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生皆甜不見君 第1章
離婚後,我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來到一處南方小鎮。
換了身份,換了手機。
和京城有關的一切斷得乾乾淨淨。
他們都以為我死了。
死在那場轟動整個軍區的虐殺案中。
整整三年,我墳前弔唁的白雛菊從未斷過。
直到有天,我咖啡店的玻璃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舊識。
他驚訝問我還活著為什麼不回去?
知不知道傅承嶼一直活在對我的愧疚裡,差點為我殉情。
傅承嶼是我的前夫。
他在軍中有個鬥了二十多年的死對頭。
他們約好了,誰也不能結婚,一直鬥到老。
可傅承嶼對我一見鐘情,死纏爛打追了我多年,終於將我娶回家。
楚顏恨他違背諾言,把怒氣全發泄在了我身上。
彆在我胸口。
引來無數羨慕的目光。
可我隻覺得那勳章壓在胸口沉如泰山。
他做這些,是愧疚,還是覺得哄一鬨,我就會忘了所有傷痛?
中途,我實在喘不過氣,起身去洗手間。
剛走到走廊拐角,就被楚顏攔住。
“喲,這不是今晚最幸福的少將夫人嗎?”
她倚靠在牆邊,雙臂環胸,滿臉譏誚。
我不想理她,轉身要走,她卻快步上前攔住我,
“承嶼哥這麼重視你,為你辦宴,送你這麼貴重的軍功章,你很得意吧?”
“可上次你報警想送我上軍事法庭,他還不是讓你簽了諒解書保我出來?”
“你知道承嶼哥有多迷戀我嗎?我們所有地方都嘗試過了,而你就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蟲,死皮賴臉的待在他身邊,你說你拿什麼跟我比?”
這些話像淬了毒的鈍刀,反複淩遲著我早已破碎的心。
我臉色蒼白,隻想儘快離開。
她卻不肯罷休,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指甲掐進皮肉裡,鑽心似的疼。
“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不識抬舉,我就再給你長長記性!”
“上次沒讓你死成,這次看你還有沒有運氣!”
話音剛落,走廊陰影裡立刻閃出兩名穿著作訓服、身形彪悍的男人,一左一右架住我,不由分說地將我拖進了頂樓套房!
我驚恐地掙紮,可力氣在他們麵前微不足道。
楚顏眼神惡毒,又帶了幾分得意:“蘇晚,既然承嶼哥喜歡你,我就把你徹底毀了!看他還要不要一隻被穿爛了的破鞋!”
一個麵目猥瑣的男人淫笑著朝床邊走來,我拚命掙紮,絕望像潮水般將我淹沒。
楚顏還拿出手機,準備錄下這一切!
就在那隻惡心的手要碰到我衣襟時,“砰”的一聲,套房門被狠狠踹開!
傅承嶼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衝了進來,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戾氣。
他一眼看到床上被製住、衣衫不整的我,目眥欲裂,一記標準的軍用格鬥擒拿,瞬間將那個靠近我的男人狠狠摜倒在地,對方甚至沒來得及發出慘叫便昏死過去。
“晚晚!”他衝過來,解開我的束縛,將顫抖不已的我緊緊摟在懷裡,“彆怕!我來了!沒事了……”
劫後餘生的恐懼與巨大的委屈瞬間決堤,我在他懷裡崩潰大哭。
他打橫抱起我,小心翼翼地用外套裹住我,準備離開。
經過楚顏麵前時,他腳步頓住,眼神冰冷:“楚顏!以往你任性胡鬨,看在過往情分上我都忍了,但你敢用這種下作手段!”
“如果晚晚今天出事,我絕對按軍法斃了你!”
楚顏被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嚇得後退半步,隨即像是被刺痛般尖聲叫道:“斃了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還比不過你們這幾年嗎?”
“好!傅承嶼,既然你要我的命,我現在就還給你!”
說完,她出人意料地猛地衝向敞開的落地窗,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顏顏——!”傅承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幾乎是本能地扔下我,像一道閃電般衝向窗邊!
我猝不及防地被摔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腳踝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我掙紮著爬到窗邊,隻看到傅承嶼瘋了一樣衝下樓,抱著渾身是血的楚顏,跳上那輛軍用越野車。
引擎發出狂暴的轟鳴,絕塵而去,自始至終,沒看過我一眼。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車消失的方向,心口隻剩下無邊的冰冷和死寂。
最後,我一個人一瘸一拐地回到那個所謂的“家”。
還沒等我緩口氣,傅承嶼就回來了。
他衝進門,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我的骨頭:“顏顏腎臟受損,急需換腎,全城隻有你的腎源和她匹配!”
“不!我不捐!傅承嶼,你瘋了!我憑什麼救她?”
我崩潰地大喊,拚命想甩開他,眼淚洶湧而出。
他卻緊緊攥著我的手臂,眼神偏執又帶著哀求:“晚晚!就當我求你!顏顏是因為我的話才跳樓的,我不能看著她死!她還年輕!捐一個腎對你影響不大,我找最好的醫生給你調理,以後加倍補償你,好不好?”
“不好!我不願意!殺了我也不捐!”
我歇斯底裡地反抗,可在他的絕對力量麵前,一切都是徒勞。
他最終還是把我拖進手術室,按在手術台上!
“傅承嶼!我恨你!我恨你!!”
麻醉注入前,我的哭喊成了最後的意識。再次醒來已是,住進最廉價的招待所,吃著最簡單的路邊攤,拿著蘇晚的照片,如同最偏執的哨兵,日複一日地穿梭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詢問著每一個過往的居民與遊客,卻始終一無所獲。
直到某個清晨的集市,人流熙攘中,他看到一個正在魚攤前挑選鮮魚的纖細背影。那件湖水藍的棉布長裙,那截白皙優美的後頸,每一個細節都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晚晚!”
他抑製不住地狂喜呼喊。那個背影猛地一僵,緩緩回過頭來——正是蘇晚!可在看清是他的一刹那,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眼中迸發出極致的驚恐,彷彿見到了索命的厲鬼!她毫不猶豫地扔下手中的菜籃,像受驚的鹿,猛地轉身紮進洶湧的人潮,瞬間消失在小巷交錯的迷宮深處。
傅承嶼瘋了般撥開人群追趕,卻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能抓住。
巨大的狂喜過後是更深的焦灼與無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有的線索指向一個可能——爺爺當年插手了這件事。
傅承嶼直接回到京市,在傅家老宅那扇威嚴的大門前,不顧往來衛兵異樣的目光,“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就是整整七天。
“爺爺……我求您……”他滿臉胡茬,眼眶深陷,昔日銳利的眼眸裡隻剩下卑微的乞求,“告訴我真相……蘇晚是不是沒死?那具屍體……是假的,對不對?”
“胡鬨!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給我起來!”書房內傳來老爺子帶著怒氣的嗬斥。
“我不起來!”傅承嶼將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地磚上,肩膀因壓抑的哽咽而劇烈顫抖,“我知道我錯了!是我混蛋!是我把她逼走的!我不敢求她原諒……我隻求知道她是否平安……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他如同一個迷途已久、遍體鱗傷的孩子,將最深的悔恨與最卑微的渴望,毫無保留地攤開在這象征著他家族榮耀的門前。
傅承嶼跪在冰冷的地上,額頭緊貼著地麵,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爺爺……求您……蘇晚是不是還活著?”
坐在紅木辦公桌後的傅老爺子,看著窗外那個曾經驕傲如鷹、此刻卻卑微到泥土裡的孫子,威嚴的目光中閃過複雜難言的情緒——有心痛,有無奈,更有對過往一切的深沉歎息。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傅承嶼幾乎絕望,才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沉重的沙啞:“是。蘇晚……還活著。”
“真的?!”傅承嶼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近乎灼人的狂喜光芒,整個人因這巨大的衝擊而劇烈顫抖,“她在哪?!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那具屍體,是邊境衝突後無人認領的……身份不明的女眷遺體,麵部損傷嚴重。我……幫她做了安排。”老爺子的話像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瞬間澆熄了傅承嶼眼中的火焰。“她當時來找我,說她再也受不了了……隻有‘死’,才能徹底從你身邊逃開,才能擺脫楚顏無休止的糾纏。承嶼,你告訴我,你究竟是把她傷到了何種地步,才讓她寧願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放棄一切,也要離開你?”
傅承嶼僵跪在原地,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儘,最終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巨大的自責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她還活著。
可她卻寧願“死”,也要逃離他。
他曾經自以為是的“愛”與“保護”,對她而言,竟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地獄。
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堵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當時隻買了一張去南方的機票,具體去了哪裡,我也沒有過問。”老爺子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終究是心軟了,語氣緩和了些,“我隻知道,她隻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過平平安安的日子。承嶼……彆再去打擾她了。”得知蘇晚尚在人世的訊息,如同在傅承嶼死寂的世界裡投下了一顆巨石。
狂喜與劇痛交織,幾乎將他撕裂。
他驅車返回那個南方小城,他在鎮上唯一一家家庭旅館租了個狹小的房間,每天像個最尋常的遊客,沉默地在碼頭上看漁船歸港,在石板街上緩步而行,克製著,不敢貿然去打聽,更不敢輕易靠近,生怕再次驚飛了他失而複得的珍寶。
第三天黃昏,他在環繞小島的海堤上,看到了那個刻入靈魂的身影。
蘇晚穿著素色的亞麻長裙,海風拂動她的裙擺和發絲。
她抱著膝蓋坐在堤壩邊緣,安靜地望著被落日染成金紅的海平麵,背影單薄得像一隻隨時會飛走的鳥。
傅承嶼的心臟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跳出胸腔。
衝過去,緊緊抱住她,懺悔、哀求……種種衝動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的理智。
但他最終隻是猛地後退幾步,將自己隱藏在一塊巨大的礁石之後,貪婪又無比小心地,隔著一段令人心碎的距離,凝視著她。
她清瘦了很多,側臉在夕陽下顯得更加柔和,卻也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疏離。
她就那樣坐著,眼神平靜地望著大海,直到暮色四合,她才緩緩起身,沿著來路返回鎮子。
傅承嶼遠遠地跟著,保持著不會被她發現的距離,看著她走進一間帶著小院的舊屋,看著那扇窗亮起溫暖的燈火,又在一片海濤聲中熄滅。
他像個固執的哨兵,在她屋外不遠處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才拖著僵硬的身體回到旅館。
此後,他成了這座海島小鎮一個無聲的“影子”。
每天,他都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她可能經過的地方,遠遠地看著她。
看著她提著小籃子去集市買新鮮的海產和蔬菜;
看著她抱著幾本書走進鎮上的小小圖書館,一坐就是一下午;
看著她去鎮子邊緣的流浪動物救助站,耐心地餵食、清理那些被人遺棄的小貓小狗。
她的生活簡單、清貧,甚至有些寡淡,但傅承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微弱的、名為“生”的氣息,正一點點重新注入她的身體。
這對如今的他而言,已是命運最大的恩賜,是他連奢望都不敢的恩典。
然而,人心終究是貪婪的。
日複一日的守望,非但沒有熄滅他心中的火焰,反而燃起了更深的渴望。
他開始不滿足於隻是遠遠看著,他渴望聽到她的聲音,哪怕隻是一個字;渴望她能看他一眼,哪怕是帶著恨意。
他精心策劃了一次“偶遇”。
週三下午,是蘇晚固定去集市買水果的時間。
傅承嶼提前來到她常光顧的那個攤位前,假裝低頭挑選著橙子,心臟卻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手心裡全是冷汗。
當蘇晚的身影出現在攤位前,當她微微彎腰,專注地挑選著那些金黃的果子時,傅承嶼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畢生的勇氣,輕聲開口:
“晚……”
僅僅一個字,甚至沒能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蘇晚猛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她臉上剛剛被海風滋養出的些許紅潤,刹那間褪得乾乾淨淨,慘白如紙。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放大,裡麵倒映出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彷彿見到了從地獄爬出的惡鬼般的、極致的驚恐!
“哐當——”她手裡剛挑好的、飽滿的橙子掉在地上,滾落一地。
她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猛地踉蹌著向後退去,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而混亂,胸口劇烈起伏,整個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下一秒,她幾乎是本能地、用儘了全身力氣,猛地轉身,像一隻被獵槍驚起的候鳥,不顧一切地紮進集市熙攘的人群,瘋狂地奔跑,隻想逃離,逃離他這個噩夢的源頭!
“晚晚!”
傅承嶼下意識追出一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卻被她回頭那一眼中濃得化不開的恐懼與厭惡,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那眼神比世上最鋒利的刀刃還要傷人,瞬間將他所有的勇氣和希冀斬得粉碎。
他的出現,對她而言,從來都不是重逢,而是新一輪噩夢的開端。這次失敗的“偶遇”,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傅承嶼。
他不再奢求靠近,不再幻想原諒。
他在離蘇晚住處不遠的地方,租下了一間能看到她院門的老房子,用一種近乎卑微的、沉默的方式,開始了他遲來的贖罪。
每天清晨,蘇晚工作的義工站門口,都會準時出現一束帶著露水的、最新鮮的白玫瑰,沒有署名,沒有卡片。
她偶爾晚歸,走在昏暗的小路上時,總有一道沉默的身影,遠遠地、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直到她安全地走進那扇院門,屋裡的燈亮起,那道身影才會融入更深的夜色。
下雨天,她忘記帶傘,窗邊不知何時會多出一把結實樸素的黑傘。
甚至有一次,一個喝醉酒的本地混混試圖糾纏晚歸的蘇晚,第二天,那個混混就從小鎮上徹底消失了,沒人知道原因。
蘇晚很快便察覺到了這些“匿名”的好意來自誰。
她沒有絲毫感動,隻有被監視、被籠罩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就像一張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網,無論她逃到哪裡,似乎都無法真正掙脫。
她把那些昂貴的白玫瑰麵無表情地扔進垃圾桶;她故意繞很遠的路,試圖甩掉那個“影子”;她將那把黑傘直接扔在雨地裡,任其被泥水浸染;她甚至開始悄悄地檢視地圖,尋找下一個可以落腳、更遠、更偏僻的地方。
傅承嶼通過房東,給蘇晚帶去了一句話和一份檔案。
“他說,他絕不會再試圖出現在你麵前,打擾你的生活。他隻求能遠遠地知道你平安。如果你決定離開這裡,他會保持更遠的距離,絕不會讓你發現。他說……這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了。”
那份檔案,是一份經過最高階彆公證的財產轉讓協議。他將自己名下所有的不動產、基金、存款,總計一筆天文數字,無條件地轉讓給蘇晚,協議無需她簽字即刻部分生效,她擁有完全支配權。
“他說,這不是補償,也知道補償不了萬一。隻是希望……你以後的生活,能更有底氣,不必為生計奔波,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過任何你想過的生活。”房東是一位慈祥的本地老人,歎息著轉達,“他祝你……餘生皆安。”
蘇晚拿著那份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檔案,心情複雜難言。
最終,她沒有立刻搬家。
或許是連日來的精神緊繃讓她感到了疲憊,或許是那句“放手”和“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在她堅硬的心牆上,留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裂痕。
日子,彷彿又恢複了一種脆弱的平靜。
然而,數月後的一天,氣象台未能準確預測的超強台風,如同發狂的巨獸,突襲了這座毫無防備的海島小鎮。
狂風嘶吼,暴雨如注,巨浪滔天。
蘇晚蜷縮在角落裡最堅固的承重牆邊,用被子裹住自己,聽著外麵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聲響,無邊的恐懼攫住了她。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聲巨響,本就被狂風摧殘的房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撞開!
一個渾身濕透、衣服被颳得破爛、臉上手臂上帶著多處擦傷和血跡的身影,如同從暴風雨中誕生的修羅,衝破重重阻礙,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是傅承嶼!
他頭發淩亂,臉色蒼白,唯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寫滿了不顧一切的焦灼。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蘇晚,大喊著:“晚晚!這裡不能待了!快跟我走!”
蘇晚看到他,本能地劇烈抗拒,尖叫著:“你彆過來!我不要你管!你走!”
可傅承嶼根本不容她拒絕。
危險迫在眉睫,他幾步衝上前,不顧她的捶打掙紮,一把將她連人帶被子打橫抱起,用自己的後背擋住從破窗灌入的風雨,一頭紮進瞭如同末日般的暴雨之中。
外麵的世界已是一片混沌。狂風幾乎要將人掀飛,
暴雨砸在身上生疼,視線模糊不清。
傅承嶼緊緊抱著蘇晚,憑借著驚人的意誌力和對地形的熟悉,在及膝的積水和狂風中艱難前行。
就在他們即將衝過一片低窪路段,前往鎮上堅固的避難所時,頭頂上方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一塊巨大的、老舊的廣告牌,在台風持久的撕扯下,固定的螺絲終於崩斷,帶著千鈞之力,朝著他們當頭砸落!
千鈞一發之際,傅承嶼幾乎是憑借著他淬煉到極致的戰鬥本能,用儘全身力氣,將懷裡的蘇晚猛地向前方相對安全的區域推去!
“砰——!!!”
沉重的廣告牌絕大部分重量,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因推開蘇晚而來不及完全躲閃的傅承嶼的後背和左肩上!
“呃啊——!”
他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呼,一口鮮血猛地從口中噴出,混合著雨水,染紅了他胸前的衣襟。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如同斷線的木偶,重重地跪倒在渾濁的積水中,意識瞬間被扯入一片無邊的黑暗。
蘇晚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前撲倒,摔在泥水裡。
她驚魂未定地回頭,正好看到傅承嶼被廣告牌砸中,口噴鮮血跪倒的畫麵。
那一瞬間,過往無數被他傷害、被他舍棄的畫麵,與眼前這捨身相救、以命換命的一幕劇烈地重疊、衝突,讓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救援人員終於趕到,手忙腳亂地去搬動廣告牌,搶救昏迷的傅承嶼。
蘇晚掙紮著從泥水中站起,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中、臉色死灰、一動不動的男人,內心如同被放在油鍋裡反複煎炸。
愛與恨,怨與悲,恐懼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激烈地交織、掙紮。
最終,當救援人員將傅承嶼抬上擔架,大聲詢問她是否一起時,她咬了咬牙,猛地轉過身,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再次選擇了逃離,踉蹌著衝進了更加狂暴的雨幕之中,將那片混亂和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徹底拋在了身後。傅承嶼被緊急送往島上唯一的衛生院,但因為傷勢過重,又很快被直升機轉運至最近大陸城市的軍區總院。
診斷結果觸目驚心:多處肋骨粉碎性骨折,其中一根斷裂的肋骨刺破肺葉,引發嚴重氣胸和大量內出血;脊柱嚴重受損;送到搶救室時,曾一度心臟驟停。
經過全力搶救,雖然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仍處於深度昏迷狀態,未脫離危險期,醫生私下表示,情況極不樂觀,很可能挺不過去。
幾天後,傅承嶼的副官在鎮上的臨時安置點找到瞭如同驚弓之鳥的蘇晚。
他的聲音沙啞而沉重:
“蘇小姐,傅首長……可能挺不過這一關了。”
蘇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副官紅著眼圈,繼續說道:“他昏迷前,最後一句清醒時的話是……‘彆告訴她……彆讓她……煩心’。”
然後,他鄭重地遞過一個古樸的檀木盒子:“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說如果他出事,就交給您。他說……裡麵是物歸原主,還有……一句遲到了太久的道歉。”
蘇晚看著那個盒子,內心掙紮了許久,最終,在一個黃昏,她還是戴著口罩,獨自一人,悄悄去了那軍區總院。
她站在icu厚重的玻璃窗外,看著裡麵那個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臉色灰敗,胸膛隻有微弱起伏的男人。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窗外,看了他很久很久。
眼神從最初的複雜、波動,到最後,沉澱為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悲憫的平靜。
她對他的愛恨情仇,早已在那一次次致命的傷害裡,燃燒殆儘了。
他沒有死,或許是她對他最後的、微不足道的一點仁慈
但她,也絕不會再為他流一滴眼淚。
她沒有推開那扇門走進病房,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甚至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她來過。
她靜靜地轉身,沿著來時長長的、消毒水氣味彌漫的走廊,一步一步,堅定地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回到海島的臨時住處,蘇晚開啟了那個檀木盒子。
最上麵,是被撕得粉碎,又被人用透明膠帶,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拚接粘好的——當年他強迫她簽下的那份“諒解書”。
泛黃的紙張上,還隱約可見她當年掙紮時留下的、已經變成暗褐色的血指印,和她絕望的淚痕。
諒解書下麵,是一張巨額支票,數字後麵的零,多到令人眩暈。
最底下,是一封信。
信紙是部隊專用的便簽,上麵的字跡,是傅承嶼的筆跡,卻顫抖無力,失去了往日力透紙背的鋒芒,許多地方的墨跡,被不知是血還是淚的東西暈開,一片模糊:
「晚晚:
對不起。
是我瞎了眼,蒙了心。
是我……親手弄丟了這世上最好的你。
願你餘生,日日皆甜,永不再見我。
罪人:傅承嶼」
蘇晚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良久,她拿起那張支票,撥通了一個國際性公益基金會的電話,以完全匿名的方式,將這筆钜款,全數捐贈給了致力於援助因戰爭、暴力而受創的女性與兒童的專案。
然後,她將那份粘好的諒解書、那封沾著血淚的信、連同那個精緻的檀木盒子,一起,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房間角落的垃圾桶。
她要徹底地、乾淨地,告彆那段沾滿了血與淚、充斥著背叛與傷害的過往。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醫院後的第三天深夜,傅承嶼的生命體征再次出現急劇惡化。
彌留之際,心電監護儀上的曲線微弱地起伏著,陷入深度昏迷的他,嘴唇卻極其輕微地翕動著,守在旁邊的副官俯下身,才勉強聽清那斷斷續續、用儘最後氣力吐出的幾個字:
“彆……怕……走……”
沒有人知道,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是否又看到了那個穿著棉布長裙,回頭對他微笑的蘇晚。
是否在無儘的悔恨與終於到來的解脫中,獲得了一絲卑微的平靜。
但這一切,都與蘇晚無關了。
她的世界,在那場暴風雨之後,終於徹底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