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隔斷青梅諾 第1章
茶館打烊的前一刻,前夫鳳九莘匆忙跑進來。
“一份芍藥花酥,要快,我夫人要生了,她就愛吃這一口!”
我動作一頓,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他嘴角抽了抽,滯在原地略顯窘迫。
最後,還是我率先回過神來,親自為他做了一份芍藥花酥。
鳳九莘提著花酥,一步三回頭。
他忍不住沉重地開口。
“當年離開我,你可曾後悔過?”
我心底無由生出刺痛,苦笑道。
“後悔沒有早些離開。”
如果當年再早一點走,或許我們的孩子還能保住。
……
鳳九莘神情一滯:“你就這般恨我?”
我不知如何作答,幾個呼吸後,我平靜道。
“算了,都過去了。”
“快些回去照顧你夫人吧,再晚些,芍藥花酥該涼了。”
他頓了頓,抿著唇開口。
“你的債,都還清了嗎?”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又補充解釋。
“你以前不是一向堅持,茶點隻能即做即食,不肯讓客人帶走。”
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笑了笑,毫無波瀾道。
“人總是會變的。”
他沉默了良久,隨即匆匆塞給我一塊腰牌。
“若有困難,就來府上尋我。”
他快步離開茶館,院子裡依稀傳來他鞋履踩在地上的沉重聲。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腰牌,五味雜陳。
如果當年我有這麼一塊腰牌,那孩子和爹孃,應該都能活下來吧……
我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隨手把東西擱在桌案上。
店小二驚奇地圍上來,左看看右看看。
“虞娘,你竟然認識當今丞相?這塊牌子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早說你認識丞相啊,有他的關係,我們茶館還愁沒客人嗎?”
我低頭盤算今日的賬簿,聲音平靜道。
“我告訴你多少回了,凡事要靠自己。”
小二怒了努嘴:“可是有關係,不用白不用嘛。”
我無奈地抬頭:“他,是我前夫,你覺得合適嗎?”
小二渾身僵硬:“什麼?”
“你說……你是那個貪戀權貴、在丞相最困難時拋下他的心機女?”
她迅速捂住嘴巴:“抱歉,我說錯話了。”
我眼眸劃過一絲釋然。
“你沒有說錯,外麵流傳的,都是真的。”
當年在鳳九莘最困難的時候,我求婆母將我休棄出門。
帶著不足三月孕肚出府時,我就料到了,會有今日。
這是我的報應,沒什麼不能承認的。十年前,鳳九莘還不是丞相,隻是萬千舉子中的其中一名。
我沒日沒夜地做茶點,供他進京趕考。
第一次,大雪封路,鳳九莘到達貢院時晚了一刻,被考官攔至院外。
他帶著通紅的眼眶和空蕩蕩的行囊回來時,我既自責,又悔恨。
那夜,我把陪嫁的首飾全換成了盤纏,隻盼他下次能順利到達京城。
第二次,他高燒暈在貢院,拖著病體回來。
我守在床前照顧,幾天幾夜沒閤眼。
他醒來摸著我手心的老繭,第一次掉了眼淚。
“虞兒,我不考了,碼頭那邊還缺個扛貨的,月銀三千文,我過去用心乾,足夠養活你我。”
我固執地搖頭:“不行,你得繼續考。”
他日夜刻苦,溫書未曾落下一日。
就連睡覺時輾轉反側想的都是策論。
我知道他內心有鴻鵠大誌,不願讓他就此放棄。
所以,我白日賣茶點,夜晚做刺繡,熬壞了身子,弄瞎了眼睛,終於籌夠了他第三次上京的盤纏。
他回來那日,我正在收拾蒸籠,鬢邊還沾著麵粉。
他像個孩子一樣跑過來,一把將我攬入懷中,聲音哽咽:“虞兒,我中了。”
我滯在原地,喜不自勝,眼淚像斷線珍珠一樣砸下來。
沒有戲本裡的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他帶著一身榮光,風風光光將我娶了回去,並起誓,我是他此生唯一的光。
可一生中,隻有光是活不下去的。
鳳九莘太過耀眼,一場春日圍獵,他拔得頭籌,興衝衝將那支簪子彩頭帶回家給我時,也意外博得了高元郡主的芳心。
從那時起,鳳九莘待我的所有好,都有高元郡主橫叉一腳。
他為我排來日常消遣的崑曲,郡主要提前觀賞。
來月事時,他為我煮的紅糖薑茶、找來的暖腹藥石,皆被郡主奪去一半。
郡主甚至在他當值那夜,寬衣解帶自薦枕蓆,甘願以平妻之位,入他的後宅。
親自撞破他們衣衫不整的那日,我無助到隻能掉眼淚,甚至想轉身就走,權當沒看見這一幕。
畢竟我午後剛剛診出有孕兩月,大夫說,情緒激動會影響胎兒。
可剛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鳳九莘衝了上來。
他從後麵環住我,慌張地解釋,從未和高元郡主有逾矩之行,甚至當場與她割袍斷義,發誓以後再也不見她。
聽著他堅實有力的心跳,我的眼淚越流越凶,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
那時的我和鳳九莘,還不明白女人的嫉妒心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
那晚之後,鳳九莘仕途連連受挫,不是今日被參,就是明日被陷害。
就連回府馬車的韁繩,也無緣無故地斷成兩半。
我的孃家也屢遭事端,爹爹摔斷了腿,娘親重病藥石無醫。
那段時間,我的心情沉到了極點。
束手無措之時,高元郡主約見了我。
高元以我爹孃的命要挾,除非我自請下堂,否則爹孃將屍骨無存。
我知道,她捏死我們,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可我捨不得鳳九莘,捨不得和他相依為命那幾年。
直到她拿出那份,足矣讓鳳九莘滅九族的證據,我才真正慌了。
我彆無他法,隻能順從。
可拿到和離書那日,那份證據還是被公佈於眾了。
整個鳳家,除了剛剛和離的我,皆被判處死刑。我發了瘋地去找高元對峙,問她為什麼。
可她隻是高高在上地笑笑。
“去告訴鳳九莘,是你舉報的,我便大發善心,救他全族。”
我如遭雷擊,終於明白她的意圖。
她哪裡能滿足於我離開鳳九莘,她要的,是鳳九莘對我恨之入骨。
我陷入絕望,左右為難,眼看著處死的日期越來越近,我再一次妥協了。
我來到大牢,把那個愛如膏肓的男人踩在腳底,說著一句又一句違心的話。
第二天,鳳家被高元郡主救出。
鳳九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火燒我全家。
我絕望地趕回去時,爹孃已經葬身火海。
回頭看鳳九莘,他冷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
“我和你,扯平了。”
他轉身就走,我們的孩子也因我情緒大起大落,沒能保住。
我奔走借錢,厚葬爹孃。
在他們墳前哭了一夜又一夜。
無數次問上天,為何要賜予我如此苦難的人生。
可回答我的,隻有無儘的孤獨和枯寂。
我差點死去那一年,鳳九莘新婚燕爾。
他娶了高元郡主,仕途步步高昇。
手段也愈加狠辣,遇事隻看結果,不在意過程用何方法。
他推新政、改律法,高坐丞相之位。
我則回了千裡之外的柳新巷,十年如一日,與茶點作伴,與燭火共眠。
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到鳳九莘。
沒想到,他竟然又出現在了柳新巷。
我沉積在心底的委屈、絕望如浪濤般捲了上來,最後還是小二呼喚我的名字,才把我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虞娘、虞娘……”
她拉著我的手腕,滿臉真誠。
“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你當年一定有苦衷。”
她眼神真摯,我愣了神。
她竟然,比鳳九莘還要信任我嗎?
“虞娘,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娘,你當初離開丞相,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你不必自責,這件事,我們以後不說了。”
“走,我們關店,我請你吃餛飩!”
她牽起我的手往外走。
可我們誰也沒想到,鳳九莘竟然又折返了回來。
他把芍藥花酥又遞回了我麵前。
微風輕拂,他的廣袖被風掀起。
他輕輕地,和我說了一句話。“如果說,我……我後悔了呢?”
微風拂來,鳳九莘的話有些聽不真切。
他緊了緊拳頭,認真地看向我。
“虞兒,你可願回到我身邊?”
我有一瞬間的失神,他的容貌還和十年前一樣,隻是眼角多了幾條細紋。
皺紋爬上他的臉,他少了些我熟悉的少年英氣,多了幾分沉著和穩重。
店小二察覺氣氛不對,悄悄捏了捏我的衣角,便往旁邊走去了。
偌大的道路上,除了匆匆行走的路人,隻有我和鳳九莘。
我笑笑。
“丞相大人說笑了,我一個大字不識的粗人,不敢高攀您。”
“快回去看夫人,和你們的孩子吧。”
鳳九莘心臟隱隱作痛,他攥緊了手裡的芍藥花酥,執拗道。
“虞兒,你說過,要是哪天不愛我了,必然不會再為我做任何事。”
“可你方纔還是給我做了這份花酥。”
“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我。”
我輕蹙眉頭,努力回想。
“我有說過嗎?”
分開已經十年了,就算真的有,那也不作數了。
鳳九莘堅定地點頭。
“回來我身邊吧,如今我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我回頭,環顧了一圈背後的茶點鋪子。
它方方正正地屹立在土地上,我和鳳九莘,曾在裡麵度過了無數個春秋。
我平靜地問鳳九莘:“在你心裡,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鳳九莘毫不猶豫道:“銀子?宅子?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給得起,當年你控告、背叛我的事,我也不計較了。”
我心底五味雜陳,酸澀感瞬間湧了上來。
手裡的手帕被我用力絞成一團,“鳳九莘,你好好看看這間年久失修的茶點鋪,看看我日夜勞作留下來的病根。”
“你當真覺得,我需要那些身外之物嗎?”
鳳九莘喉結滾動,指腹反複摩挲著芍藥花酥外麵的那層封紙,他緊繃著臉,眉頭擰成一團。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他還是舉子的時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中一切開銷,全部都指著虞娘一個人。
她把最好的年華搭在了他身上,儘管兩次科考失敗,她還是願意拚儘全力,供他去考第三次。
那幾年,她的衣服破了又補,補了又破。
可給他的衣服,從來都是嶄新的,針腳織的極密的。
他親眼所見,她淩晨睡不著,起來傍著微弱的月光繡刺繡換銀子。
親眼目睹,她被街上的一支素銀簪子迷到走不動路,卻連幾文錢都不捨得拿出來買下……
鳳九莘手裡的芍藥花酥被捏得破碎不堪,一麵是塵封在心底裡的柔情,一麵是她冷漠決絕的背叛。
一時間,竟不知道先顧哪一邊。
他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那句:那你為何要背叛我。
到了嘴邊,又死死嚥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往日的冷酷。
“你難道想一直待在這間茶點鋪子荒廢餘生嗎?”
“想想你的爹孃,他們年紀不小了,你難道不想,讓他們安度晚年嗎?”
“回來我身邊,我保你全家,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我眼底一陣發酸,心底翻滾著密密麻麻的痛。
我艱難地道出了一句話。
“鳳九莘,當年你親自放的那場火,帶走了我爹孃。”
“你不會不知道吧?”鳳九莘瞳孔驟縮,慌張地嚥了咽口水。
“什麼?”
他臉上的驚愕顯而易見,“我,我不知道……不是有官員去救火了嗎?”
記憶又把我拉回了那場熊熊大火。
屋子裡全都是濃煙,我隻能聽見爹孃無助的咳嗽聲,卻分不清他們的方位。
我懷著孕,一次次衝入火海,卻又被濃煙逼退。
即便過去十年,我每每想起,都彷彿身臨其境。
“救火?”我諷刺一笑。
“有你和高元郡主的令,誰,還敢救火?”
隻不過是等大火吞沒我全家,再慢悠悠地過來,假意潑幾盆水,把最後的火星撲滅罷了。
鳳九莘臉色驟變,他緊了緊拳頭,原本清潤的嗓音染上了幾分沙啞。
“虞兒,我不知道……對不起。”
“我沒想過你爹孃會死,我本意隻是想給你一個教訓,一個……”
“好了。”我冷冷地打斷鳳九莘。
微風拂來,我眼角的淚珠不爭氣地滑了下來,我抬手擦乾,搖了搖頭。
“丞相大人的教訓,草民銘記在心,不敢再犯,就此彆過!”
“虞兒,不要。”鳳九莘下意識攥住了我的手腕,我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熱。
“放開。”我緊蹙眉頭,冷冷嗬斥。
“如今你已有妻兒,還與我在這拉拉扯扯,你考慮過我的處境嗎?”
高元郡主的嫉妒心,我見識過。
現在的我早已對鳳九莘釋懷,再也不願為了他,承受任何不屬於我的傷害。
鳳九莘強勢地把我拉到麵前,熟悉的竹香味環繞在我的周圍。
他目光灼灼,不肯鬆手:
“虞兒,高元她現在管不了我!你可以放心回到我身邊。”
“過去的事並非我所願,但你曾經也傷害過我,我們可以一筆勾銷,重新開始。”
“你若不想跟我回丞相府居住,那我就在這裡為你添置一處宅子,每個月來看望你一次。”
我身體一僵,用儘全力乾脆地甩開了他的手。
連同他手裡拿著的那份芍藥花酥,也被我奪過來,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丞相大人是想讓我委身給你做小?”我眸中淬著冰,冷冷笑道:“我還不至於這般沒骨氣。”
“往日情分我早已忘卻,還請丞相大人也早點放下個人恩怨,莫要再前來打擾。”
我快步轉身離開,唯留鳳九莘獨自一人站在原地。
這一次遇見他的事,在我心裡隻是一場小插曲,泛不起半點漣漪。
次日清晨,我照常早起準備茶點。
店小二和我一樣,很默契地沒有提起昨日的事。
可沒想到傍晚的時候,鳳九莘又來了。
他身著錦繡華服,坐在店內格格不入,他不說話,隻是點了一碟糕點,沏一壺茶,獨自待到打烊。
一連三日,皆是如此。
引來了不少熟客的注意,還有人悄悄問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很無奈,第三日打烊前,我主動上前和鳳九莘搭話。
“丞相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這裡廟小,實在招待不起您這尊大佛。”
鳳九莘微微抬起眉梢,他眼下一圈烏青,眸中儘是無力和疲憊。
“虞兒。”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的孩子,沒保住……”鳳九莘的聲音很輕,像被霜打過的枯枝。
我眸色一震,指尖不自覺攥緊,心底一陣悲涼。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個位極人臣的丞相,他們的孩子,怎麼會沒保住?
鳳九莘挺拔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眼底布滿了紅血絲。
“高元生產那天血崩,郎中拚儘全力才救回一命,可是孩子……沒能留住……”
他低聲說著,語氣裡聽不出是惋惜還是解脫,
“虞兒,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店小二在旁邊收拾碗碟的動作停了下來,她眼神裡滿是驚愕。
我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才慌張地點頭,退到了後廚,把空間留給我們。
臨近打烊,茶館裡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茶館裡隻剩下窗外的風聲,還有鳳九莘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
那雙曾經盛滿少年意氣的眸子,如今被權勢、愧疚和疲憊填滿,眼角的細紋比初見時更深了些。
我深吸一口氣,道:“你現在該做的,是安撫你的夫人。”
鳳九莘雙手緊緊攥著,指節泛白,哽咽道:“可是我做不到。”
“虞兒,我查到了當年的事。”
“當年是高元逼你離開,又逼你背叛我,也是她暗中下令,不準任何人救你爹孃……”
我神情一滯,從前無數次想讓他知道的真相,竟然在十年之後的今天,被他毫無預兆地說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疼緩緩從我心底蔓延開來。
鳳九莘咬了咬牙。
“我恨不得立馬殺了她,為你報仇,可我每日看著她抱著死去孩兒的屍體,哭得不成樣子,我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他的尾音帶著些顫抖,我神情一空,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過去了這麼多年,其實真相已經不重要了。”
我看著他空洞的眼睛,輕聲道。
“你沒必要為我報仇,當初的選擇,都是我自願要做的。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安撫你的夫人。”
我站起身,平靜地下著逐客令。
他不甘心道:“如今我已得知真相,又怎麼能做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我心頭微微一動,但很快又恢複鎮定。
“這是你自己該考慮的問題。”
說完,我轉頭就往裡走。
透過銅鏡,我看到鳳九莘既落寞,又絕望。
他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茶館。
小二問我:“真的要如此絕情嗎?”
我輕輕歎了口氣:“這是最好的結局。”
鳳九莘已經不是我曾經深愛的那個舉子,如今他是郡主之夫,當朝丞相,他有他的生活,有陪在他身邊的人。
如果我真的回頭,那纔是對從前那段純白無瑕的感情的決絕。
接下來的幾日,鳳九莘沒有再來,茶館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我以為我和他的事,到此為止了。
卻沒想到,半個月後,衙門來了人。
他們帶著一群衙役,尖著嗓子道:“來人,給我砸!”
我心裡咯噔一下,迅速走上前:“等等!”
我額前滲出絲絲冷汗,“敢問我犯了什麼事?”為首的官員冷哼一聲,一腳踹中我的胸口。
“娼婦!還有臉問!”
我被踢出半米遠,腰間砸中桌角,疼得直抽涼氣。
“你們這樣,有違律法!”我艱難地爭辯,
衙役諷刺地大笑起來:“就你,也配和我們談律法?上麵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他們肆無忌憚地砸起店裡的東西,客人被嚇得匆忙往外跑。
混亂之下,我看到前麵有一輛轎子,轎簾子被風吹起,露出一張雍容華貴的側臉。
我猛地頓住。
那是,高元郡主。我和鳳九莘相遇的事情,還是被她知道了。
我疼得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淚,眼前天旋地轉,隨後,一把大棍從我身後砸來,直中腦袋。
我來不及回頭看是誰,就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不知過了多久,我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虞兒,虞兒你醒醒……”
我艱難撐開眼皮,是鳳九莘。他緊緊我著我的手,雙眸滿是愧疚。
“是我不好,我沒看好她,讓你受到了傷害。虞兒,對不起!”
見我睜開眼,鳳九莘心頭一緊,心臟怦怦直跳:“虞兒,還好你沒事!”
他的手在顫抖,滾燙的淚珠打在我臉上。
我虛弱地問:“我這是在哪?”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在我府上!虞兒,我已經處置了高元,她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世人麵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能阻礙我和你在一起。”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搖頭道。
“鳳九莘,我們真的沒可能了。”
“你說你沒辦法當做事情沒發生過,可我也沒辦法,把爹孃的死拋卻腦後,重新回到你身邊。”
他音量提高了幾分:“怎麼沒可能!虞兒,郎中說了,你曾經懷過一個孩子,那是我們的孩子。”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我吸了吸鼻子,轉過頭去:“那又如何?爹孃死了,孩子也沒了,人死不能複生。”
“我可以補償你!”鳳九莘語氣急切,
“我會為你爹孃重修墓地,派專人看守,四時八節煙火不斷,還有我們的孩子……”
“不必。”我打斷他:“他們不需要。”
“鳳九莘,不止是這些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不愛你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他愣住了,眼神裡滿是不甘和痛苦。
我又堅定地重複:“放過我吧,算我求你了。”
他身體一僵,難受到說不出話。
最後,在我的強硬要求下,他還是把我送回了茶館。
茶館已經被鳳九莘的人修繕過,看不出那場混亂的痕跡。
臨走前,他啞著聲音問我。
“虞兒,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能不能滿足我最後一個願望,就讓我偶爾來茶館坐坐,看看你就好。”
我歎了口氣,無奈地看著他。“何必呢?”
長痛不如短痛,如此糾纏,到何時才能真正決斷?
“求求你了,虞兒。”
他低著頭,眼角泛著淚珠。
我彷彿看到了從前那個寒冬,那個眼角含著淚,說要去碼頭扛貨養我一輩子的少年郎。
最後,我還是點了點頭。
“隨你吧,你想來,就來。隻要……彆打擾我的生活。”
鳳九莘感激地點頭:“嗯!”從那以後,鳳九莘果然隻是偶爾來茶館坐坐。
他從不主動和我說話,隻是坐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我忙碌。
有時候客人多,他還會主動幫忙招呼,動作生疏卻認真。
熟客們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偶爾還會和他聊上幾句。有人問他:“丞相大人,您這麼大的官,怎麼總來這小茶館啊?”
他笑了笑,目光不經意劃過我:“你們不知道,我十年前就在這間茶館打雜,這裡,是我的根。”
我假裝沒有看見,依舊做我的茶點,招呼我的客人。
隻是在他離開時,會多給他做一份芍藥花酥,就當是他幫我招呼客人的報酬。
轉眼又是一年春天,柳新巷的芍藥花開得正盛。
那天茶館打烊後,鳳九莘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走到我麵前,遞過來一個錦盒。
“這是什麼?”我疑惑地問。
“開啟看看就知道了。”他笑著說。
我開啟錦盒,裡麵是一支素銀簪子,樣式簡單,卻很精緻,和當年我在街頭捨不得買的那支一模一樣。
“當年你那麼喜歡,我卻沒能買給你。”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愧疚,“現在,我想把它送給你。”
我拿起簪子,指尖摩挲著冰涼的銀麵,心裡忽然就酸了。
“謝謝。”我輕聲說,把簪子放回錦盒,“但我不能收。”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為什麼?”
“我已經不需要了。”我看著他,認真道:“當年我想要這支簪子,是未經世事的女孩對美好生活的一點嚮往。可現在,我有自己的茶館,有自己的生活,這些已經足夠了。”
他沉默了,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我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欠你的。我不求你原諒我,隻求你能過得好。”
“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揚起唇角:“鳳九莘,我們都該往前看了。你是丞相,有你的家國天下,不該總是圍著我這個過去的人轉,我們各自安好,就是最好的結局。”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還是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
那天晚上,他走後,我把錦盒放在了桌案上。店小二好奇地開啟看了看:“虞娘,這支簪子真好看,你為什麼不收啊?”
“因為它不屬於現在的我。”我笑著說,“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找回來,也不是當年的感覺了。”
店小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鳳九莘還是會偶爾來茶館坐坐,隻是不再提過去的事,也不再送我東西。
我們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樣,偶爾點頭示意,偶爾聊上幾句無關緊要的家常。
有一天,一位老客人來茶館喝茶,帶來了一個訊息:鳳丞相要出使西域了,據說要好幾年才能回來。
我心裡微微一動,卻沒有多說什麼。
鳳九莘最後一次來茶館,是在他出使西域的前一天。
他依舊點了一碟芍藥花酥,沏了一壺茶,坐了很久。
臨走時,他看著我說:“虞兒,我要走了,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一路順風。”我笑著說,給他做了一份芍藥花酥,“帶著路上吃吧。”
他接過花酥,點了點頭:“保重。”
“好。”我應道。
他轉身離開,腳步堅定,沒有像上次那樣一步三回頭。
我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微風拂來,我釋懷一笑。
遠山依舊,青梅已逝,當年的諾言早已被風吹散。
或許,這就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