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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呂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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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倉

漣漪狀雲靄繞在空明澄碧的天陲。

玄觀後院廊下的榻上,周瑛斜倚,麵含笑意看身旁的黃小果認真習字。

入秋後的風,涼意直往人脖子裡鑽。過兩日便啟程回南郡,院子裡都是下人們收拾行李的身影。

周瑛餘光瞥見,遠處的白凝和拂霖兩人,並肩走著,像是爭論什麼,朝這裡走來。

“怎麼了?遠遠就瞧見你倆在拌嘴。”周瑛含笑接過白凝遞來的湯藥。

白凝端著漆盤,裡麵一盒蜜餞,回道:“拂霖誆我,說他和阿來伯曾經入過軍營,給兵卒們瞧過傷,連大將軍都被救治過。奴婢可不信!”

她說著撇撇嘴,繼續道:“營帳中自有隨軍的醫士。從前,秦醫摯不就是先家主營中隨軍的小醫郎嗎?”

“阿瑛姐!你要信我,我從不騙人的——”拂霖一時間,臉漲得通紅。

周瑛也無意橫在中間,分個對錯。隻心裡在想一會兒,如何把這黑褐的苦藥一飲而儘。剛從益州送來的桑葚酒還擺在一旁,勾住她的神魄。

“那你說說!你都過去哪些軍營?”白凝不服氣地把漆盤放在一旁,挺起身腰問。

突然間發問,讓拂霖撓了撓頭,思考了一會,然後掰著手指頭,念道:“豫章、陸口、江陵——”

“嗯——對了,還有巴丘!”拂霖明朗起來,壓抑不住興奮道:“對了!說到巴丘,我和阿爺在那救治了一位大將軍,也是被翅蟲所傷,傷的地方在右肋原先還是有傷的,這新傷舊傷加一起,可讓我阿爺使儘了本事!”

“啪嗒”一聲脆響,瓷片如散星,崩落破碎一地。黃小果嚇得瑟縮腦袋,丟了筆。

周瑛緊緊盯著拂霖,嘴唇發抖,不小心被飛濺瓷片劃傷的手指,正往外冒出血珠。

眼疾手快的白凝,掏出絹巾一把包住傷口。周瑛全然不顧,靠白凝攙扶,才支撐住身子,顫著聲音問道:“那位將軍可姓周?”

“是——”拂霖怯生生地點個頭,

被積壓塵封的情緒,此間如洪水般湧來。周瑛覺得心抽抽的疼。

拂霖見此景,不明情況,立刻解釋道:“那位周將軍已經被我阿爺治好了!翅蟲傷並冇有嚴重到害人的地步,雖是新傷加舊傷,不過就是皮外傷,未曾傷及五臟。

加之那位周將軍體質健壯,我阿爺隻治了五日,將軍便痊癒大好了,事後將軍康健,還想留我阿爺於營中隨軍,去益州。可我阿爺不肯,說是才從益州……”

“你們離開什麼時候離開巴丘的。”周瑛打斷。

拂霖沉吟思索了一會,忽而眼睛一亮,

“六月初六,阿爺算過說那日是個宜出行的日子。”

六月初六,便是阿來伯他們離去後的第七日,阿兄歿了。

“已經痊癒——已經痊癒,為什麼?”周瑛如唸咒般,嘴裡顛來倒去就這兩句,嚇壞了眾人。

黃小果拉住周瑛,急道:“姨母,你怎麼了?你看看我,我是果果啊!”

周瑛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隻覺得身子不住的發冷。腦子裡全是周瑜大喪時的場景。

阿兄既已痊癒康健,為什麼會短短幾日因舊傷殞命!她反反覆覆的問,尋不到答案。

沉沉的烏雲低垂,顯得淒厲可怖。

周瑛將書信折放至革囊中,吩咐白凝道:“交給益州來的,讓他今夜便啟程,務必親自送至龐士元手中。”

白凝接過,瞧見周瑛一臉悒鬱,不敢多問,疾步去尋那位從益州送桑葚酒來此的侍從。

惴惴不安的周瑛,躺在錦被之下,一閉眼,曾經那些破碎不堪的回憶浮現,全是周瑜的身影。

到底那七日發生了什麼,我阿兄為何會身死殞命!

士元,我求你,我求你告訴我!現在隻有你,隻有你能告訴我真相。

周瑛弓身蜷縮,心中悲慼萬分,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是恨意作祟,這份不知對誰的恨意,慢慢撕扯,將她生吞活剝。

遮天蔽日的烏雲,下著雨的空氣中有濃鬱的土腥氣。

內院中的梧桐樹黃,葉落渾水。秋雨琳琳瀝瀝,涼意襲襟。

手撐油傘,諸葛亮踏步進院,迎上提燈的定安,他急詢問吩咐的紙燈可紮好。

定安回道,“聚在郊外田莊裡的幾十個小廝侍婢,已經按著您畫的圖紙,紮了有幾十個紙燈。”

諸葛亮搖搖頭,笑著言說不夠,需趕緊些,得趕在周瑛一行回來前製好,百盞紙燈。

快到她的生辰了,他心道。

這時,垂花門進來一名披甲侍從,風塵仆仆,手持兩個革囊趕來,

“益州龐軍師的信箋。”

兩個革囊上均蓋有急印,想是軍情,諸葛亮接過其中一個,剛要打開,侍從阻攔。

“龐軍師吩咐,您手中的信箋是給周女郎親觀。這份信是專寫給您的。”

換過後,手中的絹布愈發覺得沉甸甸。諸葛亮心中覺得古怪,不急看,主動詢問道:“龐軍師可曾有交待?”

“龐軍師讓小的傳話,他所言儘在給您的信中,周女郎想知道的也在信箋中。至於願不願讓周女郎知曉一切,全憑您做主。”

侍從說完,躬身將給周瑛的信箋端正交給諸葛亮。

這一夜,黑黲黲的天透不出一絲亮,淅瀝瀝的雨珠夾雜涼風於內庭中穿梭。

房內,諸葛亮肅坐於琴案前,動指撥絃,琴絃震顫,寂靜無言的內室發出一絲詭異的響聲。

燭煙繚繞,越過他凝聚愁思的眉間。琴案一角放著攤開的信絹,字字句句啃噬他難定的心緒。

絃斷聲止,霎時間,他用力按住琴絃,長呼一口氣。

到底是心不靜。是龐士元給他出了難題,逼著他做出抉擇。

驛館裡,周瑛給黃小果換了乾淨的衣衫,一場秋雨,車馬泥濘,換下的衣裙上被濺有不少泥點子。

她有些心不在焉,被黃小果瞧出來了,回行一路都是這樣。

孩子又詢問幾句,周瑛依舊裝成無事模樣,笑著說話本上的故事,哄著孩子,隻是眼下的憔悴終究是騙不了人。

出了房門,獨自來到欄旁倚坐,水簾徐徐,煙雨朦朧。

急傳至益州的書信想必該到士元手中了,回信何日能至?

她心急如焚,每日每夜,所思所想,皆建安十五年的一場大喪,靈柩,魂幡……

“瑛娘子。”

身後傳來的聲音,瞬時在她腦海中嘣炸。

“多年不見,瑛娘子依舊如故珠柔麗顏。”

周瑛回身,驚訝隻一瞬便收,攏了攏披風,冷笑一聲,“呂倉,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小人告罪,既娘子不喜,那便稱您為周夫人,不知夫人覺得可好。”呂倉施禮,弦外之音迷濛。

“哼”了一聲,周瑛垂下眼簾,緩身坐下後,“你我之間有生死之仇,何必如無事人般閒聊繞彎。”

“您不日入了侯府,成了執掌內庭的吳主夫人,那時小人就無法像此刻能與您對坐閒話。”呂倉主動斟茶,遞至周瑛手邊。

周瑛不願迴應一眼,嘴角旋起霜花,“我冇這個福氣,周瑛更冇這個福氣。”

“若您真想跟隨那位中郎將逍遙此生,那周將軍身死之禍便無人問查。”

呂倉聲色極低,淡淡一語被稀稀落落的雨點遮掩大半,但卻在周瑛的心中炸開。

手邊被盞傾倒,茶湯肆流,周瑛抓住案角,死死按壓住心底洶湧的情緒,直接問道:“我問你,我阿兄到底因何而死?”

他迎向周瑛的眼光,絲毫不怯懦,即便對麵這個人此刻眼中的仇恨,欲將他生吞活剝。

“是蛇毒潰於舊傷,毒發身亡。”呂倉回憶他所知的一切。

周瑛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心頭不停地發顫,抖著聲音問:“是意外還是**?”

“**。”呂倉將手中的被盞重重放下,聲色激動道:“是徐氏唆使其弟廣德侯徐祚於營中下毒手所害,利用蛇毒潰爛於舊傷,傷及內腹,便無人懷疑,此事就成了意外。”

一字一句像針紮厲厲戳著周瑛的心,淚水在眼眶打轉,她問道:“你又是從何而知?”

“小人一直替徐氏做事,曾窺見徐氏與其弟商議此事。”呂倉回道。

周瑛裝成風淡雲輕的“哼”笑一聲,“竟不知你還有兩個主子,即是徐氏的人又是吳主的人,我為何要信你的話。”

“小人替徐氏做事實屬無奈。”

“有何無奈?”周瑛逼問。

“小人……”呂倉躊躇片刻道:“小人隻為救袁夫人出吳郡冷院。”

這話,周瑛信了,一個人的眼神流露出的情,騙不了人。

“所以你便替徐氏做事,指望靠一片忠心,換得執掌內庭的徐氏能吹動枕邊風,將袁氏放出,接去建業。”

“周女郎,小人是不是很蠢笨?”呂倉苦笑。

周瑛點點頭,“徐氏不幫你,如今也失了勢,所以你就三言兩語編個謊話,想騙我回江東,入侯府,再鬨了內外不安,也順勢救了你的心上人?”

呂倉立刻拜服在地,誠懇至極,“當初周將軍率江東眾將開赴益州,一旦兵動得城,又將是不世功勳,功蓋吳地。您又是世子生母,與至尊之間的情意,足以讓徐氏的正妻之位頃刻間消失,徐夫人無親子,亦無家世,怎願靜看周氏獨大,威脅得到手的一切。”

“一切不過是你臆想猜測罷了。”

呂倉叩首,聲聲震顫,“女郎!小人所言無半分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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