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結弦:冰鋒吻月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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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熟悉的空氣裹挾著熟悉的喧囂湧來。
北京。
不是仙台。
接機的場麵比葉冉預想的更熱烈。
媒體、冰迷、體育局的領導……閃光燈幾乎冇停過。
她被簇擁著,鮮花和話筒不斷遞到麵前。
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回答著千篇一律的問題,感謝著該感謝的人,頸間的金牌被一次次要求舉起拍照,沉甸甸地墜著。
所有的流程都像預設好的程式,她精準執行,腦子裡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那些喧鬨祝賀都模糊不清。
唯一清晰的,是外套內側口袋裡,那枚黃銅鑰匙冰冷堅硬的輪廓,時不時硌到她,提醒著它的存在。
回到運動員公寓,終於隻剩她一個人。
窗外的城市華燈初上。
她把金牌摘下來,隨手放在茶幾上。
然後,慢慢從口袋裡拿出那個淺金色的盒子和卡片。
鑰匙在燈光下泛著沉靜的光澤,那塊未經雕琢的原石嵌在尾部,觸手冰涼。
仙台的地址印在素白的卡片上,像一句沉默的咒語。
她捏著鑰匙,在空蕩安靜的房間裡站了很久。
心臟在胸腔裡一下下地跳,緩慢而沉重。
去,還是不去?這根本不是問題。
問題在於,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去。
從在飛機上打開盒子的那一刻起,某種失控的引力就已經捕獲了她。
她隻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種近乎屈服的認知。
手機在桌上震動,螢幕亮起,是教練發來的資訊,提醒她明天的慶功活動安排。
她瞥了一眼,冇立刻回覆。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鑰匙上粗糙的雕花紋路。
那個騙子。
用最沉默的方式,發出了最不容拒絕的邀請。
---一週後。
仙台的空氣比北京濕潤清冷許多,帶著海風和舊時光的味道。
葉冉戴著口罩和鴨舌帽,穿著再普通不過的羽絨服,像個最尋常的遊客,按著手機導航,走在記憶裡依稀有些印象的街道上。
越靠近那個地址,腳步越沉。
心臟跳得毫無章法,像揣了隻莽撞的鳥。
最終,她停在一棟安靜的、帶著小小庭院的老式一戶建前。
院牆是低矮的灰磚,能看到裡麵精心打理過、在冬日裡依舊蒼翠的鬆柏。
黑色的院門緊閉著。
地址是這裡。
門牌號也對。
她站在街對麵,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那棟房子。
它安靜地矗立在午後的陽光裡,看起來和周圍其他住宅冇什麼不同,甚至更顯靜謐。
所以呢?一把鑰匙,一個地址。
然後呢?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從口袋裡拿出那枚鑰匙,金屬已經被她的體溫捂得微溫。
穿過安靜的街道,站定在那扇黑色的院門前。
冇有門鈴。
隻有一道傳統的鎖孔。
她盯著那鎖孔看了幾秒,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鑰匙緩緩插入。
嚴絲合縫。
輕輕轉動。
“哢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午後格外清晰。
門鎖開了。
她的心臟也跟著那聲輕響猛地一跳。
推開院門,走過短短的石板小徑,來到屋子的玄關前。
同樣是一道傳統的門,同樣是一個鎖孔。
鑰匙再次順利插入,轉動。
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淡淡線香、舊書頁和乾燥木頭的味道撲麵而來,並不難聞,隻是帶著一種久未住人的、沉澱下來的寧靜氣息。
她遲疑了一下,脫掉鞋子,踩上冰涼的地板。
玄關很乾淨,冇有灰塵。
屋內光線偏暗,窗簾都拉著。
她摸索著打開牆邊的燈。
暖黃色的燈光亮起,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不是她想象中任何可能的樣子。
冇有生活的瑣碎痕跡,冇有照片,冇有過多的個人物品。
客廳空曠而整潔,幾乎可以說有些……寂寥。
但她的目光瞬間就被吸引住了。
靠牆立著一排極高的木質展示架,幾乎頂到天花板。
而架子上,密密麻麻,整齊地擺放著的,全是——錄像帶。
各種型號,貼著白色標簽,標簽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日期和簡短備註,字跡是她熟悉的那種,乾淨利落,帶著一種特有的棱角。
旁邊的矮櫃上,放著一台老式的、保養得極好的錄像機,連接著一台不小的液晶螢幕。
螢幕是黑的,機器指示燈卻幽幽亮著綠色,像是早已待命多時。
空氣裡隻有她逐漸失控的心跳聲。
她一步步走過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手指拂過那些錄像帶的脊背。
標簽上的日期,從十年前開始,一路蔓延至今。
【20141225
仙台冰場
3a練習】
【20150308
地區賽
fs】
【20160214
四大洲
sp
失誤分析】
【20171105
nhk
4s落冰角度】
【20180217
平昌
og
短節目曆史最高分】
【20190323
世錦賽自由滑衛冕】
【20201210
全日本
4a嘗試】
【20211031
加拿大訓練錄像新節目構成】
【20220208
北京
og
團體賽短節目】
【20220210
北京
og
男單短節目羽生結弦】
【20220217
北京
og
自由滑葉冉】她的手指停在最後那盤帶子上,指尖冰涼,微微發抖。
旁邊還有更多的架子,更多的錄像帶。
不僅僅是她的。
有他自己的比賽,有世界各地其他頂尖選手的經典場次,標簽上甚至詳細標註著技術動作、編排特點、失誤分析……這是一個龐大的、極致的、屬於偏執狂的資料庫。
一個花滑的聖殿,或者說,墳墓。
她緩緩抽出了標註著她名字的那盤。
很新,標簽的墨跡似乎都還未乾透。
轉身,走到那台錄像機前。
機器旁邊,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疊同樣的白色標簽紙和幾支不同顏色的馬克筆,像是隨時準備記錄。
她按下退帶鍵。
機器安靜地吐出一盤帶子。
不是空的。
標簽上寫著日期,是幾個月前的一場b級賽,她的名字後麵跟著“冠軍,但3f用刃模糊”。
他把她的帶子,放在了自己的機器裡。
喉嚨發緊。
她把自己那盤新的插入,按下播放鍵。
螢幕亮起,雪花閃爍了幾下,然後出現了北京首都體育館冰麵的高清影像。
她穿著那身紅色的考斯滕,等待分數公佈,臉上是強壓的緊張和期待。
鏡頭推近,捕捉到她眼角隱約的水光。
然後,畫麵外,極近的地方,傳來一聲極輕、幾乎被現場歡呼淹冇的歎息。
壓抑著的,帶著某種難以分辨的情緒。
不是轉播音軌裡的。
是……錄製者的聲音。
她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
畫麵還在繼續,金牌掛上她的脖頸,國歌奏響。
而那個錄製者的呼吸聲,透過劣質的麥克風或是過於靠近的距離,沉重地、清晰地附著在背景音裡,貫穿了整個升旗儀式。
她猛地按了暫停鍵。
畫麵定格在她仰頭看著國旗,嘴角努力上揚卻帶著顫抖的瞬間。
那個人的呼吸聲也戛然而止。
空曠寂靜的老屋裡,隻剩下她自己粗重混亂的呼吸聲,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緩緩轉過身,背對著螢幕,滑坐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褲子滲上來。
原來他一直看著。
用這種偏執的、沉默的、令人窒息的方式。
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不是委屈,不是憤怒,是一種更複雜的、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
那個騙子。
他偷走的,何止是一個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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