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滄海 第四章 驚鴻疑雲
沈青崖隻覺得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大人物!師父的死……是一場交易?
這怎麼可能?
她強壓下滔天巨浪,聲音虛弱:“江湖傳言……當不得真。”
但一顆懷疑的種子,已在她心中狠狠紮下了根。
見她如此“迴避”,林嘯越發篤定。他深吸一口氣,祭出父親曾說過的“鐵證”:“我爹還說,劍神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習慣——她專注思忖時,右手食指會無意識地在膝上輕點,據說是在推演劍招、洞察入微……”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已死死鎖在沈青崖的右手上。
此刻,沈青崖正專注於修補一個複雜的網眼,因久坐腿麻,那右手的食指,恰好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點了幾下——僅僅是為了緩解那痠麻之感。
林嘯眼神亮如白晝,實錘了!所有的線索瞬間連通!
他猛地起身,不顧傷口疼痛,“噗通”跪倒,淚水湧出,石破天驚地喊道:
“娘……!”
沈青崖嚇得梭子脫手飛出,打在馬屁股上。
她慌忙扶住門框才沒栽倒,帷帽歪斜,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瞎喊什麼?!起來!”
林嘯卻涕淚橫流,一股腦丟擲他的“鐵證”:“您姓沈!您武功高強!您醫術通天!您補網都像在練劍!您走路沒聲,您殺魚利索,您補網都像在練劍!您思考時食指會畫圈,您在這隱居了十年,時間都對得上!您就是我娘沈驚鴻!”
沈青崖被他這一連串“鐵證”砸得頭暈目眩,伸手想去拿水碗鎮定一下,卻因手抖將水全潑在了自己裙子上。
狼狽不堪中,她看著眼前這個認定她的少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辯解。
沈青崖欲哭無淚,她本想霸氣反駁,結果先把自己弄了個狼狽不堪。
“我……我不是……”
沈青崖看著濕漉漉的裙子,又看看眼前這個認死理、眼神能點燃柴火的憨小子,一股源自靈魂的無力感瞬間湧上心頭,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試圖做最後的掙紮,聲音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孩子,你聽我說,你肯定認錯人了,天下姓沈的多了去了,會殺魚補網的女人也多了去了,那什麼食指畫圈,那是……那是坐久了腿麻了。”
林嘯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古銅色的臉上執拗萬分:“我爹是林玉樞!他絕不會騙我!娘,您彆不認我!”
林玉樞?
沈青崖帷帽下的眉頭狠狠一跳。是那個當年被她一劍挑飛,還嬉皮笑臉的花狐狸?他竟然死了?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覺得所有的語言、所有的解釋,在這傻大個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這僵持之際,林嘯見她沉默,他理解為預設,情緒更是決堤,悲從中來,大哭道:
“娘!伏虎門……三年前沒了!全門上下,就我一人逃出來!爹臨死前,渾身是血,拉著我的手叫我彆報仇,說我腦子笨,打不過……他說,讓我來找您,說找到劍神沈驚鴻就好了,說您一定能護住我。”
沈青崖心中一凜。伏虎門被滅?林玉樞身死?
林嘯哽咽著,虎目圓睜:“七天前!我遇到個穿的人模狗樣的死女人,她當眾汙衊您是武林敗類,我氣不過跟她理論,她嘲笑我給魔頭當兒子……我就跟她打了起來。她武功很高,我靠著瘋魔十八打拚命才逃到海邊……然後,就遇到您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我找了三年,認錯了八個……被人騙,被人打……我好沒用!六歲那年,爹開始教我伏虎羅漢功和伏虎神拳,那些口訣心法太難了,我看不懂,學不會……爹說我空有一把子力氣,後來就隻教我瘋魔十八打……十年了,我內力微薄,就學會了一套棍法……還沒學好……”
他抬起頭,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終於找到家長的孩子:“娘,我就知道,爹不會騙我,我一定能找到您!我終於找到了!”
沈青崖已經聽麻木了,但聽聞故人慘死,宗門覆滅,心中亦不免泛起一絲物是人非的悲涼。
她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那口氣歎得九曲十八彎,充滿了認命般的疲憊和一種“這都什麼事兒”的荒謬感。
她彎下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梭子,用袖子仔細擦了擦上麵的塵土。
深吸一口氣,指向院門,聲音透過灰紗,努力維持著最後的平靜:“最後說一次,我,真,不,是,你,娘。門在那邊,你傷已無大礙,現在,立刻,馬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她話音未落,隻聽“撲通”一聲巨響,地麵似乎都震了三震。
林嘯五體投地般撲倒在地,雙臂還緊緊抱住了沈青崖的小腿。
他抬起頭,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淚水就像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洶湧而出,混合著汗水和剛才蹭到的塵土,在古銅色的麵板上衝出幾道泥溝。
“您不能這麼狠心啊娘!”
“兒子千辛萬苦,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找到您!爹走得早,伏虎門也沒了,江湖茫茫,我就剩您一個親人了!您要是再不要我,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讓海裡的王八叼了去,也好過當個沒娘疼的野孩子!嗚嗚嗚……”
“爹啊!您在天之靈看看吧!兒子找到娘了,可娘她不認我啊!您把我生得這麼人高馬大有什麼用,連娘親的心都挽不回!我不孝啊!”
沈青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自家小院,而是站在了某個蹩腳戲班子的舞台中央。
額角的青筋蹦躂著,她試圖抽回自己的腿,卻發現被這“逆子”抱得死緊。
帷帽下的嘴角抽搐了幾下,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你先給我鬆開!起來!像什麼樣子!”
“娘不答應,兒子就長在這兒了!以後這就是兒子的根!娘,您看,我會乾活,能吃……呃不是,我吃的不多!我還會孝順您!您就當撿了隻看家護院的大狗,給口飯吃就行!”
這時,連旁邊馬廄裡嚼乾草的灰影都停下了動作,扭過頭,馬眼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幕。
沈青崖看隻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夾雜著想要清理門戶的衝動,直衝天靈蓋。
她活了這麼多年,什麼風浪沒見過,但這種路數的,真是頭一回!
正當這邊“母子”僵持不下,院門外聞聲趕來的鄰居趙家嬸子挎著菜籃子,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揚聲笑道:
“哎喲,沈娘子,訓兒子呢?要我說啊,你這兒子多孝順!乾活又賣力氣!這十年來我們都覺得你深藏不露,原來藏的是個好大兒!”
另一個剛巧路過的孫大媽也立刻停下腳步,踮著腳往院裡瞧,嘖嘖稱讚:
“就是就是,沈娘子,你可是有福氣了!瞧這院子收拾的,多利索!哎喲,瞧瞧,連屋頂都幫你修了?真是貼心又能乾!”
這話像是提醒了林嘯,他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也顧不上哭了,一抹臉,指著房頂,帶著鼻音卻無比自豪地嚷道:“娘!您看!屋頂我都幫您修好了!以後再也不漏雨了!”
彷彿那歪扭的新茅草是他無上功績的證明。
小石頭和他的一群小夥伴也聞訊跑來,擠在院門口看熱鬨,起著哄喊道:“嘯哥厲害!”
“嘯哥孝心感天動地!”
“屋頂?”沈青崖被這七嘴八舌吵得腦仁疼,下意識地順著林嘯指的方向抬頭一看。