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滄海 第三十八章 求生
夜深,書房內隻餘一盞青燈。
一道身影臨窗而立,月白常服襯得他身形修長。
他望著窗外沉沉的運河夜色,手中緩緩轉著一對溫潤的玉膽,沉默不語。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低語稟報著官船上發生的一切:管事的背叛,陳伯陳婆的死,賀七的現身,以及沈青崖三人最終的突圍。
謝文風聽完,麵上無波無瀾,隻是手中轉動的玉膽微微一頓。
他未回頭,聲音平靜得像在評論一句與己無關的棋局:“王管事……他既選了這條路,便該料到儘頭是何光景。”
略一沉吟,他淡淡道:“他家人既已‘安然’歸來,此人便無用了。他既是漕幫出身,便讓漕幫按他們的規矩清理門戶吧。告訴那邊,手腳乾淨些,莫要汙了運河的水。”
“是。”黑影領命,身形如鬼魅般退去,彷彿從未出現過。
謝文風依舊立於窗前,目光彷彿穿透夜色,落在了那北去的方向。
他輕輕摩挲著玉膽,低聲自語,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賀七這條隱蛇既已出洞……沈青崖……看來要去會會你了……”
月光灑落,勾勒出他清俊而莫測的側影。
……
第二日
洞內依舊昏暗,隻有岩縫滲入的微光映出模糊輪廓。
林嘯活動了下筋骨,肚子先“咕嚕”一聲打破了寂靜。
他壓低聲音,眼巴巴地問沈青崖:“姑姑,您好些了沒?咱是不是該找點吃的了?我看這洞外是條廢河道,沿著它走出去,找個集市,買它十斤醬牛肉、二十個白饃,吃飽了再找船走運河,豈不美哉?”
沈青崖緩緩睜眼,帷帽下的聲音帶著傷後的沙啞:“走運河?你是覺得賀七爺擺的踐行酒不夠烈,還想帶著醬牛肉去給他加個菜?”
林嘯撓頭:“那死人妖不是被咱們打跑了嗎?運河上船來船往,跟趕集似的,他還能挨個船掀簾子查?運河又不是他家開的!”
沈青崖摩挲著紫笛望潮:“運河自然不是他賀七開的,但你要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想想……滄海印這個寶貝,明州府衙卻毫無動靜。這說明什麼?要麼是賀七打點得滴水不漏,要麼......”
她頓了頓,帷帽微動:“這位活閻王,怕是比我們想的還要難纏。”
“如今他失了麵子,正憋著勁要找回場子。我們若是現在露麵,正好遂了他的意,陪他玩這出'貓捉老鼠'的遊戲。”
林嘯哀歎一聲,癱坐在地:“那咱真得在這洞裡修仙了?”
“修仙倒也不必。”沈青崖微微側首,耳廓輕動,似在捕捉風中細微的訊息。
“你細聽這水聲悶在岩層裡回響,不見天光。運河主道的水聲開闊奔流,絕不是這般壓抑。”
她指尖在岩壁上畫了條無形的線:
“昨日我們一路往北,跑了約莫二十裡。你記不記得,運河主乾道始終貼著東邊山腳走?”
林嘯努力回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這就對了。”沈青崖的帷帽轉向洞口方向,“我們現在,就在這東山體的陰影裡。按方位推算,此地該是前朝開挖的引水暗渠,早就廢棄百年了。”
她道:“賀七的勢力網再密,也罩不到這石頭縫裡的死水道。”
就在她支撐著想要站起勘查時,傷勢牽動,身形一晃。林嘯趕忙上前扶住。
恰在此時,洞口藤蔓處傳來窸窣聲響,一個灰撲撲的馬頭探了進來。
林嘯又驚又喜:“灰影!你這老兄弟,是不是找到吃的了?”
灰影嫌棄地避開他,徑直走到沈青崖身邊,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沈青崖撫摸著灰影頸側臟兮兮的鬃毛,輕輕搔著它耳後的位置,灰影舒服得眯起了那雙總是耷拉的老眼。
她目光落在它蹄腕處:“你們看,它蹄縫裡嵌著‘輪藻’,這種水草隻在活水深處石頭上紮根。”
她用手指撚起一絲樣本,展示給林嘯和小虎看:“這說明它剛蹚過一條有活水的深溝。”
她直起身,灰紗轉向洞口方向:“而且你們發現沒有?它這一進一出,洞裡那股悶著的黴味,確實散了些。
一直安靜待在旁邊的陳小虎忽然吸了吸鼻子,伸手指向洞穴深處堆滿腐朽斷木的角落,小聲道:“沈姑姑,林大哥,那邊...那邊好像有風,涼颼颼的。”
林嘯大步走過去,伸手探了探,疑惑道:“沒風啊,就是覺得比彆處陰冷。”
沈青崖的帷帽轉向那個角落:“是氣機流轉,地脈之氣遇窄隙則疾行,汲熱而生寒,謂之‘陰竄’。小虎年紀小,肌膚最是敏感。”
她繼續道:“憨憨,你仔細看看,那片牆根的苔蘚,和旁邊長得一樣嗎?”
林嘯湊近觀察,突然瞪大眼睛:“嘿!這邊的苔蘚又薄又黃,半死不活的!旁邊的卻綠油油的!”
沈青崖點頭:“氣泄之處,苔色必衰。灰影蹄間帶著活水痕跡,小虎察覺陰竄之息,再加上這麵牆的苔蘚獨獨長得稀疏……“
她指尖輕叩岩壁,發出清脆回響:“這三樣湊在一起,說明那麵牆後,一定有個不小的空洞。”
林嘯聞言立刻動手,小心翼翼地將腐木碎石清理開。
果然,岩壁底部露出一道不起眼的裂縫,那股陰涼之氣正從中透出。
“有縫!”林嘯興奮道,隨即垮下臉,“可這也太窄了……”
沈青崖不再多言,她緩步上前,指尖輕輕撚動裂縫邊緣的碎石。
“果然如此。”她將搓磨後的石粉在指間細細感受,“這不是天然岩石。”
她將一點碎末遞給林嘯看:“你感受這質地,如此酥鬆,遇水即散。這是前朝水利慣用的‘三合土’,以石灰、黏土,沙石混合,專用於封堵廢棄水道。”
抬頭看向裂縫深處:“年深日久,水汽將石灰成分慢慢帶走,粘結之力大減,才會變得這般脆弱。這道裂縫,應是當年封堵時留下的瑕疵。”
環顧四周,道:“如此看來,此地確為前朝'隱龍閘'的引水暗渠無疑。我們所在的這個洞室,應該是當年閘工值守,存放工具的耳室。”
她指尖輕點那道縫隙:“而這道裂縫後麵……纔是通往主引水道的關鍵所在。賀七就算把運河翻個底朝天,也想不到我們會走這條百年前就被人遺忘的路。”
林嘯聞言,眼中重燃希望:“那還等什麼?咱們這就開路!”
沈青崖:“可,但不能蠻乾。”
沈青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角落幾塊棱角分明的碎石上:“用這個。”
她拾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在裂縫邊緣輕輕刮拭:“三合土雖酥,卻受不住持續刮磨。你找些趁手的石片,順著裂縫走向慢慢刮。”
林嘯立即找來幾塊合適的碎石,卻見沈青崖突然解開發髻,取下一支烏木發簪。
“這是……”林嘯愣住了。
她將發簪尖端探入裂縫:“前朝工匠封堵水道時,常會預留檢修孔道,但凡人工封堵,必有規律可循。”
隻見她手腕輕轉,發簪在縫隙中細細探查。片刻,她指尖一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