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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而生[刑偵] 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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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火

“明遠啊,你也多保重保重自己的身體,趕緊調整過來,不要太難過了。你老婆要是還在,看見你這幅失了魂的樣子,她也會難受的。人都已經走了,可是活著的人還要過生活不是?”

平時跟汪明遠關係稍微好點的那位同事拍了拍汪明遠的肩膀,溫和地低聲安慰他。

此時,走廊最儘頭的教師辦公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其他老師恰巧都不在。

因為校長和年級主任對汪明遠的態度,平日裡很少有同事跟汪明遠走得近。

他們也怕觸了那二位的黴頭,害怕因為汪明遠惹火上身,所以雖然跟汪明遠沒有什麼過節,但是一般能少跟他說話,就絕不多說上一個字。

所以這名同事當真是冒著巨大的風險,頂著被眾人一齊排擠的巨大壓力,才鼓起勇氣跟汪明遠說上幾句安慰的話。

他以前跟汪明遠也不太熟悉,但兩人同一年被分配到粱夢中學工作,到底還算得上是同期。

加之人家家裡又發生那樣的慘事,要真像辦公室裡其他人一樣不聞不問、裝作不知,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不知道汪明遠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反正沒有擡頭,沒有說話,隻是捏著一根鋼筆,左手撐著桌沿,捏著鋼筆的右手懸空著,一動不動。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些天來總是時不時地走神,無論是上課的時候還是待在辦公室裡。

他行屍走肉地上班再下班,好像重複著之前一天又一天的動作,隻是無論來去,都隻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那位同事見他並不回答自己,倒也不惱,理解地搖了搖頭,又拍了拍汪明遠的肩膀,抱著他幾分鐘之後需要用到的教科書走出了辦公室。

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憐憫地轉身回頭看了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粱夢中學雖然說隻是關圖縣裡一個平平無奇的學校,更不是什麼市級重點,沒有名氣,沒有榮譽,但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裡邊可聚集著不少的牛鬼蛇神。

因此這間小小的學校裡麵,為了點蠅頭小利,可以你爭我搶到頭破血流的程度,為了不成全了彆人的好事,可以造謠、汙衊、子虛烏有並且被拆穿之後也不以為恥。

汪明遠是個被眾多老師和學校管理層針對的物件,因為他想要進步,想要爭奪,想要出人頭地,所以成為了眾人齊齊揮劍而向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這位和汪明遠同期的同事雖然看著單純、人畜無害,但是他聰明、反應快,比汪明遠更懂得人情世故,所以他看得清楚。

學校裡有這麼多“老人”等著,他們等了大半輩子,等著時機一到,就能自然而然地“順位繼承”,可以說他們沒有“功勞”,但是日日釘在辦公桌前,這如何不算是“苦勞”?

就算是和尚撞鐘,至少也得早起不是?

這樣一群翹首期盼的人,哪裡能容忍你一個剛走出學校沒多久的愣頭青騎在他們頭上,哪能任由你發光發熱擋了他們的光芒,哪能安心坐以待斃讓一個年輕人“篡位”?

汪明遠太醉心於事業,太想要進步,所以,他的目光太聚焦到一處,隻顧盯著舞台中間的聚光燈,哪怕手上和腳上都綁縛著鐵鏈也要奮力往中間爬。

卻沒有看到舞台四周,在聚光燈照耀不到的地方,“牛鬼蛇神”們正青麵獠牙,瞪大了他們血洞一般的眼睛,像是黑夜裡正伺機而動的獵豹,等到正爬向舞台中間的人被身上的鐵鏈絆倒,他們便要齊齊撲來,吃乾淨他的肉,喝光他的血。

這位同事不但是看得分明,也看到了汪明遠被“牛鬼蛇神”們蠶食的現狀,所以從汪明遠的慘烈中汲取了極大的教訓,行事作風更加小心謹慎,更加戰戰兢兢。

所以現在,他隻管今日和這個老師插科打諢,明日和那個老師嘻嘻哈哈。

像是個撞鐘的小和尚,隻管每日到點了就撞鐘,旁的,他一概不管。

所以,他隨和不上進的形象深入人心,任憑辦公室裡最冷漠、最目中無人的一名老英語教師也能跟他說上幾句體己話。

幾天之前,在他下午下班之後,正要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汪明遠沒有邀約他人,唯獨請了他去學校後門的一家小飯館吃飯,這自然是高情商的他苦心經營的結果。

他自然有些得意的,但也想要避嫌,害怕其他老師將對汪明遠的厭惡蔓延到他的身上,所以擡起手,慌忙打算擺手拒絕。

可是那時候下午最後一節課已經結束,辦公室裡的人走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幾個人平時也都是從學校前門離開,此時他們兩個從後門離開去吃飯,大概率也不會有人看見。

加之對方的態度實在誠懇,自從汪明遠被年級主任和新校長收拾之後,已經情緒低落了多日。今天好不容易振作精神,主動相邀,他要是還加以拒絕,豈不是讓彆人難堪?

想到這兒,他已舉起到身前的兩隻手掌無論如何不好意思擺動,不好拒絕一個落寞之人的善意。

就這樣,那天他第一次和汪明遠舉杯言歡,好像他們兩人真真是一對意氣相投的好友。

飯桌上,平素和他並沒有太多交情的汪明遠,正高高舉著酒杯,言之鑿鑿、萬分誠懇地感謝他往日的照拂,感謝他平時的關心,感謝他不同流合汙,哪怕流言滿天飛,眾人紛紛討伐自己,也獨具慧眼地待自己如初。

他想到下午汪明遠相邀的時候,自己千萬般顧慮,再結合對方剛才的恭維之言,老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好在手裡的酒足夠烈,足夠上頭,因此讓他輕易地將窘迫隱藏了下去。

“明遠啊,你真是客氣了,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你本來也沒有做錯什麼,都是他們嫉妒你!

“因為你足夠優秀,足夠上進,你的能力足夠把他們踩在腳下,所以他們怕了。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喝酒的興頭正盛,平時叫習慣了的“汪老師”也巧妙而不自覺地換成了“明遠”。

那晚,兩人不知道喝了多久,紛紛拚儘全力鬥酒,都打算不醉不休。

喝著喝著,酒館外突然傳來一陣高過一陣的嘈雜。

“起火了!周婆子的院子起火了!”

那天晚上,那位同事見證了汪明遠最狼狽最慘痛的一切。

汪明遠失去了伉儷情深的妻子,孩子也在火災當中下落不明。

那時候,他和汪明遠兩個人都喝得有些上頭,他的情況還稍微好上一些,好歹能站得起身。

汪明遠不知道是被恐懼和擔心占滿了思緒,還是當真喝得太多,聽到周家院子起火的事後,已經完全站不住,像是一條蚯蚓,隻能痛苦地在地上匍匐前進。

等到他攙扶著軟成一灘爛泥的汪明遠到達火災現場的時候,大火燒光了所有可燃的東西,此刻已經完全熄滅。

四下一片死寂。

半個小時之前還矗立在此的院子,此刻已經被燒的麵目全非,在圍觀的眾人舉著的火把以及手電筒中,隻能看到被燒得漆黑一片、歪歪斜斜的殘垣斷壁。

“明遠,你彆太擔心,萬一呢,萬一你老婆和孩子提前跑出來了呢。”

他雖然這樣說著,但就算是旁邊站著的五歲小孩子也知道,這個時候大家都在睡覺,這場大火來得快、也蹊蹺,現場被燒成這副模樣,任憑一隻蒼蠅也逃脫不出來,更何況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他話音未落,汪明遠被他攙扶著的手已經從他手臂間滑落,失去通身力氣地倒在地上。

眼淚胡亂地沾了滿臉,豆大的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地流淌進大火後的廢墟之中,隻恨不能用淚水提早將這場大火澆個乾淨。

汪明遠一言不發,對他的話語充耳不聞,也對站在旁邊的街坊四鄰視若無睹,隻用雙肘撐在漆黑一片的地上,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

好似一個失了心的木偶,一邊挪動,一邊訥訥地低語:“彆害怕,我來帶你們出來……”

站在汪明遠身後的街坊四鄰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連此刻離他最近的同事也聽不見他的話語。

眾人隻看到他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行,無聲而堅定。

“汪老師,你彆這樣,多危險呐!”

人群中有人率先反應過來,這場大火才剛剛熄滅,到處都散落著高溫之後的餘燼,餘溫恨不得連這水泥地也要一起熔化。

距離汪明遠最近的那位同事聽了這話,當即倉皇向前,將正要往火場中爬去的汪明遠一把拽起,拖向後方。

待到他將汪明遠拖到遠離火場的空曠水泥地上,湊近了,才清晰地聽到對方的低聲呢喃:“乖,你們不要害怕,我來了,我來救你們了……”

但是,天地不仁,它可以平等地熱愛蒼生,自然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折磨眾人。

汪明遠的執念不起作用,他的願望也不被老天爺放在眼裡。

妻子還是死了。

平素體貼入微的她,此刻變成一具焦黑的屍體,被烈火燒斷的殘垣斷壁埋在最底下。

看不到她衣服的顏色,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一個鮮活的人此刻變成一堆焦灰,隻剩下漆黑的顏色,將她和諧地融入到火災之後的院子裡,要是起了一場大風,她就能乘著這場風,煙消雲散。

老天爺的“不仁”還遠不止此。

火災之後,警察迅速趕來勘察現場,但隻在廢墟當中找到了一個成年人的焦屍,哪怕翻遍了周家的院子,也唯獨不見汪明遠孩子的影子。

街坊四鄰們倒也熱心腸,有的人善意地認為那孩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肯定因緣巧合地逃出了火災現場,此刻也一定是在附近的某個地方藏了起來。

有的人想得更多,他們看了近些天來登報的尋人啟事,報紙上麵說各個地方總有被殺千刀的人販子拐走的孩子。

所以擔心才從火災現場逃出來的孩子又被某個殺千刀的人販子拐跑了,他們像自己家的孩子丟了一樣,在附近的每個角落,佈下天羅地網一般地找人。

但是他們的希望都落空了。

三個月之後,關圖縣最冷的冬日裡,連通了巢河的某個暗渠當中散發出陣陣惡臭。

起初,住在暗渠附近的人們隻覺得是死老鼠,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漸漸地,味道越來越濃烈,越來越刺鼻。

像是被人施下最惡毒的詛咒,惡臭散發的地方,但凡有人敢靠近,就能讓那人從內心最深處感受到一種最原始的懼怕。

越來越不尋常,越來越蹊蹺,有人報了警。

警察戴了簡易的口罩,隻能勉強阻擋住刺鼻的惡臭。

等到他們撥開了暗渠裡的淤泥和水草,再撥開因居民們隨意丟棄在裡麵而長期堆積的雜物,一具一米左右的屍體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屍體因為長期浸泡在淤泥和汙水裡,此時已經呈現出巨人觀的狀態,自然看不出生前的模樣。

屍體的雙腳部分被淤泥覆蓋著,腳上的鞋子已經不知道漂向何處。身軀被泥水覆蓋,隻能從黑色的淤泥之間,隱約看出一抹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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