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八十九章 陳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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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倉
漢軍大營燈火通明。
諸葛亮立在轅門前,手中羽扇沾滿夜露。當看到周瑛血跡斑斑的衣角時,他不自覺捏緊扇骨。
“魏國刺客?”他聲音沉冷,“司馬懿竟敢對她下手。”
薑維垂首:“刺客雖退,但夫人隨身之物似有遺失。”
諸葛亮眸光一凜。
帳外傳來腳步聲,周瑛掀簾而入,剛換過乾淨衣裳,髮梢還滴著水。
“我冇事。”她先開口,止住了丈夫未出之言。
諸葛亮凝視她片刻,終是輕歎:“回來就好。”
周瑛走到案前,低聲對他道:“但孫權的密信丟了。”
諸葛亮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無妨。”
“無妨?”
“仲達既派人來截殺,便是猜到了東吳會出兵。”他羽扇輕搖,眼中鋒芒畢露,“可他越猜忌,越會分兵防吳,正合我意。”
周瑛怔了怔,隨即會意:“你要將計就計?”
諸葛亮執起她的手,指尖撫過她虎口處的新傷:“這一局,纔剛剛開始。”
未過兩日,傳令兵便帶來魏軍分兵兩萬馳援壽春的訊息。
五丈原的秋夜,寒星點點。諸葛亮獨坐軍帳,案前燭火搖曳,映照著沙盤上錯綜複雜的戰局。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掠過代表魏軍的黑旗,最終停在壽春方位。那裡新插的三麵黑旗,代表著司馬懿分出的兩萬精兵。
“丞相,探馬來報,魏軍先鋒已過新豐。”薑維掀簾而入,鎧甲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司馬懿果然中計了。”
諸葛亮微微頷首,羽扇輕搖間帶起一陣微風,吹動了沙盤上的細沙。他的目光轉向斜穀道方向,那裡插著的五麵赤旗紋絲不動。
“傳令魏延。”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率五千輕騎,今夜子時出儻駱道。”
薑維眉頭微皺:“儻駱道山勢險峻,恐有埋伏”
“正因險峻,魏軍才疏於防範。”諸葛亮拾起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沙盤西側,“司馬懿此刻的目光,都盯在東邊的吳軍身上。”
帳外秋風驟起,吹得軍旗獵獵作響。
夜深人靜,周瑛正在帳中為丈夫換藥。燭光下,諸葛亮肋下的箭傷仍泛著詭異的青色。
“那封丟失密信。”周瑛突然開口,手上的動作卻不停,“你早就知道內容?”
諸葛亮輕笑,從枕下取出一方素帛遞給她。周瑛展開一看,上麵是孫權熟悉的筆跡:“若孔明亡,朕當親迎夫人歸吳。建業舊宅已命人重修,庭前木樨,猶待故人。”
周瑛的手微微顫抖,素帛險些滑落。這哪裡是什麼軍情密信?分明是一封趁火打劫的“聘書”!
“他還是這般”她氣得發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連趁人之危都要說得這般風雅。”
諸葛亮將素帛湊近燭火:“他心裡到底是放不下你,不過也好。”
火舌剛剛吞冇絹帛,周瑛還冇來得及細問這話什麼意思,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梆子聲。
子時三刻,儻駱道的懸崖上垂下數十條麻繩。魏延咬住佩刀,第一個攀上峭壁。
山風呼嘯,吹得他鎧甲下的單衣獵獵作響。當指尖觸到城牆磚石的冰涼時,他忽然想起丞相臨行前的囑咐:“陳倉守將郭淮,最善夜戰。”
城牆上的魏軍哨兵正在打盹,忽覺脖頸一涼。魏延的刀鋒精準劃過喉管,連一聲悶哼都未發出。五千蜀軍如鬼魅般翻越城牆,靴底裹著的棉布踏在青磚上,隻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分三路。”魏延壓低聲音,“一隊燒糧倉,二隊占武庫,三隊隨我取城門。”
當第一支火箭射入糧倉時,火油引燃的烈焰瞬間照亮半邊夜空。守將郭淮從睡夢中驚醒,赤著腳衝出軍帳,卻見街道上黑影幢幢,那些“魏軍”穿著自家鎧甲,持的卻是蜀製環首刀。
“將軍快走!”親兵拽住他,“蜀軍從西城牆”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穿透親兵胸膛。魏延站在箭樓上,手中強弓還在震顫:“郭將軍,丞相托我帶句話,街亭之仇,今日當報。”
郭淮瞳孔驟縮。三年前在街亭,正是他切斷馬謖的水源。
七日後,蜀軍的旗幟高高飄揚在陳倉城頭。諸葛亮站在箭樓上,遠眺北方升起的煙塵,那是魏延乘勝追擊的鐵騎揚起的沙暴,還有城內這些瑟瑟發抖的戰俘。
“丞相,截獲魏國檄文。”薑維快步走來,遞上一卷帛書,“曹叡怒斥孫權背信棄義。”
秋風掠過諸葛亮斑白的鬢角,他望向長安方向的目光愈發深邃:“該給仲達回禮了。”
陳倉陷落的第七日,曹叡在洛陽宮中摔碎了心愛的和田玉鎮紙。
“廢物!”年輕的帝王一腳踹翻案幾,“兩萬大軍調去壽春,結果吳軍連長江都冇過?”
司馬懿跪在碎玉之間,額頭滲出的血珠滴在青磚上。
“報!”傳令官跌進大殿,“蜀將魏延攻破郿縣,距長安不過百裡!”
曹叡猛地揪住司馬懿的衣領:“愛卿不是說諸葛亮糧草不濟嗎?”他指向殿外,“那這些蜀軍吃的是什麼?陳倉的粟米!”
司馬懿突然想起什麼,顫抖著取出截獲的密信中藏著一枚棋子,他將棋子對著陽光細看棋身中空的夾層裡,竟藏著一小卷帛書,上麵是諸葛亮清雋的字跡:“借君糧倉,以饗三軍。亮頓首。臥龍雖老,猶可騰雲。”
二十年前,那個在潁川書院與他論棋的布衣少年如今快要把他吞噬。
十萬漢軍肅立如鬆。諸葛亮登台時,秋風捲起他素白的戰袍。
“此去長安八百裡。”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又聚攏,“若有畏者,此刻可退。”
台下鴉雀無聲,唯聞旌旗獵獵。
薑維突然拔劍指天:“願隨丞相,克複中原!”
秋風捲著枯葉掠過渭水,魏延的輕騎已逼近長安郊外的霸陵。這座西漢皇陵的夯土台基上,魏軍哨塔的燈火在暮色中明滅不定。魏延勒馬駐足,鎧甲下的肌肉繃緊如鐵。
“將軍,哨探來報,長安守軍不足八千。”副將王平壓低聲音,手指在沙盤上劃過,“司馬懿主力仍在渭北與丞相對峙。”
魏延眯起眼睛,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遠處的城牆。他想起臨行前諸葛亮在沙盤前說的話:“長安城防有三處薄弱點,但司馬懿必會設下埋伏。”丞相的手指最終停在霸陵位置,“待烽火起時,你需在一刻鐘內決斷。”
子時三刻,霸陵突然升起三道赤紅狼煙。魏延長刀出鞘,刀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傳令!第一隊攻東門,第二隊佯攻西門,主力隨我取北門水道!”
五千輕騎如潮水般湧向城牆。最前排的士兵扛著特製的浮橋,這是仿照武功水之戰的設計改良而成。魏延親自帶隊潛入護城河,冰冷的水流浸透鎧甲,他咬緊牙關,摸到了水門下方的鐵柵欄。
“就是這裡!”他低喝一聲,從懷中取出諸葛亮特製的腐蝕藥粉。藥粉遇水即燃,幽藍的火焰瞬間熔斷了三根鐵柵。
當魏軍發現時,蜀軍先鋒已攻入北門甬道。魏延一刀劈開守門校尉的咽喉,鮮血噴濺在斑駁的城牆磚上。
他正要下令全軍突進,突然聽見城樓上傳來熟悉的冷笑聲,“魏文長,可還記得街亭之敗?”
郭淮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他身後赫然是整裝待發的重甲兵。更可怕的是,城牆上突然豎起數十架改良過的連弩,分明是蜀軍的製式!
“中計!”魏延瞳孔驟縮,“撤!快撤!”
五丈原蜀軍大營,諸葛亮突然從夢中驚醒。案上的油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火星。他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又見血跡。
“丞相!”薑維疾奔入帳,鎧甲上還帶著夜露,“魏延中伏,長安守軍實有三萬之眾!”
諸葛亮羽扇驟停。他早該想到司馬懿既敢分兵防吳,必在長安留有後手。案上沙盤顯示,魏延已被誘入甕城,而司馬懿的主力
“報!渭北魏軍拔營!”
諸葛亮猛然起身,肋下的舊傷傳來劇痛。他強撐著來到帳外,隻見北方天際火光沖天。
“司馬懿全軍壓上?”\"周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手中捧著的藥碗“啪”地落地,“他這是要”
“趁我病發之時與我決戰,聲東擊西,救長安於水火。”
諸葛亮凝視著沙盤上交錯的山川河流,指尖在長安與五丈原之間緩緩移動。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木門道,那裡地勢險要,兩側懸崖峭壁,中間僅容三騎並行。
“伯約,你可記得街亭之敗?”諸葛亮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如古井。
薑維渾身一震:“末將記得。當時馬謖將軍”
“並非全盤為馬謖之過。”諸葛亮搖頭,羽扇輕點沙盤上的街亭位置,“是白毦衛。那支玄甲鐵騎一日奔襲百裡,生生截斷我軍退路。”
他的手指移到箕穀:“建興六年,無當飛軍三千精銳,也是覆滅於此。”羽扇下的手微微顫抖,“這些年來,我軍每次北伐受阻,背後都有這支鐵騎的影子。司馬懿此來,必帶白毦衛。”他指向木門道,“此處,就是我為這支鐵騎選好的葬身之地。”
周瑛的聲音發顫,“你要以身為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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