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茵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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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墀
送走周瑛,迴歸寂靜。
孫權獨坐在那,回想起一年前陸議喪妻後,要和陸氏結親的江東大族絡繹不絕,世家聯姻,權勢隻會愈加雄厚,哪裡會把孫氏放在眼裡。
他所有的籌謀劃策都是為了孫氏基業的安穩,也是為了自己。
袁佩善扭動著身子在床上,藕斷似的白臂勾住孫權的脖子,眼角之間媚態萬分。
這張顧盼生輝的臉映在孫權的腦海裡,讓他突然想起方纔的周瑛。
神若秋水,柳葉眉如彎月,一雙含笑杏眼閃爍如星,右眼下那一顆淚痣襯得整個人楚楚可憐,失神微啟的潤澤朱唇。
一瞬間的曖昧,讓他開始意識到,周瑛再也不是小時那個嬌憨燦漫的女孩子,慢慢成熟為一個清麗絕俗的少女,一顰一笑之間又有一絲她阿兄周瑜的英朗清雅之色。
“竹步!”
孫權的貼身內侍竹步走近帷帳立在不遠處,距離剛剛好夠他聽清孫權的吩咐,
“去取了茵墀香,送到給周瑛沐浴用。”
這個命令讓袁佩善珊嬌柔的手臂頓時僵住,眼角的媚態霎那間不見蹤影。
竹步同樣驚愕不止,生怕自己聽錯了,大了膽子再確認一遍,“至尊,是茵墀香?”
“你不過二十,耳朵已經衰退到要告老還鄉的地步了?”
孫權的調侃中帶有一絲埋怨,逼得竹步連忙跪倒在地,應允後便趕緊去辦了。
獸形銅爐中飄來陣陣香氣,殿內隻剩下床榻上兩人。
“至尊對周女郎真是好,連我們這些妻妾對茵墀香隻有眼巴巴的份,您隨便就賞給女郎了。”
孫權聽著懷裡袁佩善珊的嬌嗔牢騷,絲毫不怪,輕拂著她的秀髮,柔聲道:“你想要什麼香,孤賞你便是。”
“妾身也想要茵墀香。”
袁佩善珊一句話讓孫權的手停住了,她見孫權半天不應允,試探性問道:“至尊,您該不會真要納了周瑛吧。”
良久,沉默半晌的孫權終於開口,“睡吧。”
孫權模棱兩可的答案讓袁佩善珊一夜未曾好眠。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周瑛。
與外界盛傳的流言不符,還未及笄的周瑛已經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連她這個榮冠侯府的寵妾都不免想多看幾眼,更何況是男人,是與周瑛有竹馬之情的孫權。
繁華如絮的春日裡,微雨青絲。
周瑛滿麵春風地漫步於□□中,微風吹來落英繽紛,飄灑在她的雙環髻上。
袁佩善珊遠遠望著周瑛離去的背影,對身側的侍女浣雲低聲道:“陸氏訂了親的新婦,卻夜宿在吳侯府,是該讓徐夫人知曉。”
男人看女人總冇有女人看女人來的透徹,從前她隻聽聞周瑛是個書呆子,昨晚一瞧才知曉什麼叫不動聲色的撩人心絃。
一場眼淚,就讓孫權心軟愛憐,還賜了茵墀香這樣的殊榮。
周瑛乘坐吳侯府的車回了周府,剛跨過垂花門進入內院就聽見嫂嫂喬容清與人歡談的聲音,內堂前佇立幾個臉生的侍女。
黃媛見周瑛回了內院,連忙走到她身側擔憂說,昨夜喬夫人得知她夜宿吳侯府後,臉色十分難看。
昨日黃媛照著周瑛的吩咐,派了周瑛身邊的侍女薜荔,找到陸府出門采買的小廝說周瑛病重的訊息。
今日一早陸議的族兄陸尚之妻徐若瓊來到周府看望周瑛,可連她的影子都冇瞧見,提及到她病重的訊息時,喬容清臉上的驚詫之色讓徐若瓊心生幾分疑惑。
堂內兩人正熱聊,還未見到緩步走來的周瑛,就聞見一股熟悉的淡幽蜜香霸道地衝向她們的鼻腔。
多年未曾在吳侯府聞見這股香氣,今日貿然出現在周府。
喬容清擡眼看見周瑛端站在那,發現陌生幾年的香氣是從周瑛身上發出。引得她心中錯愕不止,從前這香隻有自己的姐姐大喬夫人所用,自先主公孫策離世後,再無人夠格用此香。想到這,喬容清輕瞥一眼身側的徐若瓊,見她的臉上漸生一絲薄怒。
徐若瓊來往吳侯多年,對周瑛身上散發的茵墀香十分熟悉,這股蜜香鑽進鼻子裡突覺心煩意亂,上下審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周瑛。
被徐若瓊凝視良久的周瑛故意走近二人端莊行禮,不疼不癢的寒暄兩句後就回了房。
被留下的兩人都心知肚明這茵墀香的分量,屋內隻剩下散不掉的幽香和麪色難看的兩位貴婦人。
徐若瓊出周府時看到吳侯府的車立在那,怒火中燒,回到陸府後又聽聞袁佩善珊送來的訊息,讓她不再端著身份開始破口大罵了起來。
廬江周氏一族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麼,無非仗著周瑜掌管江東的兵權,就縱容周瑛就敢做出這般無德之事,見異思遷,朝秦暮楚,正月才與陸氏結親,不過兩月就敢夜宿侯府,央求孫權娶了她,還用上了茵墀香,好大的臉麵!
茵墀香產自外邦,十分難得。隻有吳主最得寵的夫人纔有資格用這香料,孫權繼位幾年,內院無人能得此香殊榮。
侍女落青見徐若瓊如失心瘋一般辱罵著周瑛,知曉這是積攢在心裡多年的怨念,在此刻傾瀉而出。
徐若瓊是大將徐琨之女,祖母是孫權的姑母,論資排輩,她該喚孫權一聲二叔,奪人之妻的二叔罵不得,那毫無廉恥之心的周瑛就成了她辱罵的對象。
她對周氏一族嫉恨由來已久,父親徐琨跟隨孫堅征戰有功,孫堅過世後,徐琨又跟隨孫策四處征討,功勳卓著,被封廣德侯、平虜將軍,可偏偏早逝於征討黃祖的沙場上。
若父親還在,如今江東還輪不到周瑜掌管兵權。周瑛怎麼又有資格趾高氣揚,平日裡端著身份,不與江東各族女眷走動,清高的名聲傳遍江東。
“聽袁夫人傳來的訊息,至尊生出了要娶周女郎的心思。”
徐若瓊聽聞落青的話,隨手打翻案上的紫金閬雲燭台。
她深知一旦孫權生出這個念頭,周陸兩家這場婚事怕是真要無疾而終了。
“冇了周瑛,老夫人的病該怎麼辦?”
周府裡,周瑛被怒不可遏的喬容清審視著,向來聰慧的喬容清前後一捋就知曉周瑛揣的什麼心思。
無所顧忌地欲將這門彆人求不來的親事攪黃,可喬容清見周瑛臉上無絲毫悔過之意,她雖掌管著周府,可終究動不得周瑛一分一毫。
被周瑜寵在心尖上的妹妹哪裡是她這個繼室能教訓的,隻能寫份家書命侍女瑚平趕緊送往柴桑,告知周瑜。
鬨出大風波後,全府上下唯獨周瑛的臉上是輕鬆不已。該做的事她都做了,此時隻需靜候陸府什麼時候來把婚約給取消了。
可等了好幾日陸府像是個不透風聲的鐵桶,周瑛探不得任何訊息,卻意外得知周瑜不久返回吳郡的訊息,心中不免一驚。
周瑜雖寵著自己,可婚姻大事終究兒戲不得,這次還讓他被陸氏戳脊梁骨,背上養妹無德的名聲。
想到這,周瑛手持的毛筆不經意落下一滴濃墨,將錦帛上才繪好的萱草給染的漆黑。
民間吉祥圖多畫石榴萱草,寓意多子多福。
周瑛慌裡慌張的去蹭,隻是越摸越黑,心煩之下索性給錦帛丟到一邊,卻被一旁的黃媛撿起。
“你這性子。一會我讓繡墩拿二錢曼荊子、一錢龍骨、五分相子霜、些許澱粉磨成細末,在暈墨處灑些水,再敷上細末,待乾了錯墨就能拭去了。”黃媛緩緩說道。
“阿姐心思巧,省的我再浪費一張錦帛,待我把這幅石榴萱草圖繪好,咱們就去諸葛府看望顧姐姐。”
黃媛點了點頭,繼續縫製未完成的孩童衣衫,手中拈著一根穿著長線的銀針,時不時把銀針杵到髮髻上輕磨。
“隻是再去諸葛長史的府邸,你可不許再無禮,對祁夫人愛搭不理了。”
“我懶得見祁氏那副小人得誌的模樣,不過就是趁著顧姐姐有孕,才被諸葛長史納為妾室。吃裡爬外的東西!”說道這周瑛隱隱在心裡啐了一口。
黃媛把絲線咬斷後,看著有些憤慨的周瑛,耐心說道:“再怎麼說祁夫人都是弘老夫人主張給諸葛長史納的妾室,咱們理應尊她,不能駁了弘老夫人的臉麵。”
“阿姐,弘老夫人不是諸葛長史的生母,隻是繼母,怎麼要對她這般言聽計從?”
“弘老夫人的族親弘谘是至尊的姐夫,當初諸葛長史也是得弘谘的舉薦,才得以進入至尊的幕府出仕。之後又經弘老夫人的運轉,娶了吳地四姓之一的顧氏之女顧景純夫人。”
黃媛欲說下去,卻被周瑛搶過話來,“我明白了,弘老夫人雖不是生母,但卻對諸葛長史有再造之恩。”
聽周瑛說這話,黃媛點了點頭,“諸葛長史胸懷寬廣、淳樸孝順,厚侍弘老夫人如親母一般。這是江東各族都有目共睹的。”
周瑛接過黃媛懷中製好的嬰孩衣物,撫摸著上麵的花紋,笑道:“阿姐手巧,心更巧,知道這些事,我就不清楚江東這些七拐八拐的彎彎繞。”
這話落在黃媛耳朵裡,雖是誇獎但還是不免讓她心驚,繡針不小心刺破手指,忍著痛訕笑道:“隻是偶爾在鏡蓉樓聽過兩耳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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