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情未了[破鏡重圓] FJ220104
fj220104
九月。
青湖派出所。
更衣室狹小破舊，瓷磚是過時的款式，美縫發黑，窗簾破了好幾個洞，被直接釘死在窗上。幾個生鏽的綠色鐵櫃像是上個世紀的遺產。
餘未低頭，在警服的左胸前，貼上好警號牌——fj220104，這是她偷偷報考輔警的鐵證。
大學畢業後，她表麵答應父母考公，實則網購了全套輔導書作掩護。家住本市最繁華的秀麗區，卻偏要報考最遠的青湖。
如今，她終於站在了這裡。
扣好最後一顆釦子，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
楊碩靠在走廊長凳上小憩，聽到動靜睜開眼，眼下帶著些熬夜的痕跡。
“好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下肩膀，語氣隨和，“走，帶你去辦公室。”
“嗯。”
兩人剛走到大廳，楊碩腳步一頓，看向大門：“又有人來了。”
逆光中，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門口。那人身著警服，身姿挺拔如鬆，沉肩窄腰，正微仰著頭看什麼，下頜到喉結的線條利落乾淨。尋常警服被他穿得格外熨帖，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禁慾氣息。
餘未跟著楊碩走近。
那人聞聲轉頭。麵部輪廓瘦削，眉峰淩厲，左眉中斷了一截，眼神深邃，薄唇緊抿——一副不好惹的相貌。
四目相對的瞬間，餘未如遭雷擊，垂在褲邊的手悄然攥緊，臉色驟變。
宋冬逸？！
男人看清是她，緊繃的眉間也緩緩鬆開，驚詫之色逐步蔓延至眼底。
楊碩適時開啟門，客氣道：“小宋。”
宋冬逸的目光卻像焊在了餘未身上，半分未移。
“怎麼…”楊碩看看他，又看看餘未，“你倆認識？”
餘未倉皇垂眼，唇瓣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不是應該在市局刑偵隊，跟著那位鼎鼎大名的肖隊長破大案要案嗎？
宋冬逸邁步進門，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風，站定在她麵前。陰影籠罩下來，餘未頓時感到氧氣稀薄，不受控製地縮了縮脖子。
“你怎麼在這裡？”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壓下，冷肅中壓著一絲隱怒。
餘未的脖子像被施了定身咒，難以擡起。
她還想問他呢？
“我，”她硬著頭皮，聲音發緊，“今天入職。”
“什麼意思？”他高她一個頭，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語氣冷漠得像已將前塵往事儘數抹去。
餘未低著頭，目光無處安放，卻不經意瞥見他右手腕上那枚棕黑色的編織手繩。
呼吸驟然一輕。
那是她當年在靈穀寺排了長隊，誠心求來的平安繩。中間穿過的那顆琥珀色玉珠，是她太奶奶傳下來的老物件。
他竟還戴著。
一瞬間，那些看過的破鏡重圓小說情節不受控製地湧入腦海。
他，該不會還對她餘情未了吧？……不可能，當年話說得那麼絕。
“抱歉前輩，我和她說幾句話。”宋冬逸終於瞥向楊碩，拋下這句話，手便伸了過來，意圖明確地去拉餘未。
那隻寬大的手掌卻在半空猛地刹住，滯留在離她腕骨幾公分的地方。
餘未盯著那咫尺之遙的手，全身肌肉霎時繃緊。
幾秒後，他收回手，眼皮垂落，遮住所有情緒，隻餘一片冷然。
“你出來。”
她依言跟他走到門外，恍惚間，覺得他方纔似乎有片刻強烈的動搖——是眼花嗎？
他轉過身，麵色沉肅。比起記憶中的模樣，眼前的男人更添了幾分淬煉過的冷硬與疏離。
“喂。”冷硬的聲音將她拽回現實。
餘未回過神：“你……有什麼要說。”
“你當了警察。”他語氣篤定，周身彌漫著暴風雨前的低氣壓。
“嗯。”她想起過往，心虛地應聲。
他眉頭緊鎖，聲音壓得更低：“胡鬨！現在就回家去！”
“……憑什麼？”
“就憑這裡不是給你玩過家家的地方！”宋冬逸上前半步，壓迫感十足，“你瞞著家裡來的，對吧？”
餘未渾身一僵，心思被徹底看穿。
“現在，馬上，回家。”他一字一頓，不留餘地。
逆反心理騰地燃起，她微仰起下巴：“不要！”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冤屈又氣悶，正欲反駁，餘光瞥見楊碩正隔著玻璃門，擔憂地望著他們。
私事不宜在此爭執。她強壓怒火，扯出一個勉強的弧度：“當警察，我是認真的！你少看不起我了。”
說罷，轉身欲走。
就在她一腳踏進派出所的瞬間，他的聲音自身後追來，那強硬的偽裝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流露出一點深藏的、複雜的東西：
“那麼多條路，為什麼……偏偏是警察？”
餘未愣在原地。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
“你們……在吵架？”楊碩走過來，麵露憂色
“啊，不是啦……”餘未趕緊擠出個笑容。
楊碩的目光轉向她身後的宋冬逸，餘未也屏住呼吸，希望他能接過這個棘手的問題。
空氣安靜了幾秒，宋冬逸一言不發。
他就這樣無視彆人？
“額，不是什麼大事，”餘未不忍看楊碩尷尬，連忙接過話頭，乾笑兩聲，“不用擔心。”
“是麼，”楊碩看看她，又看看那個沉默的男人，適時轉移了話題，“既然認識，我就不互相介紹了。馬上就要開會，先去會議室吧。”
“是。”
-
會議室。
“好，人齊了。首先，熱烈歡迎兩位新同事！”會議桌中央，麵容慈祥的所長帶頭鼓掌。
“小餘是剛畢業的新人，小宋則是從警……”他低頭看了眼資料。
“5年。”宋冬逸接話。
“嗯，履曆很漂亮啊。”所長投去讚許的目光。
“您過獎。”
“年輕人，這麼謙虛。”所長微笑頷首，隨即看向餘未，“目前我們所裡人手非常緊張，所以小餘，雖然是女同誌……”
被點名的餘未立刻挺直背脊：“在。”
“可能得辛苦你出外勤了。”
這正合她意。“沒關係，我能做好！”她語氣帶著欣喜。
“放心，會讓楊碩帶你，他經驗豐富。”
“好的。”
接下來，所長交代了幾項工作。餘未分不清重點，便埋頭統統記下。
散會後，她隨著人流往外走，餘光瞥見宋冬逸走向所長，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一同往所長辦公室去了。
-
所長辦公室。
“坐坐坐，有什麼坐下來談。”所長笑著按下宋冬逸的肩膀。
“您太客氣了…”宋冬逸在紅木沙發坐下。
“嗨，都是一家人。”所長不緊不慢地拿出茶具，給他倒茶。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知犯了什麼錯，居然從市公安局刑偵大隊調來他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鄉鎮派出所。
方纔看了他的履曆，頂尖警校畢業，實習就在市局重點關注的先進單位，表現優異，一年後直接調任市局刑偵支隊，師從以嚴厲和專業著稱的肖大隊長。年紀輕輕已是二等功在手，按這個勢頭，幾年內晉升副隊是順理成章的事。
怎麼在這節骨眼上，被下發到基層了？
所長把茶杯推至宋冬逸麵前，笑嗬嗬：“我們鄉下的茶，你彆嫌棄。”
他看著宋冬逸抿了一口茶，心裡琢磨著他要和他說什麼。
從肖隊手上出來的人，工作上不可能會偷懶。但宋冬逸畢竟是從基層熬上來的，現在又返回原點，心裡不平衡來找他這個所長要一些特殊對待，也不是不可能。
所長從煙盒裡抖出一支煙，問：“你抽煙麼？”
“我不抽。”
“那還真是稀奇了。”所長驚訝地抿上煙，點燃。
警察這行晝夜顛倒是常事，壓力大，沒幾個男警不抽煙的。何況他在肖隊底下做事，壓力更大。
“所長，我來找您，是想商榷一件事。”宋冬逸開門見山，語氣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工作上的事情麼？”所長會意一笑。
“是的。”
“你畢竟是從公安局調來，又是肖隊手下的人。我肯定會多多照顧你的，放心。”所長瞭然於心。
宋冬逸略遲疑地說：“…所長倒不用顧及我。隻是希望能關照一下新來的餘警官。”
所長撣煙灰的手一頓，微訝：“餘警官？”
“是，”他擡眸，目光沉靜卻有力，“她是我熟人的女兒，瞞著家裡過來，性格衝動，缺乏經驗。如果和楊碩搭檔，我擔心她不僅會讓自己陷入危險，更會拖累大家的工作效率。我請求，將她調至內勤。”
所長不可思議地望他一眼。
哪有新人報到第一天就來給同事謀好崗位的。
所長一笑：“你說得有道理。小餘她是非專業出身，看著文文弱弱一小姑娘，乾外勤是勉強了點。原先呢，我也不這麼打算，但外勤的一位女同誌請產假，確實是缺人，小宋你乾了那麼多年，應該也知道我的難處。等那女同誌回來，人手不緊了，我自然會重新考慮的。”
宋冬逸目光微調，沒接話。
所長見狀，補上一句：“楊碩為人沉穩，在青湖乾了**年了，這片區他也熟，讓他來帶，你不用擔心了。”
宋冬逸輕嗯一聲，沒多說。
所長吸了一口煙，尋思著這小夥是不滿意他的決定嗎？怎麼沒有客氣一下。
既然常規途徑走不通——
宋冬逸：“既然如此…”
“你說。”所長揚揚眉。
他微微前傾身體，姿態有幾分壓迫感和懇求意味：“請讓我來帶她。”
所長先是一驚，又笑開來：“帶新人，尤其是帶小餘這種純新人，可是累活兒。不是不讓你乾，要是肖隊問起來，肯定要說我不照顧他的人了。”
“這個您不用擔心。”
“嗯……那也可以。等會兒我去和她說說，還是你去說就可以了？”
宋冬逸思索一瞬，說：“還勞煩您和她說一聲。”
“行。”所長點點頭。
宋冬逸走出所長辦公室，來到空無一人的走廊儘頭。窗外，餘未正跟著楊碩熟悉環境，那身警服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敲出一支叼在嘴裡，卻遲遲沒有點燃。——他早已戒煙。
他改變主意了。既然嚇不走她，與其把她交給彆人，不如放在自己手裡。
亮起的手機螢幕，微信置頂是[餘未]。對方的頭像是灰色。那是被對方拉黑後的獨有顯示。
兩人的聊天記錄停留在2022年1月4日。
那天，餘未半夜發來訊息說很想親他，一連好幾條他都收到了，卻因為被拉黑而無法回複。
手機螢幕冰冷的白光映入他眼底，灰敗得如他的情緒一般。
他沉默地操作著手機，將聊天的背景圖從她的照片，換回係統預設的空白，然後，取消了置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