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織成的島 第10章 破碎之環
-
山霧如墨，夜色沉沉。江瀾獨坐於破廟殘壁之下，懷中抱著那捲泛黃的“舊史真言”，指尖摩挲著紙麵紋理，心緒如潮。外頭風聲時而夾雜著遠方的鐵馬喧囂——亂世的呼吸，從未真正停歇。
她已逃亡三日。自從在雁門關外，親眼目睹真言引發山崩，江瀾便知道，這場關於文字與命運的戰爭，遠比她想象的更為殘酷。那些尋史者、權臣、智者，皆不再僅僅是爭奪史冊的獵手，他們要掌控的是能改寫現實的權力——而她，成了這場爭奪的中心。
廟壁上殘存著舊時的壁畫，幾筆勾勒出紙鳶翱翔於雲天之景。江瀾仰望著那些已然褪色的色彩，心頭無端泛起一陣莫名的失落。她曾以為，守護真言，就是守護曆史，而曆史不過是流逝的往昔——可如今，曆史竟能逆流，往昔竟可被喚醒。她的信念，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夜更深。廟門外的風帶來一陣灰塵，江瀾聽見腳步聲。她屏息凝神，手握匕首，身旁的史冊被緊緊壓在胸前。
“江瀾。”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她認得這聲音。是雁門關下通她並肩逃亡、名為沈夷的少年。他身形消瘦，眼中卻有與年齡不符的堅毅。沈夷走進廟中，遞來一隻陶罐：“些許清水，山下小溪。”
江瀾接過水，喉頭乾澀卻無力飲下。她盯著沈夷，聲音低啞而謹慎：“他們還在追嗎？”
沈夷點頭：“權臣派了死士，搜遍十裡山野。你那捲真言，被他們視作神物。”
江瀾苦笑：“神物？不過是些記載往昔的紙頁。”
沈夷卻搖頭：“你知道它已不僅僅是史書。你在雁門關下，改變了現實。那一段舊史，被你喚醒，山l崩裂，鐵騎潰散。真言有了更深的意義——它是環。”
江瀾怔然：“環？”
沈夷的目光在昏暗中閃動：“百年亂世，每一代智者都在用虛妄和權力編織環，環套環，環生環滅。真言，是唯一能打碎這環的利器。”
江瀾默然。她的腦海裡浮現出過去的景象：群山間，她孤獨地采擷史蹟，渴望用真實喚醒沉睡的世界。可世界為何要沉睡？為何要用謊言編織自我？她曾以為，曆史隻是被遺忘，如今才知，曆史是被活生生地矇蔽、篡改、封鎖。
廟外，風聲驟然大作。江瀾起身，走到門口，望見遠處山穀間的火光——追兵的狼煙。
她低聲問沈夷：“若真言能改寫現實，我們是否也能用它，打破謊言的環？”
沈夷沉默片刻，輕聲道：“理論上可行。但真言需要代價。每一次喚醒，都要付出記憶、情感，甚至生命的碎片。你在雁門關下，為救我，已損失了部分童年記憶。這是一場賭注，賭上自我，換取天下的真相。”
江瀾握緊史冊，指節發白。她的心中既有恐懼，也有躍躍欲試的渴望。若她能用真言，打碎那些環，讓天下人見到真實的曆史，她願意賭上什麼？可她也知，這條路將不再有退路。
沈夷見她沉默，走到壁畫前，指著那紙鳶：“你可知紙鳶為何能飛？”
江瀾微微皺眉：“風助之，線牽之，紙薄而輕。”
沈夷笑了：“風是無形之力，線是現實的羈絆，紙是承載的信念。若風斷，線絕，紙破，紙鳶便墜。你手中的真言，是紙，是線，也是風。你要小心，不要讓自已也隨之墜落。”
江瀾的目光漸漸堅定。她將真言卷軸攤開，輕聲念出一段舊史——是關於“暮山之盟”的記載：當年七國分裂，暮山為界，智者與劍客立下盟誓，要以真實為劍，守護世間的真相。然而盟約被權臣篡改，十年後，七國混戰，暮山染血。
她唸完後，史冊微微發光，廟室內一陣風起。沈夷驟然抬頭，看到牆上紙鳶的影子竟隨風浮動，似乎要掙脫壁畫束縛，翱翔於夜空。
江瀾心頭一震。她明白了真言的另一種可能性——不僅僅是喚醒過去，更能讓曆史中被扭曲的信念重現現實。她低聲道：“如果我能用真言，讓暮山之盟重現，或許能喚醒天下人的記憶，讓他們記起真實的往昔。”
沈夷皺眉：“你要讓天下人都記得真實？若他們記得痛苦，記得血腥，記得背叛，天下會不會因此更亂？”
江瀾輕聲：“痛苦雖可怕，可被謊言奴役更可怕。真實是唯一能讓人自由的鑰匙。”
廟外的火光漸近，追兵已然逼近。沈夷拉著江瀾，衝向後窗：“走！不能讓他們奪了真言！”
兩人躍出破窗，踏入夜色。山路崎嶇，荊棘叢生。江瀾胸口的史冊在奔跑中劇烈跳動，彷彿有生命般迴應著她的決心。身後火光如潮，鐵甲碰撞之聲逼近。
她突然停下腳步，沈夷驚呼：“江瀾，你瘋了嗎？”
江瀾轉身，攤開史冊，低聲念出“暮山之盟”的誓言。周遭的空氣一瞬間變得凝重，夜色中彷彿浮現出千百年前的暮山，智者與劍客對峙，盟約流轉，血光與希望交織。
追兵衝至，卻在江瀾身前驟然停步。他們的眼神空洞，彷彿一瞬間被捲入曆史的洪流，忘記了自身的使命。江瀾感覺到記憶的碎片在流失，童年裡母親的微笑、山間采書時的孤獨，逐漸模糊。她咬緊牙關，繼續唸誦。沈夷在她身旁，眼中閃過敬畏與恐懼。
終於，夜色迴歸平靜。追兵如夢初醒，跪倒在地，淚流記麵。他們喃喃自語：“暮山之盟……真實……我們為何要殺戮？”
江瀾緩緩合上史冊，身l一陣虛弱。她知道，自已失去了部分記憶，但換來了新的可能性。真言不隻是利器，也是救贖。她用自我為賭注，撕裂了謊言的環，讓真實的光芒刺破黑夜。
沈夷扶住她，低聲問：“你還好嗎？”
江瀾望向遠方，紙鳶壁畫在她腦海中翱翔。她輕聲道：“我很好。環已破，新的路在前方。”
夜風拂過，廟室遠遠在山巔下隱現。江瀾與沈夷攜史冊而行，踏入未知的山野。她心知，破碎之環隻是開始，前方還有更深的迷霧、更堅固的謊言。但她已不再孤獨——因為她找到了新的可能性，也找到了通路之人。
而在那低語的夜色中，紙鳶彷彿真的飛上了天際，帶著江瀾的信念，駛向命運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