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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而生[刑偵] 我的飴糖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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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飴糖滑落了

餘大佑叔章太平給他介紹的。

他對這個章叔沒太多印象,隻記得小時候,章叔家好像跟他家差不多,都在村裡窮得名聲大震。

那時候爹還活著,章叔經常來他家,有的時候還給他帶上兩個章家嬸嬸自己做的玉米粑。

那是用一種用磨碎了的玉米做成的食物,用石磨將玉米磨得越碎越好,然後搓成餅狀,放到鍋裡蒸熟或者放到鍋裡煎。

隻不過煎需要耗費很多豬油,加上大家都很窮,捨不得用玉米做這麼金貴的食物,所以餘大佑記憶裡隻有很模糊的蒸熟的玉米粑的樣子,和縈繞在鼻尖的淡淡糧食香氣。

他印象中章叔是和他爹很好的兄弟,所以章叔介紹的活兒他也很珍惜,十分賣力地乾,隻希望不要丟了他的臉。

他年輕又勤奮,手腳快,人也機靈,所以學得也快。

起初他歲數小,什麼也不會,隻跟著老孫頭做一些雜活,混混灰漿,搬搬磚頭,做些體力活。

但是老孫頭看在眼裡,很快認可了他,還讓老樊教他砌磚。

他乾得越發賣力。

一日,其他的人都去吃飯了,他看著眼前還剩下十幾公分高度就要完工的牆麵,忍饑挨餓,打算砌完了剩下的磚頭再去吃飯。

他剛彎腰從旁邊拿起一塊磚,餓了一早上的肚子就咕咕叫起來。他越是忍住餓意,肚子叫得越是歡快。

此時,牆那頭不知是誰聽了他震天響的肚子叫聲,也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笑得彎了腰,一手扶牆,直不起身。

餘大佑聽到這陌生的聲音,彎下腰,探出腦袋就朝著牆那頭看。

沒曾想,牆那頭的女子此刻也勉強撐起了身子,仰頭朝牆裡邊看。

她用紅繩紮著兩股麻花辮,左手的小臂上掛了一個竹筐,上麵用藍色碎花布蓋了,看不清裡麵是什麼。

餘大佑一探出頭,就對上了她笑意盈盈、彎成一道月牙的眼睛,裡麵像噙著一汪水。

餘大佑常年跟著老孫頭待在工地,沒有活乾的時候就回到河陰村,很少出門,自然也很少見到女子。

他一手拿著磚頭,一手拿著鏟刀,驀地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正不知作何反應,他的肚子幫了他個“大忙”。

“咕咕——”

“哈哈哈哈——”

餘大佑的臉紅了又紅,臊得他一個字兒說不出來,乾脆用沾了滿手灰的手,摸著後脖頸,跟著女孩爽朗的笑聲,嘿嘿傻笑起來。

孫英梅見他呆呆傻傻、不知所措的模樣,笑罵一句:“傻子!真是個傻子!我爹讓我來喊你呢。喏,這是我娘和我一起做的玉米粑,做了很多,過來嘗嘗吧。”

說完,便掀開那方藍色碎花布,伸高了雙臂,將竹籃高高舉起給餘大佑看。

這是餘大佑第一次見到孫英梅。

兩年之後,在老孫頭的撮合之下,孫英梅嫁給了他。

結婚之前,他拆掉自己住了快二十年的木頭房子,在原地搭建起一棟磚房。他早就想好了,現在自己要在這房子裡和妻子喜結連理,以後,他們的孩子也會在這裡出嫁。

這房子將會見證他的重生,他也會同若乾年前母親在這院子裡告訴自己的那樣,成為村子裡最有出息的人。

初春,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孫英梅踏進新房子,在老孫頭的鼎力主持之下,在親友的共同見證下,她嫁給了餘大佑。

他們兩人將在此共同度過餘生,如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婚後,很快地,兩人爆發了第一次爭執。

無他,孫英梅想跟著餘大佑一起,跟著他走南闖北,跟著他一起在工地上討生活,但是餘大佑不願意,他不想妻子吃苦受累,極力想讓妻子留在家中。

餘大佑看著傻乎乎,不如妻子有主見,卻是個認死理的人。

他認定了妻子是要跟著他享福的,不能跟著他吃苦,何況妻子婚前也不曾在嶽父家受累,如今跟他成親了反而要到工地上討生活,這算什麼道理?

於是這一回合,孫英梅敗下陣來。

她每日隻安安心心地待在家,乾點農活,到了餘大佑回家的日子,她便到集市上買點平時不常見的肉和菜,做好飯菜等著丈夫回家。

一日,餘大佑下了工,害怕妻子在家等著自己吃晚飯,等得餓著自己,他一路上不斷加快腳程,終於在天擦黑的時候趕回了家。

但是院子門大開著,妻子此刻並沒有在家,隻剩下院子裡妻子前幾日從路邊竹林裡撿回來的一條小黑狗。

它看著隻見過一次麵的男主人汪汪大叫,四隻小短腿急得亂甩,從門檻衝過來,氣勢駭人。

但雷聲大,雨點小。餘大佑隻用一隻腳就將它踢開。

餘大佑跑進屋裡,冷鍋冷灶,沒有往日的煙火氣,他找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妻子,有些害怕,又有些慌張,急衝衝地幾個箭步便跨出院子要出去尋她。

甫一跨出院門,不遠處,卻看到妻子一臉怒氣衝衝,小臉氣得鼓鼓的,連踩在地上的腳步聲音也比平日大。

餘大佑看到她回來,心中的害怕和擔心頓時卸掉,長舒一口氣,“你去哪裡了,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見孫英梅還是生氣,並不說話,餘大佑有些忐忑地往前迎了她,“怎麼,誰惹你生氣了?”

“沒有誰惹我生氣,我就是看不慣!咦,今天可氣死我了!”

孫英梅說完,也不看低頭注視著自己的丈夫,憤憤地剜他一眼,“反正,反正你們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跺跺腳,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進了院子。

一整個晚飯的時間,孫英梅都沒怎麼說話,餘大佑也不敢招惹她,隻是專心地大口往嘴裡扒飯。

孫英梅把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放,“你怎麼回事啊?你看我生氣都不問我發生什麼了?”

餘大佑鼓著腮幫子使勁嚼完嘴裡的飯,終於有時間說話:“我、我怕你生氣,不敢問……”

“你真是個傻的,你不問我,我一個人憋在心裡,我不就更生氣了?”

“那你是為什麼生氣啊?”餘大佑一手捧著碗,一手疑惑地撓撓頭。

孫英梅想起今天的事情,瞬間就泄了氣,有些沮喪地低著頭,小聲問道:“你知道耿攀嗎?”

“啪——”餘大佑的碗使勁放在桌麵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怎麼了?他是不是……我要弄死他!”餘大佑聽過耿攀一些不好的傳聞,聽了妻子的話,咬緊了腮幫子,當下怒氣上湧就要去找耿攀。

“彆彆彆,你彆,不是我,是……是河圖村的小元。”

“小元?我好想聽媽提起過……”餘大佑聞言,皺著的眉頭終於散開,“是你出嫁前玩得很好的那個小元?”

“嗯嗯,她不是也嫁人了嗎,嫁給了那個殺豬匠,你知道的呀。”

“這我知道,但是和耿攀什麼關係?”餘大佑徹底放心了,又往嘴裡扒了一大口飯。

“前幾天吧也就,她發了高燒,病得又急,雖然早就聽說耿攀有些不好的傳聞,但她實在難受,就還是找了耿攀瞧病。但是,但是那個耿攀,真是個畜生!他趁著她難受,就對她動手動腳。”

孫英梅越說越小聲,越說越難受,甚至帶上了哭腔。

餘大佑慌了,嘴裡的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去耿攀那裡看病的前一天吧,我還去了她家的,她非撐著說自己沒事。你說,我要是當初硬是帶她去另一個村看病,怎麼會有後來的事情?她從小跟我玩得最好了,我……”

孫英梅再也說不下去,使勁抽了抽鼻子,低著腦袋,生怕餘大佑看見,眼淚一顆一顆地掉在飯碗裡。

餘大佑笨拙地伸過袖子,胡亂地在她臉上擦了又擦,安慰她道:“你也彆怪自己,你怎麼會知道她的病突然就嚴重了?你又怎麼會知道耿攀這麼不要臉?”

“呸!呸!他就是個不要臉的狗雜碎!所以我今天下午跑去他家診所罵了他一頓!他活該挨罵!”孫英梅將手裡的筷子恨恨地插在飯碗裡,眼淚還掛在臉上,突然惡狠狠地罵道。

當日晚上,孫英梅自責不已,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餘大佑在她身旁,勞累了一整天,晚上又安慰了她半晌,後來實在撐不住,還是睡了過去。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夜間河圖村的殺豬匠家,爆發了一場爭吵。

殺豬匠白日裡硬拽著妻子小元到耿攀家大鬨了一場。

他張嘴就要一大筆錢,直到下午要到滿意的數字,方纔鳴金收兵。

晚上,他回到家,看到高燒未退還要撐著身子做飯的妻子小元,白日裡管耿攀要錢時,周圍人看自己揶揄嘲笑的神情,一下子亂七八糟的湧入他腦海中。

殺豬匠怒不可遏,一把揮去桌上的飯菜,又掀翻桌子,揪著妻子小元的衣領就是一陣拳打腳踢。

末了,他嫌棄地呸一聲,大口唾在妻子癱倒在地的身上,捏緊手裡管耿攀要來的錢,乘著夜色去了鄰村一寡婦的溫柔鄉。

當夜,小元找了根繩子,掛在房梁之上,毫不猶豫地蹬開腳下的四腳凳,終於結束了痛苦的一生。

都說女子成親是她們第二次投胎,大抵如此吧。

下輩子再也不輕易投胎了,投生成豬也好,投生成狗也罷,隻是再也不要投生到人身上了。

小元滿足地微笑著,結束了自己倉促的二十二年。

兩人成婚之後的第三年,孫英梅懷孕了。

興許是小嬰兒太渴望奔赴這人間,她趕在年末隆冬的日子裡,提前讓母親發作了。

伴隨著孫英梅持續四個小時的痛苦叫喊聲,她和餘大佑的女兒餘珍寶終於在那年的二月份出生。

孫英梅雖然也沒什麼文化,但是好歹也是初中畢業,比隻上過幾天學的餘大佑強了不少。

她非常反對給女兒起這個名字,總覺得這名字土裡土氣,太難聽,配不上自己女兒。

但是餘大佑卻很喜歡,珍寶,珍寶,女兒是自己一輩子除了妻子外最珍貴的寶貝。

孫英梅不想要這名字,提議讓餘大佑換一個。

每每提到該話題,他隻搖頭表示反對,並不出聲爭辯,抱著尚在繈褓之中的女兒,逗了又逗,親了又親。

孫英梅看他抱著孩子,拿著尿布就出去了。

才剛滿百天的女兒,小小的,暖暖的,像冬日裡烤熟了的地瓜,皺皺巴巴卻十分香甜。

餘大佑越聞越覺得喜歡,將自己粗糙的臉頰湊近了女兒的小臉蛋兒。

懷裡的小東西麵板嬌嫩,一碰到她爹磨砂紙一樣的麵皮,小嘴兒一撇,鼻子一抽,淚珠子隨即就從眼角滴落,先她的嚎哭一步,嚇得餘大佑不知所措。

孫英梅聽到女兒的嚎哭聲,慌忙撩開簾子走進裡間,一進來就看到餘大佑慌得呆住,抱著女兒的雙手一動不敢動,像幾個月前鄰居家孩子在院子中間堆的雪人。

“呆子。”她嗔笑一句。

他倆女兒的名字於是就這樣確定下來:餘珍寶。

餘珍寶一天天地長大,越來越頑皮,儘管還玩得不太明白,卻總愛跟著鄰居家的小男孩打水漂、扔石子、爬樹、抓魚,樣樣都來。

孫英梅始終覺得女孩兒要有一個女孩兒的樣子,天天跟著一群調皮搗蛋的男孩子玩,這成了什麼體統?

所以她每次看到餘珍寶在池塘抓蝦逮魚,總要嗬斥她一番。

若是看到幾個孩子玩得滿身臟汙,乾脆活也顧不上乾了,立馬讓他們幾個站成一排,一個個地挨個教訓。

不過這也沒能擋住幾個孩子玩鬨的熱情,餘珍寶紮著兩條羊角辮,跟在幾個哥哥身後,嬉嬉鬨鬨,嘰嘰喳喳,總是攪得孫英梅耳朵疼。

每到這個時候,餘珍寶又得挨她娘一頓罵。

餘珍寶跟她爹的性格截然不同,她不是個傻愣愣的人,慣常能辨明時機。

隻要她爹不在,她便乖乖地捱了罵,甚至捱了打,不哭不鬨。

每次哭完了,看著仍然在怒氣中沒能平複的孫英梅,她反而厚著臉皮裝失憶,若無其事地攥住她孃的手臂,再晃晃她的衣袖,指著天上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開心地衝她娘喊:“媽媽,看呐!飛機誒!是飛機哦!”

但隻要餘大佑在家,情況便截然不同。

她娘罵她一句,她便要絞儘腦汁,用完所有學到的詞語,回她娘一百句。

她娘要是被她氣得衝她動手,她每次都能靈巧地從她舉起的手底下“逃生”,逃難一樣地擠進她爹懷裡,環抱他環得緊緊的,任她娘怎麼扯她都難以撼動分毫。

餘大佑從不管他的珍寶是不是錯了,他隻管嘿嘿地笑著,緊緊地抱著她,好叫他的珍寶逃過一次又一次的教訓。

此時的餘大佑,已經幾乎快要忘記他娘告訴他的故事,他不再在乎自己是否是神仙的孩子,也不在乎自己額頭上是不是長了“龍骨”,他隻覺得幸福。

這種幸福在他過去二十多年的時光裡,隻有爹和娘都還在世時,他短暫得體會到一陣子,隻不過當時他還小,懵懵懂懂,不曾體會明白就猝然消失了。

就像他第一次吃飴糖的時候,饞人的味道勾得他飛快撕了糖紙,將它扔到嘴裡。香甜味瞬間在口腔裡蔓延,他剛體會到一絲絲美妙,堅硬的糖果卻不巧地滑入他喉嚨裡。

囫圇吞棗,隻留給他夢幻般地甜味。

這香甜的味道太過短暫,此後,他每次吃糖總是小心翼翼。

而此時,他也像吃糖一樣,小心品味著他的幸福生活,生怕這種日子不巧地滑落。

但越害怕什麼,越是來什麼。

他的飴糖又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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