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而生[刑偵] 說不出口的名字
說不出口的名字
三天後,周琳終於恢複了個七七八八。
白楊和班青第二次去周琳病房的時候,周凱也在。
相比於前幾日有些烏青發暗的麵色,周琳的麵頰已經浮上了些許紅潤。
兩人不請自來的時候,她正喝著兒子親手給她煲的雞湯。周凱站在床頭,安安靜靜地收拾著床頭櫃上的水果和餐盒。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事情給你們添了太多麻煩,還專門來醫院看我。”周琳歉意地看了看班青和白楊,喝完最後一口湯,把碗遞給了兒子。
班青順口答道:“沒事的,我們正好順道,就過來看看。沒打擾你吧?”
說完,把買來的水果果籃遞給周琳,後者雙手接過。
剛一碰到果籃,班青右手手下一鬆,果籃便往一側歪倒,周琳扶著果籃的右手就這樣清晰地出現在她眼裡。
班青眸底一暗,神色如常,抱歉道:“哎喲,我真是不小心,算了算了,給你兒子。沒碰著你吧?”
“沒呢,怎麼會。”周琳溫柔地衝周凱一笑,示意他接過果籃。
白楊看了一眼默默收拾碗筷的周家兒子,轉頭問周琳:“是請假了嗎?真懂事。”
“哎,其實請個護工就行了,讓他不用擔心我,自己回去上課,但他不放心,這不,請了個長假。”
周凱收拾好床頭的雜物,又把碗筷裝進袋子,正要離開醫院回家去取衣服。
聽見周琳這話,忍不住回嘴:“請個護工怎麼能行?你知道請的人靠譜不靠譜啊?請假照顧你你還不樂意。”
說完,跟班青和白楊點點頭,算作告彆,轉眼間就從走廊儘頭消失了。
白楊:“上次聽主治醫師說,你是生附子中毒。吃那東西……是為了治病?”
周琳:“嗯,我腸胃不太好,睡眠質量差,常常半夜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前些年聽說城東鄒家衚衕有個老中醫,名氣很大,就找他開了幾幅中藥吃吃看。結果效果還挺不錯,就一直在吃。”
白楊:“之前因為這玩意兒中過毒嗎?”
周琳:“之前沒有,估計這次買得不對,或者熬藥的時候放多了。啊呀,老中醫叮囑過我的,讓我一定要小心,多熬煮一會兒。一直沒吃出問題,就有些大意了。”
班青:“下次可千萬注意了。不然,你看你這次多危險。”
“我知道的,警察同誌。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就是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吧,總夢到老汪,不知道他的案子……”周琳難過得說不下去,眼圈已經有些泛紅。
白楊抱歉道:“嗯……目前還在調查,我們想再去你家裡看一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線索。”
周琳臉上本布滿憂傷,還抹了幾把眼淚,聽了白楊的一席話,突然有些錯愕,甚至帶了些慌張。
“啊……那,那我跟兒子打個電話,讓他在家等你們。”
兩人一進周琳家,就感覺和上次完全不一樣了。
屋內的格局倒沒有太大變化,隻是到底少了個人,很多物品的歸置都隨著它主人的變化而大改。
尤其是汪明遠的書房。
書架已經空了一大半,汪明遠生前愛翻的書籍都已經沒了,隻剩下寥寥幾本,從內容來看,還都是周琳和周凱的。
汪明遠是六十年代的人,手機勉強能用明白,但電腦是搞不清楚的,所以乾脆不用。
要是學校佈置了什麼任務,就讓年輕的老師幫著做,總不會為難老人,反正新人嘛,不敢反抗的。
因此,汪家的書房裡也沒有電腦。
兩人互相遞了個眼色,分頭行動,想找出汪明遠的戒指,一個去臥室,一個留在書房。
翻了一圈兒,鬨出了點動靜,還驚擾得在外陽台晾衣服的周凱進屋檢視。
一圈兒又一圈兒之後,兩個人無功而返。
走出聚業小區的大門,班青忍不住和白楊說道:“他倆感情真不咋地,汪明遠一死就把他的東西都給燒了,一點兒也不剩。”
“雖說這地方習俗如此,但確實燒得太乾淨,一點兒念想也不留。不過……說不好,東西留得多,線索就越多,暴露的風險就越大。哎對了,你到底看清楚了沒有?能不能確定那戒指——”
“清清楚楚的好嗎?周琳手上的戒指和耿登手裡的就是一個款式,你沒看我故意歪了一下那果籃?雖說有同款的可能性,但汪明遠的那枚不是沒找到嗎,先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倒也是。”
忽然,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班青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梁斌激動的聲音:“青姐,你和楊哥趕緊回來一趟,監控……”
蔡小新的聲音模模糊糊地穿插在其中:“監控有新進展了!另外,回來的時候記得幫我帶一杯咖啡哦!”
“一邊兒去,嘴跟花灑似的,唾沫星子都快飛我耳朵裡了!”
“礙著你什麼事兒了?青姐,記得我的咖啡哦!”
“哎,走開走開……”
“嘿,這腰果味兒的咖啡真不錯!”蔡小新誇張地嘬了一口。
“榛果。”梁斌冷不丁地糾正他。
“就你懂,真厲害!”蔡小新剜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咖啡,看向顯示器。
顯示器裡對比著兩段視訊,視訊日期都是8月14日晚上:一段是城南水泥廠汪明遠失蹤當晚的視訊,另一段是同樣遇害的耿登走出出租屋的視訊。
第一段視訊中,一個穿著黑色短袖的人,費力地拖動著一個身著白色短袖的人,兩人很快進入了工廠,隨後很短的時間內,另一個穿著黑色短袖的人,低著腦袋,快步走入工廠。
第二段視訊中,耿登穿著一件黑色的短袖,從破舊的大樓裡瑟縮著腦袋,很快隱入一片漆黑之中消失不見。
“兩個視訊合起來乍一看,是不是覺得耿登就是當晚的凶手,他打傷了汪明遠,拖著他進入工廠?”蔡小新又嘬了一口咖啡,不無得意地繼續講,“其實不然!你們看啊,耿登比一般人都要瘦,跟火柴棍似的。再看水泥廠的這段視訊,穿黑色短袖的人顯然要比耿登的體格大。”
班青捏了捏下巴,讚同道:“對,兩個人體格不一樣。”
“是吧,是吧。你們再看啊,這個被拖行的人,是不是很瘦?他的體格就跟耿登合上了。最主要的是——”
“最主要的是鞋。耿登走出大樓的時候,穿的是一雙人字拖,這個被拖行的人也穿著一雙人字拖。”看不慣蔡小新得意忘形,還故意賣關子,梁斌趕緊補充了一句。
“嗯……所以耿登屍體出現在岸邊的時候,腳上沒有鞋,因為他生前穿的人字拖很可能被河水衝走了。”白楊若有所思,而後忽然出了聲。
“對,而且你們再看,14日中午汪明遠走出學校的視訊,這裡,他穿了一雙運動鞋。而扯著白衣男子進入工廠的人,也穿著運動鞋。”
蔡小新此刻漸漸收起吊兒郎當的樣子,繼續道:“而且關圖中學對老師有著裝要求,嚴禁穿拖鞋上班,因此這個穿著白色短袖和人字拖的人,根本不是汪明遠……而是耿登。”
如此一來,之前關於周琳和他人合謀殺害汪明遠的推斷,便被徹底打翻。
並非是周琳和耿登合謀,而是周琳和汪明遠合謀,兩人一起殺害了耿登。
隻是……汪明遠不知道為什麼,也死了……
班青沉默了一會兒,做出一個假設。
“在水泥廠外麵,汪明遠打暈了耿登。作案後,他無意之中發現遠處魚塘的監控,於是急中生智,交換了兩人的衣服,偽裝成自己被打暈,再把耿登拖到水泥廠裡。
“隨後,兩人發生激烈的打鬥,混亂中耿登取下了汪明遠的婚戒,之後耿登攥著戒指被汪明遠拋屍。”
梁斌滿臉疑惑,“但是屍體怎麼從水泥廠進入到河裡?”
“排汙管道。排汙管道直接連通巢河。當年水泥廠就是因為排汙加上效益問題關停。”
梁斌有些明白了,“所以汪明遠把人拖進水泥廠後,又扔進了排汙管道裡,幾天後巢河水位暴漲,耿登的屍體就被帶了出來?”
“汪明遠被人燒死的那天晚上,周琳在聚業小區,並不在水泥廠,那……那又是誰燒死了汪明遠?難道……現場還有第四個人?”蔡小新驚叫一聲。
班青悠悠道:“周琳和汪明遠又為什麼要殺掉耿登……”
兩天後,白楊和班青第三次登了周琳的家門,蔡小新則拉著梁斌跟他一塊兒去了水泥廠檢視排汙管道。
白楊和班青到周琳的家中時,隻有周琳一個人在家,她兒子周凱已經回了學校。
許是周凱照顧得很上心,周琳的狀態恢複很快,看起來已和往常無異。
照例熱情客氣,照例一問三不知。
白楊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閒扯。
“你老公出事的那幾天,你正在鄉下親戚家奔喪?”
“嗯,我小姨夫過世了,按照咱們本地的習俗,要停靈的,所以我那幾天都在那兒。”
“你小姨挺難過的吧?一輩子的夫妻——”
“哦不,我小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生我表弟那年難產死的。之後小姨夫很快就找了個新老婆,我媽當時還挺生氣,兩家鬨得很不愉快……哎呀,時間過得真快,我媽和小姨轉眼都去了幾十年了。”
“這麼多年了?難得你和你小姨夫家還走動。”
“是啊,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了,我表弟是個實誠人,耿直踏實,我們這些年關係很好的。老人去世,我不去的話,就太不像話了。”
班青聽到周琳的話,捏著綠蘿葉子的手頓了頓,很快又恢複了原樣。
“是這個道理。”白楊接了一句,喝了一口快涼掉的茶水,之後就再不說話。
周琳也不急,等著對方開口,順手拿起桌上茶壺,給白楊再次斟滿。
周琳握著茶壺的右手上已經沒有了戒指。白楊眼色一動,垂下眸子靜靜地喝茶。
漫長的靜默之後,在陽台翻弄花草的班青走進了屋子,坐在白楊旁邊,不經意地拿起茶杯:“這青花瓷的杯子真不錯,看著挺好看的,就是有年頭了……”
“超市裡隨便買的,好看不好看的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也不在意了,實用就行。”班青喝了一口,周琳起身給她再添上,“茶葉也是看著買的,你們隨便喝喝,不介意就行。”
“不會……哎對了,汪老師很愛喝茶吧,當初我看他辦公桌的抽屜裡存了很多,都是些好茶啊,不過就是太貴了,平常人可喝不起。”班青放下茶杯,笑著看向周琳。
周琳正要放下茶壺,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推說道:“老汪的辦公室我不怎麼去,他抽屜裡有些什麼我還真不知道。雖說老夫老妻,但畢竟要給人留私人空間的,我不好多過問。”
白楊突然擡起頭,微扯嘴角,直勾勾地盯著周琳:“所以……汪老師也這樣給你留了私人空間,你就和你們部長——”
“咣當!”
周琳手裡的茶壺沒放穩,隨著白楊的話落翻倒在桌子上,撞出出一聲巨響。茶水撒了一整個桌麵,水流順著桌沿流了一地。
周琳滿臉不自然,藉口收拾桌麵起身,打算離開客廳。
“沒事兒,先這樣吧。灑得也不多,紙巾擦擦就行。”班青扯了幾張抽紙,三兩下收拾好殘局。
很快地,周琳收拾好臉上的尷尬,繼續應付他倆:“你們……你們怎麼會知道?不過這是我的私事,誰家沒有點說不出口的秘密?我吧,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特彆在他死了之後,心裡更是煎熬……”
話還沒說完,周琳拿過來一張紙巾,做了個擦眼淚的動作。
班青看一眼旁邊不為所動的白楊,行吧,隻能由自己安慰:“你也彆介意,我們沒有彆的意思,隻是照例調查,偶然翻出了這件事。”
周琳心中一陣盤算,不敢置信地反問:“你們不會是懷疑我殺了老汪吧?是!我承認,我是出軌了!是我不對!但是我沒有殺他!”
“彆激動,你都沒有作案時間。”班青替她找補,“但是,你再回憶回憶呢,你丈夫生前和誰走得近?或者和誰有仇?誰嫌疑最大?哦對了,我這兒有幾張照片,你看看你認識嗎?”
班青取來包裡的一遝照片,一張一張地擺在周琳麵前,讓她辨認。
一共十張,包括汪明遠在關圖中學的幾個同事、幾個熟悉的朋友、耿登以及秦曉峰。
周琳按著照片給出的順序,一一說出了照片中幾個人的名字。
第六張。“鄒小民,老汪以前的搭子,他教語文的。”
第七張。“秦曉峰!絕對是秦曉峰,他都寄恐嚇信了,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你先彆激動,我們已經查明瞭,信不是他寄出的,他也沒有作案時間。”
周琳猛地擡頭看向說話的白楊,瞳孔睜大:“沒……沒作案時間?怎麼會——”
“因為事發前,他喝醉後摔斷了腿,一直在床上躺著。”
周琳隨即眨了眨眼睛,低下頭悶聲喃喃自語:“那……那就不是他了,會是誰……”
照片辨認繼續進行。
第八張。“王偉,老汪年輕的時候就認識的朋友,這些年見得少了。”
第九張。“徐鵬程。樓下總跟他一起跑步的鄰居。”
第十張。
耿登,那個周琳一直說不出口的名字……
周琳駕輕就熟地掃視了一眼最後一張照片上的臉,心中巨浪滔天,隨意搭在沙發邊緣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
白楊的視線跟著她的手,後者急忙不經意地扯了扯衣角,而後把手揣進了衣服兜裡。
她很快恢複了臉色,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人我沒見過,不知道什麼名字,也沒聽老汪說過。會不會是搞錯了?”
“怎麼會沒見過呢?認屍那天,躺著的那人不就是他嗎?你見過的呀。”白楊衝著照片努了努嘴,示意周琳。
周琳沒再看那照片,不確定地說道:“是……是嘛?那屍體都爛了,我一時間還真沒看出來。是不是搞錯了,他跟我們老汪有什麼關係?”
“喲,還真是,我的錯,我的錯!這是另外一樁案子的,出門的時候走得急,沒仔細看,弄混了。抱歉啊!”班青將耿登的照片撤回。
周琳試探道:“另外那樁是,是個什麼案子?”。
“這個就不好說了吧,我們要求保密的。”班青斷然拒絕。
周琳心中止不住的忐忑,不過又回想到那晚的場景。
人又不是她殺的,她全程沒動手,現在兩個涉事之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害怕的?
不過幾個瞬間,她就調整好了心態。
她主動出擊:“兩位警官,你們可一定要給我家老汪做主啊!凶手一天抓不到,我就一天不能睡安穩覺。親戚朋友都很關心,尤其是老汪的弟弟,一直牽掛他哥的事,再抓不到凶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他交代!”
“我們近來都在查這件案子,你放心。”班青也順著她演。
“太感謝了,我也是關心則亂。我身體還算不錯,但是我小叔子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他又在村裡,交通不方便,要因為老汪出什麼事情,我更不好交代——”
白楊挑眉,問絮絮叨叨的周琳:“村裡?”
“是呀,是在村裡,河陰村,老汪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