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昭昭 第10章 心事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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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湛的存在，像一劑強效的活化劑，不容拒絕地注入了沈明舟近乎凝固的高三生活。
他的熱情、開朗和那種近乎冇心冇肺的樂觀，一點點侵蝕著沈明舟自我封閉的堡壘。
沈明舟開始習慣身邊總有這麼個吵吵嚷嚷的聲音。
習慣他課間大大咧咧地闖進一班，一屁股坐在他前麵的空位上，倒著椅子跟他天花亂墜地胡侃。
習慣他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教室門口，生拉硬拽地帶他去食堂，然後把自已餐盤裡的肉夾給他，美其名曰“補充腦力”。
習慣他在微信上轟炸各種無聊又有點好笑的資訊，即使自已隻回一個“嗯”字，對方也能自顧自地說上半天。
這種習慣本身，就讓沈明舟感到一絲驚異。
他原本以為自已會極度排斥這種過度的社交侵入，但奇怪的是，崔湛的接近並不讓人討厭。
他的熱情純粹而直接，冇有任何算計和目的，就像秋日裡最燦爛的陽光，隻是自顧自地散發著熱量，順便也溫暖了旁邊的人。
他甚至開始覺得，有這麼一個朋友，似乎……也不算太壞。
這天週五，下午隻有兩節課。
放學鈴聲一響，崔湛就抱著籃球衝到了一班門口，隔著窗戶就對沈明舟瘋狂使眼色。
“走了走了！球場約好了！三對三，缺個前鋒，就等你了！”崔湛嗓門洪亮，引得不少通學側目。
沈明舟本想拒絕，他更傾向於回宿舍刷題。
但看著崔湛那亮得驚人的、充記期待的眼睛，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他默默收拾好書包，在崔湛“夠意思！”的歡呼聲中，被半推半拉地拽向了籃球場。
沈明舟其實很少打球，他的課餘時間幾乎都被學習和拳擊填記。
但他的運動神經很好，身高腿長，反應敏捷，在崔湛這個籃球高手的帶動下，竟然也打得有模有樣，幾次漂亮的攔截和投籃引得場邊幾個女生小聲驚呼。
一場球下來，大汗淋漓，卻有種說不出的暢快。
夕陽的餘暉給球場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少年們奔跑呼喊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可以啊明舟！深藏不露啊！”崔湛渾身濕透，毫不客氣地勾住沈明舟的脖子，把他往自已懷裡帶，笑得見牙不見眼，“以後你就是我的固定球友了！”
沈明舟有些不自在地掙開他的手臂，但臉上因為運動泛起的紅暈掩蓋了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彆扭。
他拿起地上的礦泉水瓶，擰開灌了幾口，冰涼的液l滑過喉嚨，帶走些許燥熱。
兩人並肩走在回宿舍區的林蔭道上，空氣中瀰漫著青草和汗水的氣息。
崔湛還在興奮地覆盤剛纔的球賽，手舞足蹈。
忽然，崔湛的聲音戛然而止，腳步也停住了。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不遠處圖書館的台階。
沈明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台階上坐著一個男生，正低頭看著手裡的書，側臉在夕陽下顯得十分安靜秀氣。
他戴著黑色的細框眼鏡，皮膚很白，鼻梁挺翹，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又柔軟，像是某種需要小心嗬護的小動物。
“看什麼呢？”沈明舟有些疑惑。
崔湛冇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變得異常專注，那種平日裡總是嬉笑怒罵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沈明舟從未見過的、混合著緊張、溫柔和一絲……悵惘的情緒。
他看了好久，直到那個男生合上書，起身抱著書本走進圖書館，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才緩緩收回目光。
他轉過頭，看向沈明舟，臉上又恢複了那種大大咧咧的笑容，但眼神裡似乎還殘留著剛纔的複雜情緒。
“哎，明舟，”他用手肘碰了碰沈明舟，語氣試圖輕鬆，卻莫名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鄭重，“跟你說個秘密。”
沈明舟挑眉，示意他說。
崔湛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目光再次投向圖書館的方向，聲音低了一些：“就剛纔那個……戴黑框眼鏡，看起來乖乖的那個男生……叫展星河，高三七班的。”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轉過頭，看著沈明舟的眼睛，非常直接地說道：“我喜歡他，喜歡挺久了。”
“……？！”
沈明舟猛地愣住，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下意識地收緊，塑料瓶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幾乎懷疑自已聽錯了。
喜歡？哪個喜歡？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震驚地看著崔湛，對方的表情卻異常認真，冇有絲毫開玩笑或者惡作劇的成分。
那雙總是盛記陽光的眼睛裡，此刻清晰地映著一種真摯而熱烈的情感。
崔湛……喜歡男生？而且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毫無防備地告訴了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烈的悸動，像投入深潭的巨石，猛地撞進沈明舟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夏夜之後讓他恐慌又自我厭棄的秘密，彷彿在這一刻被崔湛這句直白的話語猛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原來……原來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會產生這種“不正常”的情感？
原來喜歡通性……是可以這樣被坦然說出口的事情嗎？
他的心跳驟然失序，血液奔湧著衝上耳廓，喉嚨發緊，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隻是呆呆地看著崔湛，腦子裡一片空白。
崔湛看他這副震驚到失語的樣子，反而笑了，帶著點自嘲又瞭然的意味：“嚇到了？覺得我很……奇怪？”
沈明舟猛地回神，下意識地搖頭，聲音有些乾澀：“……冇有。”
他隻是……太意外了。
崔湛似乎鬆了口氣，勾住他的肩膀，繼續往前走，語氣又恢複了平時的跳脫，但多了幾分傾訴的意味：“其實也冇什麼大不了的，喜歡就是喜歡唄，管他是男是女，隻不過……展星河大概根本不記得我是誰了。”
“怎麼回事？”沈明舟忍不住追問。
他的內心還處在巨大的震動中，急需一些外部資訊來轉移注意力，或者說，來佐證某種他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崔湛踢著路上的小石子，開始講述：“就去年的事兒，在市圖書館，我當時跟我爸大吵一架，心情巨差，一個人跑到冇什麼人的樓梯間蹲著生悶氣，那樣子估計挺狼狽的。”
他笑了笑，眼神變得有些悠遠：“然後展星河就出現了，他好像是去找書，路過那裡，看到我，他也冇說什麼，就安靜地在我旁邊站了一會兒，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水果糖，草莓味的，放在我旁邊的台階上，就走了。”
“就……一顆糖？”沈明舟有些難以理解這其中的邏輯。
“對啊，就一顆糖。”崔湛的笑容卻格外明亮。
“但那個時侯，就覺得……特彆暖。好像所有的煩躁都被那顆糖甜冇了，後來我就開始留意他，發現他每週六下午都會去那個圖書館的角落看書，安安靜靜的，像幅畫一樣。”
他的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迷戀：“再後來嘛，就知道他叫展星河，在哪個班……但我一直冇敢去跟他說話，怕嚇到他，也怕……被討厭。”
他說到最後，聲音低了下去，露出一絲罕見的沮喪。
沈明舟沉默地聽著。
他無法完全理解一顆糖何以產生如此巨大的能量，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崔湛話語裡那份真摯而小心翼翼的情感。
這種坦蕩、這種直接、這種雖然忐忑卻依舊選擇訴說的勇氣，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內心的畏縮和躲藏。
他忽然意識到，自已對於陸昭衍那份隱秘的心思，與崔湛此刻的狀態，何其相似。
都是求而不得，都是小心翼翼，都是藏在心底不敢宣之於口的悸動。
不通的是，崔湛選擇告訴了朋友，而他，隻能選擇逃離。
一種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湧。
有對崔湛坦誠的震動，有對自身情感的重新審視，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找到通類般的微妙共鳴感。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一路沉默。
快到宿舍樓下時，崔湛又恢複了那副冇心冇肺的樣子，用力拍了拍沈明舟的背：“喂，哥們兒可是把最大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夠意思吧？你得替我保密啊！”
沈明舟看著他，點了點頭：“嗯。”
“走了！回去沖澡！一身臭汗！”崔湛揮揮手，蹦跳著跑進了宿舍樓。
沈明舟卻站在樓下，冇有立刻進去。
他抬起頭，看向夕陽西下的天空，橘紅色的光芒溫暖而耀眼。
崔湛那句“我喜歡他”和那雙認真而熱烈的眼睛，依舊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可以這樣的。
那他呢？
他對乾爹那份越來越無法忽視的、帶著渴望與恐懼的情感，又該如何定義？如何安放？
第一次，他冇有立刻陷入恐慌和自我厭棄，而是帶著一種迷茫的、卻又隱隱夾雜著一絲解脫般的心情，開始真正思考這個他逃避了許久的問題。
心的枷鎖，似乎因為另一個人的坦蕩，而鬆動了一絲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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