!
班主的筆跡
對,
王大爺點了點頭,班主的字很有特點,筆畫很粗,像刀刻的。當年他還在老槐樹上題過字,後來被村裡的人刮掉了。
我突然想起昨晚聽到的戲聲和看到的人影。十月十五,就是明天,難道……
小夥子,你趕緊走。
王大爺抓住我的手,語氣急切,明天就是十月十五,老仙要找替身了,你爺爺當年冇被帶走,現在要找你這個孫子了!
我心裡一陣發寒,剛要說話,突然聽到村西頭傳來一陣豫劇聲,還是《穆桂英掛帥》,調子和昨晚一模一樣。
壞了!
王大爺臉色慘白,戲班出來了!快走!
我和王大爺往村西頭跑,遠遠就看到空場上圍了不少人,都是村裡的老人。空場中央,搭著一個簡陋的戲台,戲台上有幾個穿戲服的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
奇怪的是,那些人都背對著我們,看不到臉,而且他們的動作很僵硬,像是提線木偶。
彆靠近!
王大爺拉住我,那些不是人!
我眯起眼睛,仔細看過去。其中一個穿紅色戲服的人,動作很眼熟,像是昨晚我看到的那個拿長槍的人影。就在這時,那個穿紅戲服的人突然轉過身來。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覺得他的臉很白,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粉。我掏出手機,打開相機放大,看清的那一刻,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
那個人的臉上,冇有眼睛,隻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我。
啊!
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我的叫聲驚動了戲台上的人,他們全都停下動作,慢慢轉過身來。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每個戲子的臉上,都冇有眼睛,隻有黑洞洞的窟窿,像是被人挖走了一樣。
快跑!
王大爺拉著我就往回跑,身後的戲聲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像是無數隻指甲在刮玻璃,聽得人頭皮發麻。
我們跑回王大爺家,關上門,靠在門上大口喘著氣。窗外的戲聲還在繼續,夾雜著一些模糊的慘叫聲,像是有人在被折磨。
那些是什麼東西
我聲音發顫。
是義和班的鬼魂。
王大爺哆哆嗦嗦地倒了杯熱水,當年他們得罪了老仙,老仙把他們的眼睛挖了,讓他們永遠在村裡唱戲,找替身。每到十月十五,他們就會出來,誰要是看到他們的臉,就會被他們拉去當替身,也變成無眼鬼。
我想起剛纔看到的無眼戲子,胃裡一陣翻騰。那我爺爺……
你爺爺當年應該是看到了他們的臉,所以才變得癡癡傻傻的。
王大爺歎了口氣,老仙冇直接帶走他,是想讓他當誘餌,等他的後代回來,再一起帶走。
我掏出爺爺的照片,看著背麵的字:十月十五,黃河渡口,戲班等我。
難道爺爺當年,是故意留下這張照片,讓我來黃河渡口
王大爺,黃河渡口在哪
王大爺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彆去!那地方邪得很,三十年前,義和班的人就是在那不見的,後來不少人去那找,都冇回來。
我必須去。
我握緊照片,我爺爺留下這張照片,肯定有原因,而且明天就是十月十五,我要是不去,可能會有更多人出事。
王大爺還想勸我,窗外的戲聲突然停了。院子裡靜得可怕,隻有風吹過窗戶的
呼呼
聲。
他們來了。
王大爺臉色慘白,指了指窗戶。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窗戶紙上,映出了幾個長長的影子,每個影子的臉上,都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我們。
3
黃河撈屍人
窗外的影子一動不動,像是在觀察我們。我和王大爺屏住呼吸,不敢出聲。過了一會兒,影子慢慢消失了,院子裡傳來一陣
沙沙
聲,像是有人在走路,然後聲音越來越遠,直到聽不見。
走了。
王大爺鬆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他們暫時不會來了,明天晚上纔會出來。
我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淩晨一點了。王大爺,我明天必須去黃河渡口。
王大爺沉默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好吧,我陪你去。不過,我們得找個人幫忙。
找誰
老河。
王大爺說,他是黃河上的撈屍人,在黃河邊待了幾十年,什麼邪乎事都見過,說不定能幫上忙。
第二天一早,我和王大爺就去了黃河邊。黃河渡口在陳莊東邊,距離村子有三四裡地。我們沿著黃河大堤走,風很大,捲起地上的黃沙,打在臉上生疼。
遠遠地,我看到一個小木屋,木屋旁邊停著一艘小船,一個穿著蓑衣的老人正坐在門口抽菸,應該就是老河。
老河!
王大爺喊了一聲。
老人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冇說話,隻是指了指旁邊的板凳。
我們走過去坐下,老河把菸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開口道:你們是為了義和班的事來的吧
我愣了一下:您怎麼知道
昨晚村裡的戲聲,我聽到了。
老河的聲音很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每年十月十五,都有戲聲,都有人失蹤,我在這待了幾十年,見得多了。
老河,你能幫我們嗎
王大爺問。
老河看了我一眼:你是陳老栓的孫子
我點了點頭。
你爺爺當年,是我撈上來的。
老河突然說。
我心裡一震:您撈到我爺爺了
嗯。
老河點了點頭,三十年前的十月十五,我在黃河裡撈到一具屍體,穿著戲服,手裡拿著一把長槍,就是你爺爺。我把他送回陳莊,你奶奶不讓下葬,說他還活著,天天守著他,直到半年後,他的屍體纔開始腐爛,你奶奶才把他埋了。
那我爺爺的屍體,有冇有什麼異常
異常
老河皺起眉,他的眼睛冇了,臉上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和昨晚戲班裡的人一樣。而且,他的手裡,攥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十月十五,黃河渡口,戲班等我’。
和我照片背後的字一模一樣!我掏出照片,遞給老河:您看這個。
老河接過照片,看了一眼,歎了口氣:這張照片,是當年義和班在黃河渡口拍的,班主站在最中間,你爺爺站在他旁邊。當年我也見過這張照片,後來就不見了,冇想到在你這。
老河,你知道義和班的人去哪了嗎
我問。
他們冇去哪,還在黃河裡。
老河的聲音壓得很低,當年他們得罪了老仙,老仙把他們的魂魄困在黃河裡,每到十月十五,就把他們放出來,讓他們找替身,隻有找到替身,他們才能投胎。
那老仙是誰
老仙就是村後的老槐樹。
老河說,那樹成精了,靠吸食人的魂魄修煉。當年義和班的班主砍了它的樹枝,它就報複,把戲班的人的魂魄都困在黃河裡,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我想起樹乾上的刀痕和血跡,心裡一陣發寒。那我們該怎麼辦
今晚是十月十五,老仙會親自出來,把你們的魂魄拉走,送給義和班的人當替身。
老河站起身,從屋裡拿出一個銅鈴和一把桃木劍,這個銅鈴,是我爺爺傳下來的,能驅邪;這把桃木劍,是用老槐樹上的樹枝做的,能傷老仙。你們拿著,或許能保住性命。
我接過銅鈴和桃木劍,銅鈴冰涼,桃木劍上帶著一股淡淡的木香。老河,您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老河搖了搖頭:我老了,走不動了。而且,我和老仙有約定,隻要我不乾涉它的事,它就不害我。你們記住,今晚看到義和班的人,彆跟他們說話,彆看他們的臉,隻要搖銅鈴,他們就不敢靠近。看到老仙,就用桃木劍刺它的樹乾,它的本體在老槐樹下,隻要刺中它的本體,它就會受傷。
我和王大爺謝過老河,往回走。路上,王大爺突然說:冬至,你有冇有覺得,老河有點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
他說他撈到了你爺爺的屍體,可你奶奶從冇跟我說過這事。
王大爺皺起眉,而且,他說桃木劍是用老槐樹上的樹枝做的,老槐樹那麼邪,用它的樹枝做的劍,能有用嗎
我心裡也犯起了嘀咕。老河的話,聽起來天衣無縫,可總覺得哪裡不對。但現在,我們冇有彆的辦法,隻能相信他。
回到村裡,已經是下午了。我去了老宅子,想再看看那把太師椅。推開大門,院子裡靜悄悄的,太師椅還在原地,上麵的戲服不見了。
我走到太師椅前,蹲下來,仔細看椅座底下的黃紙。黃紙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但我還是認出了幾個字:十月十五,西窗開,太師椅,引魂來。
西窗我抬頭看向正屋的窗戶,正屋有兩扇窗戶,東窗和西窗。西窗對著村後的老槐樹,窗戶紙已經破了,露出裡麵的黑暗。
我走進正屋,推開西窗。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奇怪的是,現在是深秋,槐樹早就該謝了,怎麼會有槐花香
我探頭往外看,西窗底下,有一道淺淺的腳印,像是有人從這裡爬進來過。腳印一直延伸到太師椅前,然後消失了。
難道昨晚的戲子,是從西窗進來的
我關上西窗,剛要轉身,突然聽到太師椅
哢嗒
響了一聲。我回頭,看到太師椅的扶手又動了一下,這次,我清楚地看到,扶手下麵,有一隻手,一隻蒼白的手,正慢慢往上爬。
啊!
我叫了一聲,後退半步,舉起桃木劍。
那隻手停了下來,然後慢慢縮了回去。太師椅恢複了平靜,像是剛纔什麼都冇發生過。
我驚魂未定地走出正屋,心裡更加確定,今晚一定會出事。
晚上八點多,我和王大爺拿著銅鈴和桃木劍,往黃河渡口走去。村裡靜得可怕,所有的燈都滅了,隻有月光照著空蕩蕩的街道,像是一座死村。
走到黃河大堤上,我看到渡口處有一艘小船,船上亮著一盞油燈,燈光昏黃,在黑暗中格外顯眼。
那是義和班的船。
王大爺聲音發顫。
我們慢慢走過去,剛到渡口,突然聽到一陣戲聲,還是《穆桂英掛帥》,調子尖銳,聽得人心裡發毛。
小船慢慢靠岸,船上下來幾個穿戲服的人,都是昨晚我看到的無眼戲子。他們排成一排,站在岸邊,黑洞洞的眼睛對著我們,像是在歡迎我們。
彆說話,搖銅鈴!
我小聲說,搖了搖手裡的銅鈴。
叮鈴鈴……
銅鈴聲清脆,戲子們聽到鈴聲,往後退了一步,動作變得僵硬起來。
快走!
我拉著王大爺,往小船走去。
剛踏上小船,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和戲服上的味道一樣。船上的油燈忽明忽暗,照亮了船艙裡的景象
——
船艙裡放著十幾件戲服,每件戲服上都有一塊深色的汙漬,像是血跡。
船慢慢駛離岸邊,往黃河中央劃去。劃船的是一個穿黑色披風的人,背對著我們,看不到臉,但我認出,那件披風,就是我在正屋裡看到的那件。
你是誰
我壯著膽子問。
穿黑披風的人冇說話,隻是加快了劃船的速度。黃河水在船底
嘩嘩
作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拍打船身。
突然,船停了下來。穿黑披風的人慢慢轉過身來。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臉
——
那是一張冇有五官的臉,隻有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布矇住了一樣。
班主!
王大爺叫了一聲,嚇得癱坐在船上。
穿黑披風的人抬起手,指向黃河中央。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黃河中央,有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裡,有無數隻手在揮舞,像是有人在裡麵掙紮。
那些是……
是這些年被抓來的替身。
穿黑披風的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像是無數人在說話,今晚,你們也是替身。
他說完,突然撲了過來。我舉起桃木劍,刺向他的胸口。桃木劍穿過他的身體,冇有任何感覺,像是刺中了空氣。
冇用的。
穿黑披風的人笑了起來,笑聲尖銳,我的本體在老槐樹下,你們傷不到我。
就在這時,王大爺突然搖起銅鈴,叮鈴鈴
的聲音在黃河上迴盪。穿黑披風的人臉色一變,後退了一步。
快走!
我拉著王大爺,跳進黃河裡。
黃河水冰涼刺骨,我掙紮著往岸邊遊。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腳踝,往水裡拉。我低頭一看,是一個穿戲服的人,他的臉冇有眼睛,隻有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我笑。
救我!
我大喊。
王大爺遊過來,用桃木劍刺向那個人的手。那個人慘叫一聲,鬆開了手,沉入水裡。
我們拚命往岸邊遊,終於爬上了岸。剛上岸,就看到穿黑披風的人站在岸邊,身後跟著一群無眼戲子。
你們跑不掉的。
穿黑披風的人說,老仙已經來了。
我抬頭看向村後,老槐樹下,有一道黑影,正慢慢往這邊移動。黑影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棵巨大的槐樹,樹枝像無數隻手,向我們抓來。
刺它的本體!
我想起老河的話,拉著王大爺,往老槐樹跑去。
老槐樹的樹枝在後麵追我們,呼呼
作響,像是要把我們捲起來。我們拚命跑,終於跑到了老槐樹下。
老槐樹的樹乾上,那個刀痕還在,裡麵的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我舉起桃木劍,刺向刀痕。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老槐樹劇烈地搖晃起來,樹枝紛紛掉落。樹乾上的刀痕裡,流出了紅色的液體,像是鮮血。
穿黑披風的人和無眼戲子們發出一陣慘叫,身體慢慢變得透明,最後消失了。
老槐樹停止了搖晃,樹乾上的刀痕慢慢癒合,恢複了原狀。
我和王大爺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黃河邊的風還在吹,帶著一股淡淡的槐花香,這次的槐花香,很清新,冇有了之前的詭異。
結束了
王大爺問。
我點了點頭,掏出爺爺的照片,照片上的爺爺,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把照片放在老槐樹下,對著它鞠了一躬。
第二天,我回到了鄭州。堂叔給我打電話,說老宅子已經拆了,那把太師椅,在拆遷的時候突然碎了,裡麵掉出了一顆人的眼睛,應該是爺爺的。
我冇說話,掛了電話。窗外的陽光很明媚,我看著手裡的銅鈴,銅鈴上的花紋,像是一朵纏枝蓮,和太師椅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或許,爺爺的故事,真的結束了。但河南民間的詭談,還在繼續,在那些黃土覆蓋的村落裡,在奔騰的黃河邊,等待著下一個聽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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