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刁蠻千金假成親後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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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役見得方寶瓔一身狼狽、滿麵焦急,連忙進去稟報。
不多時,隻見府衙內燈火次第亮起,值夜的推官出來升了堂。兩旁皂吏羅列,水火棍點地,山呼威武,端的官威森嚴。
方寶瓔與沈蕙娘一齊上堂來,隻將這連日間生絲遭截、家賊篡賬的禍事,並今日獲知春華繡莊走私之事,前因後果,一五一十,條分縷析,儘皆稟告了一遍。
末了,又將那李娘子的香袋、春華繡莊租賃海船的契書取出,一併呈上,作為供證。
那推官聽得幾樁大案攪合在一處,又涉及城中大戶,當下將驚堂木一拍,教人前往捉拿李娘子、崔進祿、胡管事三個,並春華繡莊眾夥計一同歸案。
那李娘子先教人帶到堂上來。端見她身上正揹著行囊,這時抖得篩糠也似。顯是纔要連夜奔逃,便教衙役捉來了。
崔進祿與胡管事後腳也一齊被帶上堂來。
端見那胡管事灰頭土臉,麵無血色。一旁崔進祿卻是衣冠齊整,全無慌亂之色,隻一雙眼陰沉沉四下瞧覷,顯是得了風聲。
餘下春華繡莊眾夥計,也皆被帶來,黑壓壓立了滿院。
方寶瓔登時將兩眼中冒出火光來,憤憤瞪著堂上幾人。
沈蕙娘忙將她掌心輕輕一握,低聲道:“莫教這等人氣壞了身子。”
方寶瓔這才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往沈蕙娘身上輕輕一倚,靜聽推官審問。
那推官先將李娘子提上前來,審問那盜印篡賬、暗挪庫銀、偷盜文書諸事。
李娘子幾時見過這等陣仗?早將三魂七魄嚇得飛了,雙腿一軟,便是癱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顫聲道:“大人饒命!全是崔員外與胡管事,許了小的五十兩銀子,指使小的做下這等錯事,小的不敢不從!小的該死!隻求大人開恩,饒過小的一條狗命!”
當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供了。
沈蕙娘冷冷將眼風掃過那李娘子,隻與方寶瓔私語道:“她自家作孽,倒有臉麵推在你身上,害你受得這般苦楚,實在可恨。”
方寶瓔細聽沈蕙娘聲氣,倒比自家還氣憤三分,一時隻將臉往沈蕙娘肩上又近了幾分,作態低聲嗔道:“怎的這時才曉得罵她!”
沈蕙娘聽得這話,一時麵頰微熱。
說話間,那推官又將胡管事與崔進祿提上前來,問道:“李娘子所言,可是實情?”
胡管事忙瞧向崔進祿,崔進祿卻隻作未見。胡管事登時哭喪了臉,應道:“回大人,正是東家的主意,小的……小的不過是與她跑腿傳話……”
推官便轉向崔進祿,說道:“你指使手下,勾結方家內賊,截斷生絲供應,又做賬虧空存銀,意圖擠垮同行,已是大罪!更有甚者,你等先往千嶂國走私貨物,如今又致隨船人員身亡,此乃抄家滅門的勾當!你還有何話說?”
卻見崔進祿麵色絲毫未改,隻拱手道:“大人明鑒!這明月繡莊與我春華繡莊,同在越州做買賣,低頭不見擡頭見,素無深仇大恨。方少東家年輕氣盛,許是受人挑唆,便與我有些誤會。”
她將手指著李娘子,沉聲道:“這李娘子在得勝坊中欠了一屁股賭債,三天兩頭教人追債上門!這等爛賭之徒,憑有甚話,卻如何做得數?”
說著,愈將腰桿子挺直了,昂首續道:“那截斷生絲之事,自是無稽之談!行市有個漲跌,買賣各憑本事,我春華繡莊自家尋常采買物資,卻與旁人何乾?至於那走私之事,更是血口噴人!我崔某行商多年,最是遵紀守法,豈會犯下這等殺頭抄家的罪過?你道我那海船往千嶂國去,端的有何證據!”
方寶瓔在旁聽得她一番說辭,早氣得橫眉豎眼、渾身亂戰。
沈蕙娘拉她不住,隻見她指著崔進祿厲聲罵道:“老殺才,還敢狡辯!你翻了四條大船,上頭恁多人命,也不怕冤魂半夜與你索了命去!”
崔進祿立時冷哼一聲,滿麵上全無半點愧色,更生出幾分不屑來,說道:“方少東家,這海船遭了風浪,實是天災無情。隨船人等不幸罹難,卻也是天命如此,萬萬賴不得旁人。我此番也是損失慘重,又怎的不痛心?”
一語未了,那堂外院中立著的眾夥計早是一片嘩然。
群情激憤間,猛聽得好生尖利一聲哭罵傳來:“崔老狗,你這黑心肝、爛肚腸的賊!合該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眾人聞言,皆齊刷刷扭頭瞧去,卻見是個夥計模樣的年輕人。
這時節,她雖是眼泡紅腫、淚痕未乾,那滿麵塵土間,卻猶掩不住悲憤之意。
旁人或不識得她,方寶瓔卻認得,她正是那胡管事家孩兒,喪了母親的小娘子。
隻見那胡家小娘子幾步搶上堂中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當下磕了三個響頭,方擡起臉來,隻將手指著崔進祿,恨聲道:“大人在上!這黑心爛肺的崔東家,她強逼我母親隨船走那抄家殺頭的私商路!如今我母親教她害死在海上,她倒在這裡撇清!”
崔進祿吃她夾槍帶棒一通喝罵,登時斥道:“何處來的野小賊,隻是滿口胡言!你母親自家貪圖跑海利厚,央了我幾回,擠破頭也要上那海船,怎的如今倒賴到我頭上來?你莫不是窮瘋了,便來此處訛詐我!”
話音未落,當下又有幾個夥計搶上前來,七嘴八舌狀告崔進祿如何威逼,教自家上了去往千嶂國的海船。
沈蕙娘聽眾人亂鬨哄嚷作一團,正自心驚,方寶瓔早與她怒道:“竟有這等冇廉恥的狗才,硬逼著旁人做這般下油鍋的事!”
堂上推官隻將驚堂木一拍,喝道:“肅靜!”
她先與胡家小娘子道:“堂下夥計,你口口聲聲道崔員外威逼於你母親,教她出海去千嶂國,端的可有憑據?若敢誣告,大刑伺候!”
那胡家小娘子哆嗦著手,向懷中取出半幅粗布內襟來。隻見上頭密密縫得一個麻線的小口袋,已教她拆開了。
她向那口袋中取出兩樣物件來,一併呈上,說道:“這是我母親遺物。我母親早知此行凶多吉少,特將此物貼身攜帶,正是怕她崔老狗不肯認!”
隻見那頭一樣物件,正是一張貨單。瞧來褶皺遍生,加之海腥撲鼻,字跡微暈,顯是教海水浸泡過了。上頭清清楚楚寫明瞭海船發往千嶂國,蓋上春華繡莊的鮮紅大印。
另一樣物件,卻是一枚刻著千嶂國圖騰的鐵片。千嶂國人交易定契時,常以此物為據。
那推官瞧過一回,又將一旁幾個指認的夥計一一審過,皆道確有此事。
審問方畢,但見那崔進祿麵色灰白,早是滿麵橫肉亂抖、周身冷汗橫流。她此時張口欲言,偏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隻在喉嚨裡咕嚕作響。
再瞧那兩條腿,更是抖得篩糠也似。不消片刻,便是撲通一聲,重重癱倒在堂前。
那胡管事見得東家這般,哪裡還敢強撐?當下哭嚎哀叫,不惟將崔進祿所涉走私等事一一供了出來,便連崔進祿十八代祖宗的陰私,也恨不能儘皆說來。
推官將眼風往崔進祿麵上一掃,往案上重重一拍驚堂木,厲聲道:“人證物證俱在,端的鐵案如山!崔員外,你還有何話說!”
當即下令,將崔員外、胡管事、李娘子等人釘枷收監,並查封崔進祿名下春華繡莊等產業,以候清查。旁人凡有涉案的,也一併捉來審問。
衙役轟然應諾,上前將崔進祿、胡管事、李娘子等人上了枷。那幾人早是麵如死灰,隻唬得癱軟如泥、渾身亂戰,半步也挪動不得,教衙役架了出去,好不狼狽。
方寶瓔隻覺胸中一口惡氣儘出,好不痛快,當下撫掌笑道:“好!好!這老殺才惡事做儘,如今正是現世報也!”
沈蕙娘亦是眉眼舒展,心中一塊大石,此時終於落地。
眾人皆錄過證詞,方教府衙疏放出來。
沈蕙娘與方寶瓔一齊出了府衙大門,天色已濛濛透亮。
馬車猶候在道旁,兩個一齊上去,一逕離了府衙,往方府歸去。
沈蕙娘記掛方寶瓔昨夜奔波,又是一夜未眠,隻拉緊了簾子,正要教方寶瓔歇一歇,便聽方寶瓔笑道:“昨夜家來瞧你時,你隻是眉迷眼醉的,卻是尋哪家娘子吃酒去了?立在院子裡,卻又想哪家娘子來?”
沈蕙娘聽得她問起此事,一時麵頰微熱。
原來為著那山蠶絲,沈蕙娘與眾工人試過不同藥草用量的桐薑草藥水,又變換著浸泡時長,如此連著試驗了幾日。
直至今日午間,那在特定藥水中,足足浸泡了六個時辰的山蠶絲,撈出瀝乾後,直變得硬中帶軟、柔韌非常。較之那玉蠶絲,更添一種厚實質樸之美。
了過此事,眾工人皆歡喜,下值時分便拉著沈蕙娘往外頭吃酒去。沈蕙娘推拒不過,吃得臉紅紅的,倒有三四分薄醉。
晚夕歸家,在自家房中獨坐時,她無意見了那蛺蝶比翼的青玉梳子,愈發勾起心頭痛楚來。
當下不敢再看,隻將那梳子收了,自往院中觀魚消遣,眼前卻隻是方寶瓔。
不成想,心間且怨且念時節,方寶瓔便是開了角門,撞到跟前來。
沈蕙娘當下一五一十說來,又向懷中取出個手帕包裹的小物事。打開來,正是那青玉梳子。
她遞與方寶瓔,隻將聲氣放得輕柔,說道:“前晌出去,在集子上見了這物兒,想著你那把舊梳摔斷了,便買來送你,不意竟耽擱到今日。此時與你,也權當與你賠個不是。前晌我豬油蒙了心,你便莫要再惱我了。”
方寶瓔聽她說及心念自家,早是暗自歡喜。待接過那梳子來一瞧,見得上頭比翼雙飛一對蛺蝶,愈發將眉眼笑得彎了。
覷向沈蕙娘時,卻是腮飛薄紅,隻嗔道:“在跟前時,全不曉得念我,整日家隻知繡莊短長。不在跟前時,對著些梳子、魚兒的,倒曉得念我了!且罰你日日與我梳頭便了。”
一麵將那梳子放進荷包收好了,又道:“我也備了禮。原想著中秋時與你作賀,誰教你惹我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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