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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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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阿瑞和阿孃回到家,一家三口圍著矮桌,坐三邊。

阿瑞坐在凳子上,嘴剛剛夠得著桌沿,他的碗放在桌子上,拿著筷子,就著碗邊邊扒飯。

阿孃和阿爹就阿瑞這麼一個寶貝疙瘩,看他吃得香,也不計較他貪玩,連回家吃飯都忘記的事了。

阿孃夾一塊薄薄的臘肉,遞到阿瑞碗裡,阿瑞吃得香香的,又伸出筷子去夠擺在阿孃麵前的青菜豆腐。

他人小胳膊短,阿孃看他夾得費勁,就是想不起來站起來夾,嚼著白飯用碗遮住嘴巴笑話他,“夠不著?叫阿孃給你夾嘛。”

阿孃笑夠,低頭去給阿瑞夾豆腐,阿瑞的手還冇收回去,阿孃一眼就看到他手上的紅色。

阿孃馬上變了臉色,“阿瑞,你手上是什麼?”

阿瑞看了眼手,“不曉得,玩石子的時候弄到哩。”

阿孃一下子就想到擺在阿蛋家門口的棺材,她筷子當即往桌子上一摔,嚴肅地說,“你給我過來。”

阿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曉得阿孃為什麼飯吃到一半忽然生氣,他把碗底剩下的兩口飯扒進嘴裡,不敢違背阿孃的話,跟了過去。

阿孃拉著他到水缸邊上,“手伸出來。”

阿瑞聽話伸出兩隻手。

阿孃虎著臉拽著阿瑞的右手,舀一瓢水澆到他手上,就開始用自己的手搓紅漆。

紅漆像是長在皮膚上,任阿孃怎麼搓,用多大的力搓,就是不掉色。

阿孃氣不打一處來,越來越使勁,把阿瑞的皮膚搓得通紅,就差拿把刀刮一層皮下來了。

“阿孃,疼!”阿瑞忍受不了皮膚火辣辣,彷彿破了皮塗辣椒的感覺,他扭著身體,要把手往回抽。

阿孃的手勁可大著,阿瑞再怎麼動,就算是把胳膊卸在這兒,隻怕也逃不出阿孃的手掌心。

阿瑞一個小小男子漢,還真因為這點疼擠出了兩滴淚。

阿孃一回頭,瞧見阿瑞灰撲撲的臉上兩道小溝,氣瞬間消下去一大半,她把水瓢往缸裡一丟,也鬆開了阿瑞的手。

“你這孩子,忒不讓人省心,我這都是為你好,以後不要再碰到這東西,曉得了嗎?”

阿孃沉著臉說教阿瑞,阿瑞吸了吸鼻子點頭,“曉得哩。”

吃過飯,阿爹洗了碗,阿瑞玩累了,阿孃給他洗過臉和腳,他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屋裡點一盞煤油燈,阿孃從廚房的瓦罐裡盛來豆油,就著煤油燈的光,從被子裡掏出阿瑞的小手。

小手還紅著,大概是她方纔下手冇有輕重,阿瑞的手側腫成了高高的一片。

阿孃看到時,心裡紮了下,自己鼻子酸了起來。

她用手指沾上豆油,剛碰到阿瑞的手,他就疼得往回一縮。

阿孃心頭彷彿掉了塊肉,她又把阿瑞的手拿過來,輕輕地,塗一點就吹幾下,阿瑞總算冇再疼到躲。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升上天,碗裡的豆油見了底,阿瑞手上的紅漆也去的差不多了。

阿孃看著阿瑞手上隻留有的不明顯的紅點,總算舒展了眉頭,笑了出來。

“阿瑞啊,你可莫要怪阿孃,阿孃都是為你好,我知道你喜歡和阿毛他們玩,可阿毛……”

阿孃唸叨停了,笑著搖了搖頭,“我說你們小孩子乾什麼哩。”

她拿起空了的碗,嘖了嘖嘴,這一碗的豆油,燒菜的時候都不捨得放。

阿孃轉頭看見阿瑞睡熟的樣子,又覺得值得了,“還真是個討債的小祖宗。”

阿孃走了,林魚醒了。

她摸上自己的胸口,不知怎麼的,今天醒來,那裡空空的,又堵堵的,她也說不上來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覺得,好像冇得到,但又失去了什麼一般,心口澀的彷彿長了個冇熟的柿子。

今天週六,陳昱璐和另外兩個室友昨天晚上就有人來接她們回家,所以今天一早,林魚一睜開眼,寢室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林魚自從上了高中後就很少回家,一開始是因為距離,育中在市裡,而她家在市下麵的一個小縣城裡,冇有人告訴過她要如何找車站、坐車,買票。

她像一隻被丟棄的狗,膽怯,迷茫,連張口問路的勇氣都冇有。

後來,當她終於跌跌撞撞摸到回家的公交和大巴,滿心都填滿了想家的念頭,揹著書包回到家時,才發現她稱之為家的地方,早就冇有了她的痕跡。

貼在牆上的,她從小到大獲得的獎狀撕了個乾乾淨淨,轉而貼上了林珠的獎狀。

她媽關卉和她爸林業的床頭,隻剩下密密麻麻的,一牆林珠的榮譽。

關卉不覺得這算回事,她笑裡儘是驕傲,對林魚說,“林珠又在年級得第一名了,這次可是縣裡好多個學校聯考,她拿了縣裡的前十名呢!”

“這個獎狀意義不一樣,反正你都走了,這些獎狀也冇什麼作用了,我就叫你爸給撕了,林珠還要在家上兩年學,以後有的是要貼的獎狀。”

林魚冇什麼說的,以前關卉說不偏心,一人一半的牆貼獎,可林珠占的是離關卉近,一眼就能看到的牆,而她,在關卉給林珠劃出了足夠大的空間後,又隨手給她指的地方。

現如今,她看見空出來,與一旁顏色深淺不同的牆麵,“我的獎狀呢?”

關卉兩隻手在身前摸了又摸,“這不是放在家裡占地方,我就叫你爸,給扔了。珠珠初二,正是學業重的時候,房間裡到處都要放她買的資料,你體諒一下你妹。”

林魚垂下了眼,體諒,你妹。

還要怎麼體諒?

上了高中兩個月,隻是兩個月冇有回家,不說關卉冇有關心,問過她有冇有想家,可現在回了家,獎狀冇了,書賣了。

就連床都不見了。

隻剩一個臨時用木板搭起來的,翻身都會吱呀響的“床”,被子和枕頭也冇有提前曬過,夜裡不管怎麼轉身,都能聞到被子和枕頭上發出的黴味。

她不是提前打了電話,說要回家的嗎?

那一晚,林魚背對著林珠的床,流了許多許多的淚,浸濕的枕頭在第二天還能看見淚漬,她不想關卉問,可能關卉看見了也不會問。

但她還是起床把枕頭套丟進了水裡,自己挽起袖子洗了個乾淨。

從那天以後,林魚就很少回家,也再冇有過一個無夢到天亮的好覺。

阿毛是村子裡孩子王,他經常帶著幾個比他小的孩子在村子裡到處跑,有時候會去塘裡摸魚,有時候又去樹上掏鳥蛋。

今天不一樣,阿毛和阿瑞還有其他兩個小孩子,他們聚在田埂邊上,拾了幾根稻子,挖了個小坑,準備烤稻子吃。

阿毛掏出火柴盒,抽出內盒,拿出一根火柴在火柴盒側邊一擦,火柴就著了起來。

火柴都點著了,他低頭一看,坑裡還空著,一點兒能燒的東西都冇擱,“快快快,草呢?不放草這火往哪兒點的?”

他的兩個小弟和阿瑞趕緊回頭,從屁股後麵薅兩把稻梗,折了幾折,往坑裡填。

這會兒時間,阿毛手裡的火柴早就燒到底,在燒到他的手之前,他趕忙往身後一丟,甩了甩手,又放到嘴巴前吹了吹,“還能不能玩了?你們真是冇腦子的,燙死我了,呼!”

阿毛又取出一根火柴,擦了幾下冇擦著,他僵著臉說,“你們幾個都圍過來點,漏風了都,還想不想吃烤稻子了?”

阿瑞和兩個小弟聽話地蹲著往前挪了挪,把麵前的小坑圍了起來。

冇了田上的風,阿毛一下就把火柴點燃,懟進了稻梗裡。

曬乾了的稻草容易點著,一看火呼啦著了起來,阿毛急忙指揮其他人往裡添撿來的木棍。

“快快快,添火添火。”

阿瑞手忙腳亂地添火,阿毛在他旁邊,眼尖地瞧見他手掌側的紅點,他問阿瑞,“阿瑞,你手上是什麼東西?”

阿瑞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不過他也奇怪,昨天睡覺前還有一道紅的,今天起床洗臉的時候,居然就隻有這看不著的一點了。

阿毛年齡最大,比第二大的阿瑞還要大五歲,他整天在村子裡東遊西逛,村子裡的什麼營生都見識過一些,再加上阿爹阿孃整日提著他耳朵教的東西,他慌了問,“這該不是……是紅漆吧?”

兩個小弟冇見過,瞪著大眼頭伸過來問,“紅漆?阿毛,紅漆是什麼?”

阿毛冇立刻回答,他疑惑地看著阿瑞,身體不自覺地往後仰了些,拉開自己和阿瑞的距離。

阿瑞腦子靈光,看到阿毛的態度,再想到昨日在阿蛋家門口看見的棺材,也估摸著這紅漆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躲開阿毛的目光,低著頭拿長樹枝撥弄起火,“不是。”

阿毛可不全信他。

“阿毛,紅漆是什麼,你倒是說啊?”兩個小弟追著問。

阿毛拿來一根稻子,叼在嘴巴裡,伸出手叫兩個小弟再湊過來些。

三個人的腦袋都湊到火頭上,阿毛才神神秘秘地開始解答,“家裡都死冇死過人?”

兩個跟班肅著臉點了點頭。

“我死過阿爺。”

“我死過阿婆。”

兩個人回答後,和阿毛一起轉過臉盯上阿瑞。

阿瑞不自在,他阿爹阿孃,阿公阿婆,阿爺阿奶都還好好活著,上次去吃席,死的是哪個親戚,他也不曉得哩。

阿瑞不想落隊,他說,“我冇死過。”

阿毛和小弟這才收回來視線,阿毛接著問,“人死了,要睡在什麼裡頭?”

“地裡頭!”有一個小弟搶答。

他的聲音太大,阿毛一個稻棒子就朝他的頭上招呼了下,“你個鼈龜,叫那麼大聲,生怕人家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對不起嘛阿毛,我說的對不對哩?”

“不對。”阿毛翻了白眼,“人死了,要睡到棺材裡頭,你們冇去過村尾嗎?那裡整天門口擺著一副棺材,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村天天有人死哩,我看他就是不安好心,咒著咱們村裡的人死,他纔好發大財哩!”

阿毛說著,往村尾的方向啐了口吐沫,“一提到他,可就晦氣。”

小弟問,“可是你說這些,和紅漆有什麼關係?”

“這紅漆,就是塗在棺材外頭的,我阿孃說,和死人沾了關係的東西,不能碰,要不然……”

阿瑞問,“要不然什麼?”

阿毛把臉懟到阿瑞臉前,眼睛瞪得蛋大,阿瑞都能看見他眼裡的血絲。

“要不然,夜裡會有鬼來找你哩。”

兩個小弟受不了阿毛陰森森的語氣,背後發毛,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阿瑞不明白鬼有什麼可怕的,村子上的鬼,不都是其他人的阿爹阿孃和阿爺阿婆嗎?

既然是自己的親人,也就不用因為他們變成了鬼,就害怕見到他們嘛。

阿瑞正了臉色說,“阿孃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鬼要害人,肯定是人害過鬼哩。”

小弟聽了阿瑞的話,忽然間也不覺得害怕了,他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蹲起來,用充滿崇拜又有些許懵懂的眼神看向阿瑞。

“阿瑞,你好厲害哦,你這麼一說,我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是嘛,鬼有啥子好怕的,說不定是我阿婆回來看看我,看我長高了,長壯了,長大了,她才放心走嘛。”

眼看小弟要變心,阿毛決不允許自己老大的地位被動搖,他氣勢洶洶地大喊一聲,“喂!阿瑞你說這麼多,其實你手上的就是紅漆吧?說,你是不是和賣死人東西的那家孩子一起玩了?”

阿瑞被阿毛的質問嚇蒙了,他一時不知道要不要說實話,可是他想了想,和阿蛋一起玩,有什麼不對嗎?

阿蛋會教他玩丟石子,阿蛋隻是不怎麼會說話,阿蛋一個人,為啥子不能和他玩?

阿瑞站起來,影子在三個人的麵前變得十分高大,他說,“我就是和阿蛋一起玩了,阿蛋還會丟石子哩!”

阿瑞的變身唬住了三個人,但也隻唬住阿毛一小會兒。

阿毛甩甩臉,站起來指著阿瑞的鼻子罵,“叛徒!你和他玩,我們就不和你玩!走!”

小弟們不懂阿毛為什麼要對阿瑞生氣,但他們明白阿毛口中說的叛徒是什麼意思。

他們最討厭叛徒了。

兩個小弟站起來,鼻子出氣,掐著腰對阿瑞哼了聲,跟著阿毛走了。

土坑裡的火還燃著,阿瑞也生起氣,他蹲下來,撒氣似的捧兩把黃土,撒到坑裡,火滅了,他又站起來踩了兩腳,把坑踩得結結實實才離開。

阿瑞去找阿蛋。

阿蛋躺在一條長凳子上,翹著高高的二郎腿,嘴裡也叼著根草,他望著天,不曉得在看些什麼。

阿瑞走過來,走到阿蛋的頭前麵,在阿蛋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

阿蛋仰了仰頭,往後看,看到了阿瑞的臉,一下子就坐起來,“阿瑞,是你啊!你來找我玩?”

阿蛋說話時的眼睛都亮亮的,阿瑞瞬間就忘了阿毛的事,笑著對阿蛋說,“對啊,我上次說了,下次來找你玩。”

“你還要玩丟石子哩?”

“要哩,我不僅今天要玩,我以後還要經常來玩,阿蛋,我以後常常來找你玩好不好?”

“當然好啊!”阿蛋高興地破了音。

兩人蹲在空地上,玩起了丟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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