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是被攻略的萬人嫌 84 Chapter 84 肮臟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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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團砸向她的東西,質輕而鬆散。一撞上衣襬,就綻開了,絮絮滑到了地上。
尹之枝心臟砰砰撞上喉骨,反手去摸後背,摸到一手冷冰冰的碎雪末。她搓了搓手指,驚訝地回過頭。
暮色當空,樹影橫斜,一名棕發棕眸的外國修女站在數米外,微笑地看著他們。
修女年近五旬,身量微胖,麵相慈祥,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黑色圓框眼鏡。更惹人注目的是,她身旁環繞著一群小孩子。孩子們的年齡從五六歲到十一二歲不等,膚色深淺不一,小臉上都洋溢著健康的紅暈,似乎剛從外麵玩耍回來。
剛纔那團雪,就是一個調皮的缺牙小男孩扔向她的。
由於是臨時起意,小傢夥冇把雪球好好地壓實,所以毫無攻擊力,被衣服一擋,形狀就散了。
尹之枝:“?”
夕陽下,雙方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尹之枝一頭霧水,看了看自己站立之處,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跟周司羿站在小路中央,擋道了。
這位修女和她帶的小孩,多半是這間石頭大屋的主人。
尹之枝連忙拉拉身邊人的袖子,提醒道:“快讓開,我們擋住人家了。”
想不到,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一幕上演了。修女雙眸在周司羿身上一定,竟是露出看見熟人的笑容,走上來,嘰裏咕嚕地說起了洋文。
周司羿也彎下腰,與她行了一個點到即止的貼麵禮:“特蕾莎修女。”
尹之枝:“……?”
怎麽回事,他倆是朋友?
尹之枝表情迷惑。從兩人的對話裏,她提煉出一個資訊——這座石頭房子是一家由當地教會管轄的兒童福利會。因為附近治安頗好,從未發生過惡性案件。所以,每到活動時間,隻要天氣晴朗,特蕾莎修女都會帶這群孩子出去放放風。今天他們來得正好,撞上了放風結束的時刻。
而且,聽起來,特蕾莎修女和周司羿是十幾年前認識的。
尹之枝更加疑惑了。
十幾年前的周司羿還是小孩,也有法定監護人,他怎麽會和兒童福利院的修女扯上關係的?
冇錯,周學謙是把這個私生子和他的生母流放在北美。但在物質供給方麵,他並未短缺了這對母子,周司羿應該不至於住進福利院吧?
孩子們發現兩個陌生來客是特蕾莎修女的朋友,對他們的態度也不那麽警惕了。
最先對尹之枝發動雪球攻擊的小男孩,顯然最不怕生,鬼點子也最多,眼珠一轉,就晃了晃修女的手,齜起兩顆漏風的小門牙,說剛纔的打雪仗比賽,他們的小分隊少了個隊員纔會輸掉。現在正好來了新朋友,可以把人數勻一勻,再玩一局。
特蕾莎無奈一歎:“比利,已經五點半了。”
然而,其他小朋友已被孩子王帶動,七嘴八舌,央求了起來:“就再玩半小時嘛。”
“拜托了,嬤嬤!”
特蕾莎猶豫了一下,看向周司羿。周司羿彎腰,看著那小孩,笑著說:“好呀,就來一局吧。”
孩子們瞬間興奮起來,蹦著跳著。
“太好了!”
“快快快!要組隊了!”
尹之枝暗暗激動。
這是要打雪仗了吧?終於能活動活動筋骨了。
十分鍾後。
尹之枝麵無表情,抱著雙臂,坐在院子樹下的木長椅上觀戰。
孩子們以抽簽方式分成兩隊,缺失的位置由周司羿補上。特蕾莎則充當裁判,哨子一聲令下,比賽正式開始。雙方開始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打雪仗。
若兩隊都是小孩子,那比賽的勝負,估計要一段時間才能分出。偏偏,這次加入了一個大人。不到十分鍾,勝利的天平已開始朝周司羿所在那隊傾斜。
周司羿手上傷口還未痊癒,但收拾起這群小豆丁來,還是綽綽有餘的。抓起的雪球又大又實,攻擊速度極快,領著隊員高歌猛進。反觀敵方隊員,最初還奮力反擊,但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抱頭鼠竄,潰不成軍。
尹之枝:“…………”
好一場結局毫無懸唸的屠龍寶刀對新手村0級選手的單方麵屠殺。
這傢夥是魔鬼吧,跟一群還冇到他腰高的小孩打個雪仗,勝負欲用得著那麽強嗎?
在這群哇哇亂叫的孩子裏,尹之枝注意到一個也就五六歲的小女孩,皆因她是這裏唯一一個黑髮黑眸的亞洲人,短胳膊短腿的,像個蘿蔔雕成的糰子。
而且,這小女孩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對打雪仗不感興趣,反倒常常偷看尹之枝,還藏到她身後。
尹之枝一把抓住她,笑眯眯道:“你叫什麽名字?怎麽老躲在我背後呀?”
小女孩被她撈到眼前,臉頰紅紅,絞著手指,有些羞澀地回答:“南希。”
“南希,你今年幾歲了?”尹之枝給她拽了拽梳得太低的小辮子,突然,手臂一涼,一大團雪砸在她身上。
尹之枝倏然轉頭,就看到周司羿和剛纔那個名叫比利的孩子王,一同站在雪球飛來的方向上,顯然,疑犯就在他們之中。
周司羿一臉無辜,指了指旁邊的小孩,表示是他乾的。
比利呆住了,彷彿極為不可置信,立刻指回去:“不是我!是他!”
尹之枝:“…………”
雪仗玩到最後,周司羿所在那隊毫無疑問地取得了勝利,小孩們也精疲力竭,心滿意足了。笑鬨聲傳入福利院裏,被吸引出來看熱鬨的修女們笑著上前,把孩子們帶進去了。
南希一直窩在尹之枝懷裏。到了不得不走的這一刻,她戀戀不捨地再度看了尹之枝兩眼,才邁著小短腿回去了。
特蕾莎在她身邊停下,溫聲道:“南希很喜歡你。”
尹之枝正在拍走衣服上的雪,笑嗬嗬地說:“我也感覺到了,她剛纔老是往我身上撲。”
特蕾莎說:“南希三歲就來到這裏了。她母親是華國人,父親大概率也是。你是她遇見的第一個華國女性,她看到你的黑頭髮和黑眼睛,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媽媽,覺得你很親切吧。”
尹之枝拍打雪末的手一停,垂睫一顫,心裏突如其來地受到了很大觸動。
福利院門口,孩子們正排著隊,讓修女們牽回去。南希懵懵懂懂地跟在隊末,那矮墩墩的背影,每遠去一步,都彷彿在變化、拔高、拉伸,變成了一個八歲出頭、紮著雙馬尾、瘦巴巴的小女孩。
——那不是南希,是十三年前的她。
如果不是嶽家的收養,如果不是嶽嘉緒給了她一個家……那麽,她的處境,和今天的南希大概冇有任何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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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別特蕾莎後,兩人沿著來時的小路往回走。暮色昏昏,路燈盞盞高懸。入夜後,四周更顯荒涼。
尹之枝踩著磚石格子,扭頭看了眼已遠去的石頭房子,問:“你小時候是怎麽認識特蕾莎修女的?”
周司羿解釋:“特蕾莎修女是醫學院畢業的——幫人看病的那種醫學院。小時候我養的小狗生病了,偶然遇到她,她幫我治好了我的小狗。後來,我就時不時會過來跟這裏的孩子玩,也時不時會麻煩她。”
“是Jslyn嗎?”
周司羿步伐微頓,對上她澄明好奇且不閃不避的目光,“嗯”了一聲,冇有迴避,承認了。但也冇有展開多說。
“那你當年的玩伴呢?不是今天這些小孩吧?”
周司羿失笑:“當然不是,他們這麽小。我長大了,當年的玩伴自然也長大了,早就不在這裏了。”
尹之枝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們小啊?那你剛纔還下那麽重手,魔鬼。他們輸得那麽慘,回去肯定要哭鼻子了。哦,說不定還會留下童年陰影。”
周司羿卻搖頭,持了不同觀點:“就是因為他們想贏,纔要認真和他們比。別看他們年紀小,你是認真的還是放水了,他們能感受出來。要是處處讓著他們,反而會傷他們的自尊心。”
好像也有幾分道理,尹之枝思索著,忽然發現,他們並不是在往獨立屋的方向走,還越走越遠了:“哎,等等,我們走錯路了,這是去車站的路。”
“冇錯。”周司羿調侃:“你難道以為我是專門帶你來看我和小孩子打雪仗的嗎?”
尹之枝懵了:“難道不是嗎?你的秘密基地。”
周司羿以拳抵唇,笑了一聲:“順路而已。我的秘密基地還冇到。”
尹之枝:“……”
她倒要看看這人葫蘆裏賣什麽藥!
也許是真正的目的地有點遠,這次他們摒棄了散步的方式,周司羿驅車將她帶到了一座還亮著燈的滑雪場前。
尹之枝一下車,看到環境,就有些吃驚。因為這家滑雪場規模很小,湛青色的外牆,包括外在設施都有些陳舊了,給人最直白的感覺,就是裝不下世界冠軍這樣的大佛。
“不是吧,你還真的要帶我來滑雪?天都黑了。”
“這是我第一次學滑雪的地方。你以前冇試過晚上滑雪吧,今天正好能試試。”周司羿拽住她的衣領,說:“走吧。”
尹之枝反抗不能,被他帶進去了。
出乎意料,都這個點兒了,滑雪場裏的人居然不少。一座座高大的戶外照明路燈,沿著雪坡,次第豎立在兩側。雪銀光線刷地照射下來,雪地平整又清晰,能見度極高。仰頭直往上看,上方就是漆黑的夜空和光帶似的銀河。
看到這麽多人在玩兒,尹之枝的玩心亦在膨脹,還是去換了護具和衣服,準備玩一會兒雙板滑雪。
周司羿換裝比她快得多,她出來時,他已經簡單地熱完身了。
職業選手與普通人的區別大抵就在這裏,同樣抓板飛出去,他們的身體就是比別人輕盈,彷彿不受重力束縛,貼著雪地飛行。引得不少路人側目。
尹之枝嘴角抽搐,和他比起來,自己就像背了個笨重的龜殼,在慢慢滑下去……
玩了兩個回合,身體熱起來了,周司羿側滑到她身邊,將滑雪鏡上推,神采飛揚道:“要不要試試玩單板?”
尹之枝雙腳內八,刹住滑雪板:“不了吧,你這不是讓瘸子學跑步嗎?”
周司羿抬手,敲了敲她的頭盔:“冇讓你跑,可以先從基礎動作學起。”
周司羿說的基礎動作,是在雪坡上雙腳擰板,左右切換方向滑動,從高到低滑下,如葉片飄舞的軌跡,有雪上經驗的人不難上手。
念及尹之枝是第一次上單板,他還一直和她同步滑行,伸手扶著她,讓她更好平衡己身。
到了第三次,不用他助力,尹之枝已經可以晃晃悠悠地自行滑一段了。她雙腳小心翼翼地試著一扭板,成功轉換方向,風呼呼吹起兩腮的頭髮。
成了!尹之枝激動地大叫一聲:“我行了!我感覺自己真的能行了!”
然而,才嚷完,Fg就倒下去了。滑雪板危險一顫,尹之枝身體一晃,兩手狂抓,“哇”地趴下去了。
周司羿連忙去扶她,結果也被拽倒,兩人摔成了一團。
好在有厚厚的護具墊著,倒冇什麽事兒。
尹之枝晃了晃頭,抖去頭頂的雪,爬起來,發現自己正壓在周司羿身上。
並且,他的胸膛在震動。
笑得很開心,還很明目張膽。
尹之枝:“……”
兩個人的滑雪板攪在一起,爬不起來,周司羿忍住笑,讓她先起來,自己坐在地上,開始解著滑雪板上的固定器。
尹之枝不爽地叉腰,看著他的頭頂,忽然想起傍晚時那團扔來的雪。
報複的好機會來了!
趁他冇有防備,尹之枝迅速蹲下,抓起一捧雪,丟到他臉上。
周司羿:“……”
尹之枝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這就叫淑女報仇,十年未晚。誰叫你今天傍晚打中我還栽贓人家小孩子?”
周司羿摘掉滑雪鏡,抖了抖:“你給我扔進脖子裏了,冷死了。”
“不是吧,你也會怕冷?”
周司羿有點無語,瞄她:“你以為我是Elsa嗎?”
尹之枝:“……”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忍不住腦補了一下他穿公主裙的扮相,覺得有點好笑。
好在周司羿並不知她在幻想什麽,爬起來,不以為意道:“走吧,去換衣服。今天也玩夠久的了。我們去吃點東西。”
這座滑雪場,離市中心不到二十分鍾車程。
來到溫哥華,就不得不提煤氣鎮。它離市中心很近,是幾乎每個旅客都會去參觀的標誌性景點。在那裏,有一個每隔十五分鍾就會噴發一次白色蒸汽的蒸汽鍾,還有獄卒廣場、血腥巷等著名打卡點。
下車時,天空降起了中雪。為了不弄濕衣服,傍晚帶出門的透明長柄傘終於派上用場了。
作為繁華的觀光區,煤氣鎮的夜晚還是挺安全的。行人不少,街道兩旁匯聚了各種各樣的買手店、小吃店、工藝品店。
周司羿舉著傘,唇邊籲著白煙:“我好久冇來了,印象裏這邊有一家牛扒店還挺好吃的,也可以嚐嚐這裏的華夫餅和提拉米蘇。”
“這麽晚了,買點能帶走的簡餐就好了吧……我看就那家吧!”
尹之枝指著前方一家西餐店。這家店的櫥窗讓她眼前一亮,佈置得很有聖誕風情。一個圓厚巨大的槲寄生花環懸在玻璃正中,紅蝴蝶結係著金色鈴鐺。泡沫鋪成雪地,巴掌大的小木屋前是兩隻相依相伴的麋鹿,後方的雪橇上坐著聖誕老人。
最別出心裁的是,這家西餐廳跟旁邊的手信店合並了,中間的圍牆打通了,可通過一扇墨綠色的拱門隨意鑽動。
昏黃的店內燈光下,隻有一個係著圍裙的店員在慢悠悠地衝咖啡,一個客人也冇有。
“你去買吃的吧,我想先去挑些手信。”
尹之枝分配好任務,就跑進了手信店。
跟很多國人的心態一樣,尹之枝覺得旅遊買禮物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環節。她想給嶽嘉緒買些東西。還有秦朗、露露等玩得來的朋友。
還有柯煬——如果他還願意收的話。
手信店中流淌著柔和的音樂聲,幾盞射燈從不同方向照射下來。尹之枝拎了個購物籃,挎在臂彎間,踱步於貨架之間,簡直挑花了眼。
不一會兒,籃子底部就被填滿了。尹之枝撓撓脖子,抬頭,發現了秦朗曾提過他喜歡的一個C國本土巧克力牌子。林林總總,居然有八種不同口味。
尹之枝摸摸下巴,對比了一會兒,挑了最暢銷的兩款丟進購物籃。
轉了幾圈,也買得差不多了。尹之枝數了數籃中商品,大略在心裏算了算總價,拿去自動結賬。
結賬完畢,機器正在吐出小票。她則抖開環保袋,把東西裝進去,忽然聽見一陣爭執聲。
確切來說,是單方麵的尖叫咒罵聲。
尹之枝一愣,提著沉甸甸的環保袋,並抓起放在旁邊的長柄傘,疑惑地穿過拱門,走向對側。
她看到,周司羿正站在店門口那棵聖誕樹旁。他眼前站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可兩人間的氣氛很古怪,隱隱呈現出對峙之態。
女人正歇斯底裏地說著什麽,拿包包奮力地砸他胸膛。
周司羿卻無動於衷,隻是冷漠地看著她。
乍一看去,十個人裏有九個人都會以為這是一出情侶吵架的畫麵。但若細心觀察,便會發現,這個女人的身材雖保持得纖穠合度,眉梢唇角卻有掩不住的歲月痕跡,顯然已上年紀。最關鍵的是,她的五官長得和周司羿實在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更比後者多了幾分豔麗不可逼視的華光。
不過這會兒,她晃動雙臂憤怒叫罵的模樣,彷彿有些醉態,聲音也異常亢奮。
尹之枝心臟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很久前,她在嶽家花園偷聽到的那通電話。
在C國出現,長得和周司羿很像的女人。他那疑似在吸大|麻的母親……
難道這個女人,就是周司羿的媽媽?
他連自己媽媽的電話也不聽,關係那麽僵,肯定不會專門約她出來見麵。多半是冤家路窄,偶遇了吧。
尹之枝屏住呼吸,不知自己該不該出去。
周司羿顯然已經厭煩,想結束這場對話,注意到她出來了,轉身就走。
女人怒目而視,抓住他的手臂,尖叫道:“你敢走!你們周家人全都是騙子!都不讓我好過是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想讓我死在這裏,一輩子都不讓我回國!我當年就不應該和你們客氣……你們等著,我現在就要去昭告天下——你這亂|倫的產物,肮臟的東西……周家的大醜聞,哈哈哈哈哈!傳出去,讓我看看那老頭的老臉還掛不掛得住……”
這段話有些口齒不清,但當中好幾個字眼,已足夠讓尹之枝震驚得失語。她倏然看向周司羿。
周司羿步子一停。
背對著光,他的指尖深深刺進掌心。半晌,他慢慢回過頭,忽然笑了笑,說:“好呀,你去。”
女人一呆,刹那冇了聲音。
“媽媽,你真的不用在這裏威脅我。你應該知道的,隻要你放出一點風聲,我猜,不到二十四小時,周學謙就會說你吸大|麻吸壞了腦子,找人把你送進強戒所,或者精神病院。”
女人死死瞪著他,渾身發抖。
“你很清楚這點,所以你一直冇有這樣做,不是麽?”周司羿望著這張和自己極為相似、卻又尋覓不了任何溫情的臉,淡淡道:“冇別的事了吧?晚安了,媽媽。”
他接過店員遞來的打包好的食物,就要拉著一臉尷尬的尹之枝離開。
女人五官憤恨地一扭曲,忽然抓過台上的熱咖啡,猛地倒向他。好在,尹之枝是麵對著她的,在她起手那下,就猜到了她想乾什麽。反應比思維更快,猛地按下長柄傘的打開鍵。
透明的傘在店內砰地綻開。
“嘩啦”一聲,熱咖啡汁水淋漓,滴滴答答,全淋在了長柄傘的傘麵上。尹之枝的傘也被撞得脫手落地了。
服務生一臉莫名地跑出來,看到這場景,大呼小叫著“上帝”,忙走向女人,阻止她繼續鬨事。
“快走!”
尹之枝趁亂抓住周司羿,跑出了這家店。
但氣喘籲籲地跑出很長一段路,難堪的沉默開始繚繞在兩人之間。
周司羿一聲不吭。尹之枝提著一袋東西,調整著呼吸,也在回想剛纔聽見的爆炸性內幕。
說實話,那個詞帶給她的震撼,堪比一萬頭草泥馬在她心上玩接力賽。
“亂|倫的產物”是什麽意思?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如果這就是真相,怪不得周司羿在任何公開場合都不提他的出身,這確實難以啟齒。
儘管不是他的錯,但隻要秘密曝光了,而他又站在大眾注視下,就註定一輩子都會和這些不堪的非議綁定。
而且,不是都說近親生下的孩子會有基因缺陷,大多都智力不正常麽?周司羿算不算萬裏挑一的幸運兒?
寒風吹襲,雪越來越大,大得無法繼續走。
離停車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傘又被尹之枝丟在店裏了,他們隻好來到一處霓虹燈牌下的門洞裏,暫且避一下雪。
雪花橫斜飄舞,稠密如瀑,彷彿也將此處和外界隔絕開了,成了一個安靜的空間。
“我剛纔不是故意偷聽的,但我現在還是有話想說。”尹之枝捏了捏拳,抬頭,堅定地說:“冇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是誰,出身也不能用來評判一個人肮不肮臟。她剛纔說的都是屁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周司羿突然開口:“她說的亂|倫,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什麽?”
“她和周學謙冇有血緣關係。”
周司羿從食物包裝袋裏拿出一杯溫熱奶茶,遞給她。
那還好一點,尹之枝鬆了口氣,接過奶茶,喝了一口暖身,才疑惑道:“那她是什麽意思?”
“她是我爺爺的第五任妻子。”
尹之枝:“……”
這個故事其實很簡單。
周家與嶽家同屬豪門,底蘊還是有別,前者的家風要開放多了。
嶽老爺子一輩子都和夫人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專情得不能更專情。周老爺子卻不是。
當年,他的原配夫人是下嫁的,兩人少年夫妻,恩愛不已。可惜的是,誕下第一個孩子,即周學謙後,原配夫人冇過幾年就香消玉殞了。
之後,這數十年的漫漫人生,周老爺子又有過幾段婚姻。光是對外公開的妻子,就有五任,膝下的六個孩子,也非同一任妻子所生。後代不齊心的種子,也是從這裏就埋下了。
周司羿的生母凱瑟琳和周老爺子年齡差了快四十歲。她出身底層,但貌美驚人,野心勃勃。這份美貌給了她向上突破階級的底氣。
然而,她進周家時,老爺子都六十歲了。想在這樣的家族坐得穩,分家產,冇有一兒半女是不行的,凱瑟琳深諳此道,但周老爺子早已過了最佳生育之齡。
如今已無人知曉錯誤是怎麽犯下的。總之,凱瑟琳發現自己懷孕後,根據時間推算出是周學謙的孩子。正好她的肚子一直冇動靜,便打算將錯就錯,把孩子算到周老爺子頭上。
結果,這步棋走錯了。
凱瑟琳不知道,在自己進門前,周老爺子已動了結紮手術。等肚子的月份大起來,她才知道真相,可孩子已經流不掉了,不然很容易一屍兩命。
周家怎麽會容許這樣的醜聞存在,就把凱瑟琳秘密地送到國外,安胎生子,並用了一點手段,從此不再讓她踏入華國一步。
自此,周家上下,全當這個人不曾存在過。
當然,大家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其他兄弟姐妹隻以為周老爺子又經曆了一場短暫的婚姻。隻有老爺子、周學謙和周司羿三人知道,凱瑟琳從人前消失的真正原因。
這也是為什麽周司羿的生母身份不能在大眾麵前曝光。
整件事裏,明明犯錯的有兩個人,周老爺子卻隻流放了凱瑟琳,而原諒了大兒子,還既往不咎。箇中原因,無非是周學謙是他自認為虧欠最多、如同白月光的原配夫人所生的。
凱瑟琳並不願意一輩子都待在寂寞的C國。如果當初冇有走錯那一步,她現在還在周家享福,絕不會那麽快出局。
留守異國的空虛、憤懣和後悔,日積月累,形成了尖銳負麵的憎惡情緒。她冇有渠道紓解,就將它儘數發泄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如果冇有生下這個罪魁禍首就好了。
但年複一年,等這個被她漠視、虐待的兒子逐漸長大,凱瑟琳才發現,她想回到周家,隻能靠這個兒子。
尹之枝心情複雜,彷彿堵了塊破布。
難怪他們母子關係這麽差,擱誰能冇有陰影啊!
而且,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麽?別說《弟弟凶猛》玩得花了,原來周家上一代人就有這麽抓馬的故事了。
她仰頭,有些不忍地問:“那麽,她當年對付你的寵物,其實也是為了泄憤?”
周司羿淡淡道:“不全是。她隻是喜歡控製,不願意我對任何活物產生依賴和喜歡的感情。”
所以,他後來不再養任何小動物。轉而深深沉迷於滑雪那種失速且不受重力束縛的感覺。
這條路充滿希望,也充滿挑戰性。他本該沿著它一直前進。
但這一切都在周學謙來找他的時候改變了。
周家原本是一塊非常遙遠的、他一輩子也碰不了的蛋糕。
雖然他冇吃過,卻從小就知道它,皆因遭受的情感虐待都間接因它而起。
那一刻,看著出現在他麵前、自稱為他父親的中年男子,他突然也想知道,那個女人那麽想要的東西,是不是真的那麽好。
周司羿也擰開飲料,喝了一口,看著雪中模糊的霓虹燈光,忽然問:“枝枝,我記得你媽媽很早就走了。你現在對她還記得多少?”
“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如果你媽媽也像是……”周司羿握住杯子,手背泛出青筋,半晌,才瞥向她,續道:“你還想見到她嗎?”
他中途停頓了一會兒,但尹之枝意會到了他在指什麽。
在見到真人前,人的想象力會美化對方,為對方賦予很多美好的特質。
周司羿問的是,如果見到真人,發現現實和想象的落差很大,幻想中的母愛並不存在,甚至找到的母親和他的差不多。那麽,她是否會後悔去尋覓真相。
尹之枝踢了踢路邊的積雪,踢散了雪花。思索了下,她給出心裏的答案:“想。”
“……”
“我前段時間正好思考過類似的問題,人應該活在美化過的幻想裏,還是麵對真實更好。我覺得,還是後一個吧。”尹之枝想著柯煬的話,籲了口氣,望向天:“其實,媽媽離開了這麽多年,我對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做了心理準備。也許她有苦衷,有一天解決完麻煩,就會回來找我。也許她另組家庭了,所以不方便和我聯係。我還想過,她會不會某天偷偷回來過B城看我,發現我過得好,有人疼愛,她安心了,就悄悄走了。當然,最壞的可能我也想過,就是她已經不在了。”
周司羿側眸,定定地看著她。
尹之枝撓了撓耳垂,說:“扯遠了,怎麽光說我媽媽了。迴歸正題——總之呢,你聽我的,別聽那個人說的難聽的話,她說的全都不對。”
周司羿慢慢捏緊了飲料杯,半晌,似乎做了個決定:“枝枝,你們是後天的飛機吧?明天下午,想不想去見見Jslyn?”
“怎麽見?”尹之枝疑惑地仰頭,便是一怔。
因為周司羿也低下了頭。兩人近近地對視著,有微藍的光在他眼珠裏跳動,連表情都柔和了起來:“我和特蕾莎修女一起給Jslyn建了個墳墓,就在山上,還做一間小狗屋。我把和它有關的相冊,也放在了修女那裏。我想帶你去見見它。”
尹之枝點頭。
然而,到第二天中午,周司羿派去的人並未接到她。
連她的電話也打不通。
尹之枝失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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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半,獨立屋裏,收音機傳出甜美的女聲,播報著C國各地的天氣預報。薑照年站在廚房的落地窗前,正用麪包機烹飪一份遲來的午餐。
客廳地板上,放著兩個大行李箱。
今晚淩晨,他們就要踏上回華國的歸途,東西也差不多都收拾妥當了。
黑咖啡注入杯子,香氣醇香悠長。薑照年端起杯子,享受地一嗅香氣,忽然聽見門鈴聲。
冇捨得放下杯子,薑照年便直接端著它,走去開門。
門開,看見來客,他有些意外:“周先生?”
周司羿一路都走得極快,氣息急促,此時,緊繃的肩才微微鬆弛下來——門內的薑照年穿著常服,手拎一杯剛出爐的黑咖啡,訝異地看著他。
他身後的走廊陽光充沛,客廳收拾整齊,還飄出了一股麪包剛出爐的香氣。
這麽稀鬆平常的生活化情景,足以印證,他來路時最擔心的安危事件,並冇有發生。
周司羿定了定神:“下午好,薑先生,枝枝在嗎?我今天下午約了她,可她冇按時出現,電話也關機了。”
薑照年愣了愣:“啊……是嗎?你們有約?可她昨天晚上已經回國了啊。”
周司羿愣住:“怎麽回事?”
“大概是昨晚十一點多吧,之枝接到她華國的家人打來的電話,一掛電話,她就說自己家裏出了急事,得立刻趕回去。好不容易撿漏買到機票,怕坐不上飛機,她連夜就去機場了,還是小林開車送她去的,所以他現在都還冇起床,才睡下去幾個小時。”薑先生抬腕,看了看手錶:“現在她應該還在飛機上,電話關機也很正常。”
周司羿抿唇。
不用問,他也猜得到電話是誰打來的。
在大洋彼端,隻有一個在她心中占據最重要分量的人,可以讓她連夜趕回去,披星戴月,拋下一切。
也忘了在Jslyn的墓地等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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