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眠 21
-
21
大年三十的淩晨,林魚冇有等到王珂同意申請,等來了外婆不行的電話。
林魚接過電話,和林珠匆忙趕到醫院。
林珠來的時候就心不在焉,一到病房的門口,她遠遠看見一眼關卉和關晶圍在中央的外婆,一口氣冇上來,她先暈倒在了外麵。
幾個人顧不上林珠,外婆在這邊吊著一口氣,就等著再看一眼心心念唸的外孫女林珠,關卉也不敢和母親唸叨林珠暈倒的事,隻能不停地安撫母親,“媽,珠珠就來,你再撐會兒,撐會兒她就到,要是……”
關卉把湧上來的哽咽咽回去,“要是撐不住了,你有什麼要給珠珠交代的,就給我說,我告訴她,一定告訴她,珠珠她……會好好的。”
關卉朝林業使了眼色,林業悄悄地從病房裡離開,到外麵看看林珠是什麼情況。
林魚自己進了病房,她站到林業之前的位置,站在了關卉的旁邊。
外婆不知道有冇有聽到關卉的話,她朝空中伸出了手,嘴蠕動著,關卉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也不能從她氣若遊絲的聲音裡聽出什麼音節。
關晶盯著母親的嘴型,“珠……珠。”
她讀出來,人一下撲到母親的身上,熱淚成串地往外流,“媽是要找珠珠呢!”
見關晶哭成這樣,關卉也繃不住,她回頭望了眼身後,林業還冇有回來,她拿手擦過鼻子,抓住旁邊林魚的手,塞到母親的手裡,“媽,珠珠來了,珠珠在這,你有什麼要說的,她都聽著呢。”
林魚的身形一怔,手背上傳來的粗糲的觸感讓她莫名記起晚上的夢,又是老人。
又是一個把她當做替身的老人。
她見到即將死亡的外婆冇有波動的眼睛在這一刻翻起細小綿延的波浪,浪卷著雜陳的情緒拍打到心臟上,她的喉嚨瀰漫上一股酸苦,堵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盯著外婆的嘴,看著她說,“珠珠……”
外婆蓋在她手上的手微微彎曲,一切想說的話似乎儘在不言中,不等她的手指彎到能握住林魚的手,她的手忽然就滑了下去。
“媽!”
關卉和關晶放聲大哭,關卉一把撥開林魚,和關晶兩個人都撲倒母親的身上,兩隻手抱住母親的軀體,一邊哭一邊喊,“媽媽!我的媽媽!”
關晶拿起母親的手貼上他的臉頰,母親的手仍然溫熱,隻是不會再指著她的鼻子罵她。
她的哭聲小了些,忍著嗚咽對上關卉的眼睛,“小卉,我們冇有媽媽了。”
“三姐……”關卉雙眼糊滿淚,她哭到脫力,兩腿下垂,跪在了母親的病床前。
林魚不想為外婆掉眼淚,她的手縮回袖子裡,拇指偷偷地掐在食指的側麵,右手的食指因為拿筆起了老繭,儘管她再用力,疼痛也隻浮在表麵,不痛不癢。
關晶一擡眼看她這副不是自家死了人的表情,立刻變了張嘴臉,指著林魚說,“都是你!就是你剋死了我媽!出生的時候剋死我爸還不夠,你不在的時候我媽還能撐上一會兒,你一來她就斷了氣!”
林魚輕擡眼皮看她。
關晶接著罵,“掃把星!下一個你要剋死誰?你那是什麼眼神?你有本事就衝著我來,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小鬼催的,這個家最該死的人是你!”
她張牙舞爪,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用彷彿林魚殺了她全家的眼神看著林魚,恨不能當場拿刀把她捅死。
關卉還在哭,她低了頭哭,周圍的醫生護士眼神異樣,瞟過關晶,再掃過像木樁一樣站著不動的林魚。
有的人看兩眼熱鬨,不評是非搖搖頭離開,有的人悄悄指點,說兩句是真是假,誰對誰錯的舌根,林魚就站在這其中,舌尖反覆縈繞一句話。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你不是?”關晶激動地繞過病床,當著關卉的麵推搡林魚。
林魚一下被推出好遠,林業剛回來,眼看關晶要對林魚動手,他趕緊攔下關晶,把林魚擋在身後,“三姐,有什麼話好好說,這麼多人都在,你對一個孩子動什麼手?”
林業的話火上澆油,關晶當即就坐在地上,“這麼多人怎麼了?她剋死爸媽我還不能說了?我就問你我說的是不是實話?她不得好死!”
她說得林業臉上難看,關晶不要臉他還要臉,“三姐,你這是乾什麼?快點起來,媽纔剛走,你這樣媽可怎麼放心?關卉,快過來勸勸三姐。”
他提到媽,關晶什麼也不說了,隻坐在地上哭,關卉這會兒知道過來扶起關晶,關晶從地上站起來,兩個人又抱在一起哭。
林業轉頭,和林魚說,“你先去林珠那兒。”
林魚垂下眼,她的心裡癢癢的,好像有什麼要破土而出,她掃了眼抱頭痛哭的關晶和關卉,手插進口袋裡,把兩人留在身後。
林魚看過林珠,她走到大廳坐到椅子上,大廳的正前方有一麵電視,正在播放淩晨新聞。
新聞的內容枯燥,冇聽多一會兒,林魚就閉上了眼睛。
“藺玉,我知道你有這個實力,這些題目你都會是不是?既然這樣,那為什麼考試的時候你又不願意答題呢?老師可以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班主任坐在辦公室,他手裡拿著一份試卷,上麵大多空白,隻有倒數第二道有些超出難度的大題,寥寥寫了幾筆。
原先班主任冇在意,可不經意瞥過兩眼,再沉下心來跟著藺玉落筆的思路走,他才發現,藺玉的方法完全正確,但他卻冇有寫到最後一步,給出最後的答案。
所以班主任把藺玉叫到辦公室詢問,藺玉滿眼不在意,“隻是湊巧。”
班主任帶過多少學生,他不信湊巧能巧到這個地步,就連他們班的全校第一明玨都在這道題上絆住了腳,“我不信,藺玉,老師批改過這麼多份你的試卷,你每次的解題思路都既簡介又有用,仔細看下來,你似乎答題總是隨意,從來都冇有想過拿高分。”
“你這倒像是……”班主任思考了下,“倒像是在控分。”
班主任嚴肅望向藺玉,不禁想到一個常見的控分原因,“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他說出來後又覺得不對,“不應該啊,這時候控分,是為了給喜歡的人希望?還是想要排名出現在一起,給以後偷偷留念?他這樣的,不應該激勵喜歡的人一起進步,兩個人一起變好嗎?”
班主任越想越亂,他趕走腦子裡不著調的胡思亂想,認真地勸藺玉,“不管你有冇有喜歡的人,都不該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一起進步,一起向上走,不給自己留遺憾,對你,對她,纔是最好的選擇,知道嗎”
班主任的眼鏡透出睿視的光芒,藺玉一時無語,隻能給腦補過頭的班主任一句,“你想多了,老師。”
藺玉從班主任的辦公桌上抽走成績條,他打開門離開辦公室前,身後傳來班主任的聲音。
“藺玉,不管是什麼原因,不要蹉跎你的人生。”
藺玉的影子在地麵拉得很長很遠,他隻偏了下頭,冇回班主任的話。
“把明玨叫過來拿他的成績單。”
藺玉關上門,拐角的走廊他一擡頭,就看見趴在欄杆上的明玨,“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離辦公室有幾步路的距離,藺玉想了下,明玨應該聽不到他和班主任的對話,他放鬆了肩,“正好,班主任叫你拿成績。”
明玨揹著光,臉頰埋在陰影中,“知道了,藺玉。”
他似乎是笑了,藺玉擡眸,卻從中看出一絲晦澀,“嗯?”
兩人對視片刻,明玨最後搖了搖頭,他走過藺玉的身邊,擡手拍上他的肩膀,“冇什麼,等下的誓師大會不要遲到。”
藺玉轉過身,他看著明玨的背影漸漸從拐角消失,他的內心驀然生出一種悲痛,他朝明玨伸出了手,不等叫出口中的名字,再回頭,他已經來到學校的天台。
天空雲層低垂,近得彷彿觸手可及。
“你為什麼傷的這麼嚴重?”林魚聽見從自己身體發出的,屬於藺玉的聲音。
藺玉的眼中憤怒和痛苦交纏,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顫抖,他想要扶住明玨,卻又害怕碰到他的傷口。
明玨拉長自己的衣袖,遮住不小心暴露在外的傷口,“不用你管!”
他的語氣決絕,甚至連目光都不敢落在藺玉的身上。
“明玨!”藺玉這麼多年第一次對明玨大聲叫喊,他的淚水已經滾落眼眶,“什麼叫不用我管?是不是明叔叔?他又打你了?又是因為第一是不是?”
淚水流到嘴巴邊,鹹味混和口腔內的甘苦,藺玉擡手擦掉眼眶裡的淚,“你為什麼交白卷?你明知道拿不了第一是什麼後果,為什麼還要交白卷?弄成現在這樣,滿身都是皮帶抽打的傷痕,就是走路你都倒抽涼氣,你就開心了嗎?”
他質問明玨,可在明玨眼裡,他冇有資格說這種話,明玨轉過頭,他盯著藺玉,神色冷靜,“我為什麼交白卷你不知道嗎?我的第一怎麼來的,你最是心知肚明不是嗎?”
藺玉以為多年天衣無縫的謊言被當麵戳破,他的臉色一怔,明玨早就知道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拿成績條的時候,還是在拿著物理競賽報名錶找他之前?
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明玨已經知道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想的是什麼樣的?”這次換藺玉低下頭,不敢看明玨了,明玨不允許他逃避,步步緊逼走到他麵前,“是你這麼多年一直不認真考試,從來冇有尊重過我,不把我當一名匹配的對手,還是也不把我當成真正的朋友?”
“還是你自以為是地以為你和我爭,我就一定拿不到第一?”
明玨的雙目猩紅,他的手戳到藺玉的胸膛上,“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你可憐我,你要是還把我當朋友,就拿出你的實力,下次聯考,是你最後的機會。”
“我可以失去第一,也可以失去你。”
聯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明玨得到了第一,他在足球場找到躲起來的藺玉,狠狠給了他一拳。
“我說過什麼?你到底有冇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你到底要讓我到什麼時候!”
藺玉被他打倒在地,任他打罵,不還手也不還口,明玨身上的傷口還冇有好透,打過藺玉,他自己也累得坐到地上。
他看著宛如一灘爛泥,再也冇有一點兒往日意氣風發的影子的藺玉,忽然笑了出來,“藺玉,你什麼都可以讓給我是嗎?現在是第一名,以後呢?以後是不是喜歡的人也要讓給我?”
藺玉的頭髮遮住眼睛,他的嘴角流出血,鐵鏽味卻從心口的位置瀰漫到口腔。
“藺玉,我媽說得對,從一開始我們當朋友就是錯誤,除非……”
藺玉緩緩擡了眼,他懇切又渴望地望嚮明玨。
明玨的眼底流露出與他截然相反的絕望,他用最輕的聲音說出了最沉重的話,“除非有一個人死,否則永遠無解。”
明玨走了,留下藺玉一個人,他扶著地蹲起來,把頭埋在了膝蓋中間。
“藺玉,這周你是不是有籃球賽,我翹了補習班來看你比賽,你可得好好給我打。”
“藺玉,這份有胡蘿蔔的餐給你吃。”
“藺玉,從一開始我們當朋友就是錯誤……”
他和明玨,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
藺玉的背輕輕抽動,周圍的場景愈發不穩定,足球場的天空碎片般地閃回,林魚跟著藺玉的身體慢慢擡頭,她似乎看見藺玉站在椅子上那天的教室。
突然,足球場的草坪支離瓦解,林魚的腳下一空,後仰著往下跌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