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躍滄海 第十五章 帷帽藏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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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了白沙村,北行一個時辰,海腥氣漸遠,官道在望。

日頭毒辣,將道路曬得發白。

林嘯指著前方道旁一個歪斜的茅草茶棚:“姑姑,歇歇腳吧?”

沈青崖帷帽微點:“好。”

“姑姑,前麵有個茶棚,歇歇腳吧?”

林嘯指著前方道旁。他雖體力充沛,但顧及沈青崖的身體,出聲建議。

沈青崖帷帽微點:“好。”

道旁歪著個茅草搭的茶棚,像個趴著的老人,蔫蔫地撐著一點陰涼。幾張破桌條凳,散坐著幾個被旅途榨乾精氣的行人。賣茶的老頭倚著灶台打盹,蒲扇滑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兩人尋了張空桌坐下,要了兩碗粗茶。林嘯將棗木棍小心靠在桌邊。

灰影不用人牽,自顧自地踱到茶棚側後方一棵歪脖子樹的稀疏樹蔭下,熟練地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趴臥下來,眼皮徹底合上,彷彿瞬間就能進入夢鄉,隻有那偶爾甩動一下驅趕蠅蟲的尾巴,證明它還醒著。

林嘯看了看那匹瞬間“入定”的老馬,又看了看對麵安然靜坐的姑姑,心裡嘀咕這“馬爺”真是懶出了境界。

他收回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周遭茶客,帶著少年人初入江湖的警惕。

鄰桌,一個滿臉橫肉、腰挎砍刀的漢子幾碗劣酒下肚,開始拍桌高喝,汙言穢語指向角落一對瑟縮的賣唱父女。

起初,茶棚內隻有旅人疲憊的低語和啜茶聲。

然而,那滿臉橫肉的漢子幾碗劣酒下肚,似乎酒氣上了頭,開始拍著桌子,衝著那對父女高聲呼喝起來,汙言穢語混著酒氣,熏得本就渾濁的空氣更添了幾分膩煩。

“喂!唱曲兒的!過來給爺唱個十八摸!爺有賞!”

漢子咧著嘴,露出黃牙,目光淫邪地在少女身上打轉。

老丈嚇得連連作揖:“這……這位爺,小老兒和孫女隻會唱些鄉野小調,不會、不會您說的那個……”

“不會?”漢子把眼一瞪,“啪”地又是一掌拍在桌上,“爺讓你唱你就唱!哪來那麼多廢話!”

少女嚇得臉色慘白,往老丈身後縮了縮。

林嘯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放在膝上的拳頭下意識地握緊。

扭過頭,看向對麵的沈青崖,眼神裡帶著征詢,似乎在問:這還能忍?要不要出手?

沈青崖戴著灰紗帷帽,整個人幾乎陷在椅子投下的狹窄陰影裡。

一身青布衣裙洗得發舊,空蕩蕩地罩著單薄的身形。膝頭,橫著一支磨得溫潤的紫竹笛“望潮”。

她絲毫不受外在環境的影響,周遭的喧囂,漢子的無禮,都被那頂灰紗隔開,落入一片無形的寂靜裡。

她一手支頤,另一隻蒼白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麵上畫著圈,思緒已飄到前路瑣事上:

到了前方鎮子,總得尋個代步。馬車是奢望,盤纏本就少得可憐;牛車也可將就,無非慢些……若實在不行,隻能讓灰影拉車了……這春末天氣,人也懨懨的,午間定要尋處歇腳。

念及此,心頭不免懊惱。過去十年,竟未積下幾分錢財,無一絲攢錢意識,直到要用錢時放恨少啊……

從這吳越之地的海邊漁村到中原汴州,山高水長,少說也有數千裡之遙。即便一切順遂,儘量節省體力地走,也需兩三月工夫,最快怕也要入秋才能抵達……

這盤纏……她目光微側,掠過身旁少年那結實的身板,一個念頭忽地閃過:要不,讓這憨小子沿途賣藝,表演幾手胸口碎大石,單手舉缸鼎的絕活……

灰影似有所覺,睜開馬爺,總覺有人算計它,見四周風平浪靜,繼續打盹。

“姑……姑姑!”林嘯喉嚨發緊,聲音壓得低啞,“那潑皮……”

“莫急。”灰紗後傳來一個怠的聲音,彷彿早已洞悉一切,卻無意立刻插手。

林嘯悶悶地“嗯”了一聲,腦海中回蕩著方纔路上姑姑的告誡:“遇事當審勢而後動,謀定則無悔。”

道理他懂,可胸中那股翻騰的惱怒,卻如被巨石阻塞的洪流,尋不到出口,隻在方寸間激烈地衝撞,憋得他五臟六腑都隱隱發痛。

他唯有死死盯著那漢子,虎目灼灼,彷彿要用目光在那身橫肉上硬生生剜出兩個窟窿來。

那漢子渾然不覺……嬉笑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伸手便要摸那賣唱少女嚇得慘白的臉。

“小娘子,怕什麼,讓爺疼疼你。”

林嘯“霍”地站起!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響聲。

他胸膛起伏,虎目圓瞪,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釘在那漢子身上。

幾乎同時,沈青崖一直畫著圈的手指停住了。

她端起麵前的粗陶茶碗,湊近帷帽下緣,輕輕吹了吹氣。

動作慢得讓林嘯那顆急蹦到嗓子眼的心,生生懸在了半空。

“林嘯。”

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片劃過琉璃,清晰地切入這片渾濁的空氣。

“你瞧他。”

林嘯一怔,姑姑終於發話了!他依舊下意識順著她的話看去。

沈青崖道:“氣息浮在胸膈,像隻脹氣的蛤蟆。下盤歪斜三分,腳跟虛浮,全靠腰間那口裝樣子的刀撐著架子。

而沈青崖這邊,依舊慢條斯理地吹著茶碗裡的茶葉,語氣慵懶道:

“麵色潮紅,眼白泛濁,酒色早掏空了底子。練的那點三流硬功,怕是連自家的院牆都翻不利索。

漢子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陡變,目光射來。茶棚內諸多視線也被牽引,投向這桌。

他臉色由紅轉青,驚疑不定。沈青崖目光掃過他腰間:

“至於那口刀。”沈青崖輕嗤一聲,毫不掩飾語氣中的鄙夷,“鞘比刃重,裝飾浮誇,砍柴都嫌笨拙。真正的殺器,從不張揚。”

最後一句,像對林嘯,又像對那漢子:

“對付這等空殼子,何須動怒?瞧準他膻中穴,你那身蠻力,力含而不發,隻用上三分,直擊。”

“他若還能站穩。”

沈青崖端起茶碗,淺淺呷了一口,放下。

“便算我眼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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