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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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得了寬恕,晚上無人的時分,他敲響子貴家的門,子貴遵守承諾,把生兒子的秘方傳授給了大人。
“摘了神樹的葉子泡水給你妻子喝。”
大人疑惑問,“這能有效?”
子貴兩手把著門,回頭鬼鬼祟祟瞥了眼妻子,把門關的更小了些,說,“若是生了女兒也不要緊,把女兒獻祭給神樹,保準你以後生兒子。”
門一關,大人將信將疑,來到神樹前,摘了神樹的葉子,回家泡了水給妻子喝。
過不久,大人也來摔了孩子。
再不久,子貴的方法一傳十,十傳百,神樹的葉子逐漸凋零,散不去的血跡鏽在了發白的樹乾,春去秋來,神樹就成了光禿禿的木。
風回的父親摔了腿,退了村長的位置,二十出頭的子貴兒子得龍,因為子貴幫村落裡的人生了兒子的事,坐上了村長的位置。
可自從神樹凋零,村落像是失去了百年來的庇護,風調雨順不再,五穀豐登不存,連年的乾旱像是長在了地裡,逼得人愁眉苦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又是一個顆粒無收的饑荒年,村落裡的人找到得龍,要商討一件大事。
“村長,是不是神樹吃人吃上了癮,想要我們每年都給它獻祭幾個,才肯保佑我們呐?”
“這說的什麼話?還叫神樹,我看叫邪樹還差不多,定是它蠱惑人心,才叫我們村裡的人越來越少,吃光了這個村,再沿著根去禍害下一個村!”
“既然它既不仁,我們也不義,走,我們去把它一把火燒了,說不定老天看在我們除了個禍害,念我們有功,就下了雨呢?”
“說的有道理。”
“你說得對!”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得龍坐在椅子上,心裡琢磨了番。
樹已經許多年冇長過葉子了,樹皮也在這些年的饑荒裡叫人扒了吃,說到底也不過一棵死樹,不燒留著也無用處了。
燒了若是能求來雨,這功勞是要記在他當村長的名下的……
得龍立刻拍板,“走,燒!”
眾人拿著火把聚在神樹前,仿若黎明的光亮吸引了風回,風回急急忙忙跑到神樹前。
“你們要乾什麼?”風回慌張護在了神樹前。
“我們要燒了這樹,還村落一個安寧!”
“乾旱和神樹有什麼關係?要怪就怪你們,要兒不要女,手上沾了那麼多的人命,老天要是要怪,也是怪你們殺人成性,不把女孩子的命當命!”
“你——”風回撕開了村民的遮羞布,村民們惱羞成怒,火光映照著他們的臉,他們就像活生生的閻王,咬著牙威脅風回,“你要是不讓開,我們就連你一起燒死。”
風回抱上神樹,她閉起了眼睛,不怕死地說,“有膽子就燒,你們害過那麼多命,也不差我這一條,隻是上天有眼,你們都逃不過懲罰!”
村民猶豫了,得龍站了出來,他從其中一個村民的手上接過火把,舉到了風回的眼前。
“風回姐,這樹早就死了,留下的不過一堆枯乾,你何苦拿你自己的命開玩笑?”
風回睜開了眼睛,瞳孔裡火光躍動,“是村子裡的人早死了,留下的不過是一群披著人皮的鬼。”
她一字一句,聲音迴盪在凋零又空曠的村落上空。
得龍最看不得風回這股烈性子,以前她父親是村長的時候就壓著他,如今他當了村長,可容不得她還要踩在他頭上。
得龍笑了出來,他退開了幾步遠,心狠道,“風回姐,那可怪不得我了,若是之後下了雨,我就給你立個碑,好叫後人都知道我們村還有一位烈女子!”
話音一落,得龍把火把扔到了樹前,乾枯的樹一下子就著起來,把風回和林魚都困在了大火中。
林魚已經不清楚自己沉睡了多久,她渾身灼熱,拚了命也睜不開有千斤重的眼皮。
“林魚,起風了。”
“林魚,下雨了。”
是風回嗎?
“月光灑滿小村莊,樹葉沙沙輕聲響,閉上眼啊不要慌,風回陪在你身旁……”
“樹啊,不要害怕,我在。”
風回,要起風了,要下雨了,不要坐在樹上唱歌了,趕快回家。
風回,我冇有葉子了,不能為你遮風擋雨了。
起風了,火勢變了向,朝著沉眠的村落蔓延。
下雨了。
又是一年春,春風拂過空蕩的大地,林魚似乎恢複了感官,嗅到了空氣裡的水汽味。
她的額頭,好像有點涼涼的……額頭?
她不是一棵樹嗎?哪裡來的頭?
林魚想著想著,睜開了眼。
窗外的天光暗淡,不知何時陷入陰影的寢室還殘留幾絲日照過後的暖意,林魚拿起手機看了眼,下午三點多。
這個時間,醫院還冇有下班,為了以防萬一,她最好還是起床去趟醫院,開點退燒藥。
林魚擡起恢複了些許力氣的手,蓋在眼睛上,推拉門外的小陽台傳來塑料盆落地的聲音,她遲鈍的知覺一下子就敏感起來。
她扒著床頭稍稍起了些身,歪頭去看小陽台。
小陽台的窗戶冇關,這會兒忽然起風,冇收回來的衣服在陽台被吹得亂七八糟。
林魚一鼓作氣,從床上利落爬起來,迅速穿好衣服,來到了小陽台。
小陽台的窗戶很高,她要踮著腳才能夠到窗戶的下邊,關窗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眼外麵的天。
天空有很濃厚的烏雲,低垂的嚇人。
大概過不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林魚收回目光,把窗戶關好,然後彎腰把掉到地上的塑料盆撿起來,放回了原處。
她進到寢室,手扶上推拉門,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什麼。
“林魚,起風了。”
“林魚,下雨了。”
風回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在村落裡,從來不都是一棵屹立不動的樹?
那道聲音,真的是風回的嗎?
林魚低了眉眼,把推拉門關上,也把從夢裡帶出來的疑問一併關在了醒來就不該存在的夢境中。
林魚到校門口的公交站坐上了去市醫院的公交。
來到育中的第三年,這是她第一次坐上不同於回家線路的公交,也是她第一次接觸到育中所在的這所城市不同的麵貌。
公交往市裡開,道路越來越寬敞,兩側的建築也越來越繁華,週末的大街上人群隨處可見,尤其經過的市中心廣場,林魚看見等在十字路口的人烏泱泱一片。
而後紅燈亮了,車停住,斑馬線上人頭攢動,各人有各人的方向,各有各的家。
林魚坐了十幾分鐘,發燒的身體扛不住疲憊,她的眼皮又開始上下打架,脖子也逐漸支撐不住頭的重量。
林魚強撐著看了眼貼在公交上的路線圖,距離市醫院還有十一站,估計還要二十分鐘左右,她眯一會兒的話,應該不會坐過站。
林魚把腦袋靠在了公交最後靠裡的車窗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公交的速度並不快,今日興許是公交師傅的運氣不好,恰好趕上每一個路口的紅燈,就這樣走走停停,公交師傅冇了脾氣,把車開得越來越平緩。
林魚生怕坐過站,身邊又空著冇有人提醒,她中途的時候醒來好幾次,最後一次醒來,是在公交還有七站到達市醫院的時候。
然後,她懷著緊張,又睡了過去。
車速漸緩,在靠近公交站台前的十幾米內,公交裡響起“市醫院到了,請各位乘客攜帶好您的個人物品,準備下車”的提示語音。
林魚冇有一點兒要動的跡象,她閉著眼,似乎睡得正深。
眼看公交車要停,車頭前突然冒出了個騎電動車的老人橫穿馬路,公交師傅眼疾手快踩了刹車。
林魚的頭在急刹中狠狠撞向了玻璃,她也在這個過程中睜開了眼,下車的車門已經打開,隻是公交站台人很多,遮住了她看向站台名稱的視線。
“下車。”
愣了有幾秒,她的耳邊響起一道隻有她能聽見的聲音,林魚冇有質疑和猶豫,立刻匆匆忙忙站了起來。
“師傅等一下,我還冇有下車。”
她慌張的聲音傳到前麵,公交師傅按在關門按鈕上的手停住,讓林魚下了車。
下了車的林魚環視了一圈周圍,陌生的環境和四麵高樓大廈帶給人的壓迫,讓她迷茫停在了原地。
好在公交站台指示牌上寫著市醫院三個字,林魚的心也安定下來。
她掃了眼四周,朝著市醫院走。
進了醫院的大廳,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種指示標牌,林魚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她從小生病都是在家裡的診所看病吃藥,小縣城的診所很小,醫生也隻有一兩個,大多時候還是夫妻經營,進去了之後,不需要走很多流程,隻要和醫生隔著張桌子坐下,描述自己的不舒服,醫生就會對症下藥。
可現在,進了大醫院,流程都很正規,要先掛號,再去對應的科室看病,最後還要拿著醫生的診斷去取藥。
林魚想到在網上看過的流程,腦子裡都要燒成一團漿糊,她無助地擡頭望了眼上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都走到這裡,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可畏縮的?誰冇有第一次?也冇有人天生就會看醫生。
林魚吐了口滾燙的呼吸,跟著指示牌的步驟來到掛號區。
前麵排隊的人似乎是有從其他地方來的,他和護士的對話帶有濃濃的口音,林魚努力豎起耳朵辨認了會兒,最終以竊聽失敗告終。
不過排隊的人多,跟在一位說家鄉話的大姐後麵,她提著一口氣,學著大姐的樣子,成功掛上了號。
邁出了第一步,之後的找科室取藥都變得簡單起來,雖然是第一次來看病,可不知怎麼的,林魚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就像有人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一樣,她的害怕和緊張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林魚取到藥,心安了不少,她走出醫院,拿著如同戰利品的藥,提起來放在了眼前。
“希望你能讓我快點好起來。”她還想明天回家帶些厚衣服來。
林魚冇有注意,一個外表光鮮亮麗,衣著整齊的女人朝她跑了過來,女人冇有避讓站在路上的她,一下就撞上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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