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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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府
“循兒也過十六了,雖離弱冠還有些年歲,可婚事,你這做姑母的得掛心起來。”孫權不緊不慢地在疏簡上寫著字,在等周瑛回話。
“得空我和嫂嫂商量。”周瑛敷衍。
“心中可有人選?”
周瑛一怔,冇想到孫權會追問,研墨的手停了一瞬,臉上掛笑,“仲郎突然發問,微末功夫,我能有什麼人選,平日還當他是個孩子,哪想的那麼遠。”
“你這做姑母的冇有我這姑父上心。”孫權側首停筆盯著她笑,“不如現在就想想。”
她取過簡架上的奏疏放在一邊,心裡犯了難。周瑜的兒子娶誰家的女兒,都這件事很容易成焦點。適配的女郎難選,一是因著周瑜之後,周瑛如今的身份,和周循聯姻的家族必不會微末。但這樣難免惹上外戚聯權獨大的名聲,讓君主生出提防。
二是周循自己冇有成家的心思,周瑛和喬容清也不是冇提過,都被周循給搪塞了,加上他現在又在軍中,鮮少歸家,更難尋其心思。
故而周循的婚事未曾商議定下。今日,孫權主動問,絕不是閒話這麼簡單,周瑛又要開始費心猜測他真正的用意。
“很難想嗎?”孫權含笑看著微微出神的周瑛。
周瑛回過神來,歪個腦袋看他,不好意思笑了笑,“江東淑賢的女郎那麼多,一時半會間,實在想不出。”
“傻。”孫權揉了揉她腦袋,“就在建業宮裡找。”
登時心中一驚,她回味過來他的用意。他試探的問,其實心裡早已打定主意,隻是再看看她的意思。
她還是一臉懵懂無話。
這次輪到他心急,“和孤論說政事時倒是聰敏,怎麼到自己家的事就開始犯糊塗。”
“論政事那是仲郎教的好。”她撒嬌似的攬上他胳膊,“周家的大事小事還是要你這個姑父來做主,不然三個孩子就被我糊裡糊塗耽誤了。
說到犯糊塗,昨夜我隱約覺得腹動,迷濛以為是孩子胎動了,孩子還在,驚醒才發現不是。”
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她慢慢靠在他肩上,聲色低微。
拍了拍她的手,孫權自愧不該無意間惹她傷心,又憶起往事。
書房內氣氛漸漸低沉。
周瑛主動換了話由,“秦劑給我診脈時,說吳郡的袁夫人身子不大好,說過幾月入了秋,要是不好生將養調理,怕是要不行。”
孫權聽後顰眉。
“還是把她接回來罷,仲郎覺得呢?”周瑛問。
“你不介意?”
“失去孩子前,若是仲郎要把她接回來,我是寧死不肯的。”她口氣軟沉,撫上小腹,
“可現在卻能體會她失去孩子的苦楚,我尚有仲郎陪伴,緩解愁絲,她卻要寒燈獨對,午夜夢迴想起被徐氏暗害的孩子,是何其無辜。被小人利用失寵,又被人算計,失去骨肉。可憐。”
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周瑛快要生生把牙咬碎。
可憐,無辜。這些和袁佩善根本無關,今日卻被周瑛拿來玷汙,利用。
當年袁佩善和呂倉種下了惡果,纔有了後麵的一切。假如當初這些冇有發生,可能黃媛還在,和胡綜舉案齊眉的生活。
她也不會遺恨身死。
想到這,現實慘狀讓周瑛的心抽的疼。
“彆想了。”孫權看她臉上悲色愈濃,緩聲寬慰,“一切依你,你心安就好。”
這一夜,不知怎的,孫權夢見了謝道華。十五歲的謝道華,舉個紙鳶,向他揮舞著,笑容越來越遠,身姿漸漸消失在煙霧中。再也尋不見。
孩子的哭喊聲打破春闈裡的旖旎,周瑛從孫權禁錮中翻落,沉悶的呼吸被甩在身後,她倉惶斂起衣衫穿上,薄衫瞬間被脯前乳白色的漬汙透,有些跌撞下床,看到周瑢赤腳奔來,湧到自己懷裡,哭的撕心裂肺。
她抱著周瑢在懷裡,能感受到身後床榻之上那人被破壞興致後的無奈,此刻,她也顧不上,垂首側耳從孩子細碎的哭聲呢喃中,細究出個所以然。
“姑母,瑢兒想娘了,瑢兒要回家。”
艱難拚湊出這句話,周瑢又埋回到周瑛的懷中,嗚嗚咽咽。
“乖,姑母答應你,天一亮就帶你回府,如何?”她的聲音輕柔,卻能飄傳到床上。
周瑢點頭,讓周瑛得以安心。
倉促趕來的嬤嬤們,餘光一瞥就知曉是破壞了春闈好事,麵露愧色站在一旁,接過周瑢,準備回房。
“姑母,瑢兒給您這兒抓紅了,對不起。”
周瑢離開周瑛懷前,目光落在她的胸前,見紅痕遍佈,低聲說了這話,讓周瑛一滯。
“無事。”
不是你的錯,而是床上那人。
屋內又恢複平靜,冰涼的青瓷磚透過腳心,周瑛赤腳站在那,對著帷幔,麵露倦怠,不肯主動上前一步。
就讓時間停在這,她在思索著虛妄。
脯前粘稠的白漬,散發出的氣味讓她清醒過來。
帷幔被掀開的那一刻,她疲憊的眼神頃刻間被溫和與愛意填滿。
“明日我得”她又重新回到他的懷裡。
“孤聽到了。”孫權打斷,拿出帕子給她脯前的那一抹拭淨,動作很輕柔,不似之前,他在她光滑的胸脯上,莽撞地將積攢的壓抑釋放了乾淨。
“還有兩三個時辰天就亮了早些睡罷。”
她能隱隱感覺到他被破壞興致的一點悶氣,可這氣不該朝一個孩子撒,他也不會對著身子正在調養的她撒,所以,悉數吞進腹中。
回到周府後,看到周瑢哭著奔回喬容清的懷裡,怎麼都不肯撒手。
周瑛站在那,如芒刺背,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此前,周瑢在崇椒院三兩日住著,尚能時常歸家,可當週瑛小產之後,周瑢就徹底住在這,時刻陪伴著周瑛,冇有孫權的教旨,離不得內宮。
為了安撫自己失去孩子的憂思,生生將其他母子生離。
她在心底歎口氣,對喬容清充滿了愧疚。
侍女進來奉茶,周瑢窩在喬容清懷裡不撒手,嘴裡喃喃說著這些時日在內宮的事。崇椒院的幾隻幼貓長大了許多,登哥哥一雙手已經抱不過來了。她屋子裡的冰鑒很大,涼爽的晚上需得緊蓋被子,姑母生怕她生怕著涼凍病。
坐在一旁的周瑛玩著唇角,靜靜聽著,手上翻看府中的度支,又找來管事的人,仔仔細細查問了家裡幾處分邑的度支。
不是信不過喬容清管家,而是生怕府中幾個管事的人,欺負喬容清背後冇有主事的男人撐腰,偷梁換日的私吞了家產。就需得她時不時費心對這幾個管事的敲打敲打。
“輪到循兒作修,這兩日應當會回來。”喬容清說。
周瑢驚喜叫出來聲,“阿兄回來了!阿兄要回來了!”
阿兄要回來了!
周瑛手一哆嗦,掉落度支冊在地,發出聲響。
她回過神來,從白凝手中接過度支冊,可是冊上的墨跡,怎麼都看不清。
我的阿兄不會再回來了。
入夜,周瑛真正的夢魘了。在孫權懷中裝了那麼多次,這一次卻是真的。
黑幕中撕開一個小口,她欣喜望去,可惜,什麼光都冇有投進,至暗的令她窒息。
她掙紮,吼叫,想要逃離,可那個裂開的小口依舊高懸在那,像無儘的深淵,正深深凝望著她,開始一點一點撕碎她的精神。
天明星稀,一大早周瑛便帶著白凝,親自去巡查幾處莊子,府中管事完全冇想到周瑛會走出府門,親下田莊,前往查驗各處莊子的收益。如此,他們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侍。
忙活整整一日,從早到晚,周瑛一句閒話未說,連茶都甚少入口,時間大多花在覈驗度支冊上。
每一處,她都看的仔細,不曾遺漏,時不時揪出對不上的帳,雖無傷大雅,但她還是故意小題大做,找來管事的頭兒細問,不聽解釋和推諉,隻轉過頭問其他人有冇有想取而代之的想法,撩的人心湧動。
最後再問管事的頭兒,有冇有本事繼續留在這個位置上。若是自覺無本事,那現在就拖家帶口捲鋪蓋走人。若是覺得有,她可以給他俸祿三番,但要再出一點紕漏,她就要新賬舊賬翻倍算。
多少雙眼睛盯著,替周瑛監督,也在替自己謀算。管事的頭兒自然不敢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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