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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歌照山河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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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戰沙場五年,我打馬回京,在長街轉角和沈寒不期而遇。

他望著我半晌,啞聲問:

“流放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我將馬繩收緊,對他略一頷首。

“挺好的。”

剛要轉身,他便極其自然地開口。

“你的房間我還給你留著,既然回來了,就在府上歇下吧。”

我低頭看了眼禦賜文書,封地儀式定在明日。

於是抬頭,唇角牽起個極淡的弧度。

“好啊,那便叨擾了。”

沈寒微怔,語氣有些複雜:

“阿餘,你已不恨我了?”

我看著他,不禁回想起當年洞房花燭,他為我挑落蓋頭時的緊張無措。

至於他口中的那些愛恨。

都已是前塵舊事了。

……

庭院裡,秋風掃落葉。

時隔五年回到沈府,我心中隻有平靜。

“你如今不蓄著長發了?”

沈寒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

我點點頭。

“留著麻煩,乾脆剪了。”

當年他親口說要為我挽一輩子青絲,我便將自己的頭發愛得如珍如寶。

不慎掉落一根,都要歎上半天的氣。

可後來上了戰場,我嫌頭發累贅,乾脆連根剪了。

如今堪堪長到下巴,倒也利落。

沈寒啞然,眸光微微閃爍。

“阿餘,你真的變了很多。”

變了嗎?

隻是看清了而已。

孩童嬉鬨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不一會兒就湧到門口。

“爹爹回來了!”

一個約莫六歲的女娃撲進沈寒懷裡,圓溜溜的大眼睛在我身上打轉。

“爹爹,這是誰啊?你怎麼帶了個乞丐回家?”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戎裝。

進城後為了防止傷到人,我將外麵那層鎧甲褪去了。

內衫確實有些破損,但也不至於被當成乞丐。

沈寒輕咳一聲。

“霜兒,這是爹爹的舊識,不是乞丐。”

說罷,他轉頭看向我,語氣似有幾分波動。

“當年若不是……我們的女兒也該這麼大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曾經,我跟沈寒也差點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可懷胎八月時,我突然得知他在外養了一個三月大的女嬰。

我當場血崩早產,那個孩子就這樣死在了我的腹中。

想來,是她不忍我繼續留在沈府受折磨,才主動離開人世。

我瞥了一眼沈寒,淡淡笑了。

“往事何必再提,我累了,想歇息了。”

畢竟,我也不想耽誤明天的封地儀式。

沈寒有些欲言又止,還是點頭道。

“好,我吩咐下人去給你收拾一下。”

他帶著霜兒走後,我兀自在院裡看風景。

突然,一道力氣狠推向我腰部。

“賤人!你還有臉回來?”

低頭,一張熟悉的稚臉映入眼簾。

是我曾經的義子,柳行。

他如今長大了不少,可我常年習武,被推了一下自是紋絲不動。

我垂眸看著他,語氣平靜。

“這府邸曾經姓餘,我有什麼不能回來的?”

柳行聞言,瞬間漲紅了臉。

“你現在什麼都不是,還當自己是我義母呢?”

“要不是爹爹心善,你一個流犯哪有機會再進我們沈府的門?”

我幽幽歎了口氣。

這孩子越長大越討嫌,遠比不上我家大胖小子討喜。

曾經,我是真心把柳行當做自己的親兒子照料。

他那時候很粘我,一口一個“義母”地喊。

卻在得知我有身孕後,將我推下冰冷的蓮花池。

醒來時,我腹中的孩子沒了,柳行跪在我床邊哭紅了眼。

“義母,都是孩兒的錯,孩兒隻是太害怕了,怕您生下嫡子就不要我了……”

他那麼小,我沒法恨他。

畢竟他和他母親柳如眉一樣,都是可憐人。

起碼,在柳如眉爬上沈寒的床之前。

我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行兒,不得無禮。”

遠處的房門開啟,我和柳行齊齊抬頭。

裡麵走出個穿著白衫的女子,生得極美,皺眉都是風情。

看來,柳如眉被沈寒養得很好。

那個瘦骨嶙峋,跪在我腳邊求我給一口飯吃的棄婦,早已不複存在。

當年因為家鄉鬨饑荒,柳如眉帶著柳行流落到了餘府。

我可憐他們母子,便接他們入府住下。

她流著淚跪在我麵前,說日後定當湧泉相報。

她確實報答了。

隻不過,是報答到了沈寒床上。

我和沈寒從小締結良緣,是門當戶對的青梅竹馬。

他牙牙學語時,學會的

這枚花劄是我兒子送我的。

他懂事後心疼我一隻耳朵聽不見,特地叫我夫君帶他去寺廟祈福,給我求來了這枚花劄。

我日夜戴著,如今它已經破損了,我卻仍然不捨得卸下。

畢竟,這裡麵蘊含著我如今最親的兩個人對我的關愛。

我笑著搖搖頭。

“還是聽不見,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沈寒臉上閃過一瞬的愧疚。

“阿餘,當年……是我不好。”

柳如眉帶著孩子回了房,我跟在沈寒身後,一步步走過熟悉的長廊。

他突然開口。

“阿餘,我知道你怨我,但當初你若肯鬆口認錯,我又怎麼會讓聖上貶你流放?”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底隻有平靜。

“我沒有錯。”

沈寒背影一僵,隨即長歎了口氣。

“阿餘,你何必一直逞強?”

我沒逞強。

倒不如說,沈寒當初根本就沒給我鬆口的機會。

我從小善樂譜,大街小巷的童謠都是我譜下的。

沈寒也不止一次誇讚,說我以後定能譜出《鳳求凰》那樣驚世駭俗的名曲。

那時我以為,他從官,我從樂,都能各有建樹。

在沈寒上任刑部侍郎的

門內,沈寒緊緊摟著柳如眉。

他們懷裡抱著一個三月的嬰孩,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甜蜜。

我終於明白,沈寒為何不願回家。

原來,他是在外麵有另一個家了。

後來的事,我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自己腳步虛浮,不慎摔進了溪流。

再醒來時,我的

沈寒臉色煞白。

轉頭,震驚的視線直直投向我。

“餘……將軍?”

他伸出去準備行禮的手僵在半空,顯得格外可笑。

看著那群平日裡沈寒需小心逢迎的權貴對我卑躬屈膝的樣子,柳行更是張大了嘴。

“這,這不可能!”

柳如眉也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姐姐何時成了將軍?你不是……”

我知道他們想問什麼。

我一個流放的罪犯,怎麼突然一躍成了將軍?

我接過老臣手中的甲冑,從容一笑。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過得很好,是你們不信罷了。”

說罷,我熟練地披掛上身。

破損的戎裝被掩蓋,我周身的氣勢隨之一變。

從方纔他們眼中的“落魄”,瞬間化為不容錯辨的威嚴。

我沒再理會他們精彩紛呈的臉色,對幾位老臣微微頷首。

“有勞諸位久等。”

沈寒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句話抖得厲害。

“阿餘,這是……怎麼回事?”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丞相捋了捋胡須,語氣帶著幾分詫異。

“沈侍郎不知?這位便是於北境連破敵軍十三座營寨,收複千裡失地,陛下親封的鎮北侯,餘大將軍啊。”

他看向我,目光中帶著敬意。

“餘將軍巾幗不讓須眉,實乃我朝柱石。”

鎮北侯餘大將軍。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沈寒一家人的耳邊。

柳如眉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幾乎站立不穩。

柳行更是嚇得縮到了她身後,再不敢與我對視。

我無意欣賞他們的失態,對老丞相道。

“丞相謬讚,分內之事罷了,我們這便進去吧,莫讓三皇子久等。”

“將軍請。”

幾位大人自動讓開一條路,姿態恭敬。

我抬步欲行,衣袖卻被人從後麵拉住。

回頭,是沈寒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阿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明明是被流放……”

我拂開他的手,語氣平淡。

“是啊,我被流放到北境,恰逢敵軍來犯。”

“戴罪之身亦可立功,五年沙場,我用軍功換來了今日,沈侍郎,你還有疑問嗎?”

這聲“沈侍郎”,徹底擊潰了沈寒最後一絲尊嚴。

“不可能!你一介深閨女子,怎麼懂得沙場謀略?”

我輕輕歎息一聲。

是啊,沈寒就是這樣的。

在他心裡,我就該被流放五年,整日吃餿水,住橋洞。

彷彿這樣,才能體現出他對我有多重要似的。

畢竟對他來說,我離開他隻配過下等人的生活。

可此刻看著他的臉,我突然笑得無比燦爛。

“是啊,我一介弱女子,若是無人幫襯,又怎麼能扶搖直上?”

“還好,我的夫君和孩子,成了我最堅實的後盾。”

沈寒看著我,滿臉不可置信。

“夫君……孩子?”

“你、你何時嫁人的,又何時生了孩子?”

如今的沈寒在我眼裡,跟一粒沙子毫無分彆。

我語氣疏淡。

“我何時嫁人,何時生子,都與沈侍郎無關了。”

“就像當年,你與柳如眉如何,也再與我無關一樣。”

是啊。

這句話,可是他親口說的。

如今,我還給他。

沈寒的身體狠狠地顫抖了一下,幾乎要倒下去。

半晌,他才艱難開口。

“你夫君……是誰?”

我沒再看他,而是望向遠處。

金鑾殿前,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那裡,眉眼間是化不開的溫柔。

他手邊牽著個粉雕玉琢的幼童,正蹦蹦跳跳地朝我這邊張望。

我的心突然變得柔軟無比。

柳如眉順著我的視線望去,整個人如遭雷擊。

“三、三……”

她再克製不住柔弱的麵容,臉上全是滔天的妒恨。

“你怎麼會跟三皇子扯上關係!”

五年,真的能改變很多。

流放之路苦不堪言,押解官差得了沈寒的打點,對我極儘折辱。

行至北境邊緣,我高燒不退,幾乎殞命。

意識模糊間,有人把我救起,安置在溫暖舒適的馬車裡。

再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俊蒼白的臉。

他披著雪白狐裘靠在窗邊看書,不時低咳幾聲。

那清貴的氣質,與這苦寒之地格格不入。

“醒了?”

他放下書卷,聲音溫和。

看清他臉的瞬間,我半天沒緩過神。

許陵宴,當朝三皇子。

他奉密旨巡視北境軍務,恰巧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他沒有因我的流犯身份輕視我,反而在得知我的遭遇後,給了我兩個選擇。

隱姓埋名安穩度日,或跟隨他,搏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我選了後者。

許陵宴身體病弱,但他智計百出,是天生的謀算家。

起初,他隻是教我一些簡單的兵書理論。

在發現我能迅速融會變通甚至舉一反三後,便開始教我排兵布陣。

從人心揣摩,到戰機把握。

直到一次征戰,他將我帶進營帳,讓我當了那場戰役的軍師。

將士們一開始還不服氣,可在我的安排下,軍中連連告捷。

他們稱我為天才,對我愈發恭敬。

“阿餘,你天生就該屬於戰場。”

燭光下,許陵宴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

“你的堅韌和冷靜,甚至你對音律的獨到見解,都能在戰場上找到用武之地。”

他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也是最好的老師。

他因身體所限無法實現的抱負,似乎都傾注在了對我的教導上。

我如饑似渴地學習,將過往所有痛苦都化為前進的動力。

他不僅教我兵法,更教我朝堂權術,教我如何立身處世。

是他一點一點,將那個被抽去脊梁的餘氏女,重塑成如今的模樣。

我從一個小小的斥候做起,憑借著他教的謀略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勁,一次次積累軍功。

因為我比誰都清楚。

失去的一切,我都要自己拿回來。

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的,我也說不清。

或許是無數個秉燭夜談的夜晚,或許是他拖著病體為我翻閱古籍尋找治耳良方的細心。

又或許是我每次出征歸來,看到他站在城樓上時,那雙眸子裡化不開的柔情。

他給了我新生,給了我尊嚴,給了我一片可以肆意翱翔的天空。

所以我沒法拒絕他的求婚。

和沈寒的聲勢浩大不一樣,許陵宴跟我的成婚很簡單。

北境的軍營裡,天地為證,將士為賓。

可我的心裡,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婚後不久,我便有了安兒。

許陵宴身體雖弱,卻將我和孩子護得極好。

如今戰事告捷,許陵宴迫不及待提前回京,為我要了封地。

“阿歌,我隻想給你最好的。”

看著遠處矜貴男人臉上溫潤的笑意,我抬起腳。

昂首挺胸,一步步朝我愛的人走去。

“我來遲了。”

我對他笑。

他牽起我的手,安兒也興奮地撲進我懷裡。

“是你的話,什麼時候都不遲。”

封地儀式設在太極殿前。

老皇帝身子不適,儀式由許陵宴代為主持。

我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許多舊識都麵露驚愕。

他們顯然沒想到當年那個因“譜曲辱君”而家族敗落的餘氏女,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回歸朝堂。

我目不斜視,五年沙場磨礪,早已洗去了閨閣女子的嬌弱,隻剩下屬於將領的錚錚鐵骨。

那身洗得發白的舊戎裝,在此刻,比任何華服都更具分量。

我單膝跪地,聲音清越,回蕩在廣場上。

“臣餘氏,奉旨覲見。”

許陵宴扶起我。

“餘將軍為國征戰,勞苦功高,今日封賞實至名歸。”

他展開聖旨,朗聲宣讀。

內容無非是嘉獎我軍功卓著,特封為鎮北侯,賜丹書鐵券,食邑萬戶。

還將北境最為富庶的雲州賜為我封地,允我掌一方軍政。

每念一句,台下眾人的神色便複雜一分。

尤其是站在文官佇列中的沈寒,他的臉色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變得灰敗。

他如今雖官至侍郎,但在擁有實封領地和軍權的侯爵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餘將軍,接旨吧。”

許陵宴笑吟吟地將聖旨遞到我手中,低聲道。

“阿歌,以後,再沒人敢欺負你了。”

我鼻頭一酸,險些落淚。

儀式結束,百官紛紛上前道賀。

我眼角餘光瞥見沈寒,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圍,神情恍惚地看著我。

彷彿

三日後,沈府的判決下來了。

沈寒因誣陷忠良,欺君罔上,被削去所有官職,抄沒家產,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回京。

而柳如眉作為從犯,被判充入官婢。

柳行和霜兒作為他們的孩子,也徹底失去了倚仗,以後的路隻會更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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