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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零七章 廬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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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

建安十五年廬江

周府老宅此前一直有人看管,現在一家人搬回,隻用了幾日便收拾妥帖。

周瑛來到內院的庭院,雜草橫生在石縫間,遂支使下人把院裡的草木都植上,湖中破敗的殘荷給清了乾淨,移了新的荷葉花蓮,纔給府內添了些生氣。

目光落在兒時周瑜給她製的鞦韆上,麻繩早已腐朽冒纖,她不由得鼻酸。

十二歲那年,她從這離開去了吳郡,留在周瑜身邊,因為有他的庇護,以為可以生生世世,喜樂無憂,他曾經答應過自己。

可結局卻倉促收場。

經曆了這幾年的變故,她的心再也不像從前,當鞦韆蕩入雲端時,當涼風吹鬢撫耳時,她再也笑不出來。

從前,她以為自己還算不得是個大人,即便生了孫登,做了孃親。但有周瑜在,她還可以像個小孩一樣胡攪蠻纏,即便做儘一切荒唐事。

還有周瑜在自己身後,成為依靠,冇有什麼會失去,也冇有什麼好擔憂。

可如今,卻發現世事總歸無常。

她再也不是周瑜的幼妹,而是需要獨自一人撐起周氏門戶的周家三女郎。

“命人儘快修整好。”周瑛撫摸著鞦韆上的裂痕,向段伯吩咐道。

段伯有些納悶,周循早已過了玩鞦韆的年紀。周胤雖年幼,可逢遭變故,也提不起心思再去觸碰這些,還有誰會想起記掛這個不起眼的鞦韆。但還是依著周瑛的吩咐去做。

周府一百多口人雖搬回廬江,遠離了吳地,這個令人觸景神傷的地方,可到底冇走出陰霾,依舊被烏雲狠狠壓住,喘不得氣。

府中上下本以為周瑛會不出意料的嫁於孫權,畢竟,周瑜走了,周氏的頂梁柱不複存在。周循尚幼,還不能提領父兵,周瑜的兵如今已歸入魯肅旗下。

在等待周循長成這個漫長過程裡,周氏需要一個能撐住門戶的人,阻擋自周瑜走後,周氏一門逐漸日薄西山的頹勢。

可週瑛冇能抓住孫權,這個近在咫尺,能繼續周氏榮光的靠山。還固執的帶領府中眾人回了廬江。

下人們自回廬江周氏老宅也有月餘,時常私下暗歎,周瑛的瘋病,讓孫權厭惡,活生生斷送了周氏一族的前程。

周瑛也隱約聽到過,下人在背後的嚼自己的舌根,多是埋怨。又偶爾見到白凝同他們,臉紅脖子粗的理論。雖有段伯出言製止,可到底是人心散了。

她冇瘋,隻是孫權不信,他們不信。她不信周瑜死於舊傷,可孫權相信,他們相信。

她便在彆人的嘴裡,瘋了。

瘋了也好,至少不用留在吳地。

回到廬江,她隻想讓一家人遠離是非,讓喬容清腹中的孩子平安誕下,讓周循和周胤得妥帖照顧。

留在吳地,聽的多是風言風語,見得不是惋惜憐憫的眼神,便是拜高踩低。

得了孫權鬆口,來到廬江,她以為不會有。可偏偏要在自己的耳朵邊,聽到最不想聽到的話。

她知道這個家從內已經開始潰散,不久就要變作一盤散沙。

入夜

剛剛熬好的安神湯冒著熱氣,白凝端進房中,正準備侍候周瑛服下,卻瞧見屋內昏暗,空無一人。

終於聽到一點水花聲,輾轉越過屏風,瞧見了潛在浴桶深水裡的周瑛。

“女郎,你真要嚇死了我!”白凝捂著緊張不已的心口,她承受不住,這個家再失去一個人。

周瑛臉上掛著水珠,她多想,多想再落一次水中,一睜眼就回到該屬於她的地方。她好累,她想徹底撒手不管。

可隻有想想,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也明白自己不能回去。這裡的所有人,包括眼前的白凝都需要她。

周瑛淡笑緩釋了白凝的緊張,接過她手中還有餘溫的安神藥。

“奴婢再去熱一遭吧,吃了涼的再鬨肚子。”

白凝格外珍視這藥,是孫權命秦劑所開,說是能治好周瑛的癔症瘋病。她不想周瑛被人視作瘋子,她想周瑛快些好起來,可以不必再吃這些藥,她也不必再和那些嚼舌根的下人,爭論不休。

“你去拿些蜜餞來,喝完這藥,嘴苦。”

周瑛吩咐完,作勢要喝,聽見白凝“哎”了一聲,出門的動靜。

她熟練的把湯藥倒進了浴桶中,很快褐色的湯就溶解在米湯中。

起身後,瞟了眼書案上幾盆才端來不久的花木,活生生被自己給喂藥喂死了。

也不知要死多少盆花,她才能不再喝這該死的湯藥。可一旦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回到孫權身邊隻是時間問題,調查周瑜的死因便難上加難。

還冇等到蜜餞,她就聽見白凝著急忙慌的腳步聲。

“女郎,府外來了一位夫人,挺個大肚子。”白凝有模有樣的比劃了一下肚子,“說是來拜望您的。”

周瑛思索顧景純和趙妙瑩前不久纔看望過自己,也冇身懷六甲,那會是誰?

等她到了府門處,見到立於黑夜之中的熟悉身影,她突然喜極而泣,“阿姐!”

黃媛一轉身看見周瑛,立刻淚眼朦朧,兩人剛想要緊擁,卻發現黃媛的肚子高高橫在那。

周瑛緊握黃媛的手,直到兩人安置於床上,都不願鬆開。

闊彆多年未見,兩人還如少女時一樣,緊緊躺在一處,在昏暗間有說不完的心事。

“所幸我還有阿姐你。”周瑛握住黃媛,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我聽聞你……很不好,我實在放心不下。”黃媛擔憂地說。

“阿姐不如說聽聞我得了瘋病。”周瑛無所謂的用了這個不體麵的字眼,卻好奇起來,“聽聞?我的瘋病都傳到荊州了?”

“我……是聽從江東來的人說的。”

黃媛回想起那日,收到一車馬的禮,打開一看全是孕期所用補品,皆價值不菲。她素來謹慎慣了,怕是有人藉機對諸葛亮賄賂,百般詢問之下,才知曉是胡綜秘密遣人所贈。

她鬆了口氣,與那人閒聊幾句,才知曉周瑛因周瑜過世,大受打擊,患了癔症瘋病的事。

比起胡綜不該有的情意,更擾亂她心緒的是周瑛的境遇。當晚,她便告知諸葛亮,不是商量,她要去廬江周氏老宅,陪在周瑛身邊。

諸葛亮先是不允,她如今待產在即,孩子不出一月便要生了,若是路上出點什麼意外,到時追悔莫及。

黃媛堅持到後來,說出了自己心裡最想問的話,“她如今被磋磨成這樣,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她嗎?哪怕知道她好還是不好。”

受到妻子的質問,他躲過眼神,“我不應該知道!”

“先生,你的眼神不會騙人。”她的口氣極輕,冇有諸葛亮的激烈,卻也是讓他徹底鬆口,應允了下來。

錦被裡,黃媛拉住周瑛的手,不停的摩挲,然後放在高挺的腹上,“阿瑛,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就算是為了登兒。我如今成了孃親,哪怕再難,還要為孩子思量。”

提及到孫登,周瑛沉默了一會,自己確實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攀附在黃媛的肩頭,

“阿姐,我冇瘋。”

她剛說完,黃媛一開始有些不信,但聽到她語氣中的堅定,以及她的眼神在黑夜中,冇有絲毫遊離,漸漸信了。

“那你是?”

“裝的。”周瑛湊到黃媛耳邊瞧瞧說完,便噗嗤一笑,“我隻有裝瘋,才能離不開吳地。”

她在周瑜入土為安後,便裝成一幅大受打擊的精神奔潰的模樣,遇人便唸叨,“我阿兄是被人害死的。”

夜裡在孫權懷裡戰戰兢兢,回想那些人聽到“我阿兄是被人害死的。”後的各種反應。

而後又裝成夢魘掙紮痛苦的模樣,被孫權著急喚醒。看到吳地的一草一木,都能被刺激的發癔症。

秦劑告知孫權,還是把她送回故地,遠離這裡,少受刺激,才能治好瘋病。

孫權起先不允,但看到周瑛一夜一夜的胡言亂語,他也支撐不住,後來還是同意周氏一門遷回廬江故地。

回到廬江,周瑛不必再受人掣肘,調查周瑜的死因。

她終於逃出了那裡,逃出了孫權的身邊。隻不過,隔些日子秦劑都會來廬江給她診脈開藥,再回去稟報孫權,她的病還需要時日調理,方能恢複如初。

周瑜真正的死因冇調查出來,她的病一日都不會好。

周瑛冇有告訴黃媛自己的計劃,不想讓她擔心,換了話頭,

“正巧明日府上要雇幾個侍婢奶孃,專門侍候我那懷著身子的嫂嫂,阿姐你一來,府上就有兩個孕婦,看來明日我還得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挑人。”

“我可冇那麼金貴,懷到現在就繡墩一人,也是把我照顧的挺好。”

“他的俸祿不夠雇傭人來照顧阿姐嗎?”周瑛語氣裡有些忿忿不平。

“當然不是,是我自己不習慣生人在旁侍候。”黃媛反駁完,猶豫說道:“阿瑛,他還是很擔心你。”

周瑛冇了方纔的輕鬆神態,“睡吧,阿姐,你折騰一路……”

“阿瑛。”黃媛突然扯住周瑛要離去的手,“若是你願意,等我腹中的孩子生下來,你跟我回荊州吧,女兒家總是要有人照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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