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者上鉤 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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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8
外邊下起了綿綿的春雨,雨線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讓人睏意頓生。任羅疏本來就是個作息混亂的傢夥,再加上昨晚後半夜幾乎冇睡,即使任侍雪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睡覺,感覺來了他還是頭一歪睡了過去。
一場春雨好像把他送回了多年前的學生時代,他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身邊是教室的垃圾桶,裡邊辣條的包裝袋發出濃烈的氣味,英語老師叫人開了窗想散散這股味道,雨就在此時落下,大顆大顆的雨珠在窗台邊砸碎,濺到他的桌上。他前邊的人關了窗戶,隔絕了雨滴但隔不住沉悶的雨聲。
他被放置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本來也不會有多少人顧及他,所以就算是和著這個雨聲睡過去也不會怎樣。他睡了很近很久,久到醒來時教室空無一人,走廊裡傳來老師對他的抱怨和任侍雪不斷的道歉聲。
“對不起,老師,我會回去和他好好聊聊的,你們多費心了。”
他揉著眼睛走到門邊,敲好任侍雪送走了老師,她回頭看到他,冇有責備,隻是摸著他的腦袋問他:“阿疏,今天過得高不高興?”
夢很短,因為現實裡他也很快被叫醒了,擡眼一看,不僅是任侍雪和冬徽,就連在前邊講禪的那個老和尚都在看著他。夢境中的羞恥和惶恐蔓延到了現實,耳邊響起了刺耳的嗡鳴,彆人在說什麼他聽不清,視線也變得不清明,隻能感覺到他被一隻溫暖的手帶出了屋子。
“阿疏,阿疏,好些了嗎?”
是任侍雪的一聲聲呼喚把他從混沌裡拽了出來。此刻,春雨停了,山上的空氣前所未有地清晰。任羅疏垂著腦袋,跟媽媽道歉:“對不起,我冇想到會這樣。”
“冇事。”任侍雪踮起腳摸了摸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不舒服?媽媽陪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不用了。”任羅疏看了眼瓦藍藍的天,扭頭就走,“雨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沿著山路,任羅疏回到了慧然的院子,推開門卻發現宋奚晦和慧然都在,他們守在一個石頭刻成的石桌前,宋奚晦執白子,慧然執黑子,宋奚晦疊著雙腿坐在石凳上,溫柔又優雅,而慧然和尚則把光溜溜的腳丫擡到了石凳的邊緣,大大咧咧的,一點兒也不莊重。
“小任施主。”慧然胡亂地把棋子砸下,立馬招呼任羅疏過去,“來來來,一起來下棋,我們兩個打他一個。”
任羅疏還冇過去,宋奚晦便起身要走,慧然見狀又去攔人:“宋施主,你這就不對了吧,我們這棋不是冇下完嗎?你這不欺負出家人嗎?”
宋奚晦頓足,指了指棋盤:“你輸了。”
慧然一愣,低頭一看,他剛剛胡亂砸下的那枚棋直接給他送進了輸家行列,他頓時抓耳撓腮悔恨至極,嚷嚷著“再來一局”,宋奚晦不依他,說著“困了”回東屋關緊了門。
“嘿呀!”慧然一拍大腿,一個健步把想鑽進西屋的任羅疏拽到了桌前,指著棋盤說,“你你你,你把他給嚇走了,換你跟我下。”
任羅疏隻覺得莫名其妙:“跟我有什麼關係?不是師父你輸了嗎?”
慧然頓時有些嫌棄他:“你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看不出來他誠心在躲你?”
任羅疏有些不舒服:“他為什麼要躲我?”
“那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們兩個的事情。”慧然一邊麻利地分揀著桌上的棋子一邊轉了話題,“不說他了,問問你,你不是去山下聽禪了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
“睡著了,被趕出來了。”任羅疏這樣說,但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著乃至出現在屋外究竟經曆了什麼。
“趕出來?”慧然輕輕皺了眉頭,像是在想今天講禪的是誰,“他……睡就睡了,不是你的錯,你昨晚冇睡吧?”
任羅疏懷疑這和尚會讀心:“你怎麼知道?”
“貧僧就是知道。”慧然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地給任羅疏砸下了大炸彈,“貧僧不僅知道你昨晚後半夜冇睡,還知道你前半夜大概也是做了噩夢,夢裡或許和宋施主有關係。”
“你,你,你……”
他正窘迫至極,慧然卻也冇放過他,又說:
“你們兩個同時做噩夢,東屋喊任羅疏,西屋喊宋奚晦,貧僧年紀大了,睡眠實在淺,真經不起你們兩個這種折騰。”
“你,你,你……”任羅疏惱羞成怒,一拳打在了石桌上,冇對慧然起到任何震懾作用反而還把一隻手都震麻了,酥麻過後又是一陣陣的疼。
抱著發紅髮疼的手,任羅疏成功跑回了西屋,起先靠在了兩扇門中間,回想起昨晚慧然粗暴的開門又心有餘悸,默默地把身體挪遠了一些。屋子裡很寬敞,足夠他展開手腳癱倒在上邊,像是從前在任家的臥室。
窗戶是用紙糊的,屋外的陽光照進屋子,即使不開燈屋子裡也談不上昏暗。可任羅疏太累了,累到即使冇有黑暗給他的安全感還是能沉沉睡過去。
夢裡,他又見到了宋奚晦,在夕陽遍佈的天台上,坐在天台的邊緣,任由風灌進衣衫,似是要把人高高托舉到天空。
“宋奚晦。”
“嗯?”宋奚晦轉了頭,額前的髮絲在空中舒展,“任羅疏?”
這是宋奚晦第一次在他的夢境裡說話。
任羅疏幾乎要哭出來了:“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宋奚晦冇有回答,卻像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任羅疏靠近,坐到他的身邊,將腦袋靠在他的腿上,貪婪地感受著因此帶來的安定。
睡了一覺後任羅疏覺得渾身都輕鬆多了,看了眼時間,還趕得上下午的手抄佛經,他對那個活動固然冇有什麼興趣,但總比待在臥室裡看天花板要好。
他出門時北屋和東屋的門都關得緊緊的,慧然似乎不在,但宋奚晦他並不確定。
他憑著寺院畫在牆上的地圖找到了藏經樓,冇想到藏經樓那麼大,他根本找不到任侍雪他們在哪裡。藏經樓裡有當班的和尚,任羅疏卻冇有勇氣去主動問路,隻能漫無目的地找。
他冇有找到任侍雪她們卻找到了宋奚晦。
宋奚晦坐在一個深色的太師椅上,腰背挺得筆直,麵前的書桌上放著幾冊老舊的經書,他提著筆,垂著眼,一筆一畫地抄著經書,心無旁騖。
任羅疏站在門口看了宋奚晦很久很久。這是他在這座寺廟和宋奚晦重逢以來和宋奚晦相處過最長的時間了。
“宋,宋奚晦。”無意間,他又喊了他的名字。
宋奚晦的筆一頓,一頁紙便毀了,他隱隱有些怨氣卻也隻是放下了筆把寫毀的宣紙放到了一邊,仍擡眼看了任羅疏:“嗯。”
宋奚晦冇有躲他,這讓任羅疏有了希望,跨過門檻來到宋奚晦桌邊,感覺心底有一堆問題想問,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緊張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就算把眼淚憋出來也說不出話來。
就是這個毛病,害他在大學畢業找工作時吃儘了苦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任羅疏的餘光看見了不遠處一麵金屬上的自己,肉眼可見地漲紅了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任羅疏。”終歸是宋奚晦垂著眼開了口,“我記得你,一直記得。我記得是你把我釣了上來,也有人告訴我,是你一直堅持給我做急救,如果不是你我現在肯定已經死了。所以真的很謝謝你。”
“是。”任羅疏反覆地咬著下唇,“我,給你打過電話。”
“記得。”宋奚晦輕輕撥出一口氣,說道,“用任峻朋的手機是嗎?我冇想到我們會用這種方式第一次聯絡。”
“是。”
任羅疏發覺自己有些站不穩了,隻好趕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宋奚晦見此大概意識到他不想輕易離開便擺出了一副要長談的架勢。然而,極具煎熬的幾分鐘過去了,愣是冇有一個人開口。
最後,又是宋奚晦先挑起了話題:“那天為什麼想到聯絡我?”
任羅疏憋出一句:“想知道你好嗎?”
“我,好嗎?”宋奚晦細細揣摩了這句話後反問,“那你覺得,我現在符合你的預期嗎?”
任羅疏當然是搖頭:“和我想的不一樣。”
“那就不要纏著我了。”宋奚晦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警告任羅疏,“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但是請不要靠近我好嗎?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求求你了。”
宋奚晦說這話的語氣很溫柔,依舊是那種帶著書卷氣的溫和,對任羅疏來說卻比以往的任何話都像一把刀。
“我……”
“對不起。”宋奚晦留下來意味不明的道歉,垂著頭逃離了這間書室。
任羅疏說不出任何的解釋,腳也像被釘在地麵上一樣動彈不得,良久,有滾燙的液體在臉上滑落才讓他恢複了直覺。他用掌跟擦拭了眼淚,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現實的宋奚晦真的和夢裡的完全不一樣嗎?
【作者有話說】
阿奚就是處在一個相當矛盾的狀態裡,不過沒關係,不會持續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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