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聞腥 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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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收拾利索,已經中午,兩人飯後又去了納普海附近的一座藏式寺廟,轉經筒長廊是這裡的特色。
不同於巨型經筒,在這裡,一手就能撥動經筒,所以在人們眼前,它們似乎總是不止不休地轉著,但冇人知道,它們總在人們離開後悄然停歇。
從廊頭走到廊尾,或許轉經筒最大的功勞不再是實現願望,而是點醒人們,在撥動經筒時什麼是你的心之所向。
江為什麼也不求,他已經不敢。
他擔憂自己在許願時獅子大開口會讓神靈在一氣之下把他已經擁有的細微幸福也冇收回去。
三年前的生日,他在何芊麵前卑微許願——讓此刻的幸福再長久一點吧,可幸福轉瞬即逝。
三年後,他把奢望一壓再壓,再不祈願什麼。
何芊什麼也不求,她已經不屑。
她妄想一切的好,因為曾得到過一切的好,可最後卻總在失去。
三年前在觀音寺,她覺得唯一要求的不過是家人平安健康,可用不了一年,現實就給了她一榔頭。
經年的野心早在那個夏天就被一一戳破——宇宙說,命運之手無常,你要謙虛。
但何芊卻很頑皮地變成了一個驕傲的人。
既然你不肯給我想要的,那我就不要了。
既然你要我小心翼翼,那這個願望我不許了。
他們重複著每次許願時空白的心靈,閉眼向經筒坦陳自己靈魂,最後十指相扣回到了達瓦的咖啡店。
經過這幾次的接觸,江何二人已經深知達瓦的性格,但麵對這樣的道彆,他們還是表現出手足無措。
達瓦說了一句藏語,他們聽不懂,何芊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達瓦搖頭,還是拒而不答。
何芊攬上她的胳膊,說:“達瓦,彆賣關子啦,告訴我們吧。
”達瓦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這招對他有用,但對我冇用。
”何芊悻悻鬆手,達瓦卻笑了出來,她塞給何芊一個青稞餅乾。
餅乾上是一個月亮圖案,貨台上在售。
江為看著貨台上的同款餅乾,這纔想起,他們甚至還冇有達瓦的聯絡方式,他立即向達瓦詢問,而達瓦隻是指了指咖啡店的營業牌上的一串數字。
這一舉動引得江何二人皆是一驚。
她一直隱藏身份,也從不避諱暴露自己。
她神秘莫測地拒絕聯絡,又皎皎清澈地袒露資訊。
達瓦們都活成了月亮。
冇有身份,或者隨處都是身份;浪跡天涯,或者重返故鄉。
對達瓦來說,這隻是一些極為簡單的選擇,和生死有很小的關係,但和心情有很大的關係。
二人出門後,憑藉僅剩的印象,半搜半猜,終於得出了達瓦那句藏語的含義——浪尖三鏢,同心同鞘。
人們總是希望美好的故事得以延續,也希望美好的情誼得以傳承。
前人曆經艱辛波折纔得到的東西很珍貴,它們不應該被掩蓋,更不能被抹去,他們永遠存在,也理應存在。
幕布撤下,總有人熱淚盈眶。
明明隻離開合寨村幾天,何芊卻覺得像是在中甸度過幾個春秋,在那裡有漫天遍野的故事,隨手一抓就是神蹟。
但在合寨村的小小鏢局裡,她卻有了一種截然不同於中甸的、難得的、奇妙的靈犀。
房間已經被重新打掃過,何芊一進門就撲到了沙發上,嘴裡嘟囔一句“終於回來了”,話音剛落,就聽見江為放下行李箱拉桿後說:“你先休息,我跟夜貓談點事。
”何芊閉著眼散漫地點了點頭。
這樣乖巧的樣子在何芊身上少見,此情此景下,江為實在忍不住靠近。
他邁著長腿兩步就走過去,半蹲在沙發上,拉起她的溫涼的手摩挲起來,輕聲細語地問:“晚上想吃什麼?”舟車勞頓,何芊一點兒都不餓,但還是想了想他的問題,很快,她笑了出來,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
江為知道這樣的笑容意味著什麼,但在聽見她的虎狼之詞後還是不由一愣,他起身又俯下,眯起那雙奪人心魄的眼,盯著沙發上的人看。
何芊說想吃他。
越來越近的臉讓何芊覺出一絲不安,她靈活地躲過壓下來的身軀,坐了起來,茂密的頭髮淩亂蓋在她肩膀上半遮著臉。
江為彎著腰停頓了一會兒,扭過臉一隻手扶住她的肩膀,一隻手替她把頭髮挽到耳後。
他坐下來,把何芊的腿擺到自己的腿上,仔細盯著她腿上的絨毛,像第一次使用顯微鏡研究人體的上皮細胞一般,眼神中多了幾分嚴謹與神聖。
他說:“芊芊,你知道的,隻要你想。
”何芊斂笑看他,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這樣。
”這幾個字如有魔力,讓江為飄飄然。
何芊總是記他的仇,但他甘之如飴。
對待何芊的所作所為,江為一直有一套自己的理論:隻有在乎纔會記仇,不然她為什麼不記彆人的仇呢?“好啊,看你還能囂張多久。
”江為終於放出一句軟弱無力、人畜無害的狠話——他自認為的狠話。
何芊挑眉瞄他,眼裡有不屑、挑釁,以及一點意外,唯獨冇有畏懼。
她穿一件棉質t恤和短褲,因為剛纔的動作露出一小截腰腹,白花花的腿癱放在他的腿上,蜷起隨意的弧度。
突然,江為察覺胸口出有輕微被按壓的感覺,低頭看去,何芊的腳正蹬著他,他不動聲色的滾了下喉結,才又看向始作俑者。
隻需一眼,江為動作輕柔地拿下她的腿,再次俯下身,卻被何芊死死摁住,她搬出救星:“夜貓還在等你。
”“不管他。
”江為再次壓過來。
“甜甜!”何芊使出殺手鐧,說,“先去辦正事。
嗯?”說完用嘴輕輕碰了碰他的唇。
紙老虎不堪一擊,江為慢慢卸力,直起上半身,耍賴般說:“再親一下。
”何芊照做。
唇間的柔軟觸感轉瞬即逝,江為半闔著眼搖頭,說:“不夠。
”何芊“嘖”一聲,扯著他的耳朵說:“給你臉了。
”江為笑起來,好像隻為得到這一句罵,他從耳朵上拉下她的手,再次摩挲著想讓它們熱起來,但遲遲不見效。
最後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很認真地對何芊說:“永遠這麼囂張吧。
”“走啊!”何芊往門的方向推他。
江為戀戀不捨地說:“我走了。
”何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腦子裡在想他剛纔的那句話。
剛進議事間,夜貓便忍不住說:“上午李存過來一趟,問你去哪了,我裝傻充楞說不知道,估計他知道你們去中甸了。
”“料到了。
”江為胳膊肘頂在椅子把手上,撐著頭蹙眉,說,“他坐不住了。
”夜貓:“哥,你什麼打算?”江為沉思片刻,看向夜貓說:“先發製人。
”夜貓:“那藏寶圖怎麼辦?”“以後再說。
”江為的回答很決絕。
夜貓有些震驚於江為的決定,他問:“你想好了?”江為:“嗯。
”兩個人又商討了些計劃細節,夜貓很久冇有這種刺激感了,以前在職高,大家打群架前也有這種感覺,那個時候覺得興奮好玩、特彆酷,但現在,他反倒有些緊張和擔憂,不過他自然不會說出來擾亂軍心,他相信江為,但仍默默希望事情再順利一些,他還要升本考研。
江為不一樣,他知道人不可能對所有事情都有把握,以前他覺得,冇把握的事情要沉住氣,但現在他覺得,人就是得靠勇氣和力量去做這些自認為正確但又冇把握的事情。
況且,人有了軟肋就會變得極易妥協,他是這樣,李存亦是如此。
他的想法越來越冒進,他等不了了,他想快點處理完這些爛攤子。
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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