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一十四章 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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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
沉默了好多天的周瑛被孫權帶去了柴桑,見到了威武雄壯的江東三軍,軍陣氣魄讓人震撼。
孫權如此整肅三軍,是為何?周瑛不禁在心裡問。
“伯言已出兵迎戰劉玄德,我們靜觀這場成敗。”
孫權無比暢快,上一次江東贏回荊州雖手段不高明,但也可見劉備之流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如今,劉備稱帝後馬不停蹄便要攻伐江東,那便迎戰好了,這一次他會讓江東贏得乾淨,漂亮。
“阿瑛,你不該是丞相夫人,你是有皇後命數的人。”孫權已經可以想象未來他登臨大寶時的場景,那時的周瑛也會在他身邊,正應驗了周瑛當年的命數之說。
“嗬”周瑛嗤笑一聲,露出輕蔑地眼睛盯著孫權,“這一次又要用什麼下作的手段?”
她說的咬牙切齒,她真是恨死眼前這個人了。如果不是這個東吳之主背叛了孫劉聯盟,讓呂蒙夜襲荊州,荊州也不會丟,關羽更不會死,諸葛亮佈下的天下之局也不會落個左右為難的境地。
她趁孫權不備,敏捷拉出他腰間佩刀,一把挾持在他頸上,“放我走!”
眾將震驚,尤其是周循,隻不過他的驚訝來源於死而複生的姑姑。
有人眼疾手快,已拉好弓箭對準周瑛。
可孫權不為所動,他不許眾將所有動作。
“我說了,放我走!”周瑛再一次催促孫權,這樣的她有些害怕,她逼著自己大起膽子。誰知孫權的冷笑傳來後,便一把握住頸邊的佩刀,鮮血淋漓濺到她的臉上。
被孫權反手挾持住的周瑛知曉已無法,她不記得這裡的所有,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逃出這裡。隻有這樣的蠢辦法,還落得被孫權奚落的下場。
“阿瑛,你不如從前聰明,也不如從前歹毒。”
等孫權的手被醫士包紮好後,還沉浸在方纔恐懼中的周瑛纔回過神來。
“給尊夫人看看可有哪裡受傷。”孫權吩咐完,便離開了營帳。隻留下週瑛如同被抽乾了精氣的木偶,任由眼前這個弓著腰顯得憔悴不已的醫士查驗扭傷的手腕。
直到她感受到眼前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曾離去,疑惑的周瑛才擡起頭,看向眼前的崔複,她依舊不認得這個人。
可偌大的江東,她又認得誰呢?
而崔複看到周瑛的那一刻,除了驚喜眼下還有一絲惋惜。
這個稍縱即逝的惋惜被周瑛敏銳的捕捉到了。
她大聲問道:“我這扭傷的手腕可有法子?”
“施針便可。”
“好。”
施針間隙,周瑛認出了這個施針的手法,阿來伯也是如此下針,雖古怪奇異,卻有奇效。
眼前這個醫士絕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周瑛像是抓住了一絲生機,她裝成怕疼的樣子,哎呦一聲,不小心踢翻崔複腳邊的藥箱。
藥箱裡的藥瓶七零八落的滾了出來,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抱歉,抱歉!”
周瑛立刻蹲在地上,同崔複一起撿起這些藥瓶。
崔複剛想勸阻周瑛的好意,就聽耳旁傳來一句低聲的“救我”。
四下無人之際,崔複朝周瑛叩拜,哽咽道:“見到您好好活著,白凝會很開心。”
隻是又回到了這裡他無法繼續說下去。
原來她在這裡真的有這一段故事,經過這些時日的怪事,所有人見到她都是震驚的模樣,她的心中早已約莫了大概。阿來伯不肯讓她知曉的過去,原來這般複雜,牽扯著江東一眾人,還有西蜀的諸葛亮。
眼下要從這裡逃出,不清楚此地的形勢,不瞭解誰是她的朋友,誰是她的敵人,猶如盲人夜行,萬不能成。
隨後她冷靜道:“我什麼都記不起了,你得幫我。至少我要清楚如今的局勢,好做打算。”
“您是要憶起往昔?”崔複問。
“是不是很痛苦?”
答案寫在崔複的臉色,周瑛一讀就懂,也早已預料。即便過往對她來說是那麼痛苦,但她不能再逃避,隻有如此,才能覓得一線生機。
深夜營帳裡的燭火搖曳,匆匆趕來的孫權身後帶進了一陣風,讓手持湯藥的周瑛不禁打了冷戰。
孫權看到周瑛手中那碗烏色發黑的湯藥,詢問一旁垂首而立的崔複,“這手腕的傷需要喝湯藥?”
“夫人說自己心神不濟,想尋些安神的湯藥服下,也好入眠。”崔複不急不緩的回道,挑不出任何錯來。
聽聞是安神的藥,孫權疑心消散,喝些也好,喝完人也能消停些,總比天天鬨著要回西蜀強。
“把我送回建業,我一個婦人不想再待在軍營裡,做什麼都不方便。”周瑛冷冷說完,便一仰頭將藥服下。
“好,隻要你不鬨騰,做什麼都隨你。”孫權臉上總算有些喜色,隨即吩咐竹步,明日備好車馬送尊夫人回建業。
“你們還待在這裡做什麼?”
周瑛一個眼風掃過去,竹步和崔複識相的離開了,隻剩下孫權一個人。
“還有你。”
“行。”孫權覺得周瑛現如今這股子潑辣勁很有意思,不像從前寡言少語,整個人有了勃勃的生氣。
等營帳裡隻剩下自己時,強忍了許久的周瑛,終於支撐不住,倒在榻上,死死咬住被衾一角,妄圖抵禦腦中翻湧不停的疼痛。
回到建業,周瑛臥床好幾日才緩過勁,好在有崔複跟回來照料她的身體。
再看到這些故人,她不再覺得陌生。隻是記起過去的事,除了崔複,無人知曉。
她見到了經年未見的孫登,長高了,也壯實了些。她忍住心頭的激動,問他過得好不好,摸起他的臉龐,聽到他喚自己母親時,她死死咬住嘴唇,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她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母親,在孫登這裡,她始終愧疚滿懷。
“循哥哥回了建業,您要見見嗎,他也很想您。”孫登不忘哥哥周循的囑托,擦拭完眼淚就詢問周瑛的意見。
征得母親同意,孫登將周循帶來,自己便告退了。
周循再度見到周瑛,撲到她的腳邊,痛哭流涕起來,嘴裡有些含糊不清喚著她,“姑母”
“哎。”啞著嗓子的周瑛迴應了一聲,便不能夠再多說。
“我在前線督軍時,有人送來這個給我,我認出這裡麵有隻菅芒花,想來應該是給您的。”周循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周瑛,他始終記得姑姑喜歡菅芒花。
周瑛拿出裡麵的一小塊布料,立刻識出,是給諸葛亮的丞相官服畫的繡樣,隻給了他一人見過。
周循看到周瑛眼睛中有光的模樣,他知道姑母在蜀地應該過的很開心。
“前線如何了?”周瑛問,看周循為難的樣子,她就知道不太好。這個不太好是對大漢而言。
“兩軍對峙,僵持不下。”
周循還是說了實情。現如今劉備和陸議的軍隊之間都按兵不動,似乎都在等待一個時機。
“替我帶份信回去,好讓他安心。”周瑛手書一份,拜托周循帶回軍中,給帶來蜀錦的那人,傳回西蜀。
離開崇椒殿的周循同孫魯班一同去拜見了步練師。步練師也未遮掩,主動提及讓周循和孫魯班得空去陪陪周瑛。
晚膳間隙,孫魯班覺出母親眼底的憂傷,這兩年母親才過上無需爭寵的安生日子。可如今周瑛回來,一切都是徒勞。
回到府邸的深夜,孫魯班從夢中驚醒,額間佈滿濕汗,她夢見母親失寵,她和妹妹被父親趕出王宮,猶如蔽履棄之於市,麵露厭棄之色的父親,目光不肯多停留一分,轉身離去後高高在上週瑛出現在她眼前,睥睨著她的樣子猶如一個勝利者在宣告她和母親的失敗。
不!她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叫罵著。她抓不住一絲一毫的可抓住的力量,彷彿墜入無邊地域,就這樣從夢中突然驚醒。
她看到周循一人赤腳站在窗邊,她輕輕走去從後麵摟住周循,臉龐輕貼他結實的後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才安心些。
“循郎你不開心嗎?你的姑母回來了。”她知曉周循曾經失去姑姑後的痛苦,周循手臂上的疤痕是當時自殘所為,隻是責怪自己不能救姑姑於水火中。
周循回身看向孫魯班,直直地盯著她問道:“那夫人你呢,開心嗎?”
孫魯班是個從不喜做表麵功夫的人,她隻是不做聲纔回應這一切,周循繼續說道,“整個吳地,江東,真正欣喜我姑母死而複生的人,恐怕隻有至尊和世子。”
他輕輕拍了拍孫魯班緊握自己的手,隨即掙脫開來,徒留孫魯班一人站在那神傷。
閒置了幾年的崇椒殿忽然又變得富麗堂皇,珠簾玉窗,讓袁佩善以為還如往昔一般,高坐明堂的依舊是周瑛。隻是她眼前的周瑛和以前大有不同,眼睛裡冇有了恨,冇有了怨,很像十五歲那時青春無恙的少女。
隻是那時她與周瑛是敵人,周瑛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十分刺眼,她的笑意嫣嫣,她的神色飛揚。
袁佩善讓身邊的六歲的呂壹向周瑛行禮,周瑛看著這孩子有些相似呂倉。
袁佩善冇有察覺到周瑛神色輕微的異常,毫不避諱地說道,“這是呂倉的孩子,如果你還記得的話。”
“呂倉?”周瑛裝成不知曉的樣子。
“一個故人。這是他的孩子。”
“你與他的?”
袁佩善笑周瑛糊塗,“當然不是,我收養的。”她隻當週瑛不記得過去,肆無忌憚的提起過往。
嬉笑之間,周瑛看出了袁夫人眼中的恨。
“我並不想待在此處。”她直截了當的同袁佩善說了心中的想法。
袁佩善有些驚詫,但還是轉念問道,“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周瑛淡笑,“你願意幫我?”
“當然。這很有趣。”袁佩善笑得有些瘋癲,她毫不客氣的說道,“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失而複得再得而複失,多有趣。”
周瑛明白過來,這份恨是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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