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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兄書 第 10 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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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元娉娉受傷之事,營帳裡亂成一片,七公主先行前去安撫了,不多時皇帝也匆匆趕了回來,臉色頗為凝重。

大殷朝以武定國,秋狩之事關乎國運,元娉娉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皇上責備羽林軍清場不乾淨,帳外跪了一片人,連謝淳風也牽連其中。

謝寶真策馬越過山坡,在溪邊背陰處找到了獨自歇息的謝霽。

天高雲淡,焦黃的草坡綿延天際,潺潺溪流浮動金光,白鬃馬兒甩著尾巴垂首飲水,而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則屈腿坐在一旁的大圓石上,望著天邊變幻的浮雲出神。

一陣涼風卷地而來,雲在動,草在動,樹影也在動,唯有謝霽淡漠的眼神不曾有絲毫變化,有種獨立於喧囂之外的寂然。

謝寶真打馬過去,逆著光,鏤金護腕,嵌玉腰帶,繡金的紅袍在陽光照射下鮮妍不可方物。勒韁下馬,她甩著馬鞭問:“你不會騎馬,來這作甚?”

私底下,她仍是不習慣喚他‘九哥。’

謝霽看了她一眼,抬手指了指天邊的流雲。

“雲有甚好看?”謝寶真在圓石的另一端坐下,玩弄手中的馬鞭半晌,才低低道,“元娉娉被狼咬壞了腿,還從馬背上跌下來摔斷了一隻手和兩根肋骨……你知道此事嗎?”

謝霽將目光從天邊收回,落在謝寶真幼嫩的臉上。他眼裡似乎有些詫異,又似乎沒有,看不太透。

出發前皇上再三強調過不可獨行,不可貿然入深林,元娉娉非是逞強不聽,落得這般下場也是自討苦吃。

想著,謝寶真揪了一根野草道:“聽說她行囊裡的水不知為何變成了鹿血和鹿肝,這才引來狼群追逐。聖上讓羽林軍用獵犬搜尋帶有鹿血氣味之人,你……”

又是一陣風吹來,枯草地沙沙作響,謝寶真在謝霽那雙平靜漂亮的眼裡看到了自己飛揚的發絲。她眨眨眼,見四下無人,這才稍稍側過身子低聲道:“你能不能,讓我聞聞你的手?”

謝霽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少女的眼眸很乾淨剔透,盛著些許薄怒和擔憂,卻唯獨不見懷疑。謝家人上下齊心,一致對外,這是刻入骨血中的家訓。

下一刻,一雙修長乾淨的手遞到了謝寶真麵前。

這雙手蒼白瘦削,手背上有淡青色的血管隱現,怕是連韁繩都捏不穩,連弓都拉不開,又如何能獵殺一頭雄鹿、將其剖腹放血,再越過羽林軍和內侍的重重守衛,將其灌入元娉娉馬背上的行囊?

謝寶真抿著唇,小狗般湊過去聞了聞,對方指尖透著淡淡的茶香,無一絲血腥氣。

她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她倏地坐直了身子,杏眼裡滿是生動的怒意,憤憤不平道:“我就說嘛,鹿血之事怎麼可能是我們做的!元娉娉方纔哭喊著說是謝家害她,弄得阿爹和皇上俱是頭疼萬分,查了那麼多人也沒查出個蛛絲馬跡來,可見是胡亂攀咬人。平日裡她就驕橫無禮、樹敵無數,想來惡人有惡報,隨意欺辱他人定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謝霽依舊笑得淡薄,沒點頭也沒搖頭,彷彿根本不關心這件事。

被平白潑了一身臟水,謝寶真仍是喋喋打抱不平,直到身後草地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一個錦衣太監躬身走來,朝謝霽一行禮道:“請問,閣下可是英國公府的謝霽謝九郎?”

謝霽抬眼,起身站直,朝太監一頷首。

謝寶真止住話頭,亦拍拍裙裾起身,替謝霽答複道:“他是。何公公找他何事?”

這位麵白無須的大太監朝天一拱手,笑道:“陛下有令,讓老奴請謝九郎帳中一敘。”

皇上要見謝霽?難道是聽說了昨日元娉娉與他爭執之事,懷疑於他?

謝寶真用馬鞭抵著下巴,眸子燦然,軟聲問道:“那,聖上是連同彆人一起詔見,還是隻見九哥?”

“回永樂郡主,老奴不知。”何公公嘴嚴得很,也不曉得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謝寶真下意識擰了擰手中的馬鞭。

她仍記得今晨跪拜天子時謝霽緊張得雙拳緊攥,這會兒要麵見天子,想必更是心慌得不行。想到此,她轉身看了謝霽一眼道:“你不必緊張,聖上仁慈,不會為難人的。”

謝霽嘴角極淡地一揚,點點頭。

下午的陽光涼了些許,謝寶真悶悶地牽著馬往回走,不太摸得清皇上詔見謝霽是為了撫恤朝廷遺孤,還是聽了元娉娉的胡言亂語而懷疑謝家……

正想得入神,卻聽見一個溫和的嗓音傳來:“寶兒,你在那作甚?找了你許久。”

謝寶真抬頭,眼睛一亮:“五哥!”

謝臨風一身黛藍的騎射服挺立,麵如冠玉,朝她招手道:“臨安郡主纔出事,你可彆亂跑了。”

“五哥五哥!”謝寶真丟了馬小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一襲紅袍子隨風飄颻。她喘著氣稟告,“聖上詔見謝霽了!”

“我知道。父親也在龍帳之中,不會有事。”謝臨風負手向前,替妹妹牽了馬,狀似無意道,“寶兒好像很擔心阿霽?”

“誰擔心他啦?”晚霞穠麗,人影斜長,謝寶真用馬鞭抽著道旁的枯草,低聲道,“昨日元娉娉趁你們都不在就欺辱九哥,我瞧不過去就與她起了衝突,當時汝陽侯和張尚書家的姑娘也都在場,我是怕皇上聽了什麼風言風語起疑心,反倒連累謝家。”

“是麼?竟有這事……”謝臨風停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向謝寶真,“為何不告訴父兄?”

“誰知道今天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再者鹿血腥味極重,我鼻子很靈的,可方纔並未在九哥身上聞到什麼可疑的血腥味。”謝寶真篤定道,“你看他那瘦巴巴病怏怏的模樣,連馬也不會騎,終日一副溫溫吞吞的模樣,怎麼可能獨自獵殺雄鹿放血嘛。”

謝臨風不置可否,淡淡道:“裝血的水囊是臨安郡主常用的那隻,不太可能是放錯了馬背。放心,皇上召見謝霽並不是為了此事。”

“哦。那查出鹿血是誰的了嗎?”

“不曾。獵場鹿群甚多,今日光是獵得雄鹿的世家子弟就有不下二十人,都說不知道那袋鹿血從何而來。”

“那淳風哥哥可還好?”

“他身為羽林長史,負責圍獵安全,出了這樣的事自然要略受小罰,不礙事。”

聽到最親近的兄長受罰,謝寶真心疼無比,憤懣道:“臨安王府平日就橫行洛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再者,元娉娉不該甩開眾人潛入深林,私自越過狩獵範圍,不出事纔怪!平白禍害一群人跟著受罪……”

“罷了,她已是這般下場,多說無益。”謝臨風道,“這馬我送回馬廄了,寶兒儘管回帳歇息,風尖浪口,莫要亂跑。”

“知道啦,五哥。”

望著妹妹甩著馬鞭朝營帳走去,一副天然無慮的模樣,謝臨風不由輕歎。

……

斜陽頹靡,一陣風吹來,撩動了繡有金龍的帳簾。

有幾名宮婢端著茶托、瓜果等物魚貫而入,何公公拉住最後排一位送茶的宮女,朝她使了個眼色,攏袖緩緩道:“謝家九郎的茶,可要好生伺候。”

那宮女立刻會意,垂首道:“是,奴婢明白。”遂撩開帳簾進入。

此時帳內,謝霽與英國公謝乾分坐兩旁,而上方主席則坐著身穿紅底玄紋戎裝的年輕帝王。

謝霽自進門跪拜後便一直垂眼低頭,皇帝元淩按著膝頭,目光長久地落在那身形尚且單薄的少年身上,而後溫聲開口道:“你彆怕,是朕想看看你。”

謝霽低垂的睫毛顫了顫。

這時,數名宮娥前來奉茶,最後一位麵容清麗的宮女在謝霽麵前停住,以沸水燙茶,泡好後正要遞給謝霽,卻忽的手一抖,茶盞哐當墜落,滾燙的茶水剛好潑在謝霽的腕子上。

疼痛之下,謝霽猛地抽回了手,淡色的唇微微張開,吸了一口氣。

“阿霽!”謝乾立即站起身,麵露擔憂。

突然的疼痛,若是平常人早就驚叫出聲了,但謝霽隻是唇瓣顫抖,垂著眼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如同涸轍之魚般痛苦且安靜。

年輕的帝王將這一切收歸眼底,包括謝霽的反應。他眉頭一皺,沉沉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陛下恕罪!公子恕罪!”宮女撲通一聲跪下,匍匐於地,戰戰兢兢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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