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葡萄 第18章
村子裡的生活總是重複而平淡的,每天最重要的任務便是一日三餐,太陽一落山,又到了晚飯時間。
蔣泠很自覺地來屋子裡擡桌子,正要出門時,玉璞從樓梯上下來喊著:“西瓜頭,你等下,我跟你一起搬。”
玉澤生今天拎著新鮮的魚過來,正好看到女兒和蔣泠眉開眼笑地一起擡桌子。
吃飯期間,玉澤生還是愛配著楊梅酒,拉著蔣泠一起喝了不少。
他看上去有些醉了,一哆嗦筷子就碰到了地上。玉璞撿了臟筷子:“彆動,我去幫你拿。”
進到廚房,透過灶台的窗看過去,第三視角更加清晰,她感覺玉澤生今天有點奇怪。
文梅正好進來了,玉璞趕緊拉住她問:“奶奶,我爸這是怎麼了,怎麼感覺一直在灌人酒啊?”
文梅湊近,小聲道:“小葡萄,你和奶奶說實話,你和蔣泠,你倆是不是談朋友了?”
玉璞覺得荒唐,想著怪不得呢:“沒有,我和他都沒見過幾麵,也就這兩天才開始熟一點。”
“真的?你可不要騙奶奶,我白天進來的時候可都聽到了,什麼男朋友的話,奶奶耳朵還沒聾,彆想糊弄我。”
“真的,我倆就是在開玩笑。我要是遇到喜歡的,絕對第一時間跟你說。”
文梅見她樣子不像隱瞞:“這樣啊,那我得跟你爸說清楚,彆真把蔣泠灌醉了。”
她看著老太太走過去拍了拍玉澤生的肩膀,衝他神秘地搖了搖頭。
玉澤生看向屋子裡站在窗邊的玉璞,一臉詢問的表情。
玉璞則雙手在前比了個大大的叉。
玉澤生瞭然:“小酌怡情,蔣泠你不要貪杯,多吃點菜。”
幾個人剛才的互動瞧得分明,蔣泠格外老實:“好的叔叔。”
一頓心思各異的飯結束,玉璞發出邀請:“西瓜頭,晚上要不要去看星星?我知道一個地方視野超級棒。”
蔣泠收著碗筷:“好啊。”
聽到他倆這番對話,玉澤生離開前喊了一句:“葡萄,陪爸爸散散步。”
玉璞知道爸爸一定有很多話想說:“來了。”
她回頭用嘴形跟蔣泠說:“等我。”
蔣泠笑著點頭,用嘴形回道:“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玉澤生糾結半天後還是開口:“葡萄,你和蔣泠……”
玉璞連忙交代:“剛認識,沒談戀愛,普通朋友。”
玉澤生點頭:“爸爸沒有彆的意思,蔣泠他從小在國外長大,外國人呢身體思想都比較早熟,所以……”
玉璞忽然想起了蔣泠在機場說的“我心依然是中國心”,當時隻覺得好笑,現在反倒覺得有點可憐。
她打斷了玉澤生的話:“爸爸,你這是刻板印象,我覺得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好吧,你既然說了沒有,那就是我誤會了。爸爸不是要乾涉你,隻是女孩子容易吃虧……”
又是這番言論。
玉璞毫不客氣:“爸爸,我覺得你的思想太封建了。”
玉澤生:“……?”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怎麼吃虧的就一定是女孩子呢?”
“……有道理。”
“我有個朋友跟我說……”
依照今晚爸爸的表現,玉璞覺得這會兒不能說是前男友。
“他說我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喜歡,不懂怎麼談戀愛。”
玉澤生不認可:“怎麼會呢?你還小,隻是還沒遇到自己喜歡的而已。”
玉璞反問:“如果一直遇不到呢,難道我就要為了那個人一直等待嗎?”
玉澤生沉默了,他不是個專製的父親,想聽聽女兒的想法。
“爸爸,我也成年了,你不用把我當小孩子。”
“葡萄在爸爸眼裡,永遠都是小孩子。”
玉璞歎了口氣,將自己的心裡話徐徐道來:“我從小就幻想過將來結婚的樣子,想過穿什麼樣的婚紗,辦什麼樣的婚禮,想過以後該生幾個小孩,叫什麼名字。可是我從來沒想象過另一半的樣子,和我一起步入婚姻的人,該是什麼樣,我沒有期待過,因為在一起也會分開,結婚了也會離婚。”
玉澤生愧疚道:“是因為爸爸嗎……”
“不完全是。”玉璞搖頭,“我就是覺得,人這一輩子,就該順心意而活。爸爸你當初離婚,一定有你的理由,現在看到你和媽媽幸福,說明你的選擇對你而言並沒有錯。我也隻是想找個喜歡我的,如果我真的遇不到喜歡的人,至少他不會傷害我。爸爸,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你願意為自己考慮,爸爸還是很高興的。但是你才十八歲,未來還很長,有的人有的事情,是值得期待的。”
“我知道了,所以你放心吧,我就算談戀愛了,也保證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走到一半,看到趙莉華過來,扶住了玉澤生,她聞了聞:“我就知道你又喝酒了。”
二人親昵家常的樣子,讓玉璞感到不自在:“那我回去了,爸爸媽媽再見。”
玉澤生揮著手囑咐:“好,注意安全啊。”
趙莉華也道:“再見,小葡萄。”
他們互相攙扶著前行,玉璞聽到趙莉華說:“叫你少喝點,今天喝過了明天就不許喝了。”
玉澤生舉起一根手指:“我就喝了一杯。”
趙莉華:“一杯不是這個味兒,少蒙我。”
玉澤生又比了個二:“就兩杯。”
趙莉華:“明天不準再喝。”
玉璞慢慢悠悠地原路返回,影子被拉得很長,融入了黑撲撲的地,回來時看到蔣泠站在巷子口。
玉璞收起落寞的思緒,揚起笑臉:“走吧,西瓜頭,姐帶你賞星星去。”
蔣泠扯了嘴角,無奈地搖搖頭,跟了上去。
淡淡的夜色,淡淡的月光,他們並肩走在一起,兩道影子也淡淡地相近著。
蔣泠看著地上的影子,肩膀照著步伐節奏,模糊地依靠和分離,長長的發絲纏繞著水泥路上的碎石,一顆一顆擲入少年心底沉寂的水池。
“叔叔是不是以為我倆在一起了?”
今天的夜空很晴朗,萬裡無雲,是個賞月的好時候,玉璞正沉浸美好月色,冷不丁聽見蔣泠的話,笑出了聲。
“你腦袋轉得還挺快。”
“本來不知道叔叔今晚為什麼這麼奇怪的,剛才站那等你的時候,突然就想明白了。”
“哦?”玉璞撩開被夜風吹到額前的碎發,“那改天我要是想不明白事情,也去那站一會兒。”
“還有,”蔣泠頓住腳步,轉身看向玉璞,一臉正色,“我成年了,月份小,上學遲。”
玉璞不以為然,隨口同意:“好的哥。”
蔣泠:“……”
抄小路,過小橋,二人來到了路口河邊的一座亭子前,亭子後麵有棵經久不衰的大榕樹。
玉璞率先走到樹底下,熟練地蹲下身,係緊了鞋帶,今天下樓特地穿了這雙運動鞋。
蔣泠見狀,猶豫著發問:“不會是要上去吧?”
“對,鞋子太鬆的話容易掉河裡,我小時候掉過一回,那是我最喜歡的水晶拖鞋,哭著撕心裂肺地回去,是爺爺幫我把鞋撈回來了,還好那會兒我奶奶不在,不然我倆都得挨罵。”
玉璞惋惜而狡黠地回憶過往,說話間,看到蔣泠默默地蹲下身也在係鞋帶。
玉璞笑著道:“係緊點,看著就貴。”
蔣泠起身,來回適應著走了幾步。
玉璞摩拳擦掌:“沒問題了吧,那我先上去。”說著就要手腳並用地向上爬,被蔣泠拉了回來。
蔣泠麵色如常迅速鬆開了握著人手臂的手,嘴卻磕巴:“男士、優先。”
“行,您請吧。”
她也想看看大少爺要怎麼爬樹,結果意外地很是熟練順利。
蔣泠上去後,伸長了胳膊:“上來吧,我在這接你。”
玉璞一腳踩著旁邊的石桌借力,抓著他的手毫不費勁地上去了。
玉璞瞧著蔣泠一臉輕鬆自在,不似第一回上樹,問道:“在國外也爬過樹?”
蔣泠沾上了不少樹皮屑,拍了拍手:“隻攀過岩。”
玉璞內心豎起大拇哥:真高階啊,我爬樹,你攀岩,咱倆都有美好的未來。
魁梧粗壯的樹枝托著他們,輕風穿過繁葉,沙沙作響,人也彷彿化作一枚林葉,徜徉在寧靜夏夜。
玉璞的身體和心靈都變得安詳自在,小幅晃動著腿,“你知道我那次鞋子怎麼掉的嗎?”
“洗耳恭聽。”
“喲,你還會用這麼高階的成語呢。”見蔣泠眼神放冷箭,她不在意地笑笑,繼續自己的故事會,“我那天正津津有味看星星呢,結果看到一男一女在那亭子裡親嘴,我就好奇地一直盯著看,隔著距離那口水聲都滋啦滋啦的,比電視上演的生動多了,結果一個不留神,鞋子就掉了。”
蔣泠:“……”
“你說話一向這麼直接嗎?”
他心中這麼想,也便這麼問了出口。
玉璞故作思考:“也不是,分人,熟人麵前就懶得藏著掖著了,有什麼說什麼,拐彎抹角太累了。”
蔣泠又想到了她的麵具之說。
所以,她現在沒戴麵具,對吧。
蔣泠直直盯著她看,玉璞忽然覺得這個眼神有點熟悉,像是和沈帆談戀愛時他想接吻的訊號。
“你不會是想親我吧?”
蔣泠:“……?”
莫名其妙。
他睨了一眼:“你想得美”
玉璞警惕地觀察他的表情,活脫脫人形測謊儀:“沈帆說了,男的都一樣,在一起就隻想親熱。”
又是沈帆。
蔣泠冷哼一聲,心底因她的疑問而產生的異樣旖旎瞬間消散:“咱倆又沒在一起。”
玉璞比劃著兩個人的距離:“這不是坐在一起嗎?”
蔣泠:“……”
“再說了,誰說隻有男女朋友才能親嘴,兩張嘴巴碰一碰交換口水的事情,跟身份無關,跟性彆也無關。”
清純的外表卻有著如此開放的發言,蔣泠內心:你要不還是戴個麵具吧。
但說出口的卻是:“那你和彆人碰過嗎?”
他震驚於自己直白的問話,而玉璞更是直率:“我親過沈帆,他也親過我。”
蔣泠:“……”
早知道不問了,他不想聽。
玉璞毫無保留地補充細節:“不過親的都是臉,這兒、這兒,還有這兒,最近也就這裡了。”
她用手指戳了戳臉頰、額頭,鼻尖,最後停在了嘴角。
蔣泠:“……”
倒也是不用這麼具體地告訴我。
蔣泠十分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玉璞疑惑地看向他:“怎麼?要跟我月下談心聊八卦?”
蔣泠不擅對視,匆匆瞥開視線:“隨便聊聊,不說也行。”
除了剛開學的第一個晚上,室友們為了破冰聊情史時交代過,玉璞還從沒跟彆人聊過感情上的事,突然有點理解從前堂姐玉珠為什麼每次都要來主動和她分享自己的戀愛經曆。
這玩意兒,講起來跟戰利品似的,確實也有值得和人炫耀的一麵。
她想起了高中的畢業典禮上,沈帆在操場上和自己表白的情形。
夏天的烈日、羞澀的少年,飽含勇氣與真心的“我喜歡你”。
這幾個關鍵語,大致可以囊括十之**的青春戀愛的展開源頭,她是個俗人,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短暫的戀愛令人遺憾,玉璞語氣有些惋惜:“暑假在一起的,剛分沒幾天,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多月吧。”
蔣泠卻顯得吃驚:“兩個多月他就帶你去酒店?”
玉璞看他的眼神和看玉澤生差不多,這倆都是老古板:“那怎麼了?要不是流程的開啟方式不對,我也挺期待那件事的呢。”
蔣泠:“……”
他不太能理解眼前的女孩:“你倆不是都還沒……接過吻嗎?就不能按節奏來嗎?”
國內風氣這麼不含蓄的嗎?
玉璞想了想,承認道:“你說的也對,怪不得他要和我分手呢,看來還是節奏太慢了。”
蔣泠:“……”
對什麼對,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你不是說不喜歡他嗎?那還跟他在一起?”
“他喜歡我呀。”
“喜歡你就能在一起?”
玉璞一本正經:“也不是,高考結束後跟我表白的還不少呢,我也是精心比較過的。”
蔣泠:“……”
他的沉默,讓玉璞以為他不相信,畢竟自己現在每天背心褲衩大拖鞋地在他麵前晃。
“你彆不信啊,我稍微打扮一下還是挺有魅力的,軍訓的時候也有好多人打聽我有沒有男朋友呢。哎呀,早知道和沈帆這麼快就分手,我當時就同意加他們的微信了。”
蔣泠:“……”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問號:“你不是不養魚嗎?”
“有男朋友的話當然不行了,但單身女士還是有權利逛池塘的吧,不然怎麼脫單呢?”
語氣十足的理所當然。
蔣泠好像有點理解玉澤生了,認真而焦急地闡明:“他們都是因為你好看才加你的,這麼膚淺的人,你也看得上?就這麼想談戀愛?”
好看這個評價讓人心神蕩漾,玉璞努了努嘴,毫不在意:“現在誰不看臉啊,看臉才真實呢,先看臉,再瞭解,不是很正常嗎?”
她轉頭看著蔣泠:“還是你覺得他們瞭解後會不喜歡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
玉璞歎氣:“哎,感覺確實會這樣。”
蔣泠慌了:“彆難過,你性格其實也還……”
“哇——那片星星好亮!”玉璞驚呼,伸手指著天空。
蔣泠:“……”
蔣泠擡頭順著方向看去,晴朗無雲的夜空,群星璀璨,很是治癒人心。
話題戛然而止,但此刻都不重要了。
他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
玉璞不可思議:“哇——怎麼看個星星也帶手機啊。”
“你是烏鴉嗎,哇哇哇的。”蔣泠無語:“這年頭誰出門不帶手機啊。”
“其實我是張飛。”玉璞嘿嘿一笑,“那你拍好看點,回頭發我兩張。”
聽到這句,蔣泠稍微認真地拍了兩張,鏡頭慢慢移到她,又拍了好幾張。
玉璞感知有異,轉過頭:“你在拍我嗎?”
蔣泠被抓了個現行:“沒見過女張飛,隨便拍拍……”
玉璞直起了背,擡頭挺胸:“幫我拍好看點,回頭發給我。”
室友們總說她像個山頂洞人,不發朋友圈,這下有素材了。
蔣泠:“……行”
“怎麼樣,好看嗎?”
蔣泠遞過去手機:“你要看看嗎?”
玉璞搖頭:“算了,待會兒掉河裡去了,你自己拿穩點吧。”
蔣泠趕緊放回了口袋,並且拉上拉鏈。
坐了好一會兒,賞夠了風景該回家了。蔣泠先下去,紳士地擡手接應,玉璞精準地撞到懷裡,落地後迅速撤離。
他聞到了一陣洗發水的綠茶清香,隨著她的放手離去飄散溶解風中。
蔣泠將驟而空虛的手插進口袋,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石:“你還和彆人在這看過星星嗎?”
“嗯?”玉璞搖頭:“沒有啊。”
不錯的答案,他有些開心,用力按捺著嘴角。
“他們都不肯爬樹,就你比較好騙。”
蔣泠頓時笑意全無:“他們……你是領過多少人來?”
“我堂姐,還有我弟,廟會時你見過的。”
“原來如此。”
蔣泠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緊接著看見玉璞的大腿後側被樹皮壓出了一片紅紅的印記,不由皺了眉:“知道要爬樹也不穿條長褲。”
玉璞扭回頭側腰草草看了眼:“沒事,走吧,再晚我奶奶估計得站巷子口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